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文道
一個學(xué)中醫(yī)的朋友報來佳音蔓姚;他說荔枝并不上火惕耕,濕補而已,要緊的是一吃起碼得吃一斤蜜自,絕對不能吃得太少菩貌;很多人投訴荔枝熱氣是因為他們一次只吃幾顆,如果他們再多吃一點就沒事了重荠。
這種說法著實古怪菜谣,很難令人入信,可是我卻很愿意去相信它是真的晚缩,還親身實驗了好幾天尾膊。結(jié)果呢?我不知道荞彼,反正我長年火氣大冈敛,誰曉得臉上那顆新長出來的痘是不是荔枝的功勞?相信這個新理論鸣皂,并不在于我太愛荔枝抓谴,而是因為它解決了一個自幼以來就很困擾我的問題。小時候讀到蘇東坡詠荔枝的名句“日啖荔枝三百顆寞缝,不妨長作嶺南人”時真是非常驚訝癌压,蘇大學(xué)士果非凡人,怎能一天吃三百顆荔枝呢荆陆?現(xiàn)在我終于懂了滩届。
后來,我又發(fā)現(xiàn)有人比蘇東坡更狂被啼,那就是明朝的宋玨了帜消。
他是福建人,迷荔枝迷到一個地步干脆自號“荔枝仙”浓体,著有《荔枝譜》一部泡挺。其中第一句話就是:“荔枝之于果,仙也命浴,佛也娄猫,實無一物得擬者。江瑤柱生闲、河豚腴媳溺,既非其倫;塞蒲陶跪腹、楊家果褂删,不堪作奴矣〕迦祝”他還說:“余生于莆屯阀,既幸與此果遇缅帘,且天賦噉量,每噉日能一二千顆难衰。值熟時钦无,自初盛至中晚,腹中無慮藏十余萬盖袭,而喜別品失暂,喜檢譜■”翻成白話弟塞,意思就是:“我命好生在福建,才能碰到這種水果拙已,而且我天生能吃决记,每日隨便就吃它一兩千顆。所以到了吃荔枝的季節(jié)倍踪,由它初上市一直到就快過季系宫,肚里毫無疑問已經(jīng)收藏了十幾萬顆啦。此外建车,我還特愛研究不同品種扩借,翻翻荔枝圖錄,真爽缤至〕弊铮”
文人要是愛吃,多半還要撰文紀(jì)之凄杯,所以宋玨就寫了《荔枝譜》去記錄關(guān)于荔枝的種種見聞错洁。問題是文人又喜歡分幫結(jié)派,而中國產(chǎn)荔枝的地方分別有福建戒突、廣東和四川,所以三地文人雖然都愛荔枝描睦,卻要各自尊崇本鄉(xiāng)產(chǎn)物膊存,譏刺人家的東西不行。因此福建人不免偏心福建的品種忱叭,四川人則以為荔枝獨四川最美隔崎;相形之下,古時廣東文人似乎不及這兩個地方多韵丑,聲勢不夠浩大爵卒,于是形成了廣東荔枝排名最末的印象。
在今天看來撵彻,這種判斷當(dāng)然大謬钓株,凡是吃過福建“黑葉”的实牡,都曉得它完全不能跟我們嶺南的“糯米糍”和“桂味”比較,更別說那傳說中的“增城掛綠”了轴合。
最要緊的是前人根本沒有評斷荔枝的客觀基礎(chǔ)创坞。當(dāng)時的運輸條件與保鮮技術(shù)皆不能與今日相提并論,一個人很難同時吃到幾個地方的新鮮荔枝受葛,只能憑個人游歷積累下的記憶作準(zhǔn)题涨。所以我必須說嶺南荔枝方是天下第一,而且這是很客觀的意見总滩,全無地域偏見纲堵;盡管我是廣東人。
我還記得香港第一美食大家江獻珠老師自述她家吃荔枝的故事闰渔。
那是典型的嶺南大戶婉支,庭院幽深,果木成林澜建。每逢荔枝當(dāng)造向挖,一家人就要趕在日出前起床,坐在樹底一見那累累果實上頭露珠初結(jié)炕舵,便趁陽光未盛之前把它摘下何之,剝皮啖之。江老師說咽筋,這才是品嘗荔枝的良方溶推。因為這種水果很嬌嫩,別看它粗殼上長滿了硬棘奸攻,只要離開樹干三數(shù)天蒜危,就會渾身發(fā)黑,色香俱變睹耐。水果當(dāng)然是樹上熟為美辐赞,其中又以荔枝為最,所以香港才會有這許多“荔枝團”專門去廣東果園現(xiàn)采現(xiàn)吃硝训。而江太史家更勝一籌的地方在于他們講究到了時辰响委,露水乍現(xiàn),就要及時取用窖梁,差一分都不行赘风。
讀明人徐渤的《荔枝譜》,方知這是由來已久的古法:“當(dāng)盛夏時纵刘,乘曉入林中邀窃,帶露摘下,浸以冷泉假哎,則殼脆肉寒瞬捕,色香味俱不變鞍历。嚼之,消如降雪山析,甘若醍醐堰燎,沁心入脾,蠲渴補髓笋轨,啖可至數(shù)百顆秆剪。”徐渤還說爵政,要是怕吃得太多肚脹仅讽,可以略略點鹽,有消滯之效钾挟。
唐明皇為博愛吃荔枝的楊貴妃一笑洁灵,特地叫人從四川快馬把新鮮荔枝送上長安,一騎絕塵掺出,留下千古佳話徽千。可是以一千多年前的交通狀況汤锨、保鮮技術(shù)双抽,這些荔枝到了長安會是什么模樣呢?皇帝寵愛的女人尚且吃不到原味荔枝闲礼,一般人就更是只能耳食了牍汹。所以在許多古人的心目中,荔枝是種傳說中的雋品柬泽,不到福建慎菲、四川和廣東,就沒有親身驗證其美味的機會锨并。
關(guān)于荔枝的保存露该,徐渤又錄下了一種我聞所未聞的奇特措施。那就是在竹林里頭找足夠粗大的巨竹琳疏,在上頭鑿開一個洞有决,把顏色還很鮮紅的荔枝埋進去,再敷以竹葉和泥巴混成的填料空盼,緊緊合實。如此一來新荤,竹子本身的竹氣可以起到滋潤果實的效果揽趾,就算放到冬天也毫無變化。如果這是真的苛骨,那簡直就比冷藏庫還厲害篱瞎。
除此之外苟呐,還有一種不算保鮮但也不無風(fēng)味的辦法。一是把剛熟的荔枝連著露水花蒂一起摘下俐筋,用黃蠟把它封存起來牵素,一顆顆蠟丸存進陶罐里,然后煮熟一鍋荔枝花蜜澄者,冷卻后倒進罐中笆呆。據(jù)徐渤說,這種蜜煎之法可使荔枝“藏至來春粱挡,開視如鮮”赠幕。
我打算試試跟著做的,是一種叫做“荔漿”的東西询筏。做法是把味帶微酸的初熟荔枝榨出白漿榕堰,配上煮好的荔枝花蜜,一起倒進瓷瓶子里頭封口存放嫌套。幾個月后逆屡,“漿蜜結(jié)成香膏,食之美如醲酪”踱讨。聽起來魏蔗,這似乎比不合季節(jié)上市的冷凍荔枝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