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一件事有七十二變我哪懂啊煞茫?帕涌!”
“我說了你做主就行了摄凡!”
“你是個男人!你的擔當呢蚓曼?被狗吃了吧亲澡!”
耳旁是父母激烈的爭吵聲。程楓漸漸把自己淡化纫版,變成了透明床绪。母親尖銳的叫喊和她無關,她仿佛就是一個看客其弊,看著這幕八點檔倫理劇在她眼前上演癞己。
十月深秋,還沒有到供應暖氣的時候梭伐,冷暖多變痹雅,折磨著人的感官神經。程楓剛剛患上感冒一天時間糊识,鼻子就已經堵得難受练慕,時不時發(fā)出哭了一樣的吸鼻涕的聲音,夾雜在她父母的爭吵聲中技掏,到也算應景。
她毫不猶豫地掀開了蓋在身上的棉被项鬼,一屁股坐在窗臺上哑梳。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刺心的冰涼從死物蔓延到了活物身上绘盟。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鸠真,又抽了兩下鼻子。
窗外的世界天藍藍龄毡,草青青吠卷,樹茂茂。寒流并沒有帶走植物一絲半點的生命力沦零。世界勃發(fā)向上祭隔,把失意者甩在隊末。
程楓苦笑了一下路操。她看向玻璃里微光反射出來的自己疾渴,臉蛋依舊精致,各部分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弧度屯仗,只是眼睛里沒有光搞坝,只有深邃的一片黑。
你失去色彩魁袜,這是死亡的預判桩撮。她腦子里突然跳出來這兩句話敦第。如果翻譯成英文再配上一句滄桑的旋律應該會是一首好歌里的句子,程楓想店量。
還是算了吧芜果,她嘆了口氣。她的父親不支持她玩音樂垫桂,甚至可以說是極力反對师幕,母親支持她適度追尋夢想,他們已經為這件事吵了很多天了诬滩。程楓也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聯(lián)想能力霹粥,畢竟能從午飯誰做說到她要不要玩音樂然后再吵起來也是不容易。
有人說一個人從十八歲就死了疼鸟,可是到了八十歲才會被埋葬后控。程楓想,自己已經過了十八歲四個月空镜,大概是死了吧浩淘。精神死了,肉體還活著吴攒,作為行尸走肉张抄,按著既定的程式走完尋常的人生路。
她絕望地想洼怔,人的一生署惯,或許就是一個格子,永遠都跳不出那個庸俗的一平方厘米镣隶。
她不想那樣活著极谊,可是也不想就這樣死去——她只有十八歲,在既定的路上安岂,會有很多快樂等著她去感受轻猖。可是她會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去感受呢域那?一個失敗者咙边?
“活著,還是死了……”她喃喃道次员。
“什么样眠?”她父親突然大喊,“你別給我想你的破歌了翠肘!非主流還倍兒難聽檐束,寫個詞還非要在生和死上較勁!我告訴你別做白日夢了束倍!”
“啊呀你是有病吧……”她母親又開始了絮叨被丧。
程楓張了張嘴盟戏,她很想帶上幾個臟字去還她父親侮辱性的言語∩穑可是還是算了吧柿究,她的加入無非又是新一輪的罵戰(zhàn)。
她披了一件黑色風衣出去了黄选,出門前還放聲嘶吼了兩句她父親最聽不得的搖滾樂蝇摸。她趁她父親還沒發(fā)出抓狂的聲音的時候“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陽光很好办陷,沒有了云層的遮擋貌夕,紫外光鋪天蓋地地放射下來。程楓只感覺活在這樣的好天氣下的每一秒都是對生命的消耗民镜。
她又嘲笑自己有病啡专,她這種人在哪活著不都是浪費生命,真是該看看醫(yī)生制圈。
等等……醫(yī)生……
程楓一個激靈们童,朝著最近的工人醫(yī)院奔去。
2
最近的工人醫(yī)院很熱鬧鲸鹦。病人慧库,特別是女病人,或者說根本沒病的女人馋嗜,常把這里的一間診室圍得水泄不通完沪。
原因不言而喻,這位名叫張古柏的心理醫(yī)生高大帥氣嵌戈,對待咨詢者十分溫柔,一看就是剛剛研究生或是碩士生畢業(yè)听皿,身上完全沒有在醫(yī)院待得時間長的醫(yī)生的簡單粗暴習氣熟呛。因此,鮮花能引眾蟲尉姨,張古柏招來了一群花癡庵朝。
他也十分無奈。他本來是好好來這里為有需要的人看病的又厉,可是到這里的人個個都宣稱自己有病九府,每個人卻都滿面桃花,笑意滿盈覆致。
張古柏打從心底里同情這群女人侄旬。因為堵別人路的人,內心里善良的道路也會被堵塞煌妈。他試圖為每一個人打開真善美的通路儡羔,他是一個心理醫(yī)生宣羊,他會讓她們的內心康復。從效果看汰蜘,似乎還不錯仇冯,每一個女人都是一副明白頓悟的樣子。她們總是直視著他的眼睛族操,這表明她們聽得很認真苛坚;她們總是不斷地點頭,這說明她們把他的話聽進去了色难。
張古柏這時正在和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談心泼舱,聽見了外面一陣騷動,好像還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吼了幾句搖滾樂曲:“我知道你怎么想莱预,想擁有希望柠掂。我已不是原來的我,我真的沒有你想象中的好依沮⊙恼辏”是個女聲,可是歌唱的力度絲毫不輸男歌手危喉。
然后他聽見了腳步聲宋渔,由一到多,女人們的高跟鞋讓候診室的木質地板跟著那歌聲一起呻吟嘶吼辜限。其中還夾雜著她們的暗罵聲皇拣,只不過張古柏沒有聽見。
然后就有一個女生推門進來薄嫡。那女生穿著黑色風衣氧急,戴著黑色的帽子,黑色緊身褲毫深,黑色高腰板鞋吩坝。她利落地把門拍到墻上,揚了揚手里的掛號單哑蔫,對著正在看病的女人說:“滾钉寝。”
女人悻悻走了闸迷。那宛如黑社會的女生睜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環(huán)視了一圈嵌纲,坐定,摘下了帽子腥沽,露出了黑色的短發(fā)逮走。
這女生就是程楓。她剛掛號的時候大夫告訴她最好不要掛這大夫的號今阳。不掛張古柏的號言沐?嗬坚俗,反其道而行之悴晰,才是程楓最大的樂趣。
來得突兀,可是程楓根本不管這個千所,她上來就說:“我高考考砸了兜材,只能上個二本典挑,我爸我媽說我還不如上個屇螅科好就業(yè),我就把錄取通知書撕了榆综,現(xiàn)在在家閑著妙痹。我喜歡搖滾,我就寫歌鼻疮,唱歌怯伊。我爸說搖滾搖滾搖著滾蛋,說我非主流痞子判沟,又不讓我玩音樂耿芹。”
“他們是我最親的人挪哄,可是我連他們的支持都得不到吧秕。我受不了了,我沒有希望了迹炼,這個世界對我太苛刻了砸彬。我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斯入。你就在這開導開導我吧砂碉。”
程楓覺得委屈刻两,她覺得自己應該掉兩滴眼淚的增蹭,可是她沒有。她只是越說頭就越低闹伪。
張古柏明顯還沒有從那么大的信息量里跳脫出來。頭一次有人找他讓他手足無措壮池。他呆呆地說:“啊……你喜歡……指南針么……”
程楓猛地抬頭:“你知道指南針偏瓤?”
指南針樂隊:中國大陸搖滾樂隊,前身為八十年代的黑馬樂隊椰憋。代表作:《無法逃脫》厅克。
“了解一點點〕纫溃”
程楓失望地垂下頭:“所以說啊证舟,沒有人和我是一樣的硕旗,我沒有伙伴,沒有知己女责,更沒有理解者漆枚。所有人都在和我作對,我就是這個世界多余出來的那部分抵知∏交”
張古柏畢竟還是個心理醫(yī)生,真看起病來絕不含糊刷喜。他就問程楓:“你知道你剛剛高中畢業(yè)残制,你的人生路還很遠很長,在未來的日子里掖疮,你會放下讓你現(xiàn)在覺得痛苦的一切初茶。你會有愛人,會有知己浊闪,會有朋友恼布,你會活得很快樂」婢荆”
“還有你的父母桥氏,雖然他們不支持你,但你忍心這樣撒手讓他們終老嗎猛铅?”
張古柏灼熱的目光射向程楓低垂的頭字支。
“不。如果可以奸忽,我想死得像個人物堕伪。”
“你是真的要把你所謂的搖滾精神貫徹到底嗎栗菜?那是無意義的欠雌!”
“死亡是逃避,它不會讓你解脫疙筹,它只會讓活著的人更痛苦……”
診室的窗戶沒有關富俄,風沖淡了張古柏催眠似的聲音,它越過窗戶掃蕩這個空曠的白色房間而咆。大風起了啊霍比。
最是無意穿堂風,兀自撩引人心痛暴备。
程楓看著張古柏蠕動的嘴角悠瞬,想起了她媽。她媽也像張古柏一樣,總是苦口婆心地勸她浅妆,曉之以理望迎,動之以情,無非就是勸她放棄凌外,然后把她帶入更為痛苦的深淵辩尊。
“你他媽的,我就是想死了趴乡!”程楓狼狽地抬頭对省。她以為她能來看醫(yī)生,總是懷著一種積極心態(tài)的晾捏,可是最后蒿涎,“要去死”這個結論還是她自己得出的。
這下張古柏呆住了:“你哭什么惦辛?”
程楓呆愣著抹了把臉劳秋,是濕的。真他媽沒出息胖齐。
“這樣吧”玻淑,張古柏把手癱在桌子上,溫和地對她笑著呀伙,“我的導師新研制了一種藥物补履,它會讓你做一個夢,是五年后的世界剿另,假定你已經死了箫锤。”
“如果我現(xiàn)在就死雨女,它能讓我看到五年后的世界谚攒?”
“沒錯。而且這種藥物臨床實驗效果良好氛堕,你可以睡一覺之后再決定要不要死馏臭。”
程楓看著張古柏手里晃著的小藥瓶讼稚,二話沒說就搶過來咽了一片下去括儒。
她瀟灑地躺在床上,對著張古柏說:“五年后見锐想!”
程楓的意識逐漸歸于混沌帮寻,隱約中她聽到了張古柏的聲音:“記住,你所看到的一切痛倚,都是不真實的规婆±教桑”
黑暗是在這一刻降臨的蝉稳。
3.
可是迎接黑暗的抒蚜,總會是一陣強光。
程楓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奇妙的感受耘戚。她剛剛沖動地吃下了一顆不明不白的藥丸嗡髓,為了求死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不收津,其實是為了求生吧饿这。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用手擋著眼睛,臉上的觸感毛茸茸的還有些刺撞秋。她適應了這里的光之后长捧,慢慢地把手拿開。映入眼簾的是深藍色呢子大衣的袖子吻贿。
她正在站一個不熟悉的角落串结,甚至不知道還是不是在那個長大的城市。身邊的人群都穿著得體舅列,熙熙攘攘肌割,街道擁擠。她身后有一個香奈兒專賣店帐要,對面是一家店面很大的咖啡屋把敞。
天空霧蒙蒙的,可是空氣似乎比北方清新不少榨惠。程楓抬眼奋早,看到遠處的景象卻讓她怔住了——東方明珠電視塔——上海!冒冬?
五年后的她伸蚯,怎么會定居在那個充滿小資情調的上海。她借著對面咖啡店的玻璃照了一下简烤,自己穿的是純色深藍呢子大衣剂邮,還戴了一條米黃色長圍巾『嵴欤——這么文藝挥萌?!她可是個rocker枉侧,有沒有點出息引瀑!
哦,程楓突然想起來榨馁,這時候的她已不是她憨栽。程楓已經死了,而她正活在一個虛幻的夢里。
我……已經死了嗎……
望著形色匆匆的人群屑柔,程楓又一次出現(xiàn)了那種不真實感屡萤。她在那里定定地站著,站出了一整套長鏡頭掸宛。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死陆。她,不是程楓唧瘾,是上海的一個文藝青年措译,今年二十三歲,這里是她的夢境饰序,是程楓死后五年的世界领虹。
“小姐,怎么一個人站這么久求豫,失戀啦掠械?”戲謔的語氣和沖天的酒氣一起飄散出來,熏得人頭疼注祖。程楓忍住了罵臟話的欲望猾蒂。她想轉身就走,奈何手被那個醉酒的年輕人緊緊拉住了是晨。
他媽的肚菠,剛來五年后想過過舒服日子,上來就遇上個變態(tài)啊罩缴。她凝視對面她一直認為是咖啡屋的店面蚊逢,這才緩過神來,不禁暗罵自己腦子進水——這分明是個酒吧箫章!
這不是我的夢嗎烙荷?快讓我發(fā)技能放大招干掉這個渾蛋啊檬寂!程楓在心里無力地呼喊终抽。
她努力地想甩開那個年輕人的手。這時桶至,有一雙更有力的手幫助了她昼伴。她順著他的手看上去,那也是個年輕人镣屹,留著到眉的劉海圃郊,襯得他睫毛下的大眼睛很好看。
看著真是舒服女蜈,好像還有點眼熟持舆。這有什么色瘩,她看天下的帥哥都眼熟。
那人說了一個名字逸寓,她沒聽清楚泞遗。他還說:“你不要胡鬧!”聲音很清澈席覆,卻很有力量。那年輕人不情愿地放開了手汹买。
“抱歉佩伤,我是他的老師。我們?yōu)榱藨c祝他大學畢業(yè)就來這喝個酒晦毙,誰知道這孩子……真是抱歉生巡。”
程楓看他態(tài)度那么好见妒,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孤荣。”
被騷擾的不愉快讓她不能安心搭訕帥哥须揣,程楓一心只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盐股。
那個醉酒的年輕人卻沖著那人喊叫道:“就你?藥物治療都能治死病人耻卡,老子要不是失常發(fā)揮二十多分誰給你教……”
程楓一股怒火就上來了:“你也不長長眼看看你幾斤幾兩疯汁。你是學醫(yī)的吧!你學的什么醫(yī)卵酪?搭訕科還是變態(tài)系幌蚊?他——他是你老師對吧,尊師重道懂不懂溃卡?這個社會不需要你這樣害人害己的廢物溢豆!”她最看不得受委屈的人,或許是出于同病相憐瘸羡,程楓直接拉著那個老師走了漩仙。
怎么說都有點怪。程楓來到這個新世界的第一件事犹赖,是拉著一個素未平生的男人穿過了上海的一條條繁華大街讯赏。這有什么呢?這很搖滾冷尉。又很文藝漱挎。
搖滾和文藝?這兩相碰撞雀哨,居然能造就一種行為方式磕谅?
那男人總覺得有點尷尬私爷,手稍稍用力掙開了程楓的手。他說:“謝謝你膊夹〕幕耄”
“也要謝謝你啊》排伲”
“我的學生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啦工秩。你看你那么優(yōu)秀,年紀輕輕就當了大學生導師进统≈遥”
“哈……其實,我已經三十五了螟碎∶剂猓”他尷尬地摸了摸頭發(fā)。
“什么掉分?俭缓!三十五?看不出來八止华坦!”程楓借著這個機會又好好地看了一遍他,簡直是帥得無可挑剔不从。
“謝謝你季春。啊,請問你怎么稱呼消返?”
程楓已經被這種政治家般的客套弄得頭疼不已了载弄,眼前的這個男人又丟給了她一個更讓她,頭疼的問題撵颊。
是啊宇攻,她不是程楓了,程楓這個人在這里已經不存在了倡勇。
聽說風吹來的時候人的智商會高一截逞刷。黃浦江上的冷風吹過來,撩動著她的長圍巾和長頭發(fā)妻熊。程楓故作瀟灑地甩了甩頭發(fā)夸浅,用了她最溫柔的聲音說:“我們何不情調一點,不要知道彼此的名字扔役。我的名字很不好聽帆喇,我不喜歡別人連名帶姓地叫我。就比如我——啊啾——”
冷風吹來亿胸,伴隨著智商一起襲來的坯钦,還有感冒预皇。程楓捂著難受的鼻子接著說:“我姓程⊥竦叮”
“啊吟温,陳小姐,你好你好突颊。我是個醫(yī)生鲁豪,你——你可以叫我再見醫(yī)生÷赏海”
程楓張嘴爬橡,想糾正他。但仔細一想還是算了友绝,無論是姓陳還是姓程,在這個世界里肝劲,都是假的迁客。程楓,你來這里只是讓你不帶遺憾地去死或者充滿希望地活著辞槐,不要迷失了爸朗!話語脫口而出榄檬,確是:“叫陳小姐也不好聽卜范,叫小陳吧。我叫你……嗯鹿榜,老再海雪。”
程楓熟稔地把手搭在了老再的肩上舱殿,她不夠高奥裸,顯得有些滑稽。
“小陳沪袭。那么我現(xiàn)在湾宙,可以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了嗎?”老再的眼里滿含著笑意冈绊。
“那當然”侠鳄,程楓掏出手機,“你這個朋友我交了死宣!”
“你可真是夠文藝伟恶。”老再笑道毅该。程楓差一點崴到了腳知押。
下午已經過渡到了晚上叹螟,天空的霧和光亮漸漸褪去。夜將至未至台盯,上海的店罢绽、車、樓都已經發(fā)出各色的光静盅×技郏晃得人眼迷離,像是高度近視的人任性地摘掉了眼鏡蒿叠,堅信人眼看到的世界明垢,無論多虛無模糊,都是本真的世間市咽。
程楓又一次抬頭定定地望著川流不息的公路痊银。頭頂的環(huán)形馬路似乎能遮住一方天空。樓那么高施绎,一幢幢地顯示著繁華和光明溯革。在她生活的北方,夜晚從不會這樣繁忙谷醉,有時能撞見幾個藝術院校的學生在馬路上放聲高歌致稀。河北的夜晚留給了情調。而她剛來這里不到一個白天俱尼,就已經清楚地知道她曲解了上海抖单。
上海太復雜。
這個城市真的很大遇八,濃烈的孤獨感就像夏天瘋長的香樟矛绘,狠狠地、狠狠地扎進了心房刃永。
老再看這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女生望著高樓出神蔑歌,也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一座城市揽碘,一個人次屠,她真的不容易。
老再說:“小陳雳刺,你多大了劫灶?”
“我二十三了∫磋耄”程楓只停頓了一下本昏,眼里是無限的傷感。
“嗨枪汪,我就說嘛涌穆,你小孩子心性怔昨。你們年輕人啊,都愛沖動宿稀,遇到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人都能當朋友趁舀。”老再雙手抱頭祝沸,作勢伸了個懶腰矮烹,語氣十分悠閑。
“我們年輕人愛沖動罩锐,你們老干部就不愛沖動奉狈?我最看不慣你這樣倚老賣老的人∩螅”程楓說著仁期,眼含笑意。
陌生而孤獨的夜晚竭恬,有一個人來陪伴跛蛋,感覺還不錯。
原來我們都是在孤獨里成長萍聊。
這天晚上程楓和老再一直逛到深夜问芬。兩人在一座樓前分手悦析,二人又約了后天見面寿桨。老再說要送程楓回家。這就讓程楓又尷尬了一回强戴,她笑說自己公寓離這里很近亭螟,又瞎說了一通。傾盡了她畢生的遣詞造句才能才讓老再十分不放心地離開骑歹。
程楓翻了翻包预烙,里面有幾百塊現(xiàn)金和一張銀行卡。她立刻跑去了銀行道媚,一刷卡扁掸,里面竟然有二十萬人民幣。
程楓驚呆了最域。但良久之后谴分,她想起,這是個夢——那這個設定好啊镀脂,我體味人生之旅的開始暫時不用露宿街頭了牺蹄。
她當晚就租了公寓。是一棟很高的樓薄翅,從她的房間可以看到遠處安靜流動的黃浦江沙兰。
我的命就像江水一樣氓奈,滾滾而逝,一去不返鼎天。但還好舀奶,它流經的地方四季溫暖。
再次與老再見面時训措,程楓已經可以大大方方地彈起自己的“過去”了伪节。她姓陳,二十三歲绩鸣,畢業(yè)于上海大學怀大,在某雜志設當編輯。
而老再卻仍然有些遮遮掩掩呀闻,在她把故事編得繪聲繪色的時候化借,老再更多的是傾聽。程楓理解捡多,老再這個年紀的人蓖康,看山已不是山。而她垒手,涉世不深蒜焊,黑是黑白是白。有一種東西叫做“代溝”科贬,她懂得老再泳梆,他這樣的八零后對待年齡觀念還是有些保守。
程楓正努力地走進老再的生活榜掌。一來她在這五年后的上海只認得老再一個人优妙;二來她的叛逆精神作祟,偏要讓老再打破他心里的這道溝憎账。
程楓不知道套硼,她已經越陷越深。
她和老再談了一天胞皱,一天下來邪意,幾乎都是她講得唾沫橫飛堪比說書人,老再一直在默默聽著反砌。程楓對老再的了解只是他是個醫(yī)生雾鬼,他是個老師,他很有趣于颖〈艋撸可是現(xiàn)在程楓不得不對第三點印象表示深深的懷疑。
明明昨天那么熱情的人,今天就冷了一個溫度呢做入?
程楓很想讓自己走進老再的世界冒晰,不為別的,只為在這未知世界的些許安全感竟块,只有老再能給她的些許安全感壶运。
轉眼已是黃昏,整條街道的路燈一剎那亮起來浪秘。
程楓終于說不動了蒋情。老再又帶她去了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個酒吧,給她要了一杯橙汁耸携。老再一個人拿著不知名的朗姆酒灌了幾口棵癣,沉默無言。他低垂著頭夺衍,劉海在絢爛的燈光下被染成了五彩的顏色狈谊。
老再的臉終于有點紅了,他像完成什么儀式一樣解脫地靠在沙發(fā)上沟沙。
“幾年前我還不是老師河劝。我只是一所醫(yī)院的一個小醫(yī)生。有一天我給一位患者開藥——其實他患病不重矛紫,藥物治療完全有效赎瞎。患者當場就把藥吃了颊咬,過一會兒身體不適务甥,一天內死在醫(yī)院里√叭荆”
他說得很快缓呛,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我……我不知道催享。他是藥物過敏杭隙,誰也沒和我說。院長……他家屬鬧我因妙,那時我單純得要死痰憎,嚇得去找院長,她讓我去大學教課攀涵∠吃牛”
“法院判我不承擔責任∫怨剩可是蜗细,可是,對于醫(yī)生來說,治死人就是終身的污點炉媒,更何況我連刀都沒開……”
“小陳踪区,今天你幾乎把你所有的過去都掏給我了。我的人生沒有你那么精彩吊骤。我只有……只有這一件事……”
老再身上的酒氣逸散在空氣里,夜就像霧一樣,分散成顆粒挖炬。迷幻的光穿過這霧雪情,老再此時真的像一個長期混跡酒吧的人。
程楓忍不住擁抱了他鸭巴。她知道年齡擺在那眷细,自己如何做都不太好——可是男人不都是長不大的么,老再也一樣鹃祖。程楓輕輕拍著老再的背薪鹦,輕柔語氣道:“沒關系,沒關系惯豆,老再池磁,沒關系】蓿”
4.
那天的最后地熄,老再說:“我現(xiàn)在就正在做搖滾。因為那個患者的最后的夢想芯杀,就是搖滾端考。我要贖我的罪〗液瘢”
程楓斬釘截鐵地說:“為了他人而放棄自己却特,值得嗎?”
“沒有值不值得筛圆,只有把這件事做起來裂明、做好,對得起他也對得起我太援,這就是值得闽晦。”老再年輕又清澈的聲線發(fā)出的聲音依舊那么有力度。
程楓再一次擁抱了他提岔,她能看到他劉海下深邃的目光仙蛉。
你可真是個倔強的人啊……
“好,老再碱蒙,我陪你一起搞搖滾荠瘪!”酒吧里的歌曲正到了一長段吉他solo,程楓熱血沸騰。
“拜托哀墓,你可是個編輯鞭莽。”
“編輯怎么了麸祷?要是能玩搖滾還不用愁錢的話澎怒,我才不當編輯!老再阶牍,你要知道喷面,我以我本人為實例告訴你,搖滾精神和文藝情懷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走孽。”
老再把雙手緊緊地壓在桌子上惧辈,他面帶笑容:“我覺得你是有病了……”
如果在這個世界還能搞搞搖滾的話,她也死而無憾了磕瓷。程楓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叛逆時代盒齿,那個時候她有一幫好朋友,人都不錯困食,他們背著樂器穿梭在深夜的大街小巷边翁;他們放肆地享受著未成年的最后一歲,泡在酒吧里嘶吼硕盹;他們簡單又幼稚符匾,在元旦的時候一起放出了各色的天燈,寫著“愿歲歲似今朝”瘩例。
可是他們都不在了啊胶。在成年后的第一年、第一個月垛贤、第一天焰坪。所以天燈上的愿望,只能在前面加一個突兀的“愿”字聘惦。
她大笑著甩了甩仍不習慣的長發(fā)某饰。
她去了酒吧中心的小舞臺,開始是慢慢地踱步部凑,最后越走越快露乏。
噢你碧浊,是你涂邀,牽著我的手,一起到夢里箱锐。
是不是你比勉,真的是你,你我的一切,難道是注定浩聋。
二十三歲的陳小姐观蜗,唱起歌來,不減當年衣洁。
她哭了墓捻。
所以她也沒有看見老再愣住、全場轟動坊夫。
“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砖第。”老再對著臺上的程楓輕聲說环凿。
他又搖搖頭:“她不在了梧兼。”
5.
最愛的不過你智听,追尋夢想的身影羽杰。
正午十二點,老再背著一把吉他匆匆趕到到推。他肩頭上有一大片灰考赛,來自沒來及弄掉灰塵的吉他包。
程楓冷著臉說:“你遲到了三十分鐘折合一千八百秒莉测∮椋”
她沒讓老再道歉,直接跳起來說:“所以你今天要怎么補償我盎诒ⅰ复哆?”
她躬著身子,頭向前探腌零,臉上是狡黠的笑容梯找。如同尋常少女。老再一下子紅了臉益涧。
他別扭地看著地面說:“大……大不了我請你吃一頓嘛……”
昨天晚上锈锤,程楓費勁了畢生之力把老再拖回了他家。他看著程楓唱歌的時候不自覺地喝酒闲询,喝到了昏天黑地久免。
老再的家在一幢不老也不新的居民樓里,離市中心很遠扭弧,刷成了橘紅色阎姥,與這個繁華之都格格不入。
老再家里十分整潔鸽捻,只有他一個人住呼巴,也避免了程楓小媳婦見爹娘一般的心理壓力泽腮。她扶著老再到床上,站起身環(huán)視了一圈老再的房間衣赶。
醫(yī)師資格證诊赊,以及很久以前的患者送給他的幾副錦旗,都端正地擺放在顯眼的地方府瞄。只不過碧磅,現(xiàn)在上面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她又看見了老再和其它醫(yī)生的合影遵馆。醫(yī)院有些眼熟续崖,可能是她偶爾路過的哪個吧。老再那個時候就留著一樣的劉海团搞,看起來干凈無垢严望。上面的日期是二零一五年。
她又轉頭逻恐,仔細打量著現(xiàn)在的老再像吻,七年的歲月除了在他臉上留下了淚帶之外,似乎并沒有改變什么复隆。
不拨匆,還是改變了。因為老再是“老再”了挽拂。
年少不再惭每。
程楓微笑著,就這樣看了老再很久很久亏栈。走的時候台腥,她留下了一張紙條:“明天十二點帶著你的吉他和腦袋過來∪薇保”
所以黎侈,這里是老再第一天練歌遲到的現(xiàn)場,好在程楓興致高闷游。
老再也沒多說話峻汉,抱起了吉他。
“你的老guitar還能用脐往?”程楓偏著頭問道休吠。
“沒問題∫挡荆”老再爽朗地笑笑瘤礁,隨即樂聲自指尖泄出,尖銳得要刺破蒼穹辖源。
“不行蔚携,太刺耳……”程楓皺著眉頭希太。
“就是要這個刺克饶,把熱情刺出來酝蜒。”
程楓挑挑眉:“真人不露相啊老再矾湃⊥瞿裕”
“彼此彼此⊙荆”
老再想了一會兒霉咨,又彈了一首∨男迹《November Rain》里的solo途戒。
程楓記得,這一段solo僵驰,她之前一起玩樂隊的朋友也練過喷斋,斷斷續(xù)續(xù)練了半年還是磕磕巴巴。老再卻彈得干凈利落蒜茴。
但是她能感覺得出來星爪,老再的音樂和她朋友的音樂不一樣。她朋友是出于熱愛粉私,即使磕巴難聽也是激情的顽腾;而老再,他是帶著深深的愧疚彈的诺核。
程楓又想起了老再房間里大大的錦旗抄肖,老再擺在那里,似乎是對他的一種諷刺窖杀。
她說:“老再憎瘸,如果你不想,其實我們可以……”
“別說了陈瘦』细剩”這是老再第一次打斷她。他是那么溫柔的人痊项,他甚至對怯懦锅风,都很溫柔。
——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喊透滿是隔音板的練團室嗎鞍泉?
“我知道你怎么想皱埠,想擁有希望】裕”
女搖滾客略顯不成熟的聲音和著銳利而沉穩(wěn)的吉他聲边器,直沖九霄训枢。
——為什么不可以。
城市總是樂于捧著各色的燈光忘巧,玩弄孤獨的人于股掌恒界。但有的人偏要往黑暗里走。程楓和老再又過上了她十八歲之前的生活砚嘴。
她拿著話筒架十酣,老再背著吉他,兩身黑衣际长,和夜融為一體耸采。
酒吧、商演工育、音樂節(jié)虾宇,這個名為“再見陳小姐”的雙人樂隊頻頻露臉。
程楓當然很激動如绸,舞臺就像是她的伊甸園嘱朽。鎂光燈打下刺眼的光。她好喜歡站在那光里竭沫。
老再自稱他老了燥翅,沒有激情了。他總是放縱程楓一個人在臺上興奮到不能自己蜕提、汗流浹背森书。他只是在一邊很穩(wěn)地彈著吉他,默默看著她谎势。
吉他好凛膏,歌也好;男的帥脏榆,女的也帥猖毫。“再見陳小姐”獲得了一眾粉絲须喂。
但是在老再眼里吁断,只有一條光亮的通路,是照著程楓的坞生。
——我好想上前抱抱你仔役,如果可以。
6.
老再出事是在去一家酒吧演出的路上是己。
夜里的霧給人進入森林的錯覺又兵,路燈暖黃色的單薄光亮擋不住濃厚的夜。
程楓還是沒有習慣遮擋視線的長頭發(fā)卒废,她迷茫了視線沛厨,沒有看見身側的車宙地。
好在老再看見了,他推開了她逆皮。
程楓沒看見老再宅粥,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了老再七零八碎的吉他。
車停在前面页屠,老再應該也在前面粹胯”腿幔可是她只能捂住嘴辰企,不敢過去。她會看見一個怎樣的老再呢况鸣?
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牢贸,她聽見了老再的聲音。他的聲音依然那么好聽镐捧。
“小陳潜索,我還活著呢。你……你不要過來懂酱,幫我叫120吧……你不要過來竹习,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我是一個不合格的醫(yī)生,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列牺。但還好整陌,我遇見了你,你救了我瞎领∶诒瑁”
“說實話……我不喜歡搖滾,但我們一起玩音樂的日子真的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光九默≌鸱牛”
“我……我覺得我還死不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說……那天我喝醉了驼修,其實回到家我就醒了殿遂,只是你看我看太久,我就裝睡了……”
“小陳乙各,你真是我見過的墨礁,最好的女孩∶俜幔”
老陳就這樣說了好久饵溅,直到救護車刺目的白色燈光終于打了過來。老再最后妇萄,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好想……知道……你到底……叫什么……我好……喜歡……你蜕企∫Ш桑”
程楓,這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轻掩。
救護車慘白的燈光剎那間放大幸乒。
7.
等到程楓終于適應刺眼的光時,她緩緩睜開眼睛唇牧。
“你叫程楓罕扎,剛剛從你的夢里回來∝ぶ兀”眼前是這樣一張字條腔召。
隨即字條被拿走,又有一張新字條:“現(xiàn)在是2017年扮惦,你十八歲臀蛛。”
又一張:“你剛剛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崖蜜∽瞧停”
字條拿走,程楓無力地略抬了抬頭豫领,看見了張古柏的臉抡柿。
那是——
張古柏的辦公桌上端正地擺放著一張兩年前的醫(yī)師合影。
他名叫古柏等恐。
在夢里洲劣,老再說:“你可以叫我再見醫(yī)生∈笮猓”
程楓怔然闪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