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在中國城的一家臺灣餐館打工癣漆,工作時間從早晨八點到晚上九點维咸。日薪制,一天一百刀惠爽。除去上午和下午各半小時的休息時間癌蓖,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
平均下來時薪八刀婚肆,現(xiàn)金支付租副,不上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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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工那天是元旦较性,我到的時候店里已經(jīng)坐的滿滿當當用僧。各式各樣的客人在狹長而擁擠的小餐館里推杯換盞,門口還有等候的人排起長隊赞咙,店里店外人聲鼎沸责循,熱鬧非凡蜕窿。
可“熱鬧是他們的陨溅,與我無關⊥泱”
經(jīng)理J簡單介紹店里的情況后速和,給了我一條橘色的圍裙歹垫,將我安排去收拾桌子。
我怯生生的走到靠角落的一個桌子面前颠放,一個臺灣的服務生將摞好的餐盤往我面前一推县钥,說到:
“好了,你把這個端去廚房吧慈迈∪糁”然后便匆匆給客人點餐去了。
我低頭痒留,看見托盤里重重疊疊放了五六個大碗和四五個小碟谴麦,幾雙筷子橫七豎八的插在吃剩的面條和被面湯浸泡著的紙巾之間。
在此之前伸头,我在一家壽司店賣壽司匾效,時薪9刀,在掙得72刀后因為不會切壽司而被辭退恤磷。又先后在兩家面館試工面哼,面館老板在分別讓我打掃了一上午衛(wèi)生和削完一箱子茄子后不約而同的銷聲匿跡野宜。
為此我情緒低沉了半個月,直到這家餐館讓我試工魔策。
就好像每一條咸魚都急于翻身一樣匈子,我打算麻利的處理掉這堆碗碟,以此證明自己闯袒。然而托盤剛一離開桌面虎敦,那高高壘起的小碗就作勢要倒,嚇得我趕緊放下政敢。如此反復五六次后其徙,經(jīng)理的聲音越過人群從遠處傳了過來:
“Summer你不要著急哦,分幾次拿就好喷户⊥倌牵”
手忙腳亂將托盤送給洗碗大哥后,兩個被茶垢染成褐色的白杯子從上菜窗口飛了出來褪尝。
“誒通贞,新來那個,這兩杯茉莉花茶送到54號恼五〔郑”
我伸手去端,開水透過杯子燙的我手指一抖灾馒。而我那羞澀的讀書人氣質竟然在這時候出乎意料地顯露了出來茎用。我怎么也不好意思開口說太燙,只是硬著頭皮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口忍著疼痛硬生生將兩杯茶端到了桌上睬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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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知道從廚房飛出茉莉花茶的人叫阿米轨功,三十來歲,是個精瘦的福建女人容达」沤В或許是在后廚工作,阿米不多的頭發(fā)總是緊貼著頭皮顯出油膩的模樣花盐。她臉頰左側靠近鼻翼的地方長著顆綠豆大小的黑痦子羡滑,說話的時候痦子隨之一上一下,讓我總是很難集中注意力同她聊天算芯。
阿米在后廚打雜柒昏,主要負責給大廚師傅報單、上菜熙揍,也做一些切菜职祷、摘蔥、剝大蒜的準備工作。她似乎牙不太好有梆,嘴里總是咬著根牙簽是尖,閑暇時候那牙簽便熟練的穿梭于牙齒和手指之間。
一次客人抱怨豆花太涼叫我端去加熱時泥耀,阿米正在剔牙饺汹。
“阿米,客人說豆花涼了爆袍,你熱一下∽鞴”
大概是被我破壞了興致陨囊,她不滿的將牙簽往佐料臺上一扔,拇指在旁的抹布上順手一抹后伸進了豆花里夹攒。
“哪里涼了嘛蜘醋?”阿米嘟囔一聲后轉身打開了微波爐門……
想必是是打雜的工作比起服務員更加無聊枯燥,阿米在長年累月的工作中發(fā)展出了耍弄服務員的愛好咏尝。扔出兩杯開水压语,或者將加熱的滾燙的粥放在臺面上叫服務員去端,再看著不知情的我們被燙的一聲大叫编检,構成了她平凡生活里極大的樂趣胎食。
在離開店里很久之后有一次我回去吃早餐,在上菜的窗口看見了阿米發(fā)福的臉允懂。她依舊手腳麻利厕怜。碼菜、對單蕾总,然后用和當年一樣大的嗓門喊服務員上菜粥航。待菜被端走,她便低頭劃掉一行生百〉萑福或許是因為廚房重裝,原本的墻面換成了玻璃蚀浆,使阿米沒法再躲在墻后剔牙缀程,與之相伴的牙簽不見了蹤影。上菜間隙市俊,阿米歪斜著身子靠在工作臺邊看著外面杠输,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卻想起高爾基在《童年》里寫的那句話:“在無窮無盡的工作日里秕衙,憂傷就是節(jié)日蠢甲,鬧火災就是逗樂”。
那一刻据忘,我好像忽然理解了她鹦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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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之后餐館的工作十分簡單搞糕。只要記得菜品和價格,點單曼追、收錢和上菜都很容易窍仰。收桌的技巧也不難掌握。
唯一的挑戰(zhàn)大概是體能礼殊。按照規(guī)定驹吮,除了休息外,其余12個小時服務員都得站著晶伦,即使店里一個客人也沒有也是如此碟狞。然而老板娘仍不滿意,認為我們站姿太過隨意婚陪,表情不夠熱情族沃,而目光也太過渙散。不過我們不以為意泌参,畢竟工資只有最低薪酬的一半脆淹,所以理直氣壯的將服務打了五折。
國內(nèi)來的客人沽一,平時習慣了上帝般的待遇盖溺,一下子遇到打了五折的服務,通常難以接受铣缠。
雖說他們常有抱怨咐柜,但真正與我發(fā)生沖突的卻只有一次。
那日正值中午攘残,店里進來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拙友,帶了兩個小孩。男人平頭歼郭,身材魁梧遗契,穿著灰色運動裝,女的黑色長卷發(fā)病曾,打扮靚麗時髦牍蜂。
和國內(nèi)直接進店坐下不同,澳洲多數(shù)餐館需要在門口等待服務生帶位泰涂。我拿著餐具和菜單迎上去鲫竞,這對夫婦卻忽略我徑直走進店里選了一處位子坐下。我走過去逼蒙,指指餐桌上那塊reserve(預定)的銀色金屬牌子道:“不好意思从绘,這個桌子預留了,請你們坐到這邊〗┚”說著將餐具擺到了后邊一排的餐桌上陕截。
男人斜眼看我,大概是沒有等到預期中服務員的滿臉堆笑和連聲致歉批什,不滿的嘟囔著換了位子农曲。
幾分鐘后我再次從他們桌前經(jīng)過時,男人叫住了我驻债。我回頭乳规,見他脖頸向上一梗,大聲質問道:
“誒合呐,你這桌子上怎么有水沒擦澳旱摹?”
“不好意思合砂∏嗳樱”我聽出他語氣里的挑釁源织,沒停下腳步翩伪,匆匆扔下一句道歉便上菜去了。
待我將菜上完拿著抹布再走回桌前準備將水擦干凈時谈息,男子突然重重將菜單往桌上一摔缘屹,大聲喝道:
“有水你還讓我坐這兒?侠仇!”
巨大的聲響引得店里客人紛紛側目轻姿。
見我沒說話,他又一拍桌子加大音量道:
“問你呢逻炊?桌上有水還讓我們坐這兒互亮?!什么意思余素?”
“Shit”我小聲咒罵豹休,然后轉身要走。他卻因為沒有聽清我在說什么而更加氣急敗壞桨吊,‘噌’的站起來沖到我面前威根。我不得不停下腳步。然后一只帶著怒氣的手從我額頭右前方落下來视乐,男人的食指在距離我鼻尖不到1cm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著洛搀。
“你說啥?你再說一遍佑淀!你個王八x留美!……”咒罵像夏天里的冰雹一樣噼里啪啦的砸下來。
在我的人生中,從未有人以這樣污濁的詞語罵過我独榴;而我也未曾預料到僧叉,在我的人生中,竟然會有一次被人以這樣污濁的詞語在大庭廣眾下辱罵棺榔。
我不知作何回應瓶堕,只是拿著抹布愣在原地。
不知為何症歇,我的目光越過了男子顫抖的食指郎笆,落在他身后不遠處他的孩子身上。小男孩從嬰兒座椅上轉過身來好奇地看著我們忘晤,他右手拿著勺子伸向嘴邊宛蚓,他的嘴卻沒有張開。男孩身邊的母親沒有回頭设塔,自顧自吃著飯凄吏,就好像一切與她無關。
“先生闰蛔,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叫保安了痕钢!”回過神的時候經(jīng)理已經(jīng)站在我身前張開雙臂將我護住。
聽到要叫保安序六,原本氣焰囂張的男人氣勢瞬間縮小了一半任连,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轉身走回桌前坐下了。
這時我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渾身發(fā)抖例诀,手腳冰涼随抠。恍惚著端起托盤向另一桌客人走去繁涂,低頭上菜的瞬間拱她,聽見客人輕輕說了一句:
“hope you are ok.(希望你沒事。)”
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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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將我護在身后的經(jīng)理叫J秉沼,是個喜歡戴白色珍珠發(fā)卡的圓臉姑娘。她比我大幾歲步势,笑起來的時候鼻子輕輕一皺氧猬,眼睛彎彎的,很像韓劇里的女主角坏瘩。
我對J很有好感盅抚,不僅是因為那一次她護住了我,更多是因為她雖然是經(jīng)理倔矾,卻從不對員工發(fā)火妄均,也不會像老板娘那樣對我們要求嚴苛柱锹,每次出了事情也總是與我們站在一起。
有一回店里來了個吃豆花的客人丰包,十分挑剔禁熏。認為我將豆花端過去的時候大拇指沾到了碗口,不衛(wèi)生邑彪,堅持要我換一碗瞧毙。我換了一碗,她卻又皺著眉頭說碗口仍然有污漬寄症,要再換一碗宙彪。目睹全程的J在我又一次端著豆花從她面前經(jīng)過時一把將碗奪過去,大步走到上菜窗口有巧,伸手薅出那塊屬于阿米的毛巾沿著碗口賣力地擦了一圈释漆,然后遞給我道:
“拿去端給她吧!干凈了篮迎!”
我大吃一驚男图,然而并未拒絕。
雖然J對客人并不算耐心甜橱,但工作卻十分賣力逊笆。因為工作時間過12個小時,店里普通員工一周一般只工作三到四天渗鬼,體力好些的也不過五天览露。J卻只在周二下午休息荧琼,除此之外每日最早到店譬胎,最晚下班。我曾好奇為什么她愿意為這份工作犧牲如此之多命锄,直到一次聊天時她無意中提到老板娘會幫她做雇主擔保堰乔。
在澳洲,雇主擔保是一種常見的移民方式脐恩,但因為審查嚴格镐侯,程序復雜,所以許多小公司都不愿意招這個麻煩驶冒,即使是大公司苟翻,也需要員工有過人的能力才有一線可能。聽店里的其他服務員說骗污,J已經(jīng)在這家餐館干了很多年崇猫。從洗碗工開始,店里每一個工作她都做過需忿。后來老板娘欣賞她能干诅炉,讓她留下來當了經(jīng)理蜡歹,將店里的管理工作交給她全權負責。
當時的我很佩服J,能讓一個連最低工資也不肯付的小餐館為她擔保涕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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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餐館兩年后的一天下午月而,我和曾經(jīng)一起工作過的一個姑娘在微信上聊了起來。
“你還記得J嗎议纯?”她忽然問我
“記得呀父款,怎么了?”
“她不在xxx(店名)了瞻凤☆趵欤”姑娘回復很快
“為什么?老板娘不是要幫她做雇主擔保嗎鲫构?”我問
“沒有做”“老板娘從來沒確定說過”“都是她一廂情愿的相信吧”“后來來了個老板娘認識的阿姨浓恶,把她逼走了”“具體細節(jié)我也不知道”……
姑娘的消息從手機那頭一條條傳過來,我不知如何回復结笨,卻想到了一個故事包晰。
驢的主人為了讓驢一直跑,就用桿子吊著一個胡蘿卜放到驢的面前,再把桿子綁到車上炕吸。驢發(fā)現(xiàn)了那個胡蘿卜,就想去吃它伐憾,于是向前走了一步。誰知道那個胡蘿卜向前移動了一步赫模,驢子又快速的向前移動幾部,卻發(fā)現(xiàn)那只胡蘿卜一直在向前移動,于是驢就跑了起來树肃。它跑啊跑啊,那個胡蘿卜好像就在眼前,但是卻始終是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