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蕊坐在化妝鏡前,手里夾著一支煙忠寻。另一只手拿著手機惧浴,剛剛群發(fā)了一堆消息
今天立冬,還好溫度似乎沒有馬上跌落奕剃。
已經(jīng)是晚上7點20衷旅,窗外,天空早已經(jīng)黑透纵朋。
門外的走廊柿顶,有人走過來。雜沓的腳步倡蝙,高跟鞋踏出來的聲音九串。
然后,就聞見李麗那股香水味兒寺鸥。
周蕊皺皺眉。望向面前的鏡子品山。
李麗和幾個女孩進了門胆建。看見周蕊肘交,笑鬧的聲音低下去一點笆载。
李麗今天又穿了條新旗袍。干瘦的身板套著深紫色的旗袍涯呻,隱約帶著天鵝絨的柔軟凉驻,還有一絲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瘦小的臉上慢慢堆起一些笑容复罐,卻又低垂眼睛涝登,連看都不看向周蕊這邊。
她坐下來效诅,略微伸一伸腿胀滚,無非是讓人看見她腳上那雙簇新的皮鞋。
果然乱投,那幾個女孩都在夸獎這鞋很美咽笼。
周蕊點燃了香煙,再把銀色的zippo放回桌上戚炫。
zippo外殼上是一個女子的造型剑刑,長發(fā)垂肩,半裸著酥胸双肤。
還是好幾年前有個客人去美國出差施掏,帶回來的禮物钮惠。
香煙在嘴里揉作一團的味道,周蕊輕啟朱唇其监,吐出半口萌腿,再把剩余的半口咽了下去。
李麗想了想抖苦,起身接了杯水毁菱,還是朝著周蕊走過來。
蕊姐锌历,喝水嗎贮庞?
周蕊沒看她也沒搭腔。
李麗微微一笑究西,又裊裊娜娜地端著喝了一口的水杯回到座位處窗慎。
手機響了,法國香頌的聲音里卤材,周蕊又忍不住皺一皺眉遮斥。
李麗甜糯的聲音在房間里飄起來:呃,秦大哥啊扇丛,今晚過來啊术吗。好啊,你要幾間房帆精?……嗯嗯较屿,沒問題,我給你安排好……我在啊卓练,我在啊……嗯隘蝎,變天了,多穿一點襟企。一會兒見吧嘱么。
蕊姐,我這邊要開2間房整吆,我?guī)?個姐妹拱撵。老秦他們一會兒過來。
周蕊終于講話了表蝙,女低音帶著點慵懶:好拴测。讓小玉先準備一下。
周蕊在泰麗上班已經(jīng)快5年府蛇,中間帶著幾個姐妹去過一段佳新集索。
以前周蕊的師傅常常跟她說:換場如換刀。要換就想好了換,換了就不要再回頭务荆。
嗯妆距,那也算是10多年前的規(guī)矩了。
現(xiàn)在時興的是跟著客人走函匕,只要手里有熟客娱据,在哪里都行,就連店老板都得看你的高興不高興盅惜。
老秦最早就是周蕊的客人中剩。
他做建材生意。從浙江那邊一路折騰來了s城抒寂,倒是愛上這里四季如春的好氣候结啼,逐漸安頓下來。
以前他常常跟周蕊講他的發(fā)家史屈芜。
特別是招待完那些大單位的客戶以后郊愧,他就瞇著一雙鼓鼓的水泡眼,噴著酒氣跟周蕊講他的故事井佑,講他的人生感悟属铁,有幾次也說些他的家事。
周蕊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直講躬翁,他一喝醉容易手出汗红选,沒握多久周蕊的手就要潮濕得滴下水來。
有兩次講到情深處姆另,秦老板就涕淚四下,周蕊的內心也莫名地感傷起來坟乾,也許就是人在江湖的難與痛迹辐。
等到她帶著姐妹,帶著幾個秦老板這樣的熟客又轉回泰麗時甚侣,發(fā)現(xiàn)大半年的時間明吩,泰麗多出來一個李麗。
平時不化妝的李麗殷费,皮膚黑黑的印荔,又干又瘦,毫不起眼详羡。
但化上妝仍律,就會覺得像是換了個人:一雙丹鳳眼,描出些媚眼如絲实柠,斜斜地飛進云鬢水泉,淡粉紅的眼影襯托出如水般的眼波;李麗又偏愛鮮艷、濃烈的唇膏草则,恍惚間帶出一股子飛揚跋扈钢拧。
再加上她身材好,平胸的瘦削炕横,倒是最合適穿旗袍源内。
李麗喜歡穿深色的旗袍。店里發(fā)的那件胸口繡著鳳凰的大紅色的旗袍總被掛在她的衣柜里份殿。
她的旗袍都在那家江南旗袍店訂做膜钓。長款的短款的,露肩的半袖的伯铣,反正有客人給她買單呻此。
周蕊問過老板李麗的來歷。
她家在s城下面的縣城腔寡。高中畢業(yè)就來s城打工焚鲜。據(jù)說她做過餐廳服務員,也賣過一段時間保險放前,最后也就入了這行忿磅。
快9點的時候,老秦帶了他的客戶過來凭语。
兩瓶洋酒葱她,三打啤酒,吧臺一下子就擺滿了似扔。
老秦擁著周蕊的腰吨些,給客戶介紹:這位是周經(jīng)理,這里都是她罩著炒辉。
然后就意味深長看著周蕊笑豪墅。
周蕊也點燃笑意,像黑夜里的一盞燈黔寇,把她自己照個透亮偶器。
李麗在點歌臺那邊一手握著杯洋酒,一手點著歌缝裤。
老秦對著她喊一句:給周經(jīng)理點個蔡琴的屏轰。
李麗笑著點點頭,眼睛還是瞪著點歌屏幕憋飞。
周蕊喜歡唱蔡琴的歌霎苗,她嗓音有些低,唱她的歌倒是正好合適搀崭。
這幾年叨粘,年歲漸增猾编,蔡琴歌里的那股子滄桑與無奈,時不時敲打敲打她的心升敲。
被遺忘的時光答倡,是周蕊最愛的歌。
旋律響起來驴党,周蕊拿著話筒瘪撇,慢慢起身。
她把自己的臉放進陰影里港庄,房間正中的那個水晶球一圈一圈緩慢的轉動倔既,偶爾有些淺藍、金黃鹏氧、淡紫的六邊形的光斑掛在她的頭發(fā)上渤涌、肩膀上。
一曲唱罷把还,滿包房的掌聲实蓬。
周蕊輪流給每個人敬了酒。
這是她的開場吊履,也是她的落幕安皱。
她非常明白。
和老秦干杯艇炎,她也不介意他只不過輕輕抿了一小口酌伊。
她把自己杯子里的洋酒全部倒進喉嚨,然后帶著從胃的中央逐漸升騰起來的燒灼感缀踪,以及由此而來的溫暖感居砖,她款款地道了別。
走廊里空無一人驴娃。
自從老板重新裝修以后悯蝉,整個夜場的隔音比以前好了太多。
以前走廊里從各個房間流淌出高高低低的笑聲托慨,男人女人酒醉的嬉戲聲。
現(xiàn)在倒是安靜了间聊。安靜得像是一座空城止吐。
周蕊手包里一陣一陣的手機震動二汛。
她瞥了一眼走廊中間掛著的大鐘。10點差一刻婆硬。
回到房間里,她還是坐在化妝鏡前奸例,這才接起微信視頻彬犯。
鏡頭里是她8歲的女兒向楼。
甜甜已經(jīng)坐在床上了,穿著睡衣谐区,一雙亮亮的眼睛和兩個深酒窩湖蜕。
“媽媽,我要睡覺了宋列≌咽悖”
“嗯,乖女兒炼杖。要好好睡覺灭返。外公呢?外公還沒睡吧坤邪∥鹾”
“外公在看電視⊥Х模”
“嗯怎静,那你自己先睡吧。晚一點媽媽就回去了喂饥∠迹”
“好的,媽媽员帮。明天早上你會送我去學校吧或粮?”
“可以啊,媽媽送你去捞高÷炔模”
“晚安。媽媽硝岗。我想你啦氢哮。”
“寶貝型檀,媽媽也想你冗尤。”
女兒掛了電話胀溺。周蕊突然有點百無聊賴裂七。小玉進來了,手里提著飯盒:“周姐仓坞,吃飯吧背零。我給你買了老楊的炒米線∥薨#”
老楊的炒米線裝在白色的可降解飯盒里徙瓶,佐料齊全毛雇,糟辣子、嫩韭菜侦镇、豬肉末灵疮、白菜絲、番茄片虽缕,一樣也不少始藕;他還會放點蠔油,放點辣醬氮趋。蠻地道的口感和滋味伍派,算是她們這撥女子三天不吃會想的一種宵夜。
小玉看著她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吃剩胁,拿周蕊的水杯接了大半杯熱水诉植,又兌了涼的,一杯溫水遞到她手上昵观。
周蕊微笑晾腔,喝一口水,又接著吃米線啊犬。
周蕊問她:“李麗他們那兩間喝得怎么樣灼擂?”
小玉答:“每間房又點了兩瓶紅酒【踔粒”
周蕊帶著點無奈地笑笑:“她倒是剔应,說什么,客人都答應语御【”
小玉的眼里飄過一些鄙夷,再往深處是小小的羨慕应闯。
周蕊拍拍她的手:“這是人家厲害的地方纤控,要好好學〉锓模”
小玉嘴硬地回一句:“學什么她船万?我跟著周姐學。才不要學她那些妖精手段骨田』=В”
周蕊不覺笑出聲來。小玉有點不好意思盛撑,后來也就跟著周蕊笑起來。
周蕊看著面前的女孩子捧搞。剛剛19歲抵卫,多好的年紀狮荔。
小玉長得也還周正。
老板說了好幾回介粘,讓小玉也跟著其他姑娘一起招呼客人殖氏。
周蕊還是想辦法攔住了。
只說讓小玉作自己的助理姻采,安排房間雅采,做準備什么的。
最近客人不算很多慨亲,手下姑娘們還不時有閑著的婚瓜,時不時還要輪休一個禮拜,所以老板也就沒話了刑棵。
小玉天天看周圍的姐姐們收小費巴刻,跟著闊綽客人出去大酒店吃宵夜,第二天背著新皮包或者穿著新衣服來上班蛉签,說她不羨慕胡陪,那是假話“幔可是柠座,周蕊一直攔著,小玉又覺得她看待自己同旁人不同片橡。她也不敢忤逆了周姐的好意妈经。
開著電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話锻全。
房門被猛力地推開狂塘。李麗腳步有些踉蹌地走進來。
小玉連忙起身去幫忙鳄厌。
李麗搖搖頭荞胡,坐到自己的抽屜前,卻又喊她:“小玉給我倒杯水了嚎±崞”
拉開的抽屜里,凌亂地放著口紅歪泳、粉撲萝勤,還有三盒解酒藥。
上次周蕊給她的葛根醒酒湯呐伞。
她撕開一包敌卓,迅速把粉末倒在酒里,然后一大口水喝下去伶氢。再撕開一袋趟径,再倒進嘴瘪吏,然后又是一大口水。
喝完水蜗巧,她關上抽屜掌眠。。用手支著頭幕屹,嘴里有些口齒不清地喃喃著:“老秦帶來的什么人蓝丙,太能喝了……他媽的,灌了我好多杯望拖∶斐荆”
電視里正在播著萬年韓劇,就是那種一部劇可以糾結一萬年的那種婆婆媽媽專門講家長里短的韓劇靠娱。
周蕊盯著屏幕沧烈,耳朵里卻聽見李麗說的每一個字。
李麗忽然長嘆了一句:“累了像云。我想好好休息休息锌雀。”
周蕊還是沒扭頭看她迅诬,唇邊浮起一絲笑腋逆。
“蕊姐,你明明聽見我說的話侈贷,干嘛不回我惩歉。”
“你又沒問我俏蛮。我怎么回撑蚌?”周蕊說完了才轉身看著她。
李麗徑自走過來搏屑,先跟小玉說:“你去走廊幫我看著點争涌,如果喊我就說我喝多了,在廁所吐辣恋×恋妫”
小玉看看她,看看周蕊伟骨,這才起身出門饮潦。
李麗坐了她那個位置,斜靠著沙發(fā)携狭,一雙丹鳳眼盯著周蕊继蜡。
“蕊姐,你累嗎?”
周蕊嘴角上揚稀并,看著李麗鲫剿,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丹鳳眼的兩側浮起了淺淺的皺紋。
“蕊姐你看見了吧稻轨?我真是老了〉癜迹”
周蕊說:“老嗎殴俱?”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個比自己年輕將近10歲的人枚抵,在身邊抱怨年紀大线欲,自己能說什么?
只能什么都不說汽摹。
“蕊姐李丰,我要結婚了”破”
聽見這一句趴泌,周蕊直起身,轉向了李麗拉庶。
李麗點點頭:“是真的嗜憔。你看,我的鞋氏仗,是他給我買的吉捶。”
周蕊還是盯著她皆尔。
李麗接著說:“不是客人呐舔,是我的小學同學】度洌”
周蕊眼里的目光柔軟了下來:“是嗎珊拼?什么時候辦事?”
“明天砌们,我就回去杆麸,先領證……辦事,還要商量浪感∥敉罚”
周蕊遲疑了一下,問她:“那影兽,他知道你的事情嗎揭斧?”
李麗搖頭:“不能告訴他。他只知道我在這邊賣保險《锟”
周蕊點點頭盅视。又扭頭去看電視。
“蕊姐別看這種萬年電視劇啦旦万。會把人看老的闹击。”李麗的語氣里含著幾絲嬌嗔成艘。
周蕊頗不習慣赏半,卻又覺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滋味。
小玉進來喊李麗:“你快去吧淆两,老秦要沖過來找你了断箫。”
李麗笑笑秋冰,站起來仲义,挺直了背,踩著她的新鞋子裊娜地出發(fā)了剑勾。
周蕊窩在沙發(fā)上埃撵,翻出手機來,看女兒的照片甥材。
上周六盯另,她們兩個一起去爬山,給女兒拍了好多照片洲赵。一個屏幕都是她天真無邪的笑臉鸳惯。
她忽然想,和那人在一起的時候叠萍,她臉上多半也是這樣的微笑芝发,心無旁騖。
將近10年前苛谷,周蕊也有過一次類似的辅鲸,將要脫離這片海域的機會。
那時候她還喜歡聊QQ腹殿,閑著等人的時候独悴,就在QQ群里廢話。
就這么和一個男的認識了锣尉。
當時刻炒,那個男子剛剛離婚。因為妻子出軌自沧。
他又恰好換了一份工作坟奥。
于是,雙重重壓之下,他向周蕊傾訴了很多爱谁。
耐心地聽人傾訴晒喷,身臨其境地回應,這些都是周蕊的強項访敌。
不過凉敲,慢慢地喜歡上這個看起來有點呆呆的高大男子,倒不是周蕊熟悉的方式寺旺。
男子也喜歡周蕊的乖巧聽話荡陷,又覺得她很有同情心,本來是一樁美事迅涮,一度讓周蕊覺得原來命運會給她一個美好的安排。
只是徽龟,突然之間劇情就反轉了:在兩人計劃領結婚證的頭一個星期叮姑。男子的初中同學,一位公安系統(tǒng)的中層据悔,通過無所不在的網(wǎng)絡传透,順利查詢了關于周蕊的一切。
周蕊的真實身份极颓,她的家庭環(huán)境朱盐,她的一切信息都暴露在男子面前。
是的菠隆,她是一個夜總會的小姐兵琳。
男子痛定思痛,還是決定放棄內心蕩漾的愛情骇径,轉身謀了份外省的工作躯肌,匆忙離開了s城。
臨走前破衔,他們見了最后一面清女。男子面如死灰,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晰筛。
最后嫡丙,男子走了,留下面如死灰的周蕊坐在餐廳读第。
那天晚上雨真是很大曙博。s城到處淹水。
周蕊打了電話給經(jīng)理卦方,她請了假羊瘩。
本來,她可以告訴他就是那天早上,她測出來了她懷孕了尘吗∈潘可她沒說,是的睬捶,不能說黔宛,因為這是她最后的尊嚴。
走廊里嘈雜的腳步聲擒贸,還有酒醉之后盡力宣泄的歡樂的笑聲臀晃。
李麗在門口側首喊她:“蕊姐,去吃宵夜嘛介劫』胀铮”
周蕊微笑搖頭。走出來和老秦還有他的客戶們打招呼座韵,送著他們去到電梯間险绘。
看著電梯門慢慢關上,那些醉后的大呼小叫誉碴,高笑與低吟都順著電梯的紅字慢慢下降宦棺。
周蕊走回房間,對著化妝鏡黔帕,她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代咸,妝容依然精致,只眼睛帶著一絲倦意成黄。
要記得嘴角上揚呐芥,要記得挺直腰,一定要讓自己精神奋岁》纺停——這是她師傅總掛在嘴邊的話。
周蕊忽然想起很久沒見她了厦取,要不潮太,周末帶著女兒去大理吧,去看看師傅虾攻,順道旅游铡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