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經(jīng)盯著電子賬單五分鐘之久了秸弛,陽光被對面大樓的玻璃反射過來,汗滴從額頭滑落洪碳,滴在忽明忽暗的手機屏幕上递览。
街道的香樟樹開始掉葉子,路邊一個小女孩纏著母親買氣球瞳腌,爆米花的香味從樓下飄上來绞铃,風(fēng)從我的手指中穿過,這一切看上去合理而真切嫂侍。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儿捧?
我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挑宠,又看了一眼電子賬單菲盾。
該死,這個月竟然扣了我兩次房租各淀。每次給房東打電話都沒人接懒鉴,這次也一樣,我甚至懷疑他把房子租給我之后就把我拉黑了碎浇。
但這沒道理临谱。
房租是網(wǎng)上銀行自動匯給房東賬戶的璃俗,在每個月第一個星期一,時間都是我定的吴裤,房東不可能扣兩次旧找。即便給他打電話,也是想問問意外扣掉的房租能不能退回來麦牺。我大概盤算了一下房東良心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钮蛛,還是決定給銀行打電話。
就在這時剖膳,一個粉紅色氣球擦過香樟樹的樹梢向天空飛去魏颓,緊接著響起了女孩子的哭聲,母親急忙又買了一個氣球吱晒。
“喏甸饱,這次拿好÷乇簦”母親安慰著小女孩叹话。
這一幕看上去何其熟悉,簡直是昨天的翻版墩瞳。我一拍腦袋驼壶,立刻翻看日歷,今天竟然又是星期一喉酌。難怪會被扣兩次房租热凹,我心中怒氣大漲,鉆進電梯泪电,去了一個街區(qū)外的白色建筑般妙。
穿過醒目的“時間管理局”門牌,我直接沖到里面相速,怒氣沖沖地找到星期一辦公室碟渺,推門就向一個姑娘罵道:“怎么著?還讓不讓人活了和蚪?星期一過了兩次止状,星期二是被你吃了嗎?”
姑娘嚇得把手中的香草咖啡撒了一桌子攒霹,熱騰騰的香氣四溢怯疤。她從辦公桌里跳出來,一邊捋頭發(fā)一邊找紙巾催束,那樣子著實有些好笑集峦,我的憤怒也因此煙消云散。
“你別急,慢慢來塔淤≌”我略帶歉意地說。
姑娘抬頭看了我一眼高蜂,紅著眼眶聪黎,極度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备恤。
2
“對不起稿饰,這次意外的確是我的失職÷恫矗”姑娘紅著臉喉镰,拿出一張表格,“請把情況寫下來惭笑,因為星期一引起的失誤侣姆,我們會盡快補救〕霖”
我拿過表格捺宗,在另一張干凈的桌子上坐下來,把房租被扣兩次的事情寫完川蒙,瞄了一眼姑娘胸前的銘牌偿凭,隨口問道:“你叫周雨?”
“是派歌,如果您要投訴我……”
“哦,不痰哨、不胶果。”我連忙擺手斤斧,“剛才嚇到你了早抠?瞧你都要哭了。我這人最近脾氣大了點撬讽,你別見怪啊蕊连。”
周雨搖了搖頭游昼,表示沒關(guān)系甘苍。
我越看她越覺得眼熟,問道:“你小時候是不是住在香樟路烘豌?”
一絲驚訝出現(xiàn)在她臉上载庭,“我是,你怎么知道?”
“真是你扒艟邸靖榕!我是林茂,就是養(yǎng)了一只金毛狗的那個顽铸,你小時候每次從我家門前路過都躲得遠遠的茁计,記得不?”
“你是金毛狗拔剿伞星压?”周雨看到我臉上的尷尬,又紅了臉毒返,像只容易受驚的小鳥租幕。
“沒想到你在這里工作,好玩嗎拧簸?”我重新打量這間辦公室劲绪,一面墻上是世界地圖,上面掛著每個時區(qū)的鐘表盆赤,另一面墻是電子屏幕贾富,無疑是標滿注解的日歷。
“實習(xí)的時候覺得新鮮牺六,真正工作了每天都緊張的要死颤枪。”她終于把咖啡清掃完畢淑际,舒了一口氣畏纲,“稍微出一點差錯,就會造成一系列麻煩春缕,還會跟月相管理局盗胀、氣候管理局發(fā)生沖突。月相出錯了锄贼,他們噴幾朵濃云就糊弄過去了票灰,氣候那邊容錯率更高。我這個月才調(diào)到星期一部門宅荤,結(jié)果就……”
“這次事故跟你有關(guān)屑迂?”
周雨艱難地點了點頭,“我因為一點事……最近失眠冯键,情緒也不太穩(wěn)定惹盼,發(fā)布時間的時候出了差錯∏砹耍”
“你沒辦法讓星期一停下來嗎逻锐?”
“怎么說呢夫晌,時間管理局的網(wǎng)絡(luò)跟很多控制部門連在一起,我這邊給了信號昧诱,就停不下來了晓淀。”
我努力理解了一下盏档,又問凶掰,“那么……明天是星期二,還是星期三蜈亩?”
“星期三懦窘。否則這個月天數(shù)就錯了,月相稚配、節(jié)氣畅涂、氣候、動植物這些管理局都會受到影響道川∥缢ィ”
我點了點頭,正要出門冒萄,又被她攔住了臊岸。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尊流,”她有些局促地左右張望一番帅戒,輕聲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崖技?”
“發(fā)現(xiàn)什么逻住?”
“發(fā)現(xiàn)星期一過了兩次∮祝”她蹙眉鄙信,“除了屏障內(nèi)的幾大管理局,普通人不應(yīng)該察覺到的忿晕。”
我抓了抓頭發(fā)银受,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践盼。
3
“也就是說,你的記憶沒有被刷新宾巍?”她張大眼睛咕幻。
“我的記憶為什么會被刷新?不是顶霞,你的意思肄程,每個人的記憶都會被刷新锣吼?”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股陰涼的恐懼順著脊椎爬上來蓝厌。
“這個……”
“是不是每次事故之后玄叠,都會刷新記憶,這樣就沒人能記得你們出了錯拓提?你們是怎么做到的读恃?”
“不、不是這樣代态∷卤梗”她混亂地解釋了幾句,臉上的恐懼不亞于我蹦疑,最后竟然把我推了出去西雀,又在我手心放進一張常見的便箋。
我以為便簽上會有什么字歉摧,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艇肴,是再普通不過的黃色小紙片。
刷新記憶這件事令我惴惴不安判莉,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兩廳啤酒豆挽,坐在路臺上慣了一大口,整個人都懵懵的券盅。
三十分鐘后帮哈,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為什么要坐在路邊發(fā)呆锰镀,還滿口酒氣娘侍。我只記得自己今天碰到了一個姑娘,似曾相識的感覺泳炉,甚至還有些好感憾筏,可奇怪的是,一想起她就有點害怕花鹅。
看來我真是喝多了氧腰。失業(yè)在家太久,長時間不與人交流刨肃,容易心浮氣躁古拴,心理醫(yī)生早就警告過我,我還隔著屏幕把人罵了一頓真友。
我拿出手機黄痪,電子賬單又跳出來,我仔細打量了一會盔然,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桅打。反正積蓄差不多要耗光了是嗜,得趕緊找下一個工作。
渾渾噩噩地走回家挺尾,洗了個澡鹅搪,整個人清醒許多,那些片面的潦嘶、模糊的記憶也重新回來了涩嚣。我想起了被扣兩次的房租,想起了時間管理局掂僵,想起了周雨航厚,想起了記憶更新。很顯然锰蓬,我的記憶被抹除過幔睬,現(xiàn)在又自動恢復(fù)了。
恐懼接踵而至芹扭,我從外衣口袋掏出那張黃色便箋麻顶,上面還是空空如也。
我拿起筆舱卡,在上面寫下一行字:某月某日辅肾,星期一過了兩次。
就在此時轮锥,門鈴?fù)回5仨懫鸾玫觥N抑苌硪活潱职驯愎{塞進口袋舍杜,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新娜,把門打開。
“周雨既绩?”
4
周雨有些為難地看著我:“林茂概龄,我是來跟你解釋的,有些話在單位不方便說饲握∷蕉牛”
“進來吧,想喝什么自己倒救欧⊥峤瘢”
“既然你還記得我,說明我的猜想沒錯颜矿。”
“什么意思嫉晶?哦骑疆,對了田篇,在我離開時間管理局之后,你們把我的記憶更新了是吧箍铭?”
“不是我們泊柬,”周雨認真地看著我,“是這個世界本身诈火∈蘖蓿”她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冷守,晚風(fēng)吹進來刀崖,帶著沿海城市的咸腥味。
“十年前地球停止轉(zhuǎn)動之后拍摇,我常常感覺到時間的錯亂亮钦,小時候就向時間管理局寫過投訴信,抱怨重復(fù)發(fā)生的考試充活。后來時管局的人常來看我蜂莉,說我很有資質(zhì),甚至在我畢業(yè)前就提供了時管局的實習(xí)機會混卵∮乘耄”
我沒有打斷她,她繼續(xù)說幕随,“后來我發(fā)現(xiàn)蚁滋,時管局里大多是像我一樣對時間敏感的人,可是每次我想跟他們交流的時候合陵,他們就避而不談枢赔,好像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我雖然比較遲鈍拥知,但終于察覺到這個秘密踏拜。”
“什么秘密低剔?”我終于忍不住問速梗。
“時間是混亂的〗蟪荩”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姻锁,“大概與地球的停轉(zhuǎn)有關(guān)〔缕郏”
我太過震驚位隶,思維變得呆滯起來。
“為了維持平衡开皿,這個世界會進行記憶修正涧黄。起初頻率很低篮昧,只有在發(fā)生了重大事故才出現(xiàn),近些天卻愈發(fā)頻繁笋妥,幾乎每天都會更新懊昨。局里的研究員一直在尋找解決方案,想讓時間恢復(fù)秩序春宣,卻沒有什么進展酵颁,只得到一些不被時間影響的材料,比如給你的便箋月帝□锿铮”
過了好一會我才開口:“你在開玩笑吧〖奚停”
她神色疲憊地搖搖頭:“如果是玩笑就好了其掂。我就是為此感到困擾,才精神不振潦蝇、恐懼失眠款熬。”
我沉默了很久攘乒,溫柔的晚風(fēng)變了模樣贤牛,讓人渾身冰冷,忍不住顫栗则酝。
周雨走的時候看上去輕松不少殉簸,守著秘密的人都會辛苦,尤其是這么大一個秘密沽讹。我喉嚨干澀般卑,仍想喝酒,卻癱坐著一動不動爽雄,像一個哲學(xué)家那樣思考起來蝠检。
我是誰?林茂只是個名字挚瘟,沒有任何意義叹谁,我可以改名,別人也可以叫林茂乘盖。是什么定義了我焰檩?我的樣貌會變老,性格會受影響订框,我的愛憎都短暫析苫,就連身體里的細胞,多年之后也會全部更替。
那么衩侥,唯一能注解我的浪腐,就是我做過的事,走過的路顿乒,活過的一生≡蠼鳎可是璧榄,如果記憶都不可靠,時間都混亂起來吧雹,我不就成了一個笑話骨杂?
我發(fā)瘋般拿起記號筆在墻上、桌子上雄卷、地板上搓蚪、床單上,在一切映入眼簾的東西上寫下今天的遭遇丁鹉,寫下這個世界的瘋狂妒潭。
然后頭疼欲裂,渾然睡去揣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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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正躺在地板上雳灾,睡衣都沒換,渾身酒氣冯凹,顯然是一夜醉宿谎亩。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里面的人一板一眼地說:“林先生您好宇姚,這里是時間管理局匈庭。您的簡歷我們已經(jīng)看過,請您于今日下午四點半前來參加面試浑劳≮宄郑”
天啊,時間管理局呀洲?就是那個很神秘的單位紊选,我也投過簡歷嗎?可是我來不及回應(yīng)一句道逗,對方就掛了電話兵罢。看看表滓窍,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卖词。
失業(yè)太久,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面試機會,我可不能搞砸此蜈。我立刻梳洗穿戴即横,匆匆吃了點飯,開始瀏覽網(wǎng)上的各種面試技巧裆赵。
一邊背誦自己的優(yōu)缺點东囚,一邊順手整理房間,碰到一支記號筆的時候战授,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页藻,卻又說不上來。我取下筆帽在紙上練習(xí)簽名植兰,結(jié)果剛寫了一筆就沒水了份帐。我明明記得是新買的筆,奇怪楣导。
下午的面試出奇的順利废境,我甚至不知道以后的職責,就被分到了星期三辦公室筒繁。干得好的話噩凹,三個月之后就能轉(zhuǎn)正。
“你好膝晾∷ㄊ迹”我對隔壁辦公室的同事打招呼,因為心情太好血当,不由得多說了兩句幻赚,“是不是面試在星期幾,就被分到星期幾臊旭?”
同事是個姑娘落恼,愣了一下,問:“今天星期三嗎离熏?”
“是啊佳谦。”我笑著回答滋戳,心想這姑娘好迷糊钻蔑,不過挺可愛的,看上去還有點似曾相識奸鸯。我一邊盤算著如何發(fā)展一場辦公室戀情咪笑,一邊從口袋里拿手機。手指卻碰到一張紙娄涩。
那是一張常見的黃色便箋窗怒,上面字跡潦草的寫著:某月某日,星期一過了兩次。
我莫名其妙扬虚,隨手把便箋揉成一團努隙,當做廢紙扔了。
完
圖文/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