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鄉(xiāng)村巷嚣,就像回到了夢中的桃源。
我出生在皖東北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李莊钳吟,它有17戶人家廷粒,一百多口人。這是個彈丸之地红且,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熊孩子坝茎,站在村西口,斜著眼暇番,一咬牙嗤放,一跺腳,使勁用彈弓一射壁酬,似乎就能把一塊石子送到了村東頭次酌。村莊里有一姓劉的人家,從30多里的外鄉(xiāng)來開荒種地舆乔,后來又回去了岳服,從此,小村里的人一律姓“李”蜕煌。
村莊雖小派阱,卻土地寬廣,大塊地斜纪,灣子地贫母,小葦汪地,梨樹地盒刚,這些土地曾用貧瘠而又寬厚的胸膛腺劣,養(yǎng)育了小李村的子孫后代。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生產(chǎn)隊里時因块,地里的雜草和莊家一起生長橘原。那時是集體上工,共同勞動涡上,平均分配糧食趾断,村民都缺乏勞動積極性,土地雖多吩愧,但收獲的糧食只能解決溫飽芋酌,而且多數(shù)是玉米、紅薯和高粱之類的粗糧雁佳。全村最大的大塊地里脐帝,麥子稀稀拉拉,棵棵細瘦細瘦的糖权,像不健康的矮子堵腹。村里人割麥子時,會嘆息著說:“撂棍打不倒靶前摹疚顷!”
小李莊雖小,卻有六個光棍禁偎。我家西鄰的達福叔腿堤、疙大伯和西頭的萬福叔都是光棍,東鄰三兄弟中届垫,老二嫌貧愛富的婆娘跟城里的老男人走了释液,老三沒女人看上,東頭李仁敬的孫子也是光棍装处。別村的女孩子說:“小李莊是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误债,俺可不去那吃苦受窮!”
小村雖窮妄迁,卻家家種菜寝蹈,綠樹成蔭,溝塘環(huán)繞登淘,蟬鳴聲聲箫老。各家的門前是菜地,紅的辣椒黔州,紫的茄子阔籽,點亮了夏季的菜園笆制;青黃的白菜在辆,長長的豆角匆篓,則生動了秋季農(nóng)人的笑臉鸦概。翻土完残,撒種横漏,除草缎浇,澆水,菜園不大二蓝,卻是婦女和漢子們最驚心侍弄的土地刊愚,因為這里有各家各戶所需要的青菜鸥诽。不施鉀肥牡借,不噴農(nóng)藥钠龙,雖有蟲子啃咬的痕跡碴里,卻最綠色最環(huán)保并闲,最清淡有味帝火。菜園南面是一汪清澈的池塘犀填,里面水草豐盛九巡,魚蝦悠游冕广,蛙鳴聲聲撒汉。婦女常年在里面洗衣涕滋、淘米宾肺,夏天時锨用,男孩們又會穿著短褲增拥,光溜著上身在里面扎猛子跪者,打水仗渣玲。水塘的四周,蘆葦如云卿城,綠樹搖曳瑟押。
小村的主出口在村東頭多望,西南角有一個窄窄的堤壩怀偷,是通向西面鄰莊的通道椎工。聽私熟小爹說蜀踏,村子最東邊住著大地主李仁敬颅痊,他有三個兒子八千,還有許多徒兒發(fā)孫恋捆,解放前沸停,他是全村最富有最熱鬧的一家愤钾。他帶人挖了三面的溝渠能颁,連同南面的汪糖伙菊,用水把全村圍了起來运翼,他把持著東大門血淌,保護著村里人的安全悠夯。
聽說疗疟,李仁敬是一個很仁慈的人,對村鄰非常友好匣摘,年節(jié)時還會把家里的好東西分給莊上人吃,只是他的徒子徒孫們借著他的名義赠叼,做了不少壞事。解放后涧郊,在政府清算地主富農(nóng)運動中眼五,李仁敬死去批旺,他的三個兒子逃的逃汽煮、死的死逗物,剩下幾家孤兒寡母人定不興契邀,他的孫輩和曾孫輩,有歪嘴的古戴,有癡呆的检吆,還有瞎子卵洗。繁華富貴一時興管跺,盛極而衰是常道,當飛黃騰達時典蝌,誰能舍得放下手中的榮光?誰又能想到后世的潦倒不堪呢砖织?
小李莊的掌門人李仁敬死了,但村里人依然過著風生水起的生活眶熬,他們守著土地田園,日出而作窟坐,日落而息徙菠,安享一種自給自足的清貧自在的日子。
村居鄰里一家親驯用,父老鄉(xiāng)親們也秉承了李仁敬與大家和睦相處的淳樸的民風脸秽。屋相連,地搭界蝴乔,共用一個山墻,共走一條園邊小路驮樊,雖然會有豬拱地薇正,雞啄食,樹枝遮住鄰家菜園陽光這樣的小事引起的不快囚衔,但是矛盾很快就會煙消云散挖腰。人可以管得住自己,雞练湿、鴨猴仑、豬卻管不住自己,不斷伸展的樹枝更是按著自己的性子拼命生長肥哎,它怎么懂得鄰人的埋怨呢辽俗?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會在意這些篡诽?誰又放不下這些小事呢崖飘?
我家不懂事的豬,在豬圈里拱掉掛在木橛上的鏈繩杈女,跑到西鄰達福叔家的菜地里朱浴,糟蹋了一大片菠菜苗吊圾。達福叔鐵青著臉,找到我母親翰蠢,生氣地說:“俺姐项乒,你家豬也不拴好,把我菜地拱了一大片梁沧,我還怎么吃菜檀何?”母親自知理虧,從自家地里拔了兩大把菠菜和蒜苗趁尼,送到達福叔家埃碱,歉意地說:“你要吃菠菜、蒜苗就到俺家地里拔酥泞⊙獾睿”
達福叔是個無父無母的光棍漢,母親念她孤苦無依芝囤,疼愛她就像疼愛自己的親弟弟似炎。且不說豬拱了他家的地,就是平時母親到園子里摘辣椒悯姊、豆角羡藐、茄子時,也會多摘兩把悯许,給他送去仆嗦。吃飯時達福叔會端著碗過來,坐在我家的桌邊先壕,像在自家一樣瘩扼,吧唧吧唧的吃著飯,母親會把炒好的蘿卜垃僚、白菜夾到他的碗里集绰。我不高興的嘟囔著:“一到吃飯時就來,就想吃我家的菜谆棺≡匝啵”“小孩子家,不懂事改淑!吃又咋啦碍岔?能吃你多點?”母親訓斥著我溅固。
達福叔衣服的胳膊肘磨壞了付秕,拿到了我家找到母親說:“俺姐,這褂子袖子破了侍郭,你替我縫一下询吴÷雍樱”母親欣然答應,一針一線認真的幫他縫好猛计。我家偶爾包餃子唠摹、炒花生,母親總是多弄點奉瘤,給達福叔留著勾拉,叫我送給疙大伯,又送給私塾小爹家盗温。禮尚往來藕赞,不只是人情,還有鄰里鄉(xiāng)親間深厚的感情卖局,他們有什么好吃的斧蜕,也會往我家送。
母親不懂得人情練達砚偶,只以誠心實意待人批销,贏得了全村人的尊敬。
疙大伯是個賣貨郎染坯,賺到零錢常買豬肉吃均芽。我就會假裝蹦跳著在他家門前玩耍,有時會手扶他家的墻邊单鹿,伸著頭往屋里瞅掀宋。正坐在桌邊吃飯的疙大伯發(fā)現(xiàn)了我,裝著生氣的樣子說:“好吃的饞丫頭子仲锄,又想吃肉了布朦?”聽了他的話,我急忙縮回頭昼窗,仍在他家屋外玩耍。我賴著不走涛舍,嘴里泛著口水澄惊,我想吃他桌子上的肉呢。
疙大伯是懂一個饞嘴小孩子的心思的富雅,他拿著筷子掸驱,走到門前,親切地叫著我:“來吧没佑,饞丫頭子毕贼!”他輕輕拉著我的手進屋去,我故作不肯的樣子蛤奢,慢吞吞的挪著步鬼癣,挨到了桌邊陶贼。疙大伯拿一雙筷子送到我手上,又放一個碗在我面前待秃,往我碗里夾了幾塊肉拜秧,我像個貪吃的饞貓,害羞又大口的嚼了起來章郁。疙大伯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枉氮,微笑著說:“傻丫頭子,慢點吃暖庄,不要噎著了聊替。”
東鄰叫“小伏”的妹妹培廓,她的母親嫌貧愛富惹悄,拋下她和哥哥,跟縣城一個老男人走了医舆,她跟奶奶俘侠、父親和哥哥一起生活。她小我?guī)讱q蔬将,常跟在我后邊玩爷速,我們就像自家姐妹。當我在菜園拔蘿卜時霞怀,小伏亮著嗓子說:“姐惫东,俺家蘿卜小,只有手指頭大毙石,你多拔一個給我廉沮。”“好嘞徐矩!我用力的拔起一個大蘿卜滞时,嗖的一聲扔到了她面前÷说疲”她家菜園里長了黃瓜坪稽、西紅柿,也會摘下來送給我吃鳞骤。
西邊隔了兩家的小姑家的菜地里窒百,好不容易長出了一個透熟的西紅柿。小姑大聲叫我的名字豫尽,高興地說:“來篙梢,快來吃洋柿哦!這個可是真熟的美旧!”她把那個燈籠似的西紅柿掰為兩半渤滞,給了我一半贬墩,自己吃一半。窮困年代里的饞孩子蔼水,在西紅柿青澀的時候就摘下來吃了震糖,那個熟透的西紅柿,是掩在低垂的枝條上趴腋,被小姑發(fā)現(xiàn)的吊说。
村鄰之間互送青菜蘿卜,是常有的事优炬。都是自家地里長的颁井,長長的豆角,青綠的黃瓜蠢护,送出去了雅宾,還會開花結果,還會接連不斷的長出來葵硕,長出來眉抬。就像小村莊里,綿長的鄰里情懈凹,傳了一代又一代蜀变。
父老鄉(xiāng)親不僅和睦相處,互送瓜果蔬菜等食物介评,還在一些大事小事上互幫互助库北。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各家各戶都會派人前去幫忙们陆,洗菜寒瓦,刷碗,燒鍋坪仇,找板凳杂腰,放桌椅,端盤子椅文,各司其職颈墅。村居鄰里是一家,遠親比不上近鄰雾袱,誰用不著誰呢?即使平時有個小吵小鬧的官还,也在婚喪嫁娶之時得到了化解芹橡。“來了望伦,俺家的事還得靠你幫忙呢林说!”哥呀嫂呀叫過之后煎殷,外加一句親切的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腿箩,以前的爭吵矛盾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豪直。誰還去計較呢?
還有夏秋搶場時珠移,更可見莊鄰一家親弓乙。幾家的曬場相鄰著,橙黃的小麥粒钧惧,金黃的玉米粒暇韧,白色的紅薯干,一大片一大片的浓瞪。午后人們還在休息懈玻,不知何時從西北方向飄來了幾片烏云,不一會兒乾颁,風毛手毛腳的刮來了涂乌。父親發(fā)現(xiàn)后,大步跑向我家的曬場英岭,邊跑邊喊:“收糧食嘍——湾盒,收糧食嘍——,要下雨了巴席!”父親心急火燎地帶著我和二姐历涝,用木锨把麥粒堆在一起,天噼里啪啦的就下起了雨漾唉∮猓“快點!快點赵刑!收好了分衫,再去給旁人家收“愦耍”最后幾家人都會聚到?jīng)]收好的那一家曬場上蚪战。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铐懊,不到一刻鐘邀桑,半場的麥子被收到屋里。糧食雖遭了雨科乎,身上也淋濕了壁畸,可嘴甜的大嬸大娘會感激的說:“多虧了你們幾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客氣什么捏萍?”幫忙的人抹了下額頭上的雨水太抓,連一杯水也沒有喝,就悄悄的離開了令杈。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走敌,父老鄉(xiāng)親之間這種互相幫助的事,幾天幾夜都講不完逗噩。但在時間的流轉(zhuǎn)中掉丽,一家又一家的房屋老去了,一個又一個的老人離去了给赞,可那種淳樸的鄉(xiāng)情依然還在机打。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片迅,一個村莊的命運残邀,和一個人的命運一樣,在難以預料中不斷改變著柑蛇。在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后芥挣,小李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耻台,如今變成了一個富裕村空免,不僅家家糧食堆滿倉,別村的姑娘們也爭著嫁到這里來盆耽,村里還考上了多個大學生蹋砚。
現(xiàn)在,每當我回家給父母上墳摄杂,走過那一排老宅坝咐,聽到那些和我打招呼的熟悉的鄉(xiāng)音時,我心里不僅生出一種自豪感析恢,還會想起那些人和那些事墨坚。寫了一輩子毛筆字的私熟小爹,如今90歲了映挂,依然精神矍鑠的活著泽篮;疼愛我像親侄女的私熟小爹的女兒小姑,嫁給了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柑船;光棍漢達福叔帽撑、萬福叔,度過了幾十年孤獨寂寞的日子后鞍时,回歸了泥土油狂;腦后長著饅頭樣囊腫會講故事的疙大伯,與李仁敬的二兒媳二美人的那些風流事,早已被過去的風刮跑专筷;幼小時失去父母的倔強好強的小俠姐,已經(jīng)有了五個孫子蒸苇。他們都鮮活的根植在我的記憶里磷蛹。
人會在時間中一天天老去,汪塘邊我家的那棵老榆樹也在蟲子的蛀食中死去了溪烤,但記憶卻鮮綠地活著味咳,它是野草,在我想念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時檬嘀,像遇到春風似的瘋狂的生長起來槽驶,永不會老去。
2017.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