爺爺最后還是回到了他出生的那個小村莊辕漂,恒口鎮(zhèn)長明村六組呢灶。只不過這一次,他長眠在屋后三條嶺上的桂花樹林里钮热。
曾經(jīng)的桂花香,讓我頻頻想起每年秋季新學期開學烛芬。如今的桂花香隧期,又多了一層回憶的模樣。
1998年赘娄,退休后的祖父母二老費盡心思重修了老家宅院仆潮,想要歸田園居。現(xiàn)在看起來陳舊不已的老屋遣臼,落成之時甚是壯觀性置。鞭炮禮花惹得遠處鄉(xiāng)鄰紛紛問道:這是誰家過喜事?
此后二十多年揍堰,他們卻甚少回鄉(xiāng)居住鹏浅,大多數(shù)時間依然在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不回鄉(xiāng)住屏歹,想必是有諸多不便隐砸,習慣了城里生活的他們,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種菜養(yǎng)花喂動物也并無太多興致蝙眶。加之村里沒有多少人能每天陪他們打麻將季希,我猜測這是他們住不慣的最大原因。因此除了新居落成的那年春節(jié),其余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春秋回去暫住幾日式塌,紅白喜事回去暫住幾日博敬,僅此而已。關(guān)于老宅翻修峰尝,他們最常提起的偏窝,是將來百年后要回老家辦喪事,如果還有空地的話境析,要葬進家族老墳園囚枪。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
等我接到消息趕回村里劳淆,儀式所需的一切早已準備妥當链沼。除了商業(yè)化程度極高的鄉(xiāng)村餐飲及表演團隊,支客和其他趕來幫忙的人全是村里的鄉(xiāng)親和族里的晚輩沛鸵。傳統(tǒng)邏輯和現(xiàn)代邏輯在這里融合地異常完美括勺,市場的歸市場,人情的歸人情曲掰。
守夜當晚疾捍,孝子賢孫們持香跟在唱孝歌的男女身后,繞著靈堂“轉(zhuǎn)香”栏妖。這是我第一次認真聽孝歌乱豆。用現(xiàn)代語境理解,這是一種方言說唱吊趾。唱詞里全是庇佑后人的祝福語宛裕。小表叔從紫陽的任河鄉(xiāng)間請來了另一組吹鼓手,嗩吶鑼鼓震天響论泛。兩種曲調(diào)節(jié)奏大不相同揩尸,但都是爺爺熟悉的聲音。一種聲音來自他的故鄉(xiāng)屁奏,一種聲音來自他耕耘了40多年的第二故鄉(xiāng)岩榆。
出殯當天,孝子孫們跪著等起靈坟瓢,媳婦們拿著白紙捆扎過的木棍勇边,猜測是過去給小腳媳婦們專門準備的登山杖。大家為了照顧我左膝的傷折联,讓我抱著相框半跪在父親身后粥诫,融進了叔伯兄弟們的隊伍里。送葬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崭庸,在長長的白色線條里怀浆,有太多我不熟悉的族人谊囚。就算是我父親,也有許多人是他叫不上名字的执赡。白事不請自來镰踏,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下葬后沙合,父親埋下墳頭的第一鏟土奠伪。隨后轉(zhuǎn)身去接代表祝福的五谷。所謂白喜事首懈,處處都在通過祝福語绊率,彌補喪失的悲傷。
燒完頭七究履,回城暫時休息滤否。我在滿腦子的孝歌鼓點里,翻閱2017年編修好的族譜最仑,終于畫明白了記憶混亂的譜系圖藐俺。
太爺爺王正舉,解放前返鄉(xiāng)主持刻碑泥彤,編修《家族人丁簿》欲芹,把前后幾百年的派行字輩刻在石上。
邦良武煒
宗繼必學
維清正道
銘文蔚啟先立恒
俊秀佐集克善弘
崇仁尚義鐘祖澤
肇開寶樹永培榮
這塊碑和《家族人丁簿》吟吝,也成了后來編修家譜的重要文字資料菱父。
爺爺兄弟三人,一姐一妹剑逃。成年后皆遠離家鄉(xiāng)浙宜,有人去了東北,有人去了四川炕贵,有人進城梆奈,有人下縣野崇。僅有大爺爺一家在老家照顧太爺爺称开。
爺爺從安康農(nóng)校畢業(yè)后就去了紫陽,為他的茶葉事業(yè)貢獻了大半生乓梨。他的工作成績已經(jīng)有太多的本土作家書寫鳖轰,我不會比其他人了解更多。只有一點扶镀,他愛茶勝過愛兒蕴侣,哪里的茶都沒有他的紫陽茶好。
爺爺在紫陽娶了瓦房店的土著阿婆臭觉,生養(yǎng)了四個孩子昆雀。父親說辱志,他們小時候過年回恒口,院子里的人都說是“山蠻子回來了”狞膘。原因在于揩懒,恒口地處安康漢水谷地間少有的平坦川道地帶。紫陽山區(qū)代表蠻荒挽封,從紫陽回來的人當然是“山蠻子”已球。詞匯本身雖有貶義,但語氣卻很親切辅愿,如同叫自家孩子賤名阿貓阿狗一樣智亮。
阿婆之前說,爺爺幾十年來方言始終不改点待,性格固執(zhí)可見一斑阔蛉。然而他那些恒口的孫兒們說,爺爺?shù)目谝舯蛔详柾瘞资暌嗔郏{(diào)調(diào)早都走到長安縣了馍忽。神奇的是,我的母語本是普通話燕差,卻在離開紫陽后開始會講紫陽話遭笋。從來沒講過恒口話的我,在支客席上第一次和支客叔伯們用恒口話聊天徒探,還被稱贊十分地道瓦呼。叔伯們原本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混合著酒精,對我這個留日學子十分不客氣测暗。然而他們一聽到鄉(xiāng)音央串,就再也不跟我掰扯抗不抗日的話題。所以碗啄,我到底是哪里人呢质和。
一直以來,我都自覺是現(xiàn)代游民稚字。生活場所始終在不同規(guī)模的城市間流動饲宿,身邊的語言也換了一種又一種。在國外胆描,我當然是中國人瘫想。出了省,我當然是陜西人昌讲。然而回到安康国夜,我卻難以說自己到底是紫陽人還是恒口人。論出生地短绸,我在紫陽從出生一直生活到12歲车吹。論血緣和文化筹裕,我的祖母,外祖母窄驹,祖父饶碘,父親和母親都是講西南官話的紫陽人÷猓可是當問到老家到底是哪一塊鄉(xiāng)土扎运,我一直沒有答案。在如今30歲的門檻邊上饮戳,在一身從未穿戴過的白色孝衣孝帕子下面豪治,答案似乎已經(jīng)清晰了。
恒口鎮(zhèn)長明村59號扯罐,那個俗稱王堰坎的地方负拟,該是我的鄉(xiāng)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