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示錄
文/喪心病狂劉老濕
引子
雪白的世界縮成一條極細的銀絲,在無邊的黑暗中飄蕩夫嗓。
忽然間桐玻,這一絲銀線開始蕩漾篙挽,迅速擴展成為一片雪花,雪花隨即融化成了一攤雪水镊靴,一點墨色將雪水染黑嫉髓。李群感覺到了久違的熾熱。
熾熱沒能持續(xù)多久邑闲,隨即而來的是徹骨的寒冷算行。李群想大喊,然而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苫耸,他一會兒感覺自己是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冰川上飄蕩州邢,一會兒又像是在泳池里徜徉——泳池的水冰寒刺骨。
一陣奇怪的聲音漸漸充斥了這個小世界褪子。
隨著“嗤”的一陣輕響量淌,一片白霧籠罩了整個房間。李群的意識開始恢復嫌褪,那個奇怪的聲音也逐漸清晰了起來呀枢。
那是一個嚴重扭曲了的電子合成音,所表達的意思相當明確:“意外事件X-19笼痛,8-10-A號冬眠艙程序提前終止裙秋,請醫(yī)護人員迅速趕往現(xiàn)場∮б粒”
這是李群在新時代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摘刑。
一
“你去那邊,糖糖刻坊〖纤。”李群示意身后的小姑娘先躲起來,確認糖糖已經躲好谭胚,他把面罩拉了下來徐块,握緊手里的半截鋼管,小心翼翼地向傳出聲音的地方摸了過去灾而。
糖糖是他撿來的一個小女孩胡控,更確切地說,是糖糖撿到了他绰疤。
十天前铜犬,李群被發(fā)生故障的冬眠艙“吐”了出來,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救了他。她給他找來毯子擦干了身體癣猾,又給他找來了食物——一種粘稠敛劝、滑膩、略帶咸味的膏狀物——和衣物纷宇。
李群恢復說話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夸盟,是問她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危機歷163年像捶∩仙拢”糖糖告訴他。
他沉睡了150年拓春,醒來之后就要面對兩個壞消息:一是他提前蘇醒了許多年释簿;二是眼下是近150年以來最壞的時代,人們都管現(xiàn)在叫“大低谷”硼莽。饑荒和異常的氣候已經在全球肆虐了三年庶溶,數(shù)以億計的人們死去《遥活不下去的人們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偏螺,沿著公路向著可能有食物的地方進發(fā)。他目前所處的這座城市剛剛淪為新的犧牲品匆光,整座城市被因饑餓而瘋狂的災民席卷一空套像,城市中原來的居民一部分加入到了逃荒的隊伍里,剩下的則留下來等死终息。
糖糖的父母是冬眠中心的工作人員夺巩,在動亂中不幸遇難。災難發(fā)生時糖糖躲進了中央機房的通風柜逃過一劫采幌,更幸運的是她還藏了一箱營養(yǎng)液——就是喂給李群的那種膏狀物劲够,極其難吃,但熱量充足休傍。這救了李群的命,然而也讓李群愧意十足蹲姐,因為如果不是他的話磨取,糖糖一個人完全可以靠這東西維持兩三個月的生命。
因此柴墩,李群稍稍恢復體力忙厌,就不顧糖糖的反對外出尋找食物,可惜這里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一座死城江咳。李群在這個城市游蕩了三天逢净,整整三天,連一個人都沒見到。
這不現(xiàn)實爹土,他告訴自己甥雕,不可能整座城市一個人都沒留下來。而且他心里還有一點疑惑:就算是人都跑光了胀茵,為什么連動物也看不到一只社露?還有,按照糖糖的說法琼娘,外面曾經發(fā)生了這么大的騷亂峭弟,總會死人吧?為什么連尸體也看不到脱拼?
他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多瞒瘸,終于在第四天出門的時候,他帶上了糖糖熄浓。他讓糖糖帶他去一趟市中心情臭,看看到底還能不能找到幸存者。功夫不負有心人玉组,在繞過一座巨大的鋼混建筑的遺骸之后谎柄,李群發(fā)現(xiàn)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輕煙。
他讓糖糖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藏好惯雳,然后自己悄悄地摸了過去朝巫。下午的陽光格外熾烈,這使得他可以從容地把自己隱藏在建筑的陰影之中石景。繞過一堆不知名的殘骸劈猿,又穿過一棟失去了所有窗戶的公寓樓以后,李群在一個窄巷的盡頭發(fā)現(xiàn)了輕煙的來源潮孽。
那是一個女人揪荣,衣衫破舊,但還算整潔往史。她身后有一口小鍋仗颈,正在咕嘟咕嘟地燉著什么東西。
李群猛地跨出陰影椎例,沖著女人打了個招呼:“大姐挨决!”
女人被嚇了個趔趄,轉過身來手里揮舞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订歪,發(fā)出威脅的低吼聲:“你別過來脖祈,你別過來!”
李群走近幾步刷晋,發(fā)現(xiàn)她手中的東西是一個洋娃娃盖高,他放下鋼管慎陵,向女人舉起了手:“大姐,大姐你好喻奥,我不是壞人席纽,我和你一樣,也是個幸存者映凳〉ㄍ玻”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诈豌!”女人的敵意并沒有減弱仆救,還在揮舞著手里的洋娃娃。李群慢慢地靠近她矫渔,她揮動得更用力了彤蔽。
“大姐,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庙洼,你鍋里燉的什么顿痪?我跟你換,成不油够?”李群說完這話蚁袭,才想起來自己其實也沒什么可交換的,趕緊又添了一句:“給你干活也成石咬】模”
女人揮舞著洋娃娃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后堅定地攔在李群與鍋之間鬼悠,狠狠地搖了搖頭删性。
“求求你了,大姐焕窝,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蹬挺!”李群咬了咬牙,兩只手攥成拳頭又松開它掂,最后抱在胸前作了個揖:“求求你巴帮。”那女人眼淚流得更急虐秋,只是擋在鍋前面連連搖頭晰韵。
“就一口!大姐熟妓!”李群的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了,他猛地拉住女人的胳膊栏尚,試圖打動她殘存的一點憐憫之心起愈。女人竟然被他給一下子拽倒了,李群愣了一下,一個箭步竄過去抬虽,揭開了鍋蓋官觅。
一股水汽從鍋里竄了出來,帶來久違的肉香——可真香安邸休涤!口水在李群的嘴里瘋狂地涌動,他揮了揮手笛辟,趕走四溢的水汽粘优,終于看清了鍋里的東西黑低。
隨著沸騰的水面上下翻涌的,是一只若隱若現(xiàn)的小孩手臂。
李群忽然明白為什么整座城市里一個人也沒有了王财,也明白為什么連尸體都看不到了。一只大手揪住他的胃痛垛,讓他一陣干嘔皇帮,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發(fā)起抖來,他不敢再去看地上的女人监透,轉身就跑桶错。
被李群從藏身處拽出來的糖糖,并沒有問李群為什么要這么著急地回到冬眠中心胀蛮,她只是順從地跟在李群的身后院刁,像個小尾巴一樣,汗水從她的小腦袋上一股股地流下來醇滥,在衣服上匯成一片陰影黎比。李群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沖糖糖伸出了手鸳玩。
“對不起阅虫。”李群說道不跟。糖糖不滿意地看著李群颓帝,用力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手,然后踮起腳窝革,把李群臉上的汗水與淚水抹掉购城。
“沒關系呀∨耙耄”擦掉汗水之后的糖糖露出一個微笑:“嗯瘪板,這樣好多了∑岱蹋”
那笑容讓李群剎那間有點恍惚侮攀,他抱了抱糖糖锣枝,牽著糖糖的手回到了冬眠中心。
又輾轉反側了一天兰英,李群下決心要找到那支逃荒隊伍撇叁!否則的話,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畦贸,以目前的食物儲備量陨闹,他們最多只能再堅持十天了。
“你相信我嗎薄坏,糖糖趋厉?”李群握住糖糖的小手,因為緊張而冰涼的雙手讓糖糖感到意外的舒適颤殴,她的眼睛清澈透明觅廓,看不到一點雜質。
“我相信你呀涵但¤境瘢”糖糖笑著點了點頭。
“好矮瘟,我們離開這兒瞳脓,去找逃荒的隊伍!”
遠處傳來細碎的悶響澈侠,那是絕望的大地被吸走最后一點水分后干裂時發(fā)出的聲音劫侧。
二
拉格朗日點L1,距地面150萬公里哨啃,聯(lián)合國主席團聯(lián)席會議會場烧栋。
“各位代表!我必須提醒你們:太空艦隊的研發(fā)進度已經遠遠低于預期拳球,照這樣下去审姓,本年度四分之一以上的科研項目都必須延期!”
這是王楠走進會場時聽到的第一句話祝峻,她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魔吐。正在發(fā)言的是美國代表桑托斯,一個頑固的激進派莱找。她拉開椅子酬姆,按下了發(fā)言申請按鈕。
主席示意桑托斯的發(fā)言時間到了奥溺,他不情不愿地坐了下來辞色。王楠沖主席微微一笑,手指一勾一甩浮定,一幅視頻影像被投射到了會議室中央淫僻。
那是一幅全息高空圖诱篷,得益于畸形發(fā)達的太空產業(yè),人類現(xiàn)在終于可以從天上對地球的任何一個地點進行24小時不間斷的監(jiān)控了雳灵。圖像上的華北平原此時呈現(xiàn)出一幅詭異的畫面:一半是單調的黃色,一半是摻雜著鐵灰色的綠闸盔,在兩者的交界處悯辙,是一團不斷蠕動著的灰云。
“這是華北平原的動態(tài)衛(wèi)星圖像迎吵,最新的逃荒人數(shù)已經超過了八百萬躲撰,他們正沿著朔州一線向太原移動。他們沿途做了些什么击费,想必各位和我一樣清楚拢蛋,我知道在座的許多人并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但我想提醒一下諸位蔫巩,”王楠微微低下頭谆棱,兩道目光穿過眼鏡直直地在所有人的身上掃過一圈,“他們本來可以成為合格的勞動力圆仔,然而現(xiàn)在我們卻不得不出動三分之一的艦隊來控制局勢垃瞧。”
“不過是一群喪家之犬而已坪郭「龃樱”桑托斯嗤笑一聲,“你真該看看北美大平原上的黑色風暴歪沃,既然這些人早已被定義為三類輔助性地表居民嗦锐,那么他們就應該有在資源短缺時,同整個地球一起渡過難關的覺悟沪曙!”
“一起渡過難關并不代表要餓死數(shù)以億計的人口奕污!”王楠強忍住敲桌子的沖動——她現(xiàn)在忽然有點理解,為什么那個叫赫魯曉夫的家伙珊蟀,會在聯(lián)合國的會議上脫下皮鞋來敲桌子了菊值。不要沖動,她告誡自己育灸,你是中華聯(lián)邦在聯(lián)席會議上的代表腻窒,每個舉動都決定著成千上萬人的未來。
王楠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磅崭,繼續(xù)說道:“雖然我們早在30年前就完成了太空工業(yè)的整合與轉移儿子,近年來在人工作物合成上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但依然沒有理由置數(shù)億人的生死于不顧砸喻。我們在談的不是什么別的東西柔逼,是人蒋譬!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勞動力!”
“可笑愉适!”歐洲聯(lián)合太空艦隊的代表托馬斯犯助,一個滿臉胡茬的北歐大漢猛地站了起來,他以一種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回應著王楠:“太空艦隊并不關心這些人维咸,我們關心的是即將開工的三號空間聚變項目的籌備進度剂买!這是未來十年整個人類最大的單一科研項目,如果錯過了這次太陽黑子的爆發(fā)期癌蓖,我們就不得不再等上十年瞬哼!十年!人類沒有那么多十年可等租副!”
很快坐慰,會議室里又充滿了火藥氣息,王楠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用僧,絕望地閉上眼——這已經是近半年以來第十一次在例行會議上的例行爭吵了结胀。地球上死亡的人數(shù)正在呈直線增長,寶貴的勞動力正在不斷失去永毅,而頑固的激進派則冷酷無情地宣稱把跨,這是地球世界在與三體世界斗爭過程中的必經之痛。沒有人關心地面上發(fā)生了什么沼死,只要他們還坐在這離地表一百五十萬公里着逐、一塵不染的會場里,地面上的那些人對他們來說就只是一個數(shù)字——這些混蛋意蛀!
三
漫無邊際的黃沙耸别。
一條不知通向何種未來的公路。
一輛行駛在公路上的破車县钥。
有這輛車還要感謝糖糖秀姐,她告訴李群,冬眠中心的庫房里有輛以太陽能為動力的小車若贮,是以前中心的年輕人們私下搞來玩的省有。李群記得自己曾經翻過庫房,并沒看到過什么車谴麦,不過還是跟著糖糖又過去看了一眼蠢沿。
“那個就是∝倚В”糖糖指著墻角的一塊兩米高的太陽能電池板說舷蟀,她得意地揚起小臉,兩只眼睛彎成月牙:“你都不仔細看∫耙耍”
李群繞到電池板后面發(fā)現(xiàn)扫步,那是一輛小到連Smart都可以鄙視它的太陽能電動車,那塊電池板是他的動力源匈子,比車還要大一號河胎。前后兩座,只有不到一米寬旬牲,輕到李群一個人都能推動它仿粹。
李群激動地抱著糖糖轉了幾個圈,狠狠地在小姑娘臉上親了一口原茅。
這車最高時速只有40公里,還得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堕仔。車體殘破不堪擂橘,李群索性卸了車門,帶著糖糖一路慢悠悠地追向逃荒的隊伍摩骨。
營養(yǎng)液一天天地見少通贞,李群的心也一天天地沉下去。他一路上再沒能見到其他人恼五,干干凈凈的公路和偶爾驚現(xiàn)的一抹血跡昌罩,讓他沒來由地聯(lián)想到那口鍋里的手臂——怎么會有人殘忍到這種程度!
糖糖是這段漫長旅途中唯一的亮色灾馒。她很少說話茎用,總是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安靜地看著李群在那兒忙來忙去睬罗,然后出現(xiàn)在每個需要她出現(xiàn)的時間點上——給李群擦擦汗轨功、倒上半杯營養(yǎng)液,或者只是賣個萌容达,調劑一下李群糟糕的心情古涧。
李群偶爾會覺得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xù)下去也不錯。
沙化之后的華北平原夜晚格外清冷花盐,偶爾會突然炸開一顆星星羡滑,照亮半個夜空。
“那是太空艦隊的人在做實驗算芯∑饣瑁”糖糖笑著跟被驚醒的李群解釋到,沒事的時候也祠,她會跟李群講她在學校里學到的歷史——主要是最近一百多年的昙楚。偶爾也會講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那時候同學們都不喜歡放假呢诈嘿,放了假堪旧,就得在家里做輔工削葱,說是為太空艦隊建設做貢獻〈久危”糖糖恨恨地皺起小鼻子析砸,一臉的不開心,李群就刮刮她的鼻子爆袍,說再皺就不漂亮了首繁。嚇得糖糖趕緊繃起小臉,還要一本正經地問李群自己是不是變丑了陨囊。
更多的時候則是李群在講弦疮,給糖糖講故事。大低谷時代的限娛令蜘醋,讓李群這個冬眠前的三流小說家在糖糖面前如魚得水胁塞。他把自己能記住的故事混成了大雜燴,于是糖糖經常能聽到各種匪夷所思的傳奇故事压语,比如:“李尋歡正要與強搶來的圣女雅典娜拜堂啸罢,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喧嘩,一個人騎著白馬直接闖入大堂胎食。大家仔細一看扰才,原來卻是郭靖。郭靖大喊一聲娜娜不要怕厕怜,我來救你了衩匣!”
糖糖聽得如癡如醉,忽然拉住李群的手問他:“要是有天我也被人搶走了呢酣倾,你會救我嗎舵揭?”李群感到自己手里細小的血管在瘋狂的脈動,糖糖的眼神清澈如水躁锡,眉目里滿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午绳。
李群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又過了三天映之,李群和糖糖終于在營養(yǎng)液耗盡前追上了逃荒的隊伍——他們在一天前就看到了隊伍卷起的煙塵拦焚,幾百萬人在半荒漠化的華北平原上移動所卷起的塵土,甚至可以在太空中看到杠输。李群謹慎地把車子停到了稍遠一點的地方赎败,詢問逃荒的人們他們要去哪。
“去哪蠢甲?”渾身是土的老頭咧開嘴僵刮,露出滿口爛牙:“跟著走唄,你是新來的?”
李群被帶到了一個所謂的小頭目面前搞糕,他知道李群的來意后告訴李群勇吊,他可以加入到隊伍里來,但是不能搞事窍仰『汗妫“看見天上的無人機了么?那都是從太空艦隊調過來維持秩序的驹吮,要是有人鬧事就一炮打死针史!”
他和糖糖被分到了一個小組里,跟其他小組成員共用一臺造水車——那是一臺足有兩輛消防車大小的笨重車輛碟狞,里面裝了一臺小型聚變引擎啄枕,可以從周圍的空氣中抽取游離水分。
“這里唯一的規(guī)矩就是不許動別人的食物和水族沃∩淇鳎”他的組長,那臺造水機的司機這么跟他講:“不管你是偷還是搶竭业,只要被發(fā)現(xiàn)了就是死刑,有證據(jù)及舍,再加上半數(shù)組員同意就能定罪未辆。水每天一瓶,至于能搞到多少吃的锯玛,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咐柜。”
李群心中一動攘残,湊過去問:“您的意思是拙友,咱們能搞到吃的?”
組長哈哈一笑歼郭,牙齒上露出斑駁的暗紅:“你周圍的這些遗契,不都是么?”
李群打了個寒戰(zhàn)病曾。
四
饑餓的人們繼續(xù)前進牍蜂,在地上卷起一陣陣煙塵。任何一抹綠色都會引起一陣躁動泰涂,然后立刻被瘋狂的人潮淹沒鲫竞。走在后面的人只好緊緊地盯住自己身邊的人,不時會有人一頭栽倒在地逼蒙,他所在的小組成員就迅速把他圍住——再起身時从绘,那里就什么都沒有了,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偶爾有人跌倒了又掙扎著爬起來僵井,旁邊的人就惋惜地搖搖頭陕截。
李群覺得自己要瘋了,這些人嘴里的“食物”竟然就是同伴驹沿!
熱艘策。
熱熱熱熱熱熱熱。
饑餓大軍在華北平原上畫出一道醒目的塵土長廊渊季,從太空中看起來異常清晰朋蔫。聯(lián)席會議的人私下給這景象取了個名字,叫“塵嘯”却汉。
水也越來越少了驯妄,造水機從早吼到晚,然而每個人分到的水卻越來越少合砂。有人懷疑這是陰謀青扔,操作機器的人就敞開車門給他看濕度計。
“方圓幾十里空氣濕度不到他媽的0.1%翩伪!我他媽給你們尿點水出來得了微猖!”
人們早就開始喝尿了,如今的華北平原比李群冬眠前的撒哈拉還要干燥缘屹,人們想盡一切辦法榨取水源凛剥,于是,剛死的人成了大家爭搶的焦點——除了肉轻姿,還能喝到不少血犁珠。
李群跟糖糖一直堅持了下來,他有自己的小小絕招——把糞便里的水擠出來互亮。這是他冬眠以前從貝爾·格里爾斯的《荒野求生》里學到的犁享,沒想到有一天竟然真的能派上用場。于是糖糖每天都可以喝到差不多兩人份的水豹休,這使得他們在從不用分食人肉的情況下炊昆,奇跡般地挺了下來。
饑餓大軍每天中午停止行進兩個小時慕爬,這是為了避開一天里太陽最毒的時候窑眯。人們通常在此時排隊領水,慶幸自己又捱過一天磅甩。這天中午李群領了水往回走的時候,遠遠地看見自己的帳篷被一群人圍住了姥卢。他心里沒來由地一緊卷要,趕緊跑了過去渣聚。
“她要搶我的水!”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揪住糖糖的頭發(fā)僧叉,小聲卻尖厲地喊道奕枝。糖糖細小的身軀隨著那女人的動作不斷擺動,像被魚叉刺穿的魚瓶堕。
“放手隘道!”李群怒吼一聲,一腳踹在了女人身上郎笆。那女人應聲而倒谭梗,糖糖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慘叫,原來是那女人攥得太緊宛蚓,把糖糖圍著的紗巾扯了下來激捏。
糖糖飛快地躲到李群背后,拽緊了他的衣角凄吏,李群看著那女人手里的一綹頭發(fā)远舅,心里莫名的怒火高漲。那個女人坐起身痕钢,開始干嚎图柏。
“出什么事了?”李群低下頭任连,安撫著小姑娘的情緒爆办。
事情并不復雜,李群很快就搞清楚了來龍去脈:急著用領到的水喂孩子的女人跑得太著急课梳,不小心摔倒在糖糖面前,糖糖在攙扶女人的時候不小心把落在地上余佃、還剩下小半瓶的清水給踢翻了暮刃。
這意味著女人跟他的孩子幾乎熬不過今天了。
李群深吸了一口氣爆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不就是一瓶水么椭懊?我把我的賠給你!”好在還有一瓶步势,總能捱過今天氧猬,他如是想。
所有人都沒吭聲坏瘩。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糖糖的臉上盅抚,糖糖的小臉在陽光下泛出淡淡的紅色,跟周圍枯黑的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倔矾,看上去格外的……誘人妄均。
李群的臉色開始發(fā)青:“你們——你們——我已經答應把水賠給她了柱锹!我已經答應把水賠給她了!”他一把抓住地上女人的手丰包,粗暴地將自己手里的瓶子塞了過去禁熏。“拿著邑彪,兩瓶都是你的瞧毙!”女人停止了干嚎,抓住了瓶子寄症,卻沒有動彈宙彪。
還是沒人說話。
人群中開始有吞咽口水的聲音瘸爽。
“她想搶水您访!”李群最怕的聲音終于從人群中爆發(fā)了出來。李群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剪决。
靖康丙午灵汪,金狄亂華,人肉之價賤于犬豕柑潦,小兒謂之和骨爛享言,又名曰“想肉”,以為食之而使人想之也渗鬼。
李群苦笑览露,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地上的水漬和瓶子都還在譬胎,這幾乎可以直接宣判死刑了差牛。
“吊死她!”伴隨著吞咽口水的聲音堰乔,李群小組的人圍了上來偏化,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紅色,那種顏色李群很熟悉镐侯,是渴血的眼神侦讨。
李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別人驚異的眼神中低下頭苟翻,吻上了糖糖的額頭韵卤。
糖糖的額頭滾燙。
李群抬起頭崇猫,看著圍上來的人群沈条,大聲喊了出來:“我代替她!”
也許在某一個短暫的瞬間诅炉,人群的騷動停了那么一下拍鲤。然而很快就有人大喊:“你沒資格贴谎!”
“我有!我是個成年人季稳!我的肉更多擅这!”李群豁出去了,“你們不就是想找個借口吃一頓嗎景鼠?來仲翎!我給你們吃!吃铛漓!我溯香!”
人群又一陣騷動,大家經過簡單的權衡后很快得出了答案——糖糖看上去再好吃浓恶,也只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玫坛,李群則夠他們吃上兩天的。
人群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包晰,開始動手扒李群的衣服湿镀。遠處巡航的無人機飛了過來,亮出嗡嗡作響的高斯炮——諷刺的是伐憾,雖然聯(lián)合會議默許了人吃人的行為勉痴,但依然用這些無人機維持著饑餓大軍的基本秩序。每當營地發(fā)生犯罪行為時树肃,人們都會在無人機的見證下做一個簡單的審判蒸矛,維持“程序正義”。
不過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胸嘴,所謂的審判不過是個笑話雏掠,只要同一個小組里有超過一半的人認定了某人的犯罪行為,而那個人又確實有疑似犯罪的情節(jié)劣像,就會被毫不猶豫地定罪磁玉。
李群迅速被定了罪,更確切地說驾讲,是糖糖被定了罪。瓶子和水漬都在席赂,大家用極高的效率通過了對糖糖施行死刑的決議吮铭,而李群則自愿代替糖糖被執(zhí)行死刑。在行刑前颅停,他有五分鐘時間可以給大家留下點遺言谓晌。
糖糖被人粗暴地從李群身邊拉開,李群看到一個男人淫褻地伸手在糖糖身上摸來摸去癞揉,糖糖不知所措地發(fā)出驚恐的哭聲纸肉。被按住的李群不知從哪兒忽然爆發(fā)出了一股子力氣溺欧,輕易地掀翻了按著他的人朗涩,在那個男人的臉上狠狠地留下了一個腳印找岖。
“操你媽的,都他媽的給老子滾遠一點贿肩!”李群發(fā)了瘋一樣沖著周圍大喊烦味,無人機在他頭上嗡嗡作響聂使,將炮管對準了他。
“老子再他媽的說一遍谬俄,我替她柏靶!我替她!我替她你們就得保證誰他媽的也不許碰她溃论!聽見沒有屎蜓!要不老子干脆拉著你們一起死!”
人群中一陣騷動钥勋,有人見識過無人機的厲害——那原本是為應付三體人開發(fā)出來的武器炬转,根本就沒考慮過什么停止功能,一炮能打出一條血胡同笔诵。這也是為什么這些天返吻,人們還能勉強維持基本秩序的主要原因。他們開始忙不迭地向李群許諾乎婿,沒人再會對糖糖動什么歪心思测僵。
李群緊緊地抱了一下懷里已經哭成淚人的小女孩,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谢翎,轉身走了出去捍靠。他不敢回頭,也不敢說什么森逮,他怕自己再耽誤下去就會喪失替她去死的勇氣榨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近地軌道空間站的聯(lián)席會議上褒侧,所有人的目光此時正集中在他的身上良风。
“這就是你說要給我看的東西?王小姐闷供?” 桑托斯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烟央,指著大屏幕上的李群問道,“我們都知道共情效應會在面對個體遭遇的時候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歪脏,不過你也應該知道疑俭,這對我并沒有什么用⌒鍪В”
“我當然知道對你沒什么用钞艇,桑托斯先生啄寡。不過畫面上的這個人是一名提前醒來的冬眠者,我只是想提醒大家哩照,根據(jù)地球政府當年與冬眠者簽訂的協(xié)議挺物,我們是有義務保護因為意外提前醒來的冬眠者的人身安全的。我們估計全球各地至少有200名冬眠者因為種種原因提前醒來葡秒,至少3,000座冬眠艙現(xiàn)在正處于危險狀態(tài)姻乓。因此我提議,派地面武力介入眯牧,將這些冬眠者保護起來蹋岩。”王楠微笑著抬起頭学少,心里為自己竟然能從浩繁的卷宗里剪个,查到這個冷僻得不能再冷僻的協(xié)議而驕傲。一旦地面武裝力量介入版确,那么聯(lián)席會議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扣囊,也不得不把這個爛攤子管起來。
“我反對绒疗!從全世界數(shù)以億計的逃荒者中甄別200名提前醒來的冬眠者侵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還有吓蘑,我們早就把重要人物的冬眠艙轉移到了安全的地點惕虑,現(xiàn)在分散在各個地表城市的,都只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家伙磨镶,他們對地球做出的最大貢獻溃蔫,在于當年支付了天價的貨幣,協(xié)助完善了冬眠技術琳猫。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一文不值了伟叛!”桑托斯用力地捶向桌板,咬牙切齒地看著王楠脐嫂。
“安靜统刮!”聯(lián)合會議執(zhí)行主席終于忍不住敲響了手里的小槌,“鑒于會議議題未能達成一致账千,我建議直接開始進行提案投票侥蒙。桑托斯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行蕊爵。”
桑托斯向主席投過去一瞥含義不明的眼神——現(xiàn)在會議上的大多數(shù)人依然是激進派桦山,沒人會支持王楠的提案攒射。桑托斯如是想著醋旦。
王楠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機會,代表們的態(tài)度完全沒有扭轉会放,太空艦隊的計劃依然會被推進下去饲齐。一陣無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然而她還想再抵抗一下咧最,于是她開口到:“尊敬的主席閣下捂人,我的提議剛才被桑托斯先生打斷,因此矢沿,我希望起碼我們能見證這個人的遺言滥搭。”
“可以捣鲸∩遥”主席痛快地答應下來,然而王楠的那點小心思也被他看破了栽惶,“但我們只見證他的遺言愁溜,處刑及后續(xù)過程可能不太文明,所以我會要求技術部門及時關閉視頻的外厂∶嵯螅”
“感謝您的慷慨,主席閣下汁蝶〗グ纾”王楠勉強露出半個微笑,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穿仪。
五
李群被扒光了上身的衣物席爽,被兩個人押著站到了一個臨時拼搭起來的臺子上。兩個男人在他旁邊不停地忙活著啊片,準備熱水和盆子——那是等會給李群褪毛用的只锻。而下面的人群興奮地圍了過來,他們熱切地期待著每個死刑犯臨終前的表演紫谷。上次有個人臨死前齐饮,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摸出來了一把小刀,出其不意地捅死了兩個看押他的人——這讓當天的人群陷入了狂歡笤昨,因為他們能分到的肉忽然多了兩倍祖驱。
面對著這些人,李群心里一陣抽搐瞒窒。他清了清嗓子捺僻,開始了他的最后演講。他的聲音沙啞而枯澀,還帶著一絲顫抖匕坯。
“我知道無人有機會錄像束昵,我希望許多年后,如果還有人能看到這段影像的話葛峻,能寬恕這些人锹雏。他們是無辜的,我恨他們术奖,但是我原諒他們礁遵。我恨他們,是因為他們自私采记、野蠻佣耐、墮落、貪婪挺庞,他們寧愿選擇從人退化為野獸晰赞。我原諒他們,是因為我知道這并不是他們的錯选侨,錯在那些做出決策的人掖鱼,把這些人當作數(shù)字來進行調配的人,正是這些決策者主動放棄了自己的人性援制,變成了另一種更可怕的野獸戏挡!”
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而在聯(lián)席會議中心里晨仑,桑托斯怒吼著要求王楠關掉視頻(王楠則大叫著“不”褐墅,寸步不讓地與桑托斯對峙著),大部分代表則默默地低下了頭洪己。
“我來自你們之前的一百五十年妥凳,老實說,我是一個膽小鬼答捕。我冬眠其實只是為了讓自己死得更舒服一點逝钥,我本來設定的蘇醒觸發(fā)時間是人類戰(zhàn)勝三體以后——如果失敗了,就讓我在冬眠中離開這個世界拱镐。然而我今天站出來艘款,代替一個三周前還與我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去死,不是因為我勇敢沃琅,而是因為我害怕哗咆。
“我怕死,但是有些東西比死更讓我害怕益眉。那就是我這些天看到的晌柬,這個時代人性的淪喪姥份,我不知道為什么人類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百三十年前的面壁者雷迪亞茲試圖把水星推入太陽年碘,這個計劃最終被否定的時候殿衰,當時的行星防御理事會是怎么說的來著?不能以毀滅全人類為代價去打敗三體人盛泡。可我們今天在做的娱颊,跟雷迪亞茲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傲诵?”
桑托斯已經不再試圖讓王楠停止播放了,會議室里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箱硕,一些冬眠復蘇的人還對當年雷迪亞茲被亂石砸死的場景記憶猶新拴竹。桑托斯悲觀地發(fā)現(xiàn),聯(lián)席會議中心里的氣氛正向著一個他所不希望的方向蔓延著剧罩。
“宇宙誕生已經137億年了栓拜,在這一百多億年里有多少文明誕生?又有多少文明消亡惠昔?我并不知道幕与,正如我們的文明也不會關心有多少人曾在這個世上來了又去一樣。然而作為一個個體镇防,它卻自有其獨特的存在價值啦鸣,我們會記住那些為后人留下寶貴精神財富與文明傳承的人,就像我們不會忘記牛頓来氧、不會忘記達·芬奇诫给、不會忘記孔子一樣!我曾經相信啦扬,無論是在與三體人的戰(zhàn)爭中勝利還是失敗中狂,我們的文明都將有一天會迎來熱寂的終結。然而我們文明中那些美好的扑毡、那些永恒的東西卻可能被更高層次的文明所感知胃榕。但我現(xiàn)在開始懷疑這點了,我懷疑到了那一天僚楞,我們的文明將如何被人評價勤晚?是被人徹底遺忘還是被人銘記?
“如果未來有人能看到這些泉褐,或者是在場的人有誰能記得我的話赐写,請你們在未來日子里給我們的歲月以文明,而不是讓文明在歲月里茍活膜赃。
“來吧挺邀,動手吧!”
李群閉上眼睛,張開雙臂端铛,準備坦然地迎接他的命運泣矛。大片大片的陽光從他的背后傾瀉下來,在地上拖出一個清晰的倒影禾蚕。
巨大的死寂籠罩了這塊荒地您朽,同時也蔓延到了一百五十萬公里以外的聯(lián)席會議中心。桑托斯喃喃自語道:“給歲月以文明换淆,而非給文明以歲月哗总。”代表們面面相覷倍试,一種異樣的氣氛開始在會議室里發(fā)酵讯屈。
“救他!”
危機紀元163年县习、第23次聯(lián)合國例行主席團聯(lián)席會議涮母。在這場日后被稱為“第二次文藝復興開端”而載入史冊的會議中,達成的第一個統(tǒng)一意見躁愿,是挽救一個在地球上赤著上身叛本、要將自己的血與肉分給眾人當做食物的男子。
六
“等我一下彤钟∨谏猓”李群握住糖糖的手,“你吃點東西样勃,我馬上就回來吠勘!”
糖糖嘴里塞滿了食物,鼓起來的臉蛋像一只可愛的松鼠峡眶,她含糊著點了點頭剧防,目送李群離開。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辫樱,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峭拘,您隨時可以繼續(xù)冬眠∈ㄊ睿”坐在李群對面的官員向他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鸡挠。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動作仿佛都帶著一股寒鐵的味道,冰冷搬男、堅硬——也許只有糖糖是個意外拣展,李群暗自想到。
“我不同意缔逛”赴#”李群抬起頭姓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您可能沒太聽明白……”那名官員還想解釋什么按脚,然而李群打斷了他的話于毙。
“我聽得很明白,不就是提前蘇醒辅搬,加上這些年的醫(yī)療技術停滯唯沮,我的壽命有可能會縮短十幾年么?沒什么的堪遂,我想的很明白了烂翰。”李群環(huán)視四周蚤氏,周圍的人驚異地發(fā)現(xiàn),這個已經瘦得脫相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攝人的神采踊兜。
“我相信我在這個時代蘇醒竿滨,又見證并參與到了這樣一件勢必載入史冊的大事件中,一定是天意捏境。所以我選擇留下來于游。”李群心中默默地補充了一句:為了你垫言,留下來贰剥。
這個時代政府的高效,在這件事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筷频,李群決定留下來之后不到半個小時蚌成,主席團聯(lián)席會議就宣布了對他的任命——李群將被聘為聯(lián)席會議的特別文化顧問,無論是收入還是待遇凛捏,都是這個時代中大多人望塵莫及的担忧。那個派來同李群進行溝通的官員還暗示李群,糖糖的所有親人在這次饑餓大進軍中都已經去世坯癣。因此從法律上來講瓶盛,他只需要經過糖糖的同意就可以辦理一個手續(xù),成為糖糖的監(jiān)護人示罗,名正言順地和糖糖生活在一起惩猫。
李群難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沖動,緊緊地給了他一個擁抱蚜点。
“糖糖轧房!”李群大喊著,跑回了他的天使身邊绍绘。糖糖停下正在往嘴里塞東西的動作锯厢,用力地把自己的小手在臟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皮官,伸手抱緊了他。
“我留下來了实辑!我不走了捺氢!”李群捧起糖糖的小臉,她努力地咽下嘴里的東西剪撬,想湊過去親李群一下摄乒。
下一個瞬間,糖糖的動作停住了残黑。
緊接著馍佑,糖糖開始嘔吐,先是剛吃下去的食物梨水,接著是墨綠的膽汁拭荤,然后是紅色的鮮血。她小小的胃里仿佛有什么在驅趕著這些東西疫诽,讓它們爭先恐后地往外涌舅世,嘔吐物甚至從她的鼻孔里溢了出來。
“醫(yī)生奇徒!醫(yī)生雏亚!”李群驚恐地喊叫著,很快摩钙,兩名醫(yī)生就趕了過來罢低,他們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進食過量引起的急性胰腺炎胖笛,在這個時代依然是不治之癥网持。
李群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從自己身體里被抽了出去,他張了張嘴长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翎碑。天邊的烏云滾滾而來,一聲炸雷驚起之斯,為這個干涸的夏天帶來了第一場雨——那是地球政府從同步軌道上調來的一顆氣候調節(jié)衛(wèi)星的功勞日杈,雨水滴落在光禿禿的大地上,迅速滲了進去佑刷。他周圍的人群歡呼著莉擒,慶祝著,彼此打趣著瘫絮,憧憬著不久后的滿目綠意涨冀。
然而總有些種子沒能熬過這個酷夏。
尾聲
“請節(jié)哀麦萤÷贡睿”
這是王楠見到李群之后的第一句話扁眯,這個男人的遭遇早已傳遍了整個主席團聯(lián)席會議。她以為自己要見到的會是一個神情憔悴翅帜、面色枯槁的男人姻檀,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眼前的這個李群精神很好涝滴,兩眼熠熠生輝绣版,除了消瘦一點以外并沒有什么別的大問題。
薄情寡義的男人歼疮!不知為什么杂抽,李群的這幅樣子讓她莫名的有些生氣,王楠咬了咬嘴唇韩脏,努力地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缩麸。握住了李群伸出的手。
“李先生赡矢,作為您接下來一段時間工作上的副手杭朱,我將首先帶您熟悉這個時代的一些基本背景,首先我們將從……”
“看济竹!”李群極為沒有禮貌地打斷了王楠的話語,這讓王楠本就不滿的情緒幾乎到達了一個閾值霎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送浊,順著李群的目光向外望去。
外面什么也沒有丘跌。
難民前幾天就已經安排妥當袭景,用于太空決戰(zhàn)的運輸能力,在這件事情上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效率”帐鳎現(xiàn)在耸棒,外面工程部隊正在將這些天的遇難者尸體進行集中處理——嚴重的沙漠氣候使得遇難者的尸體迅速脫水,避免了不少麻煩报辱。
李群見王楠臉上露出疑問的神色与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王小姐碍现,當我知道您能成為我的助手時幅疼,是有些竊喜的。因為我聽說是您在聯(lián)席會議上力排眾議昼接,提出救援計劃的爽篷。因此即使是從我個人的角度,我也欠您一個巨大的人情慢睡≈鸸ぃ”李群沖王楠深深地鞠了一躬铡溪,王楠稍稍有點驚訝。
“然而泪喊,剛才您對窗外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的漠不關心棕硫,這讓我深刻地意識到在我沉睡的這段時間里,整個世界發(fā)生的變化窘俺,比我想象得還要大一些饲帅。您難道沒有注意到么?外面那些尸體瘤泪,那一只只從沙漠中向上伸展的灶泵、猶如枯枝一般的手臂,都對著天空做出各種極度扭曲的姿態(tài)对途,像是表達著某種無盡的痛苦赦邻?”
王楠張了張嘴,她有些疑惑实檀,不知道李群想表達的究竟是什么惶洲。
“我給您講個故事吧,在我沉睡前的那個時代膳犹,中國曾遭遇了兩次罕見的大地震恬吕,遇難者數(shù)以萬計,我們眼前的景象并不比那時更慘须床。無數(shù)人聚集起來铐料,去跟死神賽跑,去進行救援豺旬∧瞥停”李群望著王楠,輕輕地一笑族阅,那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意味“當然篓跛,也要挖掘遇難者的尸體。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坦刀,是當他們挖掘出遺體時愧沟,臉上的那種表情。那是心痛鲤遥、是惋惜央渣、是因為自己同胞的逝去而發(fā)自肺腑的哀悼。事后所有人渴频,為這次事件中的遇難者進行了默哀芽丹。”
王楠似乎明白了這個男人的心思卜朗,她想了一下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拔第,李先生咕村,我們可以組織一次哀悼活動∥冒常”
李群輕笑了起來懈涛,他搖了搖頭:“不,您錯了泳猬∨疲”
李群站起身來,緊盯著王楠的眼睛得封,那眼神亮的讓王楠有些心慌:“您并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埋心,您在外面那些清理人員的眼中看到了對同胞的哀悼么?沒有忙上。這些死去的人連一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拷呆,他們就像一堆垃圾一樣被處理掉了。對那些清理人員來講疫粥,甚至對您來講茬斧,他們的尸體只是一種垃圾、一種負擔——老實說梗逮,您不用這么驚訝地看著我项秉,這就是我說的,這個世界發(fā)生的變化了慷彤÷Π”
“你們并沒有把身邊的這些人當成自己的同胞,你也好瞬欧,那些在太空站里的人也好贷屎,那些清理的人員也好罢防,你們都只是將這些人視為資源艘虎,視為勞動力,視為一些能執(zhí)行復雜命令的高等靈長類生命體咒吐。一旦看清了這點野建,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這幾十年以來,你們會眼睜睜地看著饑荒在地球上蔓延而無所作為恬叹,如果不是這次的饑荒規(guī)模已經威脅到了未來太空艦隊的建設候生,我想您和您背后的勢力可能依然不會站出來阻止吧≌乐纾”
王楠很想告訴他其實不是這樣唯鸭,然而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力反駁——因為他說的就是事實。而李群還在繼續(xù):“所以我能為你們做什么呢硅确?充當一個麻醉人們的文化顧問目溉?告訴這些人明肮,其實那些大人物們很關心你們?”
“不g愿丁J凉馈!O菝ā秫舌!”從李群的胸腔里猛然間傳來一陣低吼,王楠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绣檬,陽光斜斜地射在他的身上足陨,仿佛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一樣。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流席卷了王楠的全身河咽,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钠右。
“我留下來不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變成行尸走肉,讓他們獲得虛假的安慰的忘蟹!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活的有尊嚴飒房,都能有一份體面的人生,都可以有尊嚴地死去媚值!而不是像糖糖一樣狠毯,渾身上下沾滿嘔吐物和血液,被扔到尸堆里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褥芒!我希望人能成為人嚼松,而不再只是聯(lián)席會議上的一組數(shù)字!我希望沒有人再被隨意犧牲锰扶!我希望已經死去的這些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會白白犧牲献酗,他們的死能夠喚醒這個世界上剩下的人的良知,讓這個世界在他們的血肉里得到新生坷牛!”
李群站直了身體罕偎,夕陽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金邊,他向王楠伸出了手京闰。
“你颜及,愿意幫助我嗎?”
“我愿意蹂楣∏握荆”
在無數(shù)對天掙扎的扭曲手臂背景下,兩只手握到了一起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