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戀
吳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诅诱,一位典型的陽州人。陽州這地方很小送朱,地狹人稠娘荡,地處偏避,歷史上屬蠻荒之地驶沼,明朝的時候它改,著名的清官海瑞曾被朝廷貶謫于此。
吳先生早年在陽州的一家技校里教書商乎,后來學校的生源不足央拖,技校的光景每況愈下,教師們紛紛下海鹉戚,另謀生路鲜戒。吳先生也外出打工,輾轉來到了省城的一家中專學校任教抹凳。那時候我還年輕遏餐,正好也在這家中專學校里擔任班主任的工作。陽州那地方我很熟悉赢底,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住在那里失都。攀談之中,吳先生和我一見如故幸冻。談起陽州城里的舊事新聞粹庞,吳先生津津樂道,如數家珍洽损,見了我庞溜,有一種他鄉(xiāng)遇故交的感覺。吳先生人到中年碑定,四十七流码、八歲的樣子,頭發(fā)稀疏延刘,微微卷曲漫试;鼻梁挺直,眼睛發(fā)亮碘赖;一臉淺淺的的絡腮胡驾荣,看上去沒有刮凈外构,又好像是故意留下的,給人一種不太潔凈的感覺秘车。一年當中典勇,除了夏天劫哼,他總是穿著一件藏藍色的長風衣叮趴。這衣服是他的心愛之物,他時常有意識地裹挾著身子权烧,似乎這樣可以矯正自己不經意間外泄的不雅和戾氣眯亦,一同遮掩的自然還有他的一顆敏感而不失斯文的心。他是個多面手般码,在學校里人手不夠的時候妻率,他拿上一把管子鉗和扳手,變身為一個管道修理工板祝。他細致地將水咀拆開宫静,清理掉堵在管道里的異物,然后熟練地纏上生料帶券时,再用扳手熟練地將水咀擰緊孤里。在這個忙碌的過程中,他那一襲頎長的風衣與他的動作似乎有些不太諧調橘洞,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工作的熱情捌袜。在師生們驚詫于他拿粉筆的手指竟然靈活地舞動扳手時,在一片滿是驚羨的眼神中炸枣,他獲得了一種空前的滿足感虏等。
吳先生在學校里帶著幾個班級的副課,他的陽州方言味很濃的普通話讓一些學生們感覺很不適應适肠。有學生向我大吐苦水霍衫,說聽不懂吳老師的普通話。我知道侯养,要讓吳先生改變積習已久的發(fā)音實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慕淡,他這個年紀的人從小接受的正規(guī)的漢語拼音教育實在有限,加之陽州話又是一種很晦澀難懂的方言沸毁,要學好普通話的難度就可想而知了峰髓。我只好安慰學生說,你們先適應一段時間息尺,慢慢就會好一些的携兵!針對此事,我私下向吳先生委婉地說出我的意見搂誉。他瞪大眼睛徐紧,攤開雙手,顯得很不解,略顯激動地對我說:這些學生太挑剔了并级!明老師拂檩,你知道,我在陽州教了二十多年書嘲碧,還從來沒有聽過哪個學生說聽不懂我的課的稻励!我解釋說,這里是省城愈涩,學生們來自五湖四海望抽,差異總是有的,適應您的語言風格可能需要一個過程吧履婉!吳先生不再說什么了煤篙,這事似乎讓他有了心事,對于我毁腿,他不再像先前那樣言無不盡辑奈,儼然有了一層戒備的心理。然而事情沒有完已烤,教導主任對吳先生的講課方式在教學研討會上不點名地提出批評鸠窗,并私下向我打聽吳先生從前的經歷,甚至有些懷疑他從教的資格草戈。我能說什么呢塌鸯?我也只是在這里才認識吳先生的,和大家一樣唐片,對于他之前的經歷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丙猬。其實教導主任心里又何嘗不清楚呢?像吳先生那樣“滿堂灌”的授課方式费韭,圈內的人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茧球。從進入教室的那一刻起,吳先生一屁股坐在講桌前的那張高腳椅子上,便再也沒有起身過。他開始了滔滔不絕川陆,口若懸河地講解。他的情緒是飽滿的揪垄,表情是豐富的,聲音抑揚頓挫逻翁,毫無筋皮力竭饥努,唇干舌燥之虞——一杯釅釅的熱茶早已泡好,放在手邊八回。只要需要酷愧,在慷慨陳詞的間歇驾诈,他會將杯沿貼到唇邊,愜意地小啜一口溶浴。他的講解聲情并茂乍迄,雖無字字珠璣之力,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士败。時而微笑闯两,時而噤聲,他沉浸在自己構筑的自由的思想王國里拱烁。在學生們眼里生蚁,他的藍色的風衣似乎幻化成了古私塾里先生的長衫噩翠,這不是魯迅筆下那個口誦“金叵羅戏自,顛倒淋漓意,千杯未醉嗬”的先生么伤锚?他并不太在意講臺下的嘈雜擅笔,哪怕有學生在課堂上昏昏欲睡,他也熟視無睹屯援,視而不見了猛们!等到一節(jié)課的鈴聲快要敲響的時候,他的獨角戲也便表演完了狞洋,在一種近乎傾囊相授的快感中弯淘,他一身輕松。
老校長的女兒年約二十七吉懊、八歲庐橙,尚待字閨中,這成了校長的心病借嗽。學校里有位小付老師風流倜儻态鳖,才華出眾,年輕未談戀愛恶导。老校長有意選擇小付老師做女婿浆竭,可礙于面子,不便開口惨寿。吳先生得知此事邦泄,自告奮勇表示自己愿意出面玉成良緣。老校長喜出望外裂垦,不住地拱手致謝顺囊。以吳先生的年齡和閱歷似乎也是充當這個媒人角色的不二人選,吳先生心里當時也是這么想的缸废!他認為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夠說服小付老師包蓝。在一個秋日的黃昏驶社,吳先生主動約小付老師出來,兩個不同時代的男人在校園的林間小道上邊散步邊聊天测萎。吳先生開門見山亡电,以關切的口吻提醒小付老師說應該談個女朋友了。小付老師對吳先生的熱情之舉雖覺有些意外硅瞧,但還是禮貌地回答說自己還沒找到意中人份乒。吳先生便試探著問,你看校長的女兒怎么樣呢腕唧?小付老師一時語塞或辖,但很快便笑道,校長大人的千金我豈敢高攀枣接?吳先生不解其意颂暇,一本正經地說,小付但惶,我想聽你的真心話耳鸯!小付老師見他言語懇切,便認真地說膀曾,不瞞先生县爬,我跟校長的女兒不來電,我倆不是一路人添谊,讓您費心了财喳!吳先生說,你還是認真考慮一下斩狱,我今天不僅僅是代表我個人耳高,坦白說,老校長也很看重你的人品喊废。你如果應允了這門親事祝高,前途不可限量!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追求浪漫污筷,要感覺工闺,要來電,可這些都是虛幻的玩藝兒瓣蛀,畢竟不能當飯吃陆蟆,生活還是應該現(xiàn)實點好!小付老師說惋增,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叠殷,但這件事我實難應允!吳先生還想說什么诈皿,但看見小付已經面露不悅之色林束,似乎不愿將這個話題繼續(xù)扯下去像棘,吳先生也只得怏怏而回了,他今天滿懷希望地來壶冒,現(xiàn)在卻要考慮怎么去向老校長復命了缕题。
吳先生終于沒能在學校干下去。一年后中專學校不再招收新生胖腾,往屆的學生陸續(xù)轉入專業(yè)課程的學習烟零,吳先生所教的科目慢慢取消了,他所拿的課酬大幅縮水咸作,他開始到外校里去活動锨阿。有一天他到學校里來拿衣物,順便向我借了兩百元錢记罚。我問他是否找到了新的工作墅诡,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說話也閃爍其辭毫胜,神情中似乎有許多不舍书斜。我于是微笑著把話題岔開诬辈,笑說酵使,以后發(fā)達了,可不要忘了我這個陽州老鄉(xiāng)焙糟!他的滿是絡腮胡須的臉上漾起一層苦澀的笑靨口渔,忙不迭地說,那是一定的穿撮,那是一定的缺脉!看著他踽踽遠去的背影,小付老師不解地問我悦穿,以后不知道能不能遇見攻礼,你還借錢給他?我說栗柒,畢竟我們是陽州老鄉(xiāng)嘛礁扮!他不還錢給我,二百塊錢看清一個人也值了瞬沦!
六年后的一個國慶節(jié)太伊,我因事回到陽州。在姑媽家吃飯的時候逛钻,席間姑媽偶然提到吳先生僚焦,說兩年前吳先生買彩票中了兩百萬元錢,在陽州城里買了幢別墅曙痘,又同原來的老婆離了婚芳悲,和一個比他年輕十幾歲的女人好上了立肘。我很驚訝,就動了去拜訪吳先生的念頭名扛。
那天下午四點多鐘赛不,我一路尋到了吳先生家的那幢別墅。剛好吳先生一個人在家罢洲,他看到我顯得有些驚訝踢故,主動談起從前我們在省城學校里的生活,又問我現(xiàn)在混得怎么樣惹苗。我說殿较,我的生活還不是老樣子,可不能跟你比桩蓉!吳先生輕描淡寫地談了他離開學校后的經歷淋纲。我沒有提,他大約也早就忘了當年同我借錢那茬事院究。接著洽瞬,他站起來,在房屋里來回地踱步业汰,不停地抬腕看表伙窃。于是我起身告辭,他送我到門邊样漆,說为障,慢走,不送了放祟!我說鳍怨,你請回吧!眼前的吳先生跪妥,我分明感到陌生起來鞋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