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臨出門疾捍,掃了一眼吾村的微信群奈辰,這是每次打開手機的第一要務。群里有人急切吆喝:“清早摘了豇豆的乱豆,大隊部門口有收客奖恰!”火急火燎中透著愉悅,好比一大早撿了個金元寶咙鞍。
心情大好房官,驅(qū)車直下天水。
辦完事续滋,才早上九點多翰守,天上濕云繚繞,正在作雨疲酌。心里想著:這樣的秋日蜡峰,應該能夠看得見久負盛名的“麥積煙雨”盛景。車頭一轉(zhuǎn)朗恳,帶著兩個孩子奔向麥積山湿颅。
眼前的景象令我大為吃驚:太有勢了!群峰之中粥诫,一座巨大的孤峰拔地而起油航,立地頂天,顯露出唯我獨尊的霸橫之氣怀浆。周圍谊囚,綠浪濤濤怕享,群峰拱衛(wèi)。土紅色的山崖镰踏,圓身函筋,尖頂,中部略粗奠伪,既像一座裝滿谷物的糧倉跌帐,更像一個雨后的大麥垛。頂上那些飄飄渺渺的綠樹绊率,像極了秋日竄出麥稈的小麥苗谨敛。
二十多年來,再次見到這樣大的麥垛即舌,倍感親切佣盒。眼前這座碩大的麥垛里,藏著多少顆滾圓瓷實的小麥粒顽聂?
慕名前來的游人肥惭,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紊搪,甚至比麥場里的麥粒還要多蜜葱。混在這些流動的麥粒中耀石,龜速前移牵囤,費了好長的時間,才攀上人流熙熙的“之”字形棧道滞伟。站高高的散花樓前揭鳞,兩股戰(zhàn)戰(zhàn),膽顫心驚梆奈,往下一看野崇,頭暈眼花,身在40余米的高空亩钟,不敢再看第二眼乓梨。麥垛之上宏偉的佛龕,高大的佛像清酥,端莊的儀容扶镀,流暢的線條,一雙雙慈眉下悲天憫人的目光焰轻,無不使人感到震撼臭觉。額上豆大的汗珠,緩緩滑落,流進嘴角蝠筑,咸咸的忆肾,澀澀的,是如此的熟悉菱肖,不由自主想起家鄉(xiāng)的麥垛。
家鄉(xiāng)把麥垛不叫“麥垛”旭从,叫“摞子”稳强,把搭麥垛叫“摞摞子”。摞摞子的日子和悦,是夏日麥場上的大日子退疫。親戚朋友都來幫忙,背架背鸽素,繩子扛褒繁,車子推,散落在村外各個湖泊中的麥捆馍忽,風風火火棒坏,順著村子周圍絲帶般的河流,匯聚到麥場中遭笋。地上麥粒亂滾坝冕,麥捆橫七豎八,堆積成山瓦呼,麥場成了麥子的海洋喂窟。一個個摞子蘑菇般破土而出,往上生長央串。摞子摞到一人高的時候磨澡,至少得四人合作:一人往摞子下抱麥捆,一人往上扔麥捆质和,一人在摞子上抓麥捆稳摄,摞子匠專門摞麥捆。
我常常是摞子上抓麥捆的小孩侦另。站在摞子上是愜意的秩命,令人羨慕的,既可觀看天上的流云褒傅,又可俯視麥場上的忙碌弃锐。拉住飛上來的麥捆,借力轉(zhuǎn)一個圈殿托,麥捆脫手而出霹菊,滑向父親,父親順勢往摞子茬口上一按,單膝跪上去旋廷,行云流水鸠按,一氣呵成,麥捆便緊緊嵌進麥垛饶碘,成為麥垛的一部分目尖。“摞摞子沒截竅扎运,一圈一圈壓緊瑟曲,心要實!”父親一邊忙活豪治,一邊向我傳授摞摞子的秘訣洞拨。好的摞子匠摞的摞子,出檐负拟,檐下可躲風雨烦衣,如圓柱形樁子上立著一顆大蘋果,好看極了掩浙。吾村有個摞子匠花吟,去鄰村給親家摞摞子,許多村民都慕名前來觀看學習涣脚。摞子匠自然不敢大意示辈,在摞子上精雕細琢,結(jié)果心沒壓實遣蚀,摞子破了矾麻,摞子匠從摞子低下鉆出來飞盆,人丟大了片迅!
摞摞子啤月,天氣越熱越好茅主,太陽越紅越好涩赢。父親講茵休,這樣可以將太陽摞進摞子里嘲碱。的確煌茬,即使在下雪的冬天累奈,打開摞子贬派,麥粒還是燙熱的。摞子摞到高處澎媒,堅固而富有彈性搞乏。站在摞子上跺一跺腳,晃晃悠悠戒努。摞子上的人絲毫不擔心请敦,摞子長在麥場上,雙腳踩著幾千斤麥子,有什么擔心的呢侍筛?
然而萤皂,當我站在這經(jīng)歷了千年風雨依然巋然不動的麥積絕壁之上,雙腳踩著牢牢扎進崖壁深處匣椰,早已成為石壁一部分的棧道裆熙,眼觀著歷經(jīng)十六國后秦、北魏禽笑、西魏弛车、北周、隋蒲每、唐、五代喻括、宋邀杏、元、明唬血、清等十余個王朝的連續(xù)開鑿望蜡,魁偉、雄健拷恨、骨秀脖律、像清、俊朗腕侄、圓潤小泉、飽滿的一尊尊佛像,卻腳下發(fā)軟冕杠,心里發(fā)虛微姊,遠沒有站在晃晃悠悠的麥摞子上踏實。
站在麥摞子上的這份踏實分预,種地的農(nóng)人感受得最為真切兢交。“民以食為天”“晚飯差一口笼痹,餓得睡不倒”“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家中有糧配喳,心中不慌”……五黃六月,虎口奪食凳干。整個夏天晴裹,農(nóng)人打了雞血一樣,精神亢奮纺座,起雞叫睡半夜息拜,神經(jīng)繃成一根弦。熟睡中放個響屁,都會從炕上驚起少欺。待到麥子上場喳瓣,摞子沿麥場長成一個蘑菇圈的時候,農(nóng)人的心放到了炕上赞别,呼嚕聲山響畏陕,震天的悶雷再也驚不醒熟睡的農(nóng)夫》绿希“麥子在摞子里惠毁,比裝在糧倉里還要安全,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崎页?”
農(nóng)人在安穩(wěn)中熟睡的時候鞠绰,一個個麥摞子,滾圓壯實飒焦,巨人一樣矗立在麥場上蜈膨。摞子溫熱的胸腔內(nèi),成萬上億顆麥粒吵吵嚷嚷牺荠,跳啊唱啊翁巍,舉辦著秋日的盛會。高高的摞子頂上休雌,螞蚱們羽翅一顫灶壶,抖落一串珠玉,接連不斷濺進農(nóng)人的夢中杈曲。雨后驰凛,散落在摞子頂上的麥粒發(fā)芽,抽葉担扑,長成一片綠色洒嗤。摞子,像極了今天的麥積山魁亦。
微信鈴聲響起渔隶,群里又有人發(fā)來消息:“別摘了!別摘了洁奈!收豇豆的販子走了间唉!唉!”近些年利术,農(nóng)民大量進城打工呈野,鄉(xiāng)村空下來,村里的土地開始日漸荒蕪印叁。農(nóng)人心里都有一本賬被冒,算得很精:打工一月的收入军掂,能抵得上種糧食一年的收入,且旱澇保收昨悼。留守的農(nóng)人蝗锥,大多改種收益好的架豆。幾年前我和母親一起回家率触,車里的母親看著車外的田地终议,說了一句話:“人人都叼著吃懸食,這光景葱蝗,怕是以后要挨餓穴张!”我想說些寬慰的話,可話到嘴邊两曼,硬生生變成了“這么好的日子皂甘,怎么會挨餓〉看眨”盡管說著這樣言不由衷的話叮贩,可我知道,車上坐著的子侄們佛析,連小麥和韭菜都分不清楚,怎么會種地彪蓬?兩年后寸莫,母親的話應驗,瘟疫來時档冬,道路不暢膘茎,許多人家無隔宿之糧,懷里揣著錢酷誓,卻挨了餓披坏。
已經(jīng)好多年沒看見摞子了,村里雖然還有一部分人種著小麥盐数,可耕作方式早已發(fā)生了變化棒拂,河南人的收割機一進地,用不了一個小時玫氢,麥粒是麥粒帚屉,麥糠是麥糠,麥草是麥草漾峡,啥都解決了攻旦。今年我家的三畝麥子長勢好,母親操心著她的麥子生逸,每周都要去看牢屋,電話里再三叮囑父親且预,要時時關顧。本想著今年可以摞個大摞子烙无,臨到收割的前兩天锋谐,突如其來的一場冰雹,由北向南皱炉,在寧遠大地上襲擊了一條線怀估。家鄉(xiāng)剛好在線上,遭了災合搅,滿地狼藉多搀。后來母親講,村里的誰灾部,花了四百元請了收割機康铭,總共打了兩袋袋麥子《乃瑁“那還不如不割从藤!”“一顆麥子要兩年長,老天造的養(yǎng)活人的東西锁蠕,怎么都得割夷野!”只有流過汗的農(nóng)人,才最懂得憐惜麥子荣倾。
微風一吹悯搔,天開云散,“麥積煙雨”盛景怕是看不著了舌仍!在秋老虎的肆虐之下妒貌,干透堂的土地是無法在飛天裙邊氤氳出煙雨迷蒙美景的。順著人流铸豁,在大佛普度眾生的目光中灌曙,戰(zhàn)戰(zhàn)兢兢挪騰下空中樓閣一樣的麥積山石窟。
山下有寺节芥,名“瑞應寺”在刺,進寺,里面院落齊整头镊,卻空空蕩蕩增炭,除了兩三家賣東西的小店,別無他物拧晕。臨出門隙姿,一抬頭,一幅巨匾映入眼簾厂捞,黃底黑字输玷,寫著“瑞應豐年”四字队丝,是于右任寫的,筆走蛇龍欲鹏,字很好机久,但放在這里,有點虛浮赔嚎,壓不住膘盖。
出寺,一回頭尤误,麥垛依舊侠畔,掩映在綠樹中的麥積山石窟,還是那樣美损晤。操著南腔北調(diào)的游人软棺,依舊一波一波涌來。這些離開了土地的人尤勋,不遠萬里喘落,來看這里精美的塑像。但又有多少人真正曉得最冰,如果沒有這巨大的麥垛瘦棋,又怎能在云層中創(chuàng)造出奇幻爛漫的佛國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