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贛西南一隅晰筛,有一條河,每逢下雨拴袭,便會呈現(xiàn)河水一半清澈一半混濁的異象读第。望向上游,原來是一清河拥刻、一濁河分別從一座山兩側(cè)流出怜瞒。沿著濁河上溯,至河面大約兩根竹竿長度寬的地方般哼,一側(cè)荒灘吴汪、一側(cè)石壁尘吗。仔細尋,能找到荒灘上有條小路浇坐。順著它進入一處山洼:中間有一塊塊不規(guī)則的水稻田睬捶,二三十戶人家零零散散分布在山腰密林中。一日三次升起的炊煙和偶爾一陣犬吠證明這些人家真實存在近刘。它們共同構(gòu)成這座名為“觀音村”的村落擒贸。相傳北民南遷時,某位先人帶著一尊瓷觀音逃荒到贛南觉渴,為了避免與當?shù)赝林l(fā)生沖突介劫,隱居進這小山溝之中。這位奔波了千里的客家人在新家園拿出觀音像案淋,對一同逃來的男女老少說:“在這建個觀音廟吧座韵!異鄉(xiāng)異客,總歸有個寄托踢京∮辏”
說是廟,卻只有間牛棚大小瓣距。廟雖小黔帕,卻沒少香火貢養(yǎng)。初一十五小祭蹈丸,逢年過節(jié)大祭成黄,這個習(xí)俗一直流傳至今。像今年逻杖,大年初一奋岁,一大早,阿飛便跟著父親出門去廟里祈福荸百。父親左手提著香闻伶、蠟燭和一圈鞭炮,右手抓一只老母雞管搪,腰間別了把菜刀虾攻,走在前面。阿飛端果盤和齋飯更鲁,跟在后面霎箍。還未出門,便聽見回蕩山谷的爆竹聲澡为。兩人來到廟前空地漂坏,住村口的黃伯正好拿著一長條鞭炮從廟里走出,準備在空地上點燃。父親說:“新年好顶别!祝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谷徙!”黃伯拱手回:“您也新年好!身體健康驯绎!全家幸福完慧!每逢好事就成雙!”話罷剩失,黃伯用嘴邊的煙點燃鞭炮屈尼,接著一甩,鞭炮在空地上迅速炸開拴孤。阿飛躲在父親身后脾歧,捂著耳朵,不時偷看一眼炸飛四濺的碎片演熟。黃伯接過阿飛父親遞上的香煙鞭执。兩人隨意聊了兩句∶⒋猓“早稻秧長勢怎樣”……“為了過年宰了養(yǎng)了一年多的母雞”……“待會上家拜年時吃頓飯”……“阿飛快上學(xué)讀書了吧兄纺?”“今年下半年讀一年級”……“家里見∈窃”“家里見囤热×蕴幔”告別黃伯后获三,父親進到廟里,殺雞獻血锨苏、上香疙教、燒紙、敬齋伞租,然后在外面空地上點燃爆竹贞谓。硝煙被風(fēng)吹進廟里,父親和阿飛在一片混濁中跪拜祈福葵诈÷阆遥回家的路上,阿飛問父親為什么他們每年都要來這上香祈福作喘。父親說這是祖上的規(guī)矩理疙。阿飛又追問為什么祖上有這個規(guī)矩。父親向阿飛講他們那位客家人先祖帶觀音像逃荒的故事泞坦,補充說窖贤,既是祭先祖也是祭故土。阿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轉(zhuǎn)眼到阿飛上學(xué)報名那天赃梧,父母農(nóng)忙滤蝠,囑咐長阿飛五歲的姐姐帶他去報名。阿飛背著放有幾本空簿子和一支削好的鉛筆的書包跟在姐姐后面授嘀。觀音村沒有小學(xué)物咳,上學(xué)需要去鎮(zhèn)上的中心小學(xué)。觀音村與鎮(zhèn)中心小學(xué)間隔著幾座其它村蹄皱,而其它村與觀音村之間又隔著幾座山頭所森。山頭之間的一條蜿蜒小路是連接觀音村與外界的唯一通道。觀音村村民們過了幾十代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夯接,偶爾通過這條路出去打探打探外面的大事和趣聞并帶回些新鮮玩意焕济。外面的大事像什么慈禧死了、洋人來了盔几、日本鬼子走了晴弃、新中國成立、農(nóng)民也可以管國家啦……上上輩的故事放到這輩還能稱為趣談逊拍,供人們茶余飯后一笑上鞠。每一輩帶回的玩意也是日新月異:洋豬仔、牛仔褲芯丧、紅火磚芍阎、摩托車……村子發(fā)展雖慢,但整體以自己的速度在時代最后面有條不紊地跟著缨恒。而今阿飛這一輩人出村依然要走這條山路——兩輛牛車寬谴咸,主要由紅泥土構(gòu)成,偶爾有處路面填塞著沙子或碎石骗露。這條路干燥時硬得硌腳岭佳,一旦被雨水泡爛便像一灘紅膠水,沙子和碎石便在此時發(fā)揮作用萧锉。走在這條路上一般不會遇到路人珊随,最多的聲響是風(fēng)吹過草葉樹葉的聲音和各種鳥兒的啼鳴。偶爾能看見兩三個村里老一輩的人牽牛去田里吃草或拉到鎮(zhèn)上買賣(阿飛這一輩人已經(jīng)沒人愿意放牛)柿隙。繞過幾個大彎叶洞,出了山,走上連接各個村的大村道(前幾年剛鋪好水泥路)禀崖,視野豁然開朗衩辟,行人增多,車輛也變多帆焕,尤其是近兩年多了很多進山砍樹和下河載沙的卡車惭婿。沿著大村道來到鎮(zhèn)上不恭,人潮涌動,熙熙攘攘财饥,攤販擠滿整條街换吧,行人亦擠滿整條街。吆喝聲钥星、女人包被偷后的咒罵聲沾瓦、小孩饞鬧要吃的要玩具的哭鬧聲……不絕于耳。穿過這些谦炒,大約三個小時的路程贯莺,才來到鎮(zhèn)中心小學(xué)。阿飛緊緊跟在姐姐后面宁改,對父親在飯桌上說的鎮(zhèn)上是個人就騎摩托車買菜和姐姐向他描述的鎮(zhèn)上有店賣各種味道的糖的世界充滿緊張和期待缕探。路上碰見趕牛去吃草的“招牛公”(招牛是外號,公是對長輩的尊稱)还蹲。招牛公問:“阿飛爹耗,跟姐姐去讀書呀?”阿飛說:“嗯谜喊!”招牛公拉著牽繩將牛往路邊拉潭兽,用身子擋住牛,說:“路上看著點斗遏!不要跑山卦!”
到大路上,阿飛卻慢了下來诵次,感覺鞋里進了沙子账蓉,硌腳,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藻懒,緊跟著姐姐來到學(xué)校剔猿。學(xué)校不大,三面教學(xué)樓嬉荆,一面校門,中間圍出一塊操場酷含。姐姐幫阿飛報完名后便自己去報名了鄙早。阿飛坐在操場一側(cè)的臺階上,脫下鞋椅亚,想把那硌腳的沙子倒出來限番。這時,從對面走來兩個老師:一個身材魁梧呀舔,濃眉大眼弥虐;一個戴著眼鏡扩灯,斯斯文文。壯老師說:“今年入學(xué)的學(xué)生比去年多了好多霜瘪≈椴澹”斯文老師回答:“嗯!多了很多從偏遠山區(qū)來的學(xué)生颖对∧沓牛”“政策好,再窮也讀得起書缤底。以后讀書人也就不值錢了顾患。”“那不至于个唧,讀書人在哪個時代都是值錢的江解。”“現(xiàn)在時代一天一變徙歼,誰知道呢膘流?”“那倒是沒錯。感覺近幾年什么都在快速變化”鲁沥,斯文老師拍了拍手上的書呼股,“像這教科書,一年一堆新東西画恰∨硭”“聽別人說,廣東沿海那邊很多人做生意賺到大錢允扇。說不定明年缠局,我也下海做生意算了】既螅”斯文老師從阿飛身邊路過時瞟了他一眼狭园,反駁壯老師:“當老師挺好的『危”
繼續(xù)等待唱矛,阿飛感覺有點餓。姐姐這時也回來了井辜∫锴“我們回去吧!明天才上課粥脚∏猿Γ”姐姐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刷允。阿飛只能跛著腳跟在后面冤留。姐姐有點不耐煩碧囊,說:“你快點!”阿飛停下來脫鞋子纤怒,回:“我感覺鞋子里有沙子糯而。”姐姐用力幫阿飛將鞋子拍干凈肪跋,又幫他穿上歧蒋,問:“現(xiàn)在呢?”“還是不舒服州既∶涨ⅲ”姐姐彎下腰示意阿飛上來:“沒辦法。我背你回去吴叶〔椋”……回到家時,阿飛早已在姐姐背上睡熟蚌卤。
阿飛似乎比同齡孩子聰慧实束,小學(xué)六年間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獲得的金燦燦的獎狀貼滿客廳整面墻逊彭。而在他即將小升初的前四個月的某天下午咸灿,幾乎全村的男人走進了阿飛家里。組織他們的是阿飛父親侮叮,現(xiàn)任觀音村村長避矢。正值初春,山里氣溫偏低囊榜,但這天吹著南風(fēng)审胸,又萬里無云,太陽鑲在湛藍天空中將陽光鋪滿整座山谷卸勺。村民們穿棉襖卻袒著砂沛,額頭冒微汗囊嘉。村長喊老婆去給大家倒幾杯熱水蜻底。村民們或站或坐地圍著村長擠滿客廳。黃伯看著墻上的獎狀打趣道:“羊毛仔(阿飛父親的野稱)割按,你兒子蠻有出息圆到,以后肯定是大學(xué)生的料怎抛。”
阿飛父親笑著回答:“什么大學(xué)生不大學(xué)生的芽淡。以后才知道《股停”說完朝樓上喊了兩句:“阿飛挣菲!阿飛富稻!”
阿飛母親端著熱茶出來說:“別喊了!你兒子出去追貓玩了白胀⊥指常”
哄堂大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嘛!”
村民們又各自聊了會或杠。村長咳嗽一聲示意安靜哪怔,開始進入正題,先是用自己那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話宣讀了一遍鎮(zhèn)里關(guān)于觀音村搬遷決議的文件向抢,讀到重要處便用土話復(fù)述翻譯一遍认境。村民們聚精會神地聽著,偶爾皺個眉或深吸一口煙表達自己的情緒挟鸠。
村長說:“其實搬遷的事大家都早知道了吧叉信!”見沒人開口,村長繼續(xù)說:“前幾天我和黃毛(黃伯野號)艘希、阿蠻去新村看過了硼身。挺大。政府撥錢把房子也搞好了覆享,有的還搞了裝修佳遂。全都是水泥路,平整撒顿,干凈丑罪。離鎮(zhèn)上也近,以后無論干什么都方便……”
“我們還拍了幾張照片核蘸,大家看看巍糯。”一個三十多歲客扎,略微禿頂祟峦,形體瘦弱的男人將照片分給村民們看。他就是阿蠻徙鱼。
“各家各戶的田宅楞、土、山怎么算袱吆?”一個村民問厌衙。
“政府都安排好了,到時有通知绞绒∩粝#”
“像我們這些老骨頭過幾年就埋了,就想埋在這山里蓬衡,不愿搬喻杈,能不搬嗎彤枢?”
“每家每戶都要搬。跟子女搬出去享幾年福不好嗎筒饰?”
黃伯插話:“搬出去好呀缴啡!以后大家做生意打工、上街買菜瓷们、老人家閑逛业栅、小孩讀書什么都方便。有什么不舍得搬呢谬晕?”
阿蠻接話:“天天守著這山溝碘裕,一輩子都賺不到錢。觀音村該做出改變了固蚤∧锕”
大家沉默了一會,一個聲音問:“那什么時候開始搬夕玩?”
“隨時你弦。”
太陽西斜燎孟,陽光照進客廳禽作,照得滿堂明亮。每個人暴露在陽光下揩页。有幾個年輕人索性脫下棉襖旷偿,露出黑白交界分明的脖子。
羊毛仔突然問:“我們祖上搬到這山里多少輩了爆侣?”
一位在民國時期讀過幾年學(xué)堂的老先生說:“按族譜算萍程,從帶觀音那位到阿飛他們已經(jīng)有三十六代了⊥醚觯”
“雖然不算世世代代都住這茫负,但也好久了……”“我們是可以說種是在這的……”“一下要搬走,真不舍……”村民們尋根問祖乎赴,語氣中盡是留念忍法。
黃毛接話:“說這些干嘛!祖上從北方遷來這榕吼,我們不過從山里搬到山外饿序。下次割了早稻,賣些錢羹蚣,給新房子搞點裝修原探,我們?nèi)揖桶岢鋈ァ!?/p>
太陽西傾踢匣,客廳里的陽光也慢慢如潮水般退去告匠,陰影則像一塊戲劇院閉幕的幕布緩緩拉上戈抄,將包括黃毛在內(nèi)的部分人遮住离唬。羊毛仔在陽光下瞇著眼,漫無目的地和大家聊起家常:誰家今年田里收成好划鸽、誰家去年新討的媳婦今年生了個水靈姑娘输莺、誰家小孩跑別人地里把新長的南瓜秧摘去釣青蛙……
“羊毛仔小時候可皮吶,老去惹招牛公的怕惴蹋……”
“可不是嘛嫂用!有一次那牛追著他用角頂≌啥”站在角落里的招牛公笑著說嘱函。大家似乎都想起了這一幕,不約而同笑起來埂蕊。
有人突然提問:“新村不讓養(yǎng)羊吧往弓?”
村長點燃一根煙,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蓄氧。大家安靜下來函似。
黃伯有意緩和氣氛,打趣道:“哎呀喉童!新村住下后干啥不賺錢撇寞,還養(yǎng)牛干嘛!再說堂氯,新村都是水泥鋼筋蔑担,讓牛啃那玩意咽白,牛還不樂意呢啤握!”
大家低著頭,但目光仿佛都集中在招牛公身上局扶。其實大家都知道養(yǎng)牛對招牛公而言不止能換錢那么簡單恨统。招牛公說:“牛嘛!賣了就好三妈!我跟兒子在新村享福還來不及……不放牛了……我以后不放牛了……”
太陽不急不緩西沉畜埋,陰影的幕布越拉越大,大多數(shù)鄉(xiāng)親已經(jīng)被遮住畴蒲,只剩一縷陽光擦著右側(cè)門沿照進悠鞍,不偏不倚照在村長眉頭緊皺的臉上。“大家還有什么別的事嗎咖祭?”村長等待片刻后說:“沒有的話……就這樣吧掩宜!散了∶春玻”
太陽落到山后牺汤,陽光徹底退去,整座觀音村籠罩在墨綠的山色陰影中浩嫌。村民三三兩兩往各自家里走去檐迟。阿飛也抱著貓回來了。鄰居問:“阿飛码耐,追貓追到哪座山呀追迟?”“那座山∩龋”阿飛見到坐在客廳一言不發(fā)的父親喊了聲“爸”敦间。貓兒朝著阿飛父親打了個深深的哈欠。
搬遷緩慢進行著束铭,數(shù)月下來廓块,大半人家都已經(jīng)徹底搬出去開始在新村生活。招牛公把牛賣了纯露,得了些錢剿骨,買些香燭、水果埠褪、豬肉貢在觀音廟里浓利,又花了些錢買了些齋米果分給村里的孩子們吃(原本一人一個,招牛公卻給了阿飛兩個)钞速,剩下的錢被仔細地縫進內(nèi)衣口袋贷掖,之后,專心幫自家兒子打理些搬家的事渴语。天有不測風(fēng)云苹威,有次招牛公看柜子笨重,兩個年輕小伙搬下樓梯時吃力驾凶,他上前搭把手牙甫,一使勁扭傷腰。從那天起调违,招牛公臥床不起窟哺,而且米水不進,身體日漸消瘦技肩。阿飛父親作為村長去看望過他幾次且轨,吃飯時不經(jīng)意提起,阿飛便也知道了這件事。他也想去看望招牛公旋奢。母親不準泳挥,說不吉利,晦氣至朗。又過了一個半月屉符,某天下午,悶熱無風(fēng)爽丹,天空與大地之間被一層厚重鉛色的云阻隔筑煮,鉛云發(fā)出灰色光照進山谷,山谷仿佛消逝了所有鮮艷的色彩粤蝎。阿飛像往常一樣在田間地頭追貓。從遠處傳來沉重的鑼鼓聲袋马。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初澎,一支送葬隊伍出現(xiàn)阿飛視野里。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招牛公的兒子虑凛,手里捧著招牛公的遺像碑宴。后面跟著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桑谍。再后面延柠,拿花圈的、提花籃的锣披、空手的贞间,低著頭步伐沉重地跟著一大隊人。送葬隊伍從阿飛身旁經(jīng)過雹仿。飄飛的紙錢增热、咽啞的鑼鼓聲、刺眼的白色……阿飛感覺精神恍惚胧辽,胸悶峻仇,雙腳乏力,有點站不住邑商。他在事后將其理解為悲傷摄咆。送葬隊伍走過很久后,阿飛才緩過神——貓不見了人断。他四處尋找吭从,終于在山腳的一塊巖石上找到貓,試探著學(xué)了聲貓叫含鳞∮靶猓“喵喵”。那只貓瞳孔變圓,斜著頭看了阿飛一會后鸭廷,從巖石上一躍枣抱,竄進茂密的灌木叢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辆床。
那晚佳晶,全村像是在悼念什么,一直燈火通明讼载。阿飛也遲遲沒有入睡轿秧。他在日記中這樣描述今天:烏云滿天,沒有陽光咨堤。村子就快搬空菇篡,大家要去一個新的地方。觀音村留在這一喘,“觀音村”的名字要跟我們一起搬出去驱还。招牛公過世了,我的貓也走了凸克,我也得走了议蟆。我想留在這但我決定不了。
趁小升初的暑假萎战,阿飛一家也完成了搬遷咐容。觀音村的搬遷總體順利。有些小矛盾蚂维,類似新房位置的爭執(zhí)戳粒,也很快得到解決。最大的矛盾鸟雏,當屬觀音廟的遷留問題享郊。新村并無新廟來安置這尊瓷觀音。有人提議不遷孝鹊,神仙廟不能隨意遷動炊琉;有人建議集資在新村建座新廟,觀音廟是觀音村的象征又活;還有幾個不諳世事剛成年的毛頭說把觀音像賣掉苔咪,老古董能換一大筆錢,然后分給大家柳骄。當然团赏,這幾個毛頭被幾乎全村老少狠狠指責了一番。最后耐薯,在村長的調(diào)解下舔清,大家同意了觀音廟一同搬遷的建議丝里。但因為新廟址、資金体谒、風(fēng)水等一系列問題杯聚,觀音廟的搬遷便延誤下來。
搬到新村后抒痒,阿飛時常夢回那個山溝溝幌绍,夢見自己躺在貍貓背上,貍貓趴在一片剛割過稻的田里故响。同時傀广,突發(fā)的腳趾痛癢困擾著他。癢得難以忍受就去撓彩届,越撓越癢伪冰,越癢越撓,撓得兩只腳血肉模糊惨缆,寸步難移糜值。父親帶他上縣城的人民醫(yī)院看病。醫(yī)生說了些真菌感染之類的專業(yè)術(shù)語坯墨,開了幾支涂抹用的軟膏。連續(xù)用兩周后病往,阿飛的腳差不多痊愈捣染。雖然后來偶有復(fù)發(fā),但總歸沒有那么痛苦停巷。
不知不覺中耍攘,阿飛到上初中那天,因為父母有事畔勤,依然是姐姐來送他蕾各。阿飛的姐姐已經(jīng)高二,有大人模樣庆揪,清澈的眼睛中時常透出憂郁的光式曲。姐姐拖著行李箱,阿飛背著書包缸榛,兩人并排走在一起吝羞,阿飛顯得矮一截。這令剛進入叛逆期的阿飛感到難堪内颗,有意拉開距離钧排,并嘀咕:“我又不是還小要人送【模”
姐姐輕敲一下阿飛的頭恨溜,故作生氣:“要不是爸媽要求符衔,我才懶得來≡阍”
“姐姐笨蛋判族!”阿飛說著跑開。
“別跑……你這垃圾箱里裝的是磚嗎系吭?這么重五嫂!”
兩人一路小跑打鬧來到校門口。一扇三米高鐵門向內(nèi)敞開肯尺,左邊是刷著藍漆的保安室沃缘,右邊連著一堵也刷著藍漆的高墻,墻上掛有印著校名的鐵牌匾则吟。藍漆是新刷的槐臀。鐵牌匾左下角已經(jīng)生銹。油漆味和校門的新舊不協(xié)調(diào)令阿飛心中不悅氓仲。
姐姐有條不紊地為阿飛打理事情水慨。
“這是報名單。報到流程你都清楚吧敬扛?”
“清楚晰洒。”
“這是你這個月的生活費啥箭,省著點用谍珊,知道嗎?”
“知道急侥∑鲋停”
姐姐沉默了一會,接著從自己口袋里翻出一張褶皺的五十塊錢坏怪,遞給弟弟贝润,告訴他想吃零食的時候買點零食。阿飛接過錢時有點愣铝宵。姐姐繼續(xù)解釋打掘,表示不用為她擔心,她打零工賺了點錢捉超。
“你收著吧胧卤!但不準拿錢去上網(wǎng)和玩街機∑丛溃”
“我不會枝誊。我連跳房子都還不太會∠е剑”
來學(xué)校報到的人逐漸增多叶撒,組成小規(guī)模的人潮向新學(xué)校涌去绝骚。阿飛被迫順著人潮前進。姐姐將他拉到一旁祠够,示意他等等压汪,一邊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塑料瓶,瓶頸處系著一根紅繩古瓤,里面不知裝的是什么止剖。她神秘兮兮地問:“聽過鋼琴家肖邦的故事嗎?”
“哪個落君?”
“就是說他無論身處何地都會帶一只裝有故鄉(xiāng)泥土的銀杯的故事穿香。這個瓶子里是觀音廟里的香灰∫锼伲”
阿飛無法理解皮获。他雖然知道這個故事,但不明白姐姐是怎樣將裝泥土的銀杯纹冤、觀音廟的香灰洒宝、自己三者聯(lián)系起來。
“我又沒去特別遠的地方萌京,縣城而已雁歌。”
姐姐虔誠地捧著瓶子說:“自從村子搬遷后知残,我們己經(jīng)從最初的地方出走很遠了……”然后硬塞給他将宪。
“你帶著吧!總沒壞處橡庞。”
后來印蔗,姐姐還是陪阿飛一直到宿舍樓下扒最,走時不忘叮囑一句希望他注意身體,好好讀書华嘹。
中學(xué)期間吧趣,阿飛每個月都會回家一趟,每次回家都感覺村里的人和事正在悄然但迅速地變化耙厚。最先是村子占地面積擴張强挫。與那個已經(jīng)被廢棄在山溝里的觀音村不同嗤朴,新村像塊菌群在肥壤上恣意生長户盯,與其它同樣是從山溝中搬遷出來的自然村合并弛说,組成如今有幾百戶人家的“觀音新村”逗宁×耄刻有這四個大字的石制牌坊立在村口外盯。阿飛有幾次站在牌坊下卻找不到通往自己家的路遭笋。不斷擴張帶來的變化令道路只剩下陌生咬腕。搬遷潮帶來擴張潮,擴張潮侵入生活梨树,激起村民們的欲望潮坑夯。人們不再滿足于政府事先修建的整齊劃一的樓房,而建起足以擋住鄰居家陽光的高樓抡四,樓外圍一層又高又厚的水泥圍墻柜蜈,圍墻上撒著尖利的玻璃碎片或修有一道鐵絲網(wǎng)。這種建造方式為村民們效仿指巡。阿飛不理解淑履,這些到底是大趨勢下隨波逐流式的改變,還是壓抑太久后的一次瘋狂厌处?他記得曾經(jīng)自家院子栽種的黃瓜藤翻墻到鄰居家開花結(jié)果鳖谈,鄰居打聲招呼便可隨意摘取。如今阔涉,阿飛發(fā)現(xiàn)院子里新種了黃瓜缆娃,纖弱的瓜藤在墻頭的鐵絲網(wǎng)上小心翼翼的纏繞」迮牛互為鄰居的兩家為門口的一塊地爭得雞犬不寧已成家常贯要,多爭一分得意,少爭一分罵街椭住,罵不過就打崇渗,打架招來警察。警察和村委會調(diào)理糾紛京郑,按規(guī)劃劃分土地宅广,從這到那是誰家的,從那到這為誰家的些举,有理有據(jù)——公平跟狱。公平后,兩家關(guān)系也就到這了户魏,各自將院門一關(guān)驶臊,從此難相往來。有時不得不碰面叼丑,面前笑著打招呼关翎,轉(zhuǎn)身就往地上“呸”口唾沫。阿飛的父親作為村長鸠信,勸架成為他的日常纵寝,處理煩心事多了偶爾也會在飯桌上抱怨:“這人怎么了?”對這個問題症副,阿飛有自己的思考店雅,他在日記本上寫下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
今晨有霧政基,我走在村里,感覺陌生闹啦。一群人急匆匆路過沮明。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應(yīng)該與他們相處。但窍奋,我該如何與他們相處荐健?
小變化的積累產(chǎn)生質(zhì)變,在春節(jié)前后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琳袄。外地打工者返鄉(xiāng)的目的不再是和家人團聚那么單純江场。他們會有意無意地去與親朋好友較量,較量內(nèi)容包括家庭經(jīng)濟狀況但不限于此窖逗。三四個人聚在村廣場上址否,西裝配棉鞋(他們還不適應(yīng)這種過于正式的衣服),假意曬太陽碎紊,以“錢”為話題中心展開閑聊:“黃總大老板佑附,今年賺大發(fā)了吧?”仗考、“我這一身加新買的轎車差不多花光了今年賺的錢音同。”秃嗜、“再怎么賺錢也比不上你大老板呀权均!我就一個跟別人打工的”……一邊聊著一邊磕著瓜子,瓜子殼吐一地锅锨。拋開內(nèi)容叽赊,這樣聊天倒依然如以往情形。村民們之間暗暗較量似乎沒有理由和意義可言必搞,但人是高智慧且有豐富感情的生物蛇尚,相較于其它生物,人類有更為特殊復(fù)雜的心理需求顾画。而人與人之間的較量得出偏差后,優(yōu)勝者能從中獲得快感匆笤,獲取滿足研侣。村民們沒有思考得那么復(fù)雜,但他們的確對此感到快樂并樂此不疲炮捧。他們將較量融入春節(jié)生活的方方面面庶诡,如春聯(lián)的選取(也許是專門請人寫的)咆课、迎客果盤中零食的種類(過去末誓,太妃糖和巴旦木是稀罕品)扯俱、煙花的花樣(定制能綻放出“新年好”三個大字的煙花)等。阿飛的父親也受這場較量風(fēng)潮的影響喇澡。二十八日傍晚迅栅,父親正忙著將一塊印有迎客松圖案的鏡鐘安在客廳墻上。阿飛疑惑為什么要裝鏡鐘晴玖,神臺右邊有一架小擺鐘读存,雖然老舊但走點準時。父親很滿意這塊鏡鐘:“漂亮吧呕屎!我看隔壁家有让簿,就也買了一塊,但咱家的更大秀睛!”
將時間推到村里開會那天尔当。那時,春節(jié)剛過蹂安,依然擔任村長一職的阿飛父親將原觀音村那批人召集起來到村委會開會椭迎。那天下午,天空昏暗藤抡,每過一會便會飄下細雨侠碧,微涼細雨落進村委會旁一條水溝,溝底一塊爛番薯上長著灰色菌毛缠黍,溝槽內(nèi)隱約可見冬天的痕跡弄兜。大家陸陸續(xù)續(xù)走進拆后新建的村委會。因為母親去幫一戶過兩天要辦喜事的人家打下手瓷式,于是替饿,阿飛被父親叫去給來開會的人倒茶。今天開會的主題很簡單贸典,即觀音廟的搬遷問題视卢。前幾年,大家討論這個問題時還是在舊觀音村的阿飛老家擁擠的客廳內(nèi)±韧眨現(xiàn)在据过,在村委會有專門的會議室,配備專有的桌椅一體式長桌妒挎,加上最前面的主席臺绳锅,最多可容納四十個人。阿飛耐心地往每個位置放上裝著熱茶的一次性紙杯酝掩。
“阿飛鳞芙,新年好呀!”打招呼的是阿蠻。聽說他這幾年在廣東深圳做裝修材料生意原朝,賺了不少錢驯嘱。去年回家便是私人司機開著一輛黑色“四個圈轎車”把他和比他小十歲的嬌妻送回來的。
“叔喳坠,新年好鞠评。”阿飛看著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淺灰色棉襖的阿蠻丙笋,心中升起往昔的好感谢澈,雙手敬給他一杯熱茶。阿蠻笑著雙手接過御板。
“學(xué)習(xí)怎樣锥忿?”
“一般……”
兩人隨便聊著。黃伯走過來問候:“黃老板怠肋,什么時候回來的敬鬓?過年的時候怎么沒看到您嘞?”
“就前天回來的笙各,回來看看”钉答,阿蠻知道黃伯在縣城辦了家電子廠,所以謙讓著說杈抢,“您才是大老板数尿。”
一旁的阿飛向黃伯遞上熱茶惶楼。
黃伯心不在焉地問:“阿飛你媽呢右蹦?今天要你來端茶倒水?”
“媽去幫別人打下手——”
“對了歼捐!黃老板何陆,過幾天有沒有時間來我家里吃餐飯,我剛好請客豹储〈ぃ”
人很快到齊,紛紛入座剥扣。阿飛坐到最后一排沒人的位置巩剖。阿飛父親坐在主席臺上,假咳兩聲示意大伙安靜钠怯。會議開始球及,當那個被擱置了三年的問題再次被提起,大家的回答變得出奇一致:新建一座呻疹,再找個道士把觀音像給請出來。尤其是阿蠻對此格外熱情。在提到籌錢問題時刽锤,他站起來環(huán)顧周圍說:“我沒什么本事镊尺!不過這幾年也賺到些錢。剛才村長說造廟要二十來萬并思,我可以一個人出五萬……把廟做大做好……只有一個要求庐氮,功德碑上我的名字要另外刻出來。我要我的后世一眼就看見‘黃滿’兩個大字……”
其他人聽后露出鄙夷的神情宋彼,卻無人開口弄砍。阿飛倒聽見前一排的黃伯嘀咕了一句:“有錢了不起呀!”
村長強顏歡笑地說:“阿蠻有這個心很好输涕。功德碑上怎么寫都一樣音婶,沒必要……”
阿蠻干脆離開座位,拿出游說客戶的派頭莱坎,慷慨激昂地說:“但總歸要有個寫法衣式。雖然這幾年大家打工也好、開店也好都賺到些錢檐什,但你們想啊碴卧,二十萬——二十萬——可不是筆小數(shù)目。還有家里困難的乃正,像村長現(xiàn)在還是在種田住册,家里還有兩個小孩在上學(xué)……我愿意個人出五萬是減輕大伙的負擔。也是我個人想回報一下村子……多留些錢存著不好嗎瓮具?再說荧飞,我愿意出錢出力,只不過是想百年后后代可以一眼看見我的名字搭综,也算光宗耀祖……”
村民們交頭接耳垢箕,竊竊私語。有個脾氣火爆的兑巾,拍桌站起条获,指著阿蠻說:“有本事你一個人把廟建起來呀!”
阿蠻點燃根煙蒋歌,從容反問:“觀音像歸我帅掘,廟也歸我,你不準去上香堂油,樂意嗎修档?”
有幾個人也開始拋出自己能出得起的最高金額,爭論誰的名字刻第一個府框、誰的名字刻第二個吱窝。
“憑什么你排第一個?”
“就你也想光宗耀祖?”
“我出三萬八院峡!”
……
會議室亂成一團兴使,隨時有大打出手的可能。
“別吵了照激!”村長右手掐著話筒发魄,臉色鐵青地說:“這樣吧!按男丁算俩垃,一個五百励幼。功德碑上就按各戶門牌號順序排!”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口柳。阿蠻有點失望苹粟,在表示就按村長說得來后離開了村委會。其他人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啄清,一邊小聲抱怨六水,一邊散了。阿飛父親走進村長辦公室辣卒,久久不見出來掷贾。阿飛一個人收拾桌上的茶水,收拾到阿蠻喝的那杯時荣茫,直接將杯子扔進村委會旁的臭水溝里想帅,驚得一只出來覓食的老鼠竄回下水道。
觀音廟的搬遷定在八月八啡莉,寓意搬遷大發(fā)港准。這天天氣正好,刺眼的白光太陽嵌在東南邊天空上咧欣。天空像一塊藍色塑料板浅缸,經(jīng)過曝曬,老化魄咕,變形衩椒,普藍中撕出一道道白絲∠迹花大錢請來的道士穿著道服毛萌,一手拿拂塵,一手拿羅盤喝滞,嘴里念念有詞阁将。道士的徒弟跟在后面敲鑼打鼓吹嗩吶,聽著師傅的唱詞右遭,唱一段做盅,敲一段缤削,吹一段。他們先是在新村的新廟里做法事吹榴。新廟很大僻他,從最里面的香臺到廟門口外的香爐有五十多米;廟里四根一人懷抱粗的柱子撐起一方天井腊尚,天井底有一個水池,池上平板橋满哪,池里鯉魚游婿斥;廟門前兩根同里面柱子一樣粗的柱子頂著飛檐,左邊刻“大慈大悲尋聲救苦恩澤黃氏世世代代”哨鸭,右邊刻“若隱若現(xiàn)念彼消愆德施全村輩輩人人”民宿。道士做法事時需要在內(nèi)祭先祖英靈,然后走上平板橋像鸡,走過天井活鹰,走出廟門,走到香爐前只估,在外祭天地鬼神志群,再走回去,幾個來回下來蛔钙,他那肥厚的臉上不停流汗锌云,唱詞時也逐漸乏力。在新廟忙活半天后吁脱,該去舊村舊廟里把觀音像給請出來桑涎。道士和他的徒弟拿著法器走在前面,村長在一旁指路兼贡,后面跟了一群看熱鬧的村民攻冷。剛初中畢業(yè)的阿飛也混在人群中。大家沿著山腳的小路走遍希。因為幾年來鮮有人走等曼,山路兩旁長滿齊腰深的雜草,有一些路旁的樟樹根像老人額頭凸起青筋般長出路面孵班。繞過兩座山后涉兽,進入山谷,舊村的面貌映入眼簾篙程,大家紛紛聊起過去:“那邊長滿稗草的田是誰家的”枷畏、“那棵紅李子樹下是誰家”、“那個水塘誰小時候掉進去過”……阿飛離開人群虱饿,向自己原來的家跑去拥诡。家院里已經(jīng)長滿雜草触趴,他費力扒開“草簾”擠進去。半邊大門被粉蠧蟲蛀倒渴肉,門口鋪著一層木屑冗懦。走進客廳時,一只燕子正好飛出去仇祭,堂中央地上一灘鳥屎披蕉。墻壁上有張迎客松壁畫,畫的右上角已經(jīng)卷曲遮住了“松”乌奇,還能看見“迎客”没讲。整棟樓空蕩、寂靜礁苗,阿飛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呼吸聲爬凑。他想上二樓看看,但站在樓梯口難以控制地全身發(fā)抖试伙。脫落的墻皮和裸露的墻體滲出濃稠的陰冷嘁信,令他汗毛直立。阿飛只好離開疏叨,剛出院子潘靖,方才被他踩倒的野草很快站起來將大門嚴實遮住。他想回頭再看一眼考廉,除了雜草卻什么也沒能看見秘豹。壁上那張壁紙的左上角也卷曲下來,把“迎”字也擋住了昌粤,只露出個“客”字和褪色變黃的迎客松圖片既绕。阿飛來到舊觀音廟,看見道士和他的徒弟們站著涮坐,無所事事凄贩。鄉(xiāng)人交頭接耳小聲談?wù)撝裁础8赣H坐在臺階上抽悶煙袱讹。從鄉(xiāng)人的只言片語中疲扎,阿飛了解到原來是那尊觀音像不見了。父親表示自己每年都會來上次香捷雕,怎么就沒了呢椒丧?不信迷信的人說是賊偷了,畢竟是件古董救巷。信迷信的人說是觀音嫌鄉(xiāng)人太久沒來貢香火壶熏,自己走的。后來還請來警察浦译,經(jīng)初步判斷是被盜棒假。至于是誰盜的溯职,什么時候盜的,至今沒有結(jié)果帽哑。
新廟的迎觀音儀式并沒有因此結(jié)束谜酒。在所有人一籌莫展時,阿蠻提議妻枕,雖然觀音沒了僻族,但可以迎香臺上的香灰,而另一邊屡谐,只需他打個電話鹰贵,一座更新更大的觀音像立刻會送來,觀音像的錢他一個人付就好康嘉,只要在功德碑上刻上“贈觀音像——黃滿”。一旁的道士表示同意籽前,迎香灰和迎觀音像一樣亭珍,沒問題。現(xiàn)場的鄉(xiāng)人們雖有不悅枝哄,但也沒太說什么肄梨。父親把煙一扔,皺著眉點了點頭挠锥。儀式繼續(xù)众羡。道士將原本準備用來裝觀音像的紅布裝了一包香灰,嘴里唱著請尊移位之類的詞蓖租,跪跪拜拜粱侣。徒弟們敲鑼打鼓,不時扔串鞭炮蓖宦。其他人一邊閑聊一邊慢慢地跟著齐婴。隊伍出了山。
回到新廟稠茂。新觀音像已經(jīng)安好在神臺上柠偶。阿飛第一次見這么大的觀音像:一個成人般高,站在一朵磨盤大小的蓮花上睬关,全身金黃诱担。阿飛回憶舊廟里那尊能抱在懷里的瓷觀音,它的全身是釉白的电爹,雖然享了千年的香火卻沒有熏黑一絲蔫仙。這是全村人都驚嘆的。而且藐不,瓷觀音是端坐在蓮花上匀哄,它的眉眼嘴角間總令人感覺浮現(xiàn)有一絲笑意秦效,仔細端詳又似乎沒有。阿飛盯著新觀音像半天涎嚼,在仰視的視角中感到疏離陌生阱州,只覺得那是塊鑿了幾刀的石頭刷上了黃漆和金粉》ㄌ荩“太漂亮了苔货。”全村人來到新廟看見新觀音像無不發(fā)出這類感嘆立哑。阿蠻得意地說:“新村夜惭、新日子、新生活铛绰,就應(yīng)該要座大家伙才可以守得住我們這個新村嘛诈茧!”新廟里人越聚越多,人聲鼎沸捂掰。阿飛覺得太吵敢会,便離開了。儀式繼續(xù)進行这嚣,道士需要將香灰倒進新觀音像前的香爐中鸥昏,卻一個沒抓穩(wěn)狼电,香灰大部分撒在了地上脂矫,激起一陣煙塵。不過宪躯,沒人在意這種事罐旗。
那年暑假膳汪,阿飛中考失利,與縣城的第一重點高中失之交臂九秀。他整天躲在房間里看姐姐帶回來的書聊以慰藉旅敷。父母勸他想開點,中考而已颤霎,高中三年把握好就行媳谁。阿飛點頭表示自己沒事。父母不知道困擾他的是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的感覺友酱,像是失望晴音,又像是恐懼,也可能只是他那個年紀所特有的迷玫奚迹——他不清楚锤躁。也許門窗緊閉和窗簾密合所營造出的昏暗寧靜的房間環(huán)境能緩解阿飛心中難以言說的令人痛苦的感覺。他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或详,在一盞小臺燈下閱讀各類著作系羞,相信著“書籍是人類精神智慧的結(jié)晶”這句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話郭计,試圖從中尋找感同身受者或同樣(類似)的問題或問題的答案。姐姐時常在來送書時與阿飛聊兩句椒振。有一次的對話如下:
“《儒林外史》就看完了昭伸?”
“嗯。講一群讀書人的事澎迎÷睿”
“里面有答案嗎?”
“似乎沒有夹供。其它的——奧雷里亞諾上校的孤獨也不像灵份,默爾索的格格不入比較接近,但不是……”
“噢哮洽。正常填渠。畢竟有一些問題限于認知,而問題的答案也沒有絕對的真理——高中政治《哲學(xué)與生活》是這樣說的鸟辅〗已眩”
“我不明白√藿埃”
“一切都會變的。你也在慢慢改變……我也不太明白……到時候總會明白的徙融∪髯海”姐姐說完,放下一本《哲學(xué)的邀請》離開了房間欺冀。
上高中那天树绩,父母和姐姐都有事,沒人來送他隐轩。阿飛拖著行李箱饺饭,乘上大巴車,一個人來到學(xué)校职车。他與觀音村的距離越來越遠瘫俊。在高中宿舍住的第一個月,他每晚都在小腿抽筋的痛苦中醒來悴灵。有一夜扛芽,當時十一點多鐘,阿飛又被疼醒积瞒,艱難起身去拍打自己的小腿川尖。黑暗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問候:“你怎么了?”阿飛聽辨出是對面床的張泉茫孔,回答:“小腿抽筋叮喳”环迹”
張泉坐在床邊幫阿飛拍腿,說:“我以前睡覺時也老抽筋馍悟。我媽說是缺鈣畔濒,得多喝些牛奶「畴”
阿飛問:“是我動靜太大吵醒了你嗎篓冲?”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網(wǎng)吧空座位宠哄。我準備偷溜出去上網(wǎng)壹将。一起嗎?”
“宿管阿姨不都把宿舍樓大門給鎖住了毛嫉,怎么出去诽俯?”
“山人自有妙計。跟我來承粤”┣”
張泉用鑰匙打開宿舍樓另一扇鐵門。
“你哪來的鑰匙辛臊?”
“我上次發(fā)現(xiàn)我有把鑰匙剛好能開這把鎖仙粱。這扇門一般不會打開,所以放心彻舰,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伐割。”
當夜的天空潔凈明亮刃唤,北邊零零散散地吊著幾顆星隔心。半月,柳葉黃尚胞,懸在頭頂硬霍。整座校園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陰影中笼裳。教學(xué)樓間幾點黑影迅速掠過唯卖。門衛(wèi)室亮著暗黃的燈。張泉帶阿飛從操場邊的一道矮墻那翻出學(xué)校躬柬。網(wǎng)吧就藏匿在學(xué)校對面的一條深巷子里耐床。說是網(wǎng)吧,其實只是那戶人家二樓特意空出來的一間房間楔脯,里面擺有七八臺“大屁股”電腦撩轰,放電腦的桌子還是家里吃飯的飯桌。此刻里面坐著五六個人。他們神情木然地盯著電腦屏幕堪嫂,脖子前伸偎箫,仿佛要被吸入,頭戴耳機皆串,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進行著游戲操作淹办。房間似乎沒有燈,屏幕熒光照在他們臉上恶复,略顯詭異怜森。因為是夏天,房間空氣中充斥著蚊香和汗臭混合的氣味谤牡。張泉找到角落里兩臺機子副硅,坐下說:“幸好還有位置〕嵊”阿飛坐在有些松動的竹椅上恐疲,不知干什么好。張泉意識到阿飛的窘迫套么,便問:“你玩QQ不培己?”阿飛搖搖頭∨呙冢“我?guī)湍阕砸粋€吧省咨!以后上網(wǎng)什么的更方便$枋遥”
之后每一個被腳抽筋疼醒的夜晚零蓉,阿飛都會和張泉一起翻墻出去上網(wǎng)。這段時間阵苇,靠自己摸索,他學(xué)會了怎樣搜一部被正規(guī)網(wǎng)站禁止的電影感论、怎樣操作一款暴力血腥的第一人稱射擊游戲绅项、怎樣注冊某外國社交軟件的賬號;同時比肄,也學(xué)會了怎樣在通宵后在老師眼皮底下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快耿、怎樣面不改色地向父母謊報自己的月考成績、怎樣在半個月的生活費都花費在上網(wǎng)的情況下扛過一個月……那時候芳绩,互聯(lián)網(wǎng)已經(jīng)在中國發(fā)展了十五年掀亥。以網(wǎng)吧如雨后春筍般密集出現(xiàn)為標志,互聯(lián)網(wǎng)進入這座不起眼的小縣城不過五六年妥色。阿飛第一次在新事物面前搪花,在電腦屏幕發(fā)出的熒光中尋得安全感和穩(wěn)定感,像曾經(jīng)和貓?zhí)稍诓萜荷蠒裉栂嗨频陌踩校信9呐T诓贿h處吃草撮竿;他開始喜歡上汗臭吮便、蚊香、瓜皮果屑等氣味混雜的空氣幢踏,像過去逢年過節(jié)時舊觀音廟前升騰的硝煙味——刺鼻髓需;他記住了一款游戲中的所有虛擬人物,無論何時登入游戲房蝉,它們都會出現(xiàn)僚匆,而沒有半點變化。這種舒適感和晝夜顛倒的生活成為阿飛整個高一校園生活的大部分搭幻。而當父親為家里買回第一臺電腦后咧擂,他在家的生活大部分也被其充斥。阿飛父母察覺到兒子的變化粗卜,不敢打屋确,罵不過,苦口婆心地用“要為爹娘爭氣”续扔、“以后種田打工會遭人瞧不起”攻臀、“你這是要氣死我們吶”等話語勸導(dǎo)——無果。他們看著在電腦桌前神情麻木的兒子纱昧,只好扔下一句:就是電腦害了他刨啸。
高中第二個學(xué)期開始,阿飛注意到張泉的消失识脆,但其他人似乎并不在意设联。宿舍里有張床位是空的,沒有一個舍友好奇問過怎么少了個人灼捂;教室后排有張桌子是空的离例,沒有一個同學(xué)討論還有一個人去哪了;老師的視線多次掃過那悉稠,但毫無波瀾的表情仿佛在說那里從來沒有人宫蛆。阿飛用社交軟件發(fā)送好幾條消息給張泉,也一直沒人回復(fù)的猛。直到一天凌晨兩點多耀盗,外出上網(wǎng)的阿飛被一陣急促的信息提醒音吵醒,點開一看是張泉發(fā)來的一段極簡的一段話:
我轉(zhuǎn)校了卦尊。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上線叛拷。少玩電腦,多讀書岂却。
那晚過后忿薇,阿飛意識到身邊好不容易熟悉的一切都在漸離漸遠裙椭,一切都在變化,自己如一顆草籽煌恢,被卷進洪水中骇陈,無根漂流。他在日記中寫下:對個人而言瑰抵,信息技術(shù)的偉大應(yīng)該在于其能將信息完整地保留儲存你雌,尤其是將人腦可能已經(jīng)忘卻和模糊的信息記錄,然后在某個偶然時間點呈現(xiàn)二汛,仿佛過去的信息得到永存婿崭,仿佛儲存的什么都未改變。但所謂的不變只存在于過去的時間中肴颊、過去的事物上氓栈。一件事物沒有徹底成為過去,那它依然會改變——信息技術(shù)存儲的事物也是如此婿着。我曾寄托于游戲授瘦,認為那串代碼不會改變。事實是我錯了竟宋。也對提完!游戲存檔還經(jīng)常會丟失和被覆蓋。而過去的就不會再改變了嗎丘侠?大自然存在變化徒欣,不存在時間。時間是人通過恒星運行規(guī)律總結(jié)出來的為人所用的一個概念蜗字。人又有主觀意識打肝,同一時間同一事物,每個人感受不同挪捕;不同時間同一事物粗梭,每個人感受也不同。既然作用在客觀事物上的主觀感受不同级零,那是不是可以說——時間并不可靠断医,一切都會改變。我是不是犯了唯心主義妄讯?還是我這思考不對孩锡?唉酷宵!我以為終于暫時找到一個歇腳石亥贸,沒想到是假的!假的浇垦!這混賬的虛假的安穩(wěn)感……
阿飛炕置,一個在激流中尋找礁石立腳的人,打算不再白費力氣,決定隨波逐流朴摊。他不再夜出上網(wǎng)默垄,上課開始認真聽講,作息規(guī)律甚纲,偶爾與父母和姐姐通個電話口锭。從小比同齡人聰慧些許的他很容易地趕上了學(xué)習(xí)進度。如果母親沒有突然病倒的話介杆,阿飛應(yīng)該能度過一個大眾認可的充實的高中生活鹃操,然后以較好的成績考個較好的大學(xué),像許許多多普通的學(xué)生一樣度過自己普通的校園生活春哨。到了社會之后荆隘,他也不會再有精力與時間去思考對賺錢無用的社會與個人生活的變與不變的問題,而是像社會上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工作赴背、結(jié)婚椰拒、育子、養(yǎng)老凰荚、死去燃观。
那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后,母親病倒浇揩,很突然仪壮。她那天從工地上做完小工回來,煮飯時感覺胸悶胳徽、喘不過氣积锅,但沒在意,結(jié)果吃飯時养盗,眼前一黑缚陷,便一頭栽進碗里一動不動。旁邊的父親急忙打電話叫來救護車往核。聽醫(yī)生說箫爷,她患有嚴重的冠心病,加上過度勞累聂儒,導(dǎo)致心肌梗塞虎锚,嚴重時甚至?xí)馈G懊娴脑挍]聽明白衩婚,而一個“死”字窜护,全家卻聽得清清楚楚。父親在醫(yī)院吸煙區(qū)一支接一支抽著煙非春,一遍遍嘀咕:怎么就得了這么個病呢柱徙?阿飛知道缓屠,近兩年,母親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抱怨最近感覺胸悶心慌护侮,而這些癥狀正是身體潛伏著冠心病的征兆敌完。姐姐強顏歡笑地照顧剛蘇醒便吵嚷著要回家但對自己身體狀況還不明所以的母親。母親一醒便鬧著要回家羊初,一方面是因為她從未見過這種陣仗:心電儀滨溉、氧氣瓶、大大小小的注射液——她害怕长赞;另一方面业踏,她聽別人說縣城的醫(yī)院——宰人的場、白褂的醫(yī)生——要錢的鬼涧卵。女兒還未出嫁勤家,兒子馬上讀大學(xué),家里哪有閑錢給她看擦帧伐脖?走!必須走乐设!她拔掉插在鼻子里的輸氧管讼庇,拔掉夾在手指上心電監(jiān)視儀夾,準備拔掉輸液針頭時近尚,被巡房的護士發(fā)現(xiàn)攔下來蠕啄。才離開片刻去上廁所的姐姐趕回來,跪在床邊哭戈锻。父親和阿飛在醫(yī)生辦公室聞聲趕來歼跟,不知所措。后來格遭,在眾人的好說歹說下哈街,母親才勉勉強強答應(yīng)再住院幾天。
剛才在醫(yī)生辦公室拒迅,醫(yī)生對父親說為了安全起見骚秦,建議母親做個心臟支架手術(shù)。醫(yī)生隨后又說了一堆專業(yè)術(shù)語璧微,父親聽得半知半解作箍,心里越發(fā)慌張,因為“手術(shù)”兩個字前硫。對一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而言胞得,做手術(shù)就是在身上動刀子,病不會小开瞭,而在心臟上動刀子懒震,那個冠心病該多嚴重呀!醫(yī)生看出父親的不安嗤详,安慰道:“你先不要太緊張个扰。冠心病是現(xiàn)在很多人都會得的一種慢性病〈猩”
“一直好好的递宅,怎么就病了?還是冠心膊哉办龄?”
“一般來說就是太操勞,這心臟跳得吃不消淋昭。就像汽車發(fā)動機一樣俐填,發(fā)燙得都冒煙了,還要開翔忽,發(fā)動機就會壞掉英融。”
父親有些明白了歇式,問:“那驶悟,那個支架手術(shù)是什么?”
醫(yī)生從桌下拿出一個仿真的人類心臟模型材失。阿飛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模型痕鳍。醫(yī)生瞟了一眼阿飛×蓿“小伙子讀過書應(yīng)該知道”笼呆,他指著心臟上端像雞冠一樣的那部分,“病人現(xiàn)在就是里面有根血管過血不通暢旨别,堵在那抄邀。支架手術(shù)用一個專門的管子放進血管,把那個過血不通暢的地方撐起來昼榛。血就又可以自由流通境肾。”
“那胆屿,那做這個手術(shù)危險嗎奥喻?”
“做什么手術(shù)都是有一定風(fēng)險的。但這類手術(shù)屬于微創(chuàng)手術(shù)非迹,不用開腔什么的环鲤。只要手術(shù)前做好充足準備,對患者病情了解深入憎兽,當然啦冷离,你們家屬也要好好開導(dǎo)患者吵冒,一般不會出問題∥靼”
“那……做這樣個手術(shù)下來痹栖,大概要花多少錢?”父親終究問到這個最現(xiàn)實的問題瞭空。
醫(yī)生猶豫了會說:“做手術(shù)其實不貴揪阿。檢查什么的大部分醫(yī)保都可以報銷。貴的是那個支架咆畏,國產(chǎn)的大概一萬一個南捂,國外的就貴點,兩三萬一個旧找∧缃。”
“這,這么小點東西怎么這么貴钮蛛?”父親用大拇指掐著一節(jié)食指矿瘦。
“裝進身體里的東西畢竟不是玩具。而具體要裝幾個愿卒,我們也要等對病人做更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知道缚去。嗯……最好準備個五六萬吧!有備無患琼开∫捉幔”
“五六萬……”這次輪到父親感到胸悶、喘不上氣柜候。
——然后就聽見從母親病房里傳來的吵鬧聲搞动。
住院期間,一些家族親戚來看望母親渣刷。女方拉著母親的手鹦肿,輕輕撫摸手背,略帶哽咽地向母親噓寒問暖辅柴。男方將事先準備好的五十或一百塊錢用一張紅紙包著塞給父親箩溃,嘴上說些“有困難盡管提”之類的話。探望完碌嘀,他們找個“還有事”這樣泛泛的理由涣旨,匆匆離開醫(yī)院,回到家中洗澡去晦氣股冗。一切有條不紊霹陡。父親嘗試過攔下一位親戚,提出借筆錢,來年就還烹棉≡芘“哎呀!大家都是窮親戚浆洗,哪有閑錢哩催束!”穿格子衣的親戚這樣回答,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親戚這樣回答辅髓;坐公交車來的親戚這樣回答,開轎車來的親戚這樣回答少梁。而黃伯走完探病程序后洛口,面對父親的借錢請求也是如上回答。
當時凯沪,黃伯被父親拉去樓梯間講話第焰。阿飛對這位長輩,父親的堂兄妨马,從小抱有好感挺举,記憶中的黃伯聰明幽默、能說會道烘跺,村里勸架湘纵、酒席陪客總少不了他的身影。觀音村外遷那年滤淳,黃伯扔下種了十多年的地梧喷,孤身一人去了深圳,兩年后帶回幾臺機器脖咐,開起電子廠铺敌,現(xiàn)在是當?shù)赜忻碾娮訌S商。阿飛躲在角落里聽到如下對話——
父親低著頭屁擅,輕聲問:“哥偿凭,現(xiàn)在真的沒辦法,家里的錢已經(jīng)用光了派歌。過幾天弯囊,又要拍片子,又要做手術(shù)胶果,實在拿不出錢了常挚。可以借個三萬給我稽物?來年爭取還上奄毡。”
“哎呀贝或!大家都是窮親戚,哪有閑錢哩砸紊!”黃伯昂頭挺胸看著墻壁耳璧,問:“現(xiàn)在這個時候,田里的肥料撒了嗎酱床?”
“哪有時間?所以早點做手術(shù)早點出院趟佃。做手術(shù)需要——”
“對扇谣!阿飛都高三了,成績怎樣闲昭?要叫他勤奮點罐寨。”
“阿飛成績一般序矩。不管成績怎樣鸯绿,總得讓他去讀大學(xué)◆さ恚可現(xiàn)在錢都花在看病上了瓶蝴,這錢——”
黃伯打了個深哈欠,問:“媛媛(阿飛姐姐)呢租幕?剛畢業(yè)吧舷手?找到工作了嗎?有沒有對象劲绪?”
阿飛父親面露慍色聚霜,回答:“媛媛在中學(xué)當老師,有沒有對象不曉得珠叔⌒睿”說完,轉(zhuǎn)身要走祷安。
黃伯叫住他:“錢姥芥,不是不借你,是怕你還不起汇鞭。廠里最近資金也有點緊張……”
阿飛父親沒理會凉唐。黃伯跟上去,把一個紅包塞進父親手里霍骄,說:“里面有五千塊錢台囱。畢竟我們是兄弟,這錢就不用還了读整〔狙担”又補充說:“沒哪個親戚包這么多錢吧!”
父親收下錢,用力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多——謝——”
黃伯一家道別强品。父親沒來送膘侮。阿飛陪送到醫(yī)院門口。黃伯按響車鑰匙后對阿飛說:“阿飛回去照顧你媽吧的榛!”阿飛點了點頭琼了。黃伯補充教誨他要聽父母的話,好好讀書夫晌。阿飛依然點了點頭雕薪。黃伯塞了些錢給阿飛,叮囑他為母親買點補品晓淀。阿飛沒有拒絕和推讓所袁,只是點了點頭。黃伯最后叫他回去吧要糊!阿飛看著黃伯的車漸行漸遠纲熏,站在原地許久妆丘。
高三是一群半成年的孩子成年前夕最痛苦的時光锄俄。他們像是在海中比憋氣——由試卷和筆這些看得見的、迷茫和壓力這些看不見的等匯聚而成的海洋勺拣。海洋卷起能影響改變這些學(xué)生中大多數(shù)人的巨浪奶赠。有人想冒出頭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便被“為了理想”药有、“為了未來”等這些泛而大的話按進水中毅戈。大多數(shù)人卻并沒有認真想過,為了未來是為了誰的未來愤惰?為了怎樣的未來苇经?也沒來得及思量過,為了理想為的是自己還未肯定的那個模糊的理想宦言?或是長輩親人為自己規(guī)劃的讓他們滿意和他們認為有利于你的理想扇单?又或是在自己心中埋藏許久,屬于一種長久沖動和興奮奠旺,公之于眾卻會惹來別人的不解和誤會的理想蜘澜?大多數(shù)人選擇憋氣,實質(zhì)上他們選擇的是對此不做選擇响疚。于是從眾憋氣成為那大多數(shù)最簡單輕松也最有益于集體的做法鄙信,即使這可能有害于自己——微不足道的個體。高三學(xué)子們從步入高三開始忿晕,每日大聲宣讀“不負韶華”和“爭分奪秒”之類的誓言装诡,涌進教室、涌進食堂、涌進寢室慎王,三點一線式地在無形巨浪中翻滾蚓土、屏息。有人選擇退出赖淤,在巨浪中憋氣了一會后便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不適蜀漆。于是浪把他們重重拍在海邊竦峙的巨石上,并留下一堆“注定底層人”咱旱、“失敗者”确丢、“老鼠屎”泡沫;有人在海里硬撐吐限,明明已經(jīng)憋到頭昏腦漲鲜侥。他們中一部人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大家似乎都安然無恙诸典,只好死撐描函,不管這是否已經(jīng)超過他目前的能力,也不管自己為的未來是在未來而非只是此刻狐粱,后來眼前一黑便永遠沉入海底舀寓。他們中另一部分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極限,想浮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卻發(fā)現(xiàn)被海草纏住肌蜻,結(jié)果也是眼前一黑互墓,永沉于海底。事后蒋搜,海草哭著抱怨:“你這孩子篡撵!撐不住別硬撐呀!”豆挽;有人憋氣在一片堤壩圍起來的平靜海域育谬、有人潛入前戴上了長輩給的氧氣瓶、有人只需要隨便替換掉一個“可憐鬼”帮哈,接著完成最后的幾秒……
阿飛作為高三學(xué)子中一員膛檀,在母親做完手術(shù)后,回到學(xué)校成為了選擇退出的那部分但汞。選擇退出的那部分又分為三部分:一部分人在他人指責下或在自我譴責下重新跳入海中宿刮;一部分人轉(zhuǎn)身以稚嫩的身軀和青澀的智慧跳入一片將要沉浮一生的汪洋中,直至死去私蕾;還有一部分人只是呆呆地坐在海邊竦峙的礁石上僵缺,一會看看眼前的海,一會望望身后的洋踩叭。他們試圖在選擇前梳理清楚一切——阿飛試圖在選擇前梳理清楚一切磕潮,利用期中考試后難得的兩天假期翠胰。他背上裝有水和面包的書包,繞開觀音新村自脯,回到觀音村之景,一家一戶地去找,找一樣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膏潮。阿飛沿著崎嶇山路慢行锻狗。一群麻雀從上空飛過,撲下一兩根羽毛焕参。羽毛因無依飄落轻纪,落入荊棘叢中。山間的風(fēng)沒停過叠纷,卻刮得很溫柔刻帚,搖晃著山間一草一木。一片枯黃的樟樹葉被搖落涩嚣,落到阿飛腳下崇众,被他踩進泥中。進入觀音村必定經(jīng)過黃伯家航厚。黃伯家院子里鋪滿石磚顷歌,野草不易生長,但一些頑強的地錦通過抓附磚縫已經(jīng)將院子吞噬大半阶淘。阿飛踩著藤蔓往里走衙吩。新長的藤蔓葉呈黃綠色互妓,成熟的藤蔓葉呈墨綠色溪窒,老去的藤蔓葉呈暗紅色,這多彩的藤蔓叢中不時跳出一只蚱蜢冯勉〕喊觯快走到門口時,從藤蔓中竄出一條綠皮蜥蜴灼狰,他被嚇得后撤了幾步宛瞄。屋內(nèi),陰冷昏暗交胚。阿飛憑記憶在一面墻壁上三歲小孩高的地方找到一些五顏六色但筆畫扭曲的蠟筆畫份汗。他剛想去摸卻瞥見角落里有一只巴掌大的長腿蜘蛛,只好作罷蝴簇。出來后杯活,他才發(fā)現(xiàn)爬山藤從房子的一面生長擴散像一只巨大的綠手包住整棟建筑,門口垂下一根根葉茂的藤蔓將門遮住熬词。阿飛在觀音村中挨家挨戶地探索旁钧∥兀荒涼、陰冷歪今、陌生一點一點地瓦解他記憶中的觀音村嚎幸。他路過一戶人家,竟看見門口點著蠟燭和香寄猩。片刻之后嫉晶,他想起來這是招牛公的家。周圍有招牛公生前栽種的十幾棵李子樹田篇,有些被藤蔓纏死车遂、有些被白蟻蛀空、有些現(xiàn)在還活著——樹上吊著幾顆干癟的李子斯辰,樹下一地腐爛的李子舶担。門口的蠟燭和香應(yīng)該是招牛公的子女特意回到這做的祭祀。阿飛向招牛公的香火跪拜了四拜彬呻。跪拜時衣陶,門口一只生銹的牛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剛伸手拿起闸氮,陰影里一只蜈蚣扭曲著身體爬進小土洞中剪况,嚇得他把牛鈴脫了手。牛鈴摔在地上蒲跨,碎裂译断,發(fā)出最后一聲清脆的鈴響。阿飛沾了一手褐紅鐵銹或悲。繼續(xù)走孙咪,駐足在自家院門口許久,他被滿院子比自己還高的野草阻攔巡语,踮起腳也只看見一大團藤蔓將自己最初的家緊緊包裹翎蹈。阿飛橫穿整座觀音村,沿一條山間小路男公,穿過山荤堪,來到一片荒灘∈嗯猓荒灘對面是陡峭石壁澄阳,它們中間隔著一條兩根竹竿長度寬的河。河水有些渾濁踏拜。阿飛像小時候來這時一樣碎赢,帶著煩惱,撿起一塊扁圓的石頭执隧,側(cè)身甩臂用力扔出揩抡。石頭在水面上打出一串水漂后沉入水中户侥。一圈圈波紋蕩漾開,再消散峦嗤。連續(xù)扔了五六次后蕊唐,他感覺有些餓,便拿出水和面包烁设,吃完后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天空聽水聲替梨。不知不覺中,阿飛睡了過去装黑。醒來時副瀑,已經(jīng)是傍晚。高聳的石壁擋住落日余暉恋谭,濃稠的陰影和渾濁的河水漲起來并慢慢淹沒荒灘糠睡。他踩著石頭往高處走。河水拍打荒灘上的亂石疚颊,激起一層層浪花狈孔。浪花舔舐他的鞋子,浸濕里面的襪子——冰冷材义。阿飛沿村里的小路疾走均抽,不時回頭看,看見原有的路瞬間被野草占據(jù)其掂。寧靜的村莊突然在夜晚來臨之際躁動起來油挥。最后一線陽光從西邊山頭的老杉樹的葉尖上一溜而逝。黑暗像油漆從天空的厚云里傾倒而下款熬,倒在觀音村四周的山上深寥,然后從山上流淌下來。這粘稠濃黑的暗正流進填滿這座被廢棄的小山村华烟。他有些害怕翩迈,卻又不想離開這持灰,一邊小跑一邊張望哪里可以歇歇腳盔夜。阿飛試圖跑進一棟房子,被一群蝙蝠振翅而出嚇倒堤魁,回過神時聞到一股腐鼠的惡臭喂链。滿山遍野響起嘈雜的鳥叫、細長尖利的野貍叫妥泉、植物抽枝生根瘋狂生長的聲音……所有聲音如紙被撕碎一般被撕碎在狂嘯的風(fēng)聲中椭微。阿飛在陌生扭曲的村道上跌跌撞撞。象牙黑的房屋盲链、苝黑的道路蝇率、藍黑的樹木像一團團未稀釋的油畫顏料直接抹在觀音村昏暗的山谷中……強烈的陌生感使他害怕迟杂,某種力量驅(qū)使著他狂奔。他一直跑到燈火通明本慕、人聲喧鬧的觀音新村排拷。姐姐在村口的路燈下等他。阿飛氣喘吁吁地站在姐姐面前锅尘,低下頭监氢。姐姐輕輕推了一下阿飛的后背,說:“走吧藤违!”
假期結(jié)束浪腐,高考倒計時繼續(xù)。高三學(xué)子聞雞起舞顿乒、奮筆疾書议街、挑燈夜讀,在一百多天里堵上性命地高強度復(fù)習(xí)璧榄,然后在七月的七號和八號走進考場——進行一場無聲無硝煙卻無比慘烈的決戰(zhàn)傍睹。八號下午考完外語,走出考場犹菱,有笑的拾稳、有哭的;有將書作廢品賣的腊脱、有撕書扔書的访得、燒書的;有吶喊的陕凹、有彷徨的……一群瘋子在有限的瘋狂后感到無限的空虛悍抑。阿飛從觀音村回來后只感到這一切好笑且無意義。他以無所謂的態(tài)度度過了高三剩余的時光杜耙,高考后就將筆扔進了垃圾桶搜骡。一個月后成績公布,他落榜了佑女。父親只會抽悶煙和不停嘆氣记靡。母親見人就哭訴都是自己的病耽誤了阿飛。他卻并不在意:上了怎樣团驱?沒上又怎樣摸吠?一切都會不停的改變,每個人都只是被看不見的巨浪裹挾著翻涌嚎花,隨波逐流就好寸痢。
阿飛隨便填報了一所專科院校紊选,隨便選了一個專業(yè)啼止,到九月一日隨便收拾了些行李道逗,上大學(xué)去。他是清晨出發(fā)的献烦,天空尚且灰蒙憔辫,外面起著霧,一個人來到候車廳仿荆,靜靜等車贰您。候車廳很大,一排排不銹鋼長椅整齊擺放拢操,上面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一臉疲相锦亦,都不說話。候車廳里有兩家小店令境,一家賣的是包子油條豆?jié){杠园,已經(jīng)開門,店里亮著柔和的黃色燈光舔庶,一個女人系著圍裙在里面忙碌抛蚁;另一家店剛卷起鐵卷簾門,發(fā)出一陣“哐哧哐哧”聲惕橙,門后是一柜子和滿墻壁的零食瞧甩,一個男人站在昏暗的店里伸腰打哈欠。一個即將遠行的中年男人在包子店賣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jié){弥鹦。過了一會肚逸,候車廳進來個女人,左手拉行李箱彬坏,右手牽個小女孩朦促。她們停在零食店門口。小女孩拉了拉女人的手栓始,說:“媽媽务冕,我想吃糖』米”女人彎小腰輕聲對小女孩說:“行禀忆。”
今天坯屿,按理家人應(yīng)該會來為遠行的孩子送行油湖,但阿飛父親覺得丟臉不愿來,母親有病不能來领跛,姐姐現(xiàn)在是位中學(xué)老師正忙著開學(xué)來不了。阿飛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撤奸,索性閉上眼吠昭,心里似乎并不在意喊括。
“出門也不說一聲∈概铮”
阿飛睜開眼睛郑什,有點驚訝:“姐,你怎么來了蒲肋?你不是學(xué)校有事嗎蘑拯?”
“學(xué)校里我下午的時候才有事。吃早飯了嗎兜粘?”
阿飛搖了搖頭申窘。
“肉包?”
“行孔轴√攴ǎ”
姐姐在包子店買來兩個包子和一瓶牛奶,遞給阿飛路鹰,說:“她家的包子挺好吃的贷洲。我以前每次去大學(xué)在這等車都會買兩個。那個時候外面的停車坪還是片泥地晋柱,頂棚的鋼板都是生銹的优构。其實也就是前年的事⊙憔海”
阿飛接過話茬:“你上大學(xué)的第一天俩块,全家都來送。我記得椅子老舊浓领,因為是塑料的玉凯,有些像把手、椅子面上還有層包漿联贩÷停”
“就這兩年重修的嘛!什么都換了一遍泪幌∶ぱ幔”姐姐思考片刻后補充說:“我聽說舊候車廳之前有個更舊的候車廳,大禮堂改的祸泪,木頭和青磚做的吗浩。從舊舊候車廳到舊候車廳,用了幾十年没隘。從舊候車廳到新候車廳懂扼,用了十幾年。下次會不會,過個幾年阀湿,這個新候車廳就變成新新候車廳赶熟?”姐姐被自己的想象逗笑。
阿飛一口塞下個包子陷嘴,拼命咀嚼映砖。姐姐幫他擰開牛奶,叫他別噎著灾挨。
“就這么不想跟我說話邑退?”姐姐打趣到。
阿飛用力咽下包子劳澄,擺擺手地技,表示否定。
“我不知道怎么說……越來越快的換新……我并不覺得候車廳越來越快的換新好笑……”
“這以后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浴骂,可能變得特別豪華乓土,也可能拆了——我們不知道,然后去猜溯警,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趣苏?”
“我只覺得害怕。我害怕的不是這里會變成什么梯轻,而是害怕變成什么后我該怎么去適應(yīng)食磕。”
“像現(xiàn)在新候車廳建好后喳挑,我們可以吃著那家包子店的包子彬伦,慢慢適應(yīng)唄!”
阿飛彎腰坐在不銹鋼椅子上伊诵,身體半屈如嬰兒单绑,小聲告訴姐姐自己知道要適應(yīng),但適應(yīng)總有個過程曹宴,變化越快越頻繁搂橙,適應(yīng)的時間就越短,并不是所有人能夠快速適應(yīng)面對的變化笛坦。姐姐后仰靠著椅子区转,聽了弟弟的話若有所思,緩緩問道:“所以高三時你才無法適應(yīng)突然壓力劇增的備考生活版扩?”
“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废离。我只是不想被帶著走,雖然無法適應(yīng)但也不想輕易隨波逐流”礁芦,講到這蜻韭,阿飛愣了一下,接著說,“還是說隨波逐流就好……也是一種適應(yīng)嘛湘捎【骰恚”
外面的霧漸漸消散窄刘,一輛輛長途客運車從霧中搖搖晃晃地有序駛進停車坪窥妇。姐姐指著其中一輛老舊的客車說:“你看,那不是我第一次上大學(xué)時坐的大巴嗎娩践?竟然還在開活翩。有些東西也是沒變的嘛!”
阿飛搖著頭說:“我記得當時的司機是一位很精瘦但不高的師傅翻伺〔男梗”
姐姐再次向那輛車看去。一個又高又胖的司機師傅右手拿著保溫杯從車上下來吨岭,用力把車門關(guān)上后向廁所走去拉宗。
阿飛繼續(xù)說:“那輛車只是讓你覺得眼熟,其實并不是你記憶中那輛車辣辫。這幾年里旦事,它肯定換過胎,某些零件為了行駛需要會被替換急灭,裝載的旅客更是換了一批又一批……”
“但我記得是……”
“記憶是會說謊的姐浮。”
霧氣差不多散去葬馋,世界變得更加明亮卖鲤。不斷有人從外地回來,也不斷有人乘車前往外地畴嘶,整個候車廳里的人多起來蛋逾。陽光透過候車廳的窗戶玻璃,匯成一道道光柱窗悯,落在水泥地上区匣,落在不銹鋼長椅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蟀瞧。阿飛和姐姐盯著反光沉颂,都若有所思的模樣。
姐姐先開口:“照你這樣講悦污,不就什么都不可靠了铸屉?你馬上要去一個新學(xué)校,認識一群新的人切端,畢業(yè)后更是要面對一個復(fù)雜多變的社會彻坛。那該怎么辦?”
阿飛用力揉搓自己的雙手,說:“所以隨波逐流就好……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昌屉,畢業(yè)钙蒙、工作、結(jié)婚生子……奔涌的浪把我卷往哪间驮,我就往哪……”
“這樣就好了嗎躬厌?”
“嗯……可是我已經(jīng)從村子搬遷、親人疏遠竞帽、好友離開……這些里面切實感受到了漂泊感扛施!那種……那種就像是一個椰子掉進海里被海浪裹挾著漂過一個個陌生的島嶼和沙灘卻無法上岸扎根的感覺……我討厭這種漂泊感!但我無法像從未感受到一樣去忽視它屹篓!”阿飛情緒激動疙渣,一口氣說完后氣喘吁吁。
兩人不再說話堆巧。太陽越升越高妄荔,候車廳內(nèi)的光柱越發(fā)明亮。光柱中漂浮著無數(shù)閃閃發(fā)光的塵埃谍肤。姐姐起身站進一道光柱中晶疼,自言自語道:“現(xiàn)在早上也慢慢變冷了辩块。”
候車廳逐漸熱鬧,來往人群熙熙攘攘仰税。外出的人們在廣播的通知下钓简,排隊通過檢票口辛蚊,有序登上各自的車色罚,然后靜等著被載往遠方。阿飛聽見自己的車次準備檢票赋除,提起行李便要離開阱缓。姐姐喊住了他:“錄取通知書帶了嗎?”
“帶了举农【U耄”
“身份證等證件呢?”
“帶著颁糟『奖常”
“換洗的衣服帶夠了沒?”
“夠棱貌【撩模”
“還有……還有……”
“好啦!沒問題的婚脱。我走了今魔∩紫瘢”
阿飛抬起右手扇動示意姐姐回去卻被姐姐一把拉進光柱中。強烈并明亮的陽光突然照在阿飛臉上使他感覺精神恍惚错森,眼睛適應(yīng)片刻后才睜開吟宦。
“等會”,姐姐一邊說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玻璃瓶涩维,瓶頸處系了根紅繩殃姓,遞給阿飛,“你把這帶在身邊激挪〕浇疲”
“這是什么锋叨?”
“觀音廟的香灰垄分。”
“呵娃磺!有什么用薄湿?”
“拿著吧!有用也好偷卧,沒用也好豺瘤;會變也好,不變也好听诸;精神上的也好坐求,物質(zhì)上的也好。拿著吧晌梨!總歸是個寄托桥嗤。”
柔和的陽光和淡藍的天空下仔蝌,一輛駛往遠處的大巴不停顛簸泛领,滿車乘客搖晃身體努力適應(yīng)著。坐在靠窗向陽位置的阿飛敛惊,雙腿已經(jīng)麻木渊鞋,右手緊緊握住那個裝有香灰的瓶子,同樣搖晃身體瞧挤,努力適應(yīng)著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