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
施工隊走了糕非,整個工地安靜下來,對面接觸不良的燈牌爆了根爛燈管球榆,樹林變成樹木朽肥,沒有人知曉燈管何時爆炸,就如同沒有人知曉守夜的老高一樣持钉。
“嚓~”
老高站起來衡招,嘴里還含著煙卷,他將打火機冒出的小火苗移動到下巴然后哆嗦著嘴將煙頭點燃每强。他吸了一口始腾,火星子就燒的更旺了,照亮他又黑又白的胡子空执,還有胡子上流下的鼻血浪箭。
“唉,人老不中用啊辨绊∧唐埽”
老高剛才摔了一跤,但幸無恙,年輕時他從三樓掉下來兩次宣鄙,第一次讓他瞎了一只眼睛袍镀,第二次讓他少了一顆蛋。這次他什么也沒少活的好好的冻晤,甚至還能倚著布滿苔蘚的圍墻流椒,蹺起一只泥腳去刮另一只泥腳。這里是凌晨三點的工地明也,不出意外的話宣虾,除了他這個游蕩荒野的孤魂幽冥,光明世界難以啟齒的影子里温数,已再無燃燒的蠟燭绣硝。
老高剛才摔了一跤,摔倒的地方在抗滑樁附近撑刺,抗滑樁是用來防止滑坡的砼柱鹉胖,這些柱子有二十米高,他就是在這些砼柱邊上摔倒的够傍。老高全名高尚甫菠,讀起來頗有幾分和尚的諧音,盡管他未曾遁入佛門冕屯,卻過著幾分和尚的生活寂诱。不吃葷,也沒結婚安聘,畢竟只有一只眼睛痰洒,瞄不準洞,也就捅不進去浴韭;一顆蛋丘喻,硬不起,也就沒人和他好念颈。
老高有過一段戀情泉粉,三十歲時他撿了個女人,為什么叫撿呢榴芳,用他的話講就是別人扔下車的嗡靡,然后被他撿了。兩人好過一段時間翠语,那時他一只眼叽躯,兩顆蛋,后來墜樓肌括,鋼筋傷了他的屁股,也把器官永遠留在了剪力墻筋里。那女人去醫(yī)院看望他谍夭,哭的眼睛幾乎流出來黑滴,老高躺在病床上,一只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紧索,另一只腳被醫(yī)生拼死拼活拽著袁辈。病床上躺了一個寒暑,好了后兩人回家珠漂,回家第一天老高出門買煙晚缩,回來就找不到女人,只有電視上的一封信媳危。起先荞彼,他是帶著戰(zhàn)勝病魔的喜悅去打開信的,打開看時待笑,內容如下:
我走了鸣皂,別找我。枕頭下有一千塊錢暮蹂,賣*剩下的寞缝,你拿去用。
老高沒文化仰泻,不認識‘*’這個字荆陆,還以為女人去做生意不久便能回來,拿著信件去問工友集侯,工友卻說:“別找了慎宾,你還不了欠她的債,她也還不了欠你的情浅悉√司荩”
老高吸了一口煙,在肺里回首往事术健,吐出煙平靜下來時汹碱,又將隱隱作痛的屁股擱在抗滑樁上休息,那時他揉了揉白內障中期的右眼荞估,捂著凸出的腰間盤咳促,流著一條眼淚看著底下積水的地梁,然后張開缺了兩顆門牙的黑嘴勘伺,縱聲高歌跪腹。
附近居民聽見異響,便投訴這個工地飞醉,治安隊來了卻打不開門冲茸,守夜人老高把他們放了進來,治安的人說:“我們接到投訴,你們工地半夜施工轴术,影響居民睡眠难衰。”
老高說:“沒施工逗栽,那聲音是我在唱歌盖袭。”
治安的人問:“唱什么歌彼宠?”
老高說:“唱的醉拳鳄虱,里面有句是,我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凭峡,有萬種的委屈付之一笑拙已!”
……唱完醉拳,治安隊打著呵欠說小聲點想罕,老高點點頭悠栓,目送他們離開才將大門關閉,他休息時點了一根煙抽起來按价,完了摘下嘴里的煙頭扔下抗滑樁惭适,火星子閃爍著赤紅色的光芒飄落下去,仿佛飛翔的螢火蟲楼镐,照亮它飄過的每一處癞志。動身前老高先是撲打撲打爛成條子的衣服,然后才從抗滑樁上站起框产,找到附近掉落的水泵凄杯,對斜在泥里的機器說:“老伙計,咱去抽水秉宿!”說完抓住綁在兩側的繩索戒突,扎穩(wěn)馬步大喊一聲:“起~!”便將沉重的水泵扛在石頭一樣硬的肩膀上描睦。他扛著水泵走了許久膊存,仿佛希臘神話里背著大山的克洛諾斯,水泵是鐵做的忱叭,老高背著它左晃晃右晃晃的像極了動畫片里搖擺的馬達加斯加企鵝隔崎,看著想笑卻笑不出來。
四眼仔是這里的施工員韵丑,他在不那么忙的時候爵卒,喜歡纏著高尚問他那只眼睛和那顆蛋是怎么沒的,那時的四眼仔剛出社會不久撵彻,許多道理都不明白钓株,口無遮攔的還總喜歡揭別人傷疤实牡,然后覺得這是幽默,他人也不會生氣享幽,講出來還能活躍氣氛铲掐。當四眼仔以為高尚會像講故事那樣拾弃,暢所欲言的說出他想知道的一切時值桩,老高總在似笑非笑間,和其他人離的遠遠的豪椿。
四眼仔來勁了奔坟,覺得他那副黯然的模樣挺有意思,故每次相見搭盾,習慣性的問候道:咦咳秉,老高啊,你咋只有一只眼睛呢鸯隅,你咋只有一顆蛋呢澜建?
老高有點兒怒了,他說:生就獨眼龍蝌以,生就半個太監(jiān)炕舵!
四眼仔樂了,贏了似的開懷大笑跟畅,再次相見時咽筋,他以一副勝者蔑視敗者的姿態(tài),驕傲的變本加厲道:老高啊徊件,為啥你生下來就是獨眼龍呢奸攻,為啥你生下來就是半個太監(jiān)呢?
老高沉默不語虱痕,那時四眼仔望著他佝僂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睹耐,也許他心情不佳而已,或者今天有點累了才這樣部翘,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硝训。人們口中的高尚,只看上去樂觀開朗罷了略就,他的一生捎迫,找不到半點使其開朗和樂觀的理由。關于他傷殘的原因表牢,困惑了四眼仔大半年窄绒,直到他死了,人們才知道老高的那只眼睛和那顆蛋是怎么沒的崔兴。
朱工是這片工地的監(jiān)理彰导,不小了蛔翅,幾乎花甲之年,他長的有點丑位谋,蒜鼻頭咪咪眼山析,寬闊的額頭厚重的人中,除此之外臉還挺長掏父,削尖的下巴蓄著幾縷山羊胡笋轨,山羊胡下的老脖子長著兩顆肉痣,肉痣很大赊淑,比得上女人的乳頭爵政,上面還長著幾根粗毛,看著直叫人起雞皮疙瘩陶缺。挖溝那會兒工地很吵钾挟,他聽見了,從辦公室背著黑皮挎包走出來饱岸,走出來時穿著涼鞋掺出,外面很冷,仿佛西伯利亞刮來的寒風苫费,他踏出辦公室沒兩步便縮了回去汤锨,把孫女送給他的軍大衣穿出來,出門時彎腰摳了摳大腳趾上的兩顆黑痣黍衙,黑痣有點大泥畅,摳了五次才算摳完。朱工走路時弓著背琅翻,肉眼估計九十度位仁,他確實伸不直,所以經常弓著方椎,用他的話講就是長了一根奴性的脊梁聂抢,年輕時彎的久了再也直不起來,索性彎著棠众。
朱工出門視察必背挎包琳疏,挎包很癟,薄的像張紙闸拿,即使里面啥也沒有空盼,空空如也他也背著,他喜歡背著新荤,出門時還把上面的拉鏈拉開揽趾,再用手掩住之后,就可以往工地走了苛骨。他很挑剔篱瞎,眼睛犀利的仿佛獵食的鷹隼苟呐。朱工也很潑辣,能說會道嘴巴特能講俐筋,他會問那些做二次結構的工人拉結筋里面打膠沒牵素,工人說打了,他就把鋼筋拔出來再插進去澄者,然后說:“沒打膠笆呆,返工!”
工人不會輕易承認闷哆,還會說:“就這根沒打膠腰奋,其余都打了单起”д”
朱工不和他爭,而是把手機掏出來對準植筋的墻面咔嚓一聲嘀倒,然后將照片發(fā)到微信群里去屈留,底下再附上一句話:鋼筋插入植筋洞后,孔口無溢膠現(xiàn)象测蘑,施工質量不合格灌危,要求立即整改。
嗯碳胳,那時他的挎包還是挺干癟的勇蝙,就這樣在工地走一圈,找木工班嘮會兒磕挨约,找鋼筋班嘮會兒磕味混,最后找找施工員嘮會兒磕,嘮完嗑挎包就滿了诫惭,滿了的時候拉鏈就合上了翁锡,人也回了辦公室不在工地呆了。
現(xiàn)在夕土,朱工正朝韓八一走來馆衔,他穿著涼鞋披著軍大衣,雖然工地明文規(guī)定不許穿涼鞋怨绣,但他可以角溃,因為他不是工人,他來的時候還是背著挎包篮撑,包很薄减细,拉鏈也開著。韓八一是這里的施工員咽扇,他說要出事邪财,然后塞給四眼仔一百塊陕壹,叫四眼趕快買兩包中華,四眼也明白树埠,所以跑著去的糠馆。中華買來后,韓八一拿著這兩包煙使勁往朱工衣服里塞怎憋,朱工卻一直拿手腕遮擋著又碌,叫他不要這樣。韓八一是明白人绊袋,知道朱工裝客氣毕匀,所以繼續(xù)往朱工衣服里塞,朱工也真是較真兒癌别,雖然嘴巴說著不用不用皂岔,身體卻很誠實,欲拒還羞的仿佛韓八一塞給他的不是兩包中華展姐,而是兩顆炸彈躁垛。朱工還是擋著煙,然后對韓八一說圾笨。
“不要哇教馆,不要哇!”
韓八一就說:“沒人看見擂达,沒人看見土铺!”
朱工就說:“不要哇,不要哇板鬓!兜里不揣煙悲敷,包里揣!”韓八一頓時心領神會穗熬。
“哦哦哦哦镀迂!”
然后將拉鏈拉開,這時朱工的手可沒停下唤蔗,塞煙的韓八一仍然被他擋著探遵,然而那動作不是不讓他塞,而是擋著不讓他塞兜里妓柜,朱工把韓八一的手一個勁往包里擋去箱季,韓八一的手被擋了過去,又見包開著棍掐,既然被擋在上面索性一松手藏雏,讓兩盒中華煙落了進去。
臨走前作煌,朱工摳了摳腳趾的黑痣說:“工期很緊掘殴,記得打墊層啊赚瘦。”
韓八一笑著說:“您放心奏寨,天塌下來都得打起意!”
后來他們沒打墊層,溝挖完了接著是精平和埋波紋管病瞳。施工隊一直忙碌到中午揽咕,快吃午飯那會兒大家都餓了,老高也就和工友老午商量套菜,說休息時去胖子餐館喝啤酒亲善。聽說有人要喝啤酒,韓八一從石頭上坐起來警告他們逗柴∮纪罚“喝啤酒?甭想了嚎于,工地禁止酒后上班掘而,有這個念頭的趁早打消,抓著了別怪我扣你們工時于购。”
老午嘆了一口氣知染,覺得這么幸苦到頭來連口酒都喝不上肋僧,老高卻不以為然,他把臉上那顆瞎眼珠子眨巴了下控淡,仿佛電影里的壞人嫌吠。老高跑過去問韓八一,他說掺炭。
“老總辫诅,咱都辛苦好幾天了,午飯喝那么一點兒總可以吧涧狮?”
韓八一說:“沒門炕矮,沾了酒你就甭想踏進這工地!本人兼職安全員者冤,最不能容忍的便是酒后上班肤视。”韓八一聲音很大涉枫,態(tài)度也很堅決邢滑,有股與酒精抗爭到底的決心,老高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強求愿汰,所以轉頭干活兒去了困后。隨著時間推移乐纸,太陽已曬至頭頂,工人們累了摇予,他們依著圍墻看了下手機锯仪,中午十二點,是時候下班了趾盐∈玻可他們并不著急,而是把弄手里的鋤頭救鲤,不做不休久窟。
老高問工友老午,他說:“老午本缠,今天想吃啥俺饪浮?”
老午放下鐵鍬說:“還能吃什么丹锹,方圓幾里地稀颁,實惠的東西除了拉面就是蓋澆飯。最好呢楣黍,還是點幾份炒菜匾灶,再小嘬幾口,可不美哉租漂?”
老高故意嘆了一口氣阶女,說他:“唉,可惜啊哩治,施工員不讓咱喝酒秃踩!”
有些工人聽見了,他們圍著湊熱鬧业筏,還有的撩開衣服扇風憔杨,或者脫掉濕透的衣裳纏在腰間,當他們脫掉衣裳時蒜胖,那些人的肩膀上溜著兩條亮晃晃的白杠消别,而周圍卻是黝黑的膚色,看上去格格不入翠勉。
韓八一測完地形回來妖啥,他正往這邊走骡楼,老高勾起了大家的味蕾点楼,還有胖子餐館那五公里開外的紅燒肉晃财。下班那會兒,韓八一擺著個苦瓜臉走來成榜,賊精的老高看見后留拾,便對著工友大喊:“同志們跟我走褐耳!今兒這頓我請了胁孙,車費我報銷,就剛才講的胖子餐館菜枷!”
許多人拍手叫好苍糠,老午還說:“老高真大方,以后請你喝酒啤誊!”老高說:“小意思岳瞭,誰叫那兒的飯菜好吃呢!”高尚講的時候故意站得很直蚊锹,一副立刻動身的樣子瞳筏。他這么做,當然是要讓韓八一看見牡昆。
韓八一回過頭來暗自想到:胖子餐館姚炕?那不是有五公里遠嗎!他默默盤算著丢烘,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兒柱宦,第一,老板交給他的任務還沒完成播瞳,第二掸刊,監(jiān)理要求他務必在今天修復水溝,第三狐史,今天已經過去一半痒给,上面兩條,他一條也沒完成骏全!韓八一覺得不能放工人走,所以攔著他們說尼斧。
“吃飯著什么急姜贡?現(xiàn)在工期緊,一大把的事兒都還沒做棺棵,晚上指不定加班到幾點楼咳。胖子餐館我知道,有十里路烛恤,可真把你們美的母怜,有必要跑那么遠嗎?再說你們這一走缚柏,免不了兩三個小時才能回來苹熏,今天任務重,沒時間出去吃飯!”
老高不樂意了轨域,他說:“瞧瞧袱耽,您這話說的,您是大人物不用干重活啊干发,可我們的活兒是要使力氣的呢朱巨,不把肚子填的飽飽的怎么有力氣干活?再說了枉长,本人請客吃飯冀续,礙著您什么事?”
老午瞎起哄必峰,他說:“是啊領導啊洪唐,不瞞您,咱兒個真真切切吃完便回來自点,絕不耽擱桐罕。”還有的工人說:“韓師傅桂敛,老高請客呢功炮,一番心意怎么也得收下吧∈趸#”
盛情難卻薪伏,加上工人說吃完便回來也不耽擱,可這話誰信按植帧嫁怀?十來個工人到五公里遠的館子吃飯,怎么也得一個多小時借浊,那邊遠離工地塘淑,飯后抽抽煙,或者嘮會兒嗑休息休息蚂斤,來時怎么也得一點多吧存捺。眼下工期緊,還節(jié)外生枝曙蒸,韓八一相信時間是牙膏捌治,擠擠總會有的,他現(xiàn)在恨不得開著挖掘機擠牙膏纽窟,哪還有心思放工人出去吃飯肖油?
韓八一還想,他一定要留住工人臂港,最好讓他們呆在工地一直干森枪,一直干视搏!吃飯點外賣,不準踏出工地半步疲恢。對凶朗,就點外賣,外賣沒到時先讓他們干著显拳,來了就吃棚愤,吃完接著干!省事又省時杂数!
高尚打開大門宛畦,工人也都要走了,走之前老高還沖著抓耳撈腮的韓八一喊:“走呢揍移,吃飯去呢次和!”
說是遲那是快,韓八一終于想通了那伐,他跑過去喊:“慢著踏施!”然后叫來四眼仔,韓八一說:“你們別走罕邀,這頓飯我請客畅形!”完了指著四眼仔講:“小伙子,你去胖子餐館點菜诉探,完了打包回來日熬,讓他們別走,多干會兒活肾胯!”
老高笑了竖席,趁著鐵還熱活,他又問敬肚。
“點好的毕荐?”
韓八一說:“點好的!”
還沒完呢艳馒,老高搭著韓八一东跪,用手做了個喝酒的動作。
“能喝酒不鹰溜?”
韓八一吃了一驚,感覺后脊發(fā)涼丁恭,仿佛打了敗仗的老將軍曹动。這個時候老高又問了一句∩溃“能喝酒不墓陈?”韓八一笑了一下,然后說:“按道理不能喝酒,但今天還是喝點吧贡必⊥酶郏”
當韓八一說出他不想講的話時,老高也笑了仔拟,他慢慢關上大門衫樊,對面前這個老友緩緩講道:“萬萬沒想到啊,韓工真是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袄ā科侈!”
那天晚上他們加班到十一點,快要結束的時候大燈燒壞了炒事,工地像是被關了燈泡的房子臀栈,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而就在這個時候挠乳,塔吊舉鉤時打翻了隔壁的攪拌機权薯,攪拌機從山坡上滾下來,轟隆隆的仿佛雷鳴一般睡扬。打手電筒的工人照著那個鐵桶大喊:“閃開盟蚣,閃開!”下面的人聽見后緊急跑開了威蕉。慶幸的是刁俭,攪拌機滾下來時沒傷著人,卻砸壞了一輛斗車跟一架激光水平儀韧涨。夏總工來了牍戚,他盯著陷入混凝土的攪拌機說:“來人,弄走虑粥!”韓八一說:“怎么弄如孝,塔吊壞了,拿人抬娩贷?”朱工也到了第晰,他說:“趕緊處理,耽擱久了混凝土會在泵管里凝結彬祖!”
今晚董事長也在工地茁瘦,他從辦公室走出來,完了看見一臺四五噸重的攪拌機斜著插在混凝土里面储笑,那時他抓著欄桿叫來了項目經理甜熔,經理看后嚇了一跳,但經理也沒什么辦法突倍,董事長就說:“組織工人盆昙,用鋼管把它抬走焊虏!”
四五噸的大家伙人力去抬,這可不是好主意诵闭,搶險隊遲遲不能組織起來,說實在的也沒人愿意拿自己的肩膀去扛它涂圆,假如弄出工傷,倒霉的還是自已润歉。修理工到了,塔吊兩個小時之后才能修復完成踩衩,到那時混凝土已經過了初凝時間,而泵管也會因混凝土初凝無法使用驱富,換修泵管的話又得要兩個小時。
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老高來了褐鸥,他帶著鋼管看了一圈,然后插進攪拌機的腳架叫榕。別人都看著他,而他獨自一人在那兒扛著晰绎,就這樣扛了半響也沒有動靜,老高累壞了荞下,而工人也越聚越多,就在這個時候尖昏,老高突然說:“忍心看的接著看啊,不忍心的上來搭把手抽诉!”
四眼仔上去了,他跟著他一起扛掸鹅,但還是翹不動,鋼管壓在骨頭上就使不了力巍沙,得把后背稍微彎一彎葵姥,用肩膀后面的肌肉去受力,但這遠遠不夠句携,機器紋絲不動榔幸。好不容易抬起來一點兒了,卻發(fā)現(xiàn)腿關節(jié)長了倒刺矮嫉,壓的骨頭痛削咆。
這個時候老高笑了,他說:“有一個人了哈蠢笋,還有沒拨齐?”起先是一個,接著兩個昨寞,三個四五個瞻惋,最后是所有人,也許他們被老高感染了援岩,或者說是老高給了他們榜樣歼狼,沒有人知道這種榜樣最后會不會成為一個不自量力的傻子,但榜樣遲早會成為榜樣享怀,哪怕他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像一個傻子羽峰。老高是第一個這么做的人,其實他從不在乎有多少人能理解添瓷。后來梅屉,人們拿著鋼管插進攪機腳架,他們圍成圈仰坦,半蹲著低下身子履植,然后用肩膀抵住鋼管。待所有人都站好了位置悄晃,龍頭的老高從嘴里吐出一口水泥渣子玫霎,然后喊響了很久以前,只有在打石頭時才會唱起來的一段號子妈橄。
“伙伴哪呦喝庶近,睜開眼!”
所有人一齊喊眷蚓。
“嘿呦喝鼻种。”
“舵手哪呦喝沙热,把住腕叉钥!”
“嘿呦喝罢缸。”
“當心哪呦喝枫疆,別偷懶敷鸦!”
“嘿呦喝扒披〉福”
他們跟著老高的號子喊著“嘿呦喝”,每一次“嘿呦喝”拯啦,都將他們本該散亂的力量匯聚一處褒链,只要用力整齊甫匹,這些中年男子足以挪動重達數(shù)噸的攪拌機惦费。隨著最后一聲“嘿呦喝”落地薪贫,攪拌機已挪至安全區(qū)域。
老高曾講扯夭,他的母親信佛交洗,四眼仔問他什么佛构拳,老高說不知置森,應該是一個宗教。四眼仔說信佛不頂用蜜笤,得信科學。那時老高眉頭緊鎖耳根赤紅瓮顽,仿佛剛咽下一包黃連暖混,四眼仔就這樣等候他的回答翁授,而星空下的老高苦笑著遲遲不語收擦。就這樣過了很久塞赂,老高說:“我喜歡釣魚宴猾,有一次在岸邊掉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什么也沒吊著沦辙,我沒有失落而是有一種自然的感覺油讯,直到有人告訴我撞羽,你的魚鉤是斷的诀紊,掉不了魚邻奠。”四眼仔聽了很干脆的問他杀狡》×停“干嘛用斷掉的魚鉤去釣魚碑隆?”
老高笑了上煤,他說:“等過了這個春節(jié)就告訴你∷┌蹋”
老高和四眼仔講這些的時候呐矾,春節(jié)已經快到了阐肤,那時街上掛滿了大紅燈籠,四眼仔以為老高會和他的老母親快快樂樂的過上一個幸福的春節(jié)愧薛,只可惜事與愿違毫炉,老高的母親病死在春節(jié)前夕削罩,而我們的老高弥激,也撞死在年三十的大紅燈籠下微服。
春節(jié)前夕,老高被人打了糙麦,那天晚上有人到工地偷材料赡磅,老高只想把他們趕走焚廊,但不知為什么原因,領頭的那個人很不正常徙硅,他咆哮著,仿佛一頭怨世的巨獸须肆,精神和肉體都需要發(fā)泄壓抑已久的憤怒豌汇,而老高正是那個被傾瀉的對象。
老高被打懵了宛徊,從嘴里吐出兩顆‘白石頭’闸天,原來那不是白石頭苞氮,而是他的牙齒笼吟,老高的牙齒飛進了水溝贷帮,接著是整個人被丟進了水坑里撵枢。冬夜的水很涼,老高爬出來時雙臂搭在路面镀虐,嘴里卻奇怪的苦笑著刮便。
領頭的那個人說:“逞什么能绽慈,多管閑事坝疼?”
老高腦袋有點暈,看什么都像是在旋轉仪芒,他看見那個人一會兒在天上耕陷,一會兒又在地上哟沫,有人在他耳邊喊著什么他也聽不清楚,只知道腦袋進了蒼蠅似的全是“嚶嚶”聲猾警。
半晚上老午上廁所发皿,走著走著看見那邊躺著一個人雳窟,走近時發(fā)現(xiàn)是落水的老高封救,老午穿著褲衩誉结,在夜幕下將老高肚子里的水一點點壓出來惩坑,那時頭頂年邁的照明燈在工地老舊的圍墻上一閃一閃,將底下的老高和壓水的老午照得雪白趾痘,也許生命就像他們頭頂那顆接觸不良的燈泡永票,壓著壓著也許就關了侣集。老午壓了許久世分,久到劣質燈泡“咋”的一聲燒斷了鎢絲臭埋,花臺上的老高方才死里逃生斋泄。
老高從來沒有向別人提起這件事镐牺,不過從那以后,他不在工地居住了旗唁,而是來到河邊,一圈標磚砌筑的24墻后面讶请,這堵墻將工地與荒蕪的郊區(qū)分隔開來夺溢,墻的年紀倒是不大风响,但生長在灰縫里的青草和苔蘚卻不少状勤。甚至在夏天持搜,爬山虎可以越過老墻葫盼,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剪返。這扇墻靠近河邊的那一部分脱盲,有一個方木搭建的小屋邑滨,那是釣魚的人建造起來的,小屋可以避雨和存放漁具钱反。不過掖看,自從有人在里面上吊自殺后,這間陰森狹隘的小屋面哥,便再無使用的人了哎壳。
老高花了點錢,從附近小賣部買來兩瓶廉價白酒尚卫,他找到這間屋子归榕,推開門坐在年久失修的折凳上。其實他并不在乎被人打的有多慘吱涉,而是剛剛從醫(yī)院回來的他刹泄,被醫(yī)生告知年邁的母親快不行了。能用的錢都沒了,剩下的一丁點兒他買了白酒。他拿著酒躲進這個陰暗的小屋,仿佛世界也就這么大玖姑,喝點酒醉一醉闪彼,仿佛天下依舊美如畫。凳子上有蜘蛛在爬行,他用手掃開,然后拿著酒瓶,望著蛛網橫生的房梁將白酒一飲而盡谈截。
電話響的那會兒老高已經醉的不行了,是醫(yī)院打來的,說話的人是照顧他母親的護士袄简。
“高先生嗎候址?”護士問他荠雕,老高就說:“對,我姓高。”
護士說:“有件事很突然篙挽,您得有個準備煮落,您的母親夜里發(fā)病轿衔,醫(yī)院盡了最大的努力……”
老高掛斷電話葫松,那感覺迷迷糊糊的仿佛亦真亦假的夢境党晋。也許他的酒意煙消云散了,就如同霧氣繚繞的山峰锡搜,只一陣寒風過后便不再混沌辟狈。石床上蘇醒的他整了整衣容與散亂的朽桌后離開小屋,前方有一處沒有碎玻璃的墻頂偏螺,老高翻了過去,置身遍地雜草的小坡销部,他在小坡上哼著歌,慢慢悠悠無牽無掛挟阻,好似不得而去的蒲公英省撑,偶爾駐足馒稍,回首那片山川與河流证膨,仿佛看到年少時的一條回家路,回家路溫暖如初刷晋,好似青春熱血灑向了燦爛花火捏悬,他擔心腳步太快會走過繁華,所以將光明的眼睛合上用心去看著,用腳去感受,哪怕旅途跌跌撞撞,哪怕落葉飄飄不知秋榕茧。
月亮升的很高垃沦,老高也走了很久,久到鐘聲敲響用押,大年三十迎著禮花和奪目的光彩娓娓到來肢簿。他知道除了極少數(shù)的人在哀悼,整個世界仍然向著吉祥與喜慶進發(fā)◎卟Γ現(xiàn)在他可以睜著一只眼睛池充,再閉著一只眼睛去感受星空落下的塵埃。煙花燃盡之時缎讼,老高終于可以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回家了收夸。
第二天接到報警,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騎著摩托車撞死在電線桿上血崭,他的尸體無人領取卧惜,因為死者僅有一只眼睛能看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