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緩緩開進車站時,你突然很想哭,突然非常恨自己,恨自己連故鄉(xiāng)都那般陌生炊甲,陌生得都不像自己的故鄉(xiāng)了——
還不如你出差去過的某座歐洲小城,那里多少還有些明亮回憶欲芹,比如綠綠的草坪卿啡、尖尖教堂、明媚的陽光菱父、不怕人的鴿子牵囤、以及慵懶休假的人們,等等滞伟,好多呢】还螅可是你的故鄉(xiāng)呢梆奈?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假如你的生命只有十六年称开,你感到你一定從不曾到過那里亩钟。要不是心里有個聲音在呼喚,要不是父母不時提醒那是你的故鄉(xiāng)鳖轰,你內心恐怕真地只剩下流浪清酥,一種以“奮斗”為名的流浪,一種注定在某月某日將會崩塌的流浪蕴侣⊙媲幔恐怕故鄉(xiāng)已是流浪者的專屬詞匯,但在時代大潮面前卻與奮斗扯上了關系昆雀。那看似積極風光的背后辱志,卻是無比藐小卑微的故鄉(xiāng)蝠筑,和無比渺小卑微的歸屬感。
而此刻揩懒,你只想哭什乙。
你何曾想過,返鄉(xiāng)的心情會經歷如此波折已球。從心心念念的盼望臣镣,到莫名其妙的迷茫,到勇往直前的期待智亮,再到頓感陌生的惶恐忆某,你在惶恐些什么呢?惶恐夢中斷線追不上的風箏嗎鸽素?惶恐尋不到故鄉(xiāng)陌生面孔下熟悉的氣息嗎褒繁?惶恐那些已經隨風飄散無力挽回的記憶嗎?惶恐十六年的思鄉(xiāng)之情如此不堪一擊嗎馍忽?然而棒坏,那些惶恐真的那么重要嗎?
在故鄉(xiāng)等待你的又將是什么呢遭笋?
迎著西方沉沉掉落的紅色陽光坝冕,志遠你默默地緊閉雙眼,眼角不自覺地擠出兩滴晶瑩的淚珠瓦呼。微弱的夕陽透過車窗喂窟,將淚珠映成冰冷的血珠,血珠的光芒瞬間獲得能量央串,把你整張臉都映照得通紅磨澡。于是,車窗外山巒的一半质和、房屋的一半稳摄、殘雪的一半、草木的一半饲宿、云彩的一半厦酬、路邊行人的一半、甚至車廂面西的一半都被染成通紅瘫想,紅得像初升的太陽掠過了另一半仗阅。
王小可默默地抽出紙巾遞給你,于是她身上也變得通紅通紅的国夜,像個玩世不恭的紅人兒减噪。
“讓你見笑了。”你一邊擦拭眼淚旋廷,一邊不好意思地抱歉道鸠按。
“沒事的,咱倆誰跟誰饶碘。馬上就要到家了目尖。”
“嗯扎运,馬上就到站了瑟曲。”
你為自己的用詞驚訝不已豪治。當你脫口而出后洞拨,馬上就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態(tài)。但王小可接下來的話卻把你拉回現實负拟。
“你瞧呀烦衣,這兒,這兒掩浙,還有那兒花吟,怕是你都不認識了吧?”她指著窗外不同的景物問你厨姚。
“這里以前是菜市場吧衅澈,那里好像是XX黨*校呢……”你望著她指的地方謹慎回答,答案卻牛頭不對馬嘴谬墙,惹得她咯咯地直笑今布,然后又憋著笑糾正你:
“這兒是我家——你家在那個棟大樓的背面呢∈锰В”又邊說邊對你解釋道部默,“我老家的位置比較偏,其實變化不大造虎,只是把老吊腳樓拆掉翻新甩牺,都蓋成了平房。而你老家那兒大多數山都被推平累奈,建起了高樓大廈,如今已經成為真真正正的城區(qū)了急但∨烀剑”
說起來的時候,王小可流露出一種羨慕之情波桩,仿佛要是她家也在那兒該多好戒努。那么,她如今即使留在家里,也已經變成了真真正正的城里人储玫。但是你對此卻沒啥感覺侍筛,你既不覺得城里不城里有啥子不同,也不再為如此巨大而迅速的變化感到驚訝撒穷,因為你自認為已經見識過太多的驚訝匣椰。那會兒,你只想找到些微熟悉的感覺端礼,哪怕是一絲一毫也好禽笑。
“吊腳樓不是很好么?”
“可是現在流行平房呀蛤奥。家家戶戶蓋的都是平房佳镜,沒錢先少蓋兩層,有錢了再往上多堆幾層就是唄凡桥◇吧欤”
“吊腳樓多漂亮呀∶骞簦”你又好奇地問她啊掏,“為啥子不建歐式樓房呢?你知道外面可流行歐式了拷恨〔甭桑”
“看是好看,可是不適用嘛腕侄,也沒法往上添加新的樓層小泉,不合算的。想想吧冕杠,你家附近的私房都已經蓋到了十層以上了——”話說到一半微姊,王小可又突然停住。她好像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分预,得抓緊時間詢問:
“對了兢交,我們還沒互留電話呢……也加一下微信吧?”
“是哦……來吧笼痹∨湓”
于是,你們像新交的朋友一樣凳干,掏出手機掃描二維碼晴裹,又發(fā)送好友申請,通過好友申請救赐,再交換手機號碼涧团,記錄手機號碼,指尖像飛一樣在小方屏上舞動個不停。
“志遠泌绣,你這次回家打算待幾天呀钮追?”
“三四天吧,總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阿迈,已經過去三天了元媚。”
“我得在家待十多天呢仿滔,有空到我家來耍喲惠毁。”
“你不是要照顧你媽媽么崎页,那還不得天天都待在醫(yī)院里呀鞠绰?”
“呃,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好吧飒焦,有機會給你打電話蜈膨。”
“一言為定牺荠∥涛。”
“兩言為定绪励×鞘”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仿佛完成了某項重大約定蝶柿。
有人陪伴的旅途總是不那么孤單杈曲。至此驰凛,你的回鄉(xiāng)之路將近圓滿,雖然中間一段苦難重重担扑,但那最后一段卻是令人欣喜的恰响。你默默地在心里嘀咕:人生哪有那么多艱難和孤獨,都是無聊的心思在作祟呢涌献。
車廂里越來越躁動胚宦。盼望著回家的人兒再也等不下去,紛紛起身從貨架上取下行李燕垃,逐漸朝車門處匯聚過去枢劝,似乎怕動作慢了錯過回家的機會。你跟著人群隨波逐流卜壕,先幫王小可取下行李呈野,又取下自己的行李,一起加入了等待的行列印叁。
動車還是沒趕上夕陽下沉的速度,待車廂停穩(wěn)時,天空已經變得一團漆黑轮蜕。
走出車門昨悼,一股新鮮空氣撲面而來,捎來小城冰冷的問候跃洛。你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率触,停在站臺上四處張望,仿佛找不到出口的方向汇竭〈谢龋昏黃的燈光柔弱而堅定,遠處大樓的霓虹燈探出山頭细燎,那山頭原來一定足夠巍峨两曼,現在卻像個小矮人,猥瑣地躲在大樓腳下——害怕藏得不夠嚴實玻驻。然后是鬧哄哄的世俗之聲悼凑,汽車開過的咋咋呼呼聲,雜亂無章的喇叭聲璧瞬,廣場上揚聲器傳出的音樂聲户辫,頓時將你淹沒在無比陌生的熟悉之城。
直到聽見王小可焦急的呼喚:“走呀嗤锉,志遠渔欢,快走呀!這邊瘟忱,這邊奥额!”你才跟著人流緩緩移出車站。在相互道別后酷誓,各自悄無聲息地走向自己該去的地方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