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 十

天出塵參與的那些成人影片和農(nóng)村集市上十塊錢三盤的黃碟大有不同,王總不在乎拍片成本,總會有經(jīng)不起高價誘惑卻自稱為藝術而來的“正經(jīng)”攝影團隊在賓館的豪華套房里架起反光罩和滑動攝位車軌秆撮,在一次次“action!”的叫喊中逐漸被導演的熱情所感染绢彤,力圖將黃片制作出全球水準描馅。王總有時親自撰寫劇本营勤,聽到有人稱他為“王老師”時便笑逐顏開富弦,于是影片中觀眾通彻涤椋快進的那部分故事背景和情節(jié)鋪墊就越來越長,有一回王總想拍一部“未來感”的黃片巨作腕柜,特別為女演員們量身定制了從頸子包到腳底板的純白緊身衣济似,只在乳房和陰部開口,男主角除了要搞遍這些白衣特工之外還肩負著拯救星系的使命盏缤,王總源源不斷的寫作激情和靈感使這部大作延續(xù)成了三部曲砰蠢,最終男主角用一場漂亮的亂交打敗了敵方的女魔頭,經(jīng)過投入大筆經(jīng)費的后期動畫制作唉铜,光碟的塑料盤封面設計得有如星球大戰(zhàn)系列般壯闊台舱。王總對這三部曲萬分自豪,將它們的光盤用玻璃框鑲在他辦公室墻上顯眼的位置潭流,這個房間的四壁都是上接天花板的實木大書櫥竞惋,里面陳列著精選的海外各國黃色光碟和涵蓋日本AV女優(yōu)采訪和泳裝寫真的時尚雜志,三臺大小不一的壁掛式液晶電視環(huán)繞著他的真皮轉椅灰嫉,凹字型辦公桌確保他無論轉向哪里都可以邊看碟片邊做筆記拆宛。王總稱這里為“學習室”,過去他在毛絨玩具公司的辦公室里也像那些土老板們一樣裝飾著許多洋文大部頭書籍的空殼讼撒,但是在“學習室”里他像個真正的學者那樣工作浑厚,其淵博足以獲得諾貝爾色情學獎提名。

康哥是他手下最為得力的星探椿肩,在天出塵之前瞻颂,他已經(jīng)為王總找到了十二個常駐女演員和無數(shù)躊躇滿志的男演員豺谈,其中甚至有超過七十歲的老頭兒和年齡剛好擦著猥褻罪的法律界限的男孩郑象。王總稱她們?yōu)椤拔业膶氊惻畠骸保绕涮蹛厶斐鰤m茬末,不僅因為她比師姐們都漂亮厂榛,更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表演專業(yè)出身的,試圖將她當初咬牙背下的那些“三一律”“五種藝術起源說”之類的戲劇知識碾碎成帶有古典香氣的調(diào)味粉末丽惭,灑進本身就火辣十足的色情場景里击奶。這十三人的偶像團體云集了各種妖魔鬼怪,各自都有代號或說藝名责掏,王總費了好一番心思才將各種花卉的名稱依照每人的特點安置到她們頭上柜砾,那些希臘神話人物般冗長的音譯全名過于難記,因此演員們大多以括號內(nèi)的綽號相稱:現(xiàn)任在讀的女高中生“莉莉”(小百合)换衬,無論多厚的粉底都無法掩蓋她鼻翼旁的一顆顆青春痘痰驱,有的還未消下去证芭,新的又長出來,她咧嘴笑起來的時候能露出兩顆小虎牙担映,通常扮演可愛清純的角色废士;平日里在舞廳作服務生的“卡奈辛”(康媽),她年近四十蝇完,身邊帶著個尚幼的私生女官硝,可能因為罩杯低破下限的緣故,她的兩顆乳房在奔四的年紀里仍未下垂短蜕,令人懷疑她是如何用這片貧瘠的土地將女兒喂飽的氢架,她在王總最為自滿的那部母子親情片中作為女主角出演過;即使脫光上衣也難以分辨性別的男人婆“凱太”(凱哥)忿危,她的腦殼有一半剃得發(fā)青达箍,另一半頭發(fā)則用發(fā)膠撮成雞冠般的叛逆樣式。王總初見她的這副造型時第一個想到的是雞冠花铺厨,但其英文名字開頭便是cock缎玫,未免太過不雅,于是改稱仙人掌解滓。她平時愛好鍛煉肱二頭肌赃磨,揚言只要能在掰手腕比賽中勝過她就可得到五百元現(xiàn)金獎勵,是女同性戀片中的必要角色洼裤;一臉病相的高個女孩“克洛佛”(三葉)身負多種先天缺陷邻辉,白化病,色盲腮鞍,輕微巨人癥值骇,她父母都無甚特別,只是基因融合時偏偏都搭配成了最不走運的表現(xiàn)型移国。在斷斷續(xù)續(xù)的治療過程中她又染上了一點兒厭食的癥狀吱瘩,胸罩底下的肋骨清晰可見,因此身材有些畸形迹缀,好像是正常人被硬生生拉長了一半使碾。她整個人看上去那么蒼白而纖弱,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祝懂,如此外貌特征明顯的人是如何被康哥拉進這個地下演藝界的票摇,背后的故事又足以寫成一部情色巨作。她從來只演配角砚蓬,衣著也總是最嚴實的那個矢门,因為太劇烈的運動總會觸犯到她的某個老毛病;天出塵加入時祟剔,王總本想給她取名“羅絲”傅事,但愛情使者的名號早已被那個卡乃辛在舞廳的同事(羅美人)所占用,因此他煞費苦心地翻遍了《常見花卉花語大全》峡扩,天出塵在這群魑魅魍魎的襯托下顯得太過普通蹭越,王總鉆研著她身上某種意味深長的神秘感,最終將這個第十三人定性為毒藥——罌粟花教届,poppy响鹃,昵稱波波。為了使這兩個爆破音聽上去更加可愛案训,也為了不要總是把乳房的俗名掛在嘴邊买置,大家稱呼她為“嘭嘭”。

王總給自己的團隊取名為“花之舞演藝經(jīng)紀公司”强霎,當然沒能通過注冊申請忿项,但鑲金名牌早已定制完成,釘在學習室門外城舞。在這群魔亂舞的花叢里唯有一人沒能盛開轩触,一個智力有點問題的菲律賓女人,膚色身材頗具異國風情家夺,臀部異常肥大脱柱,當她挺腰直立時能站成一個“卜”字形,她看上去和天出塵年紀相仿拉馋,甚至可以勉強稱為“少女”榨为,卻已經(jīng)有過兩次分娩經(jīng)歷,第一個孩子是在公共廁所里生出來的煌茴,沒能活成随闺;她像只護崽的母猩猩似的將第二個隨時帶在身邊。據(jù)說她是與華裔男友偷渡而來蔓腐,卻被不知所謂地拋棄在異國矩乐。康哥將她領回“花之舞演藝經(jīng)紀公司”時合住,像是展示一件自己從垃圾場里揀來的舊物似的绰精,介紹說是某個開卡拉OK廳的熟人將她委托于他撒璧,雖說腦子不大好使透葛,但生活可以自理,還附帶著可以用食宿代替片酬以及聽話的優(yōu)點卿樱。她會說的中文詞語不多僚害,見到王總便笑呵呵地搖晃著她的大屁股問:

“老板,要玩嗎?”

不錯呀萨蚕,王總回答靶草,命途多舛,風雨飄搖岳遥,不如叫……他將花語大全翻到蒲公英那一頁奕翔,指著本應該是英文音標的那個位置:就叫戴麗蓮吧况鸣≈夼郑康哥像訓練動物似地將這個名字重復了五六遍谤辜,她似懂非懂地聽著聘鳞,突然高喊起來:

“我的名字是米妮整陌!”

“不對旗吁,你叫戴麗蓮舆床。戴——麗——”

“我是米妮该溯!米妮是我的名字认轨!”

她始終緊抱著這個名字不放绅络,即使為此受到了無數(shù)次鞭子和糖果的循環(huán),仍然在別人叫喊“戴麗蓮”時不為所動嘁字,兩個月后他們投降了恩急,作為交換條件,戴麗蓮這個名字被安置在米妮的小女兒頭上纪蜒〖偎ǎ康哥吩咐某位場務人員將原先擺放拖把抹布的雜物間收拾出來,再擺上一張沙發(fā)床霍掺、一臺能接收到五個頻道的舊電視和一只從肉鋪要來的蒼蠅燈匾荆,這就是米妮房間里的全部家當,對于一個智力殘疾的勞工來說杆烁,這樣奢侈的生活環(huán)境已經(jīng)能讓王總擔得起慈善家的名號牙丽,盡管她每次想將屁股塞進那扇窄門時都得費好一番工夫,久而久之兔魂,這兩坨贅肉被擠壓得超過了彈性限度烤芦,變成牛油塊似的圓角方形。原來的拖把仍然掛在粗糙的石灰墻壁上析校,每當清潔工打開房門构罗,多半會看見米妮俯趴在沙發(fā)床的扶手上,小蒲公英騎在母親的腰部智玻,正好將她肥厚的屁股當作靠背遂唧,母女一塊兒盯著電視里的動畫欄目咯咯發(fā)笑。米妮最愛看的是米老鼠系列動畫片吊奢,在這塊黑暗狹窄的空間里盖彭,只有電視屏幕的微光投射在她臉上,泥腥味的水滴從潮濕的拖把末端嘀嘀嗒嗒地落向水泥地面,那只戴著粉紅色蝴蝶結的老鼠米妮咧嘴笑著召边,跳著舞铺呵,電視機旁散落著為真正的老鼠準備的甜蜜毒餌,還有它們口角流血的尸體隧熙,后腿仍在無意識地抽搐片挂。

花之舞演藝經(jīng)紀公司對于小蒲公英來說是個家庭氛圍濃厚的地方。王總是她和藹的外公贞盯,他讀過很多很多很多的書宴卖,隨時能從他的魔法口袋里掏出水果糖來;康哥是工作忙碌的叔叔邻悬,嘴里總是叼著根未點燃的香煙症昏,永遠在為她所不了解的那些事情操心;場務和攝影師們的輩分有點混亂父丰,被叫“叔叔”的那個可能會在被叫“哥哥”的那個面前洋洋自得肝谭,也可能會因為被叫“叔叔”而露出灰心喪氣的表情,直說自己老了蛾扇,不過他們都能自如地操縱那么復雜的機器攘烛,簡直像戰(zhàn)斗機飛行員一樣酷;此外镀首,她還有許許多多仙女般的阿姨坟漱,她們教她認字,給她買果汁飲料更哄,床頭柜里塞著一盒盒油亮的癟氣球和涂抹在臉上的神奇藥水芋齿,除了莉莉阿姨有點兒不高興,其他阿姨們回家時總是圍著小蒲公英打轉成翩。她最喜歡的是嘭嘭阿姨觅捆,首先因為她是最漂亮的,然后這個名字叫起來也很有趣麻敌。她會僅僅出于好玩的目的而圍著嘭嘭阿姨跳來跳去栅炒,嘴里接連不斷地向她砰砰開炮。她目睹過許多母親參演的片場术羔,因此有許多爸爸赢赊,凱哥也是其中之一。那是一場阿姨們的狂歡派對级历,賓館房間里燈光溫暖释移,煙霧繚繞,香檳酒瓶和羽毛枕頭散落一地鱼喉,莉莉阿姨扎著兩個馬尾辮坐在窗臺上邊嚼泡泡糖邊晃蕩雙腿秀鞭,將黏在臉上的粉色糖膠仔細地舔進嘴里,康媽讓玫瑰阿姨枕在她的大腿上為她掏耳朵扛禽,三葉阿姨懶懶地坐在空調(diào)的暖風口摳指甲锋边,凱哥像帝王般陷在水床中央,左右摟著媽媽和另外一個阿姨编曼,所有人都一絲不掛豆巨,只有叔叔們還穿戴齊全,緊張地走來走去掐场,彎腰調(diào)整那些精密儀器的數(shù)據(jù)往扔。小蒲公英抱著膝蓋坐在三腳架旁,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一切熊户,有人大喊了一句“阿克醒”之類聽不懂的話萍膛,音樂和彩燈霎時亮起,阿姨們歡笑起來嚷堡,親吻起來蝗罗,在這眩目的空氣中像水草一樣擺動起來,鏡頭轉向浴室門口蝌戒,濕淋淋的罌粟花走出來了串塑。浴巾像一襲抹胸長裙般圍繞在腋下,她美麗高貴的裸足踏在門口的紅色防滑墊上北苟,朝攝像機甜甜一笑桩匪,將握在手里的大號振動棒貼在嘴唇上,派頭活像個頒獎儀式上走紅毯的女星友鼻。

袁媛醒來后的第一件事是確認自己的腎臟是否完好傻昙。她光著身子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張開雙眼,渾身酸痛彩扔,床墊和枕頭上還有可疑的污跡屋匕,但謝天謝地,身上沒有新的傷痕借杰,也沒發(fā)現(xiàn)哪里有血印过吻。袁媛小心翼翼地將窗簾揭開一條縫隙,窗外的街景里仍然包含著令人失望的藝術學院和小吃街蔗衡,但以她從沒見過的角度排列著纤虽。關于昨夜的回憶太過遙遠,仿佛自己已經(jīng)死過一次绞惦,可實際上并沒有逼纸,這就是失望所在。現(xiàn)實像海潮般重新涌上這片光滑的沙灘济蝉。外頭密布著萬年的眼睛杰刽,袁媛趕緊合緊窗簾菠发,重新爬上床窩成一團,等待新的轉機出現(xiàn)贺嫂,同時咀嚼著嘴里持久不散的苦味滓鸠。

昨天晚上萬年終于同意將小拇指上的棉線去除,但并非簡單地剪去第喳,而是用火糜俗。他打開煤氣灶,緊抓著袁媛的手向圍成一圈的藍色火焰伸去曲饱,在這之前他給袁媛喝了點啤酒悠抹,說酒精可以減輕疼痛,可是熱度近在咫尺扩淀,她被恐懼操縱著尖叫起來楔敌,抄起附近的一把鍋鏟或者別的什么玩意兒,用上全身的力氣朝萬年的腦袋砸去驻谆,悶響的那一瞬間她感到手里的鐵柄都彎曲了梁丘,燃燒的棉線發(fā)出焦糊味,她仍然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襲擊萬年旺韭,直到他們分離氛谜,萬年倒在地上,后腦磕到了桌角区端,她丟下鍋鏟向門外沖去值漫,萬年抓住她的腳踝,但被瘋狂的袁媛甩脫了织盼,留下一只板鞋在他的手心里杨何。辛德瑞拉連滾帶爬地逃出宮殿,迎風流淚沥邻,視線模糊危虱,腳下的地面像是遍布著萬年鷹爪般有力的手,如果停止奔跑或是不小心被絆倒就會陷入這片荊棘中永不翻身唐全,她竄進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埃跷,躲藏在貨架后頭喘著粗氣,心臟咚咚地敲擊著胸膛邮利,過了一會兒才稍稍冷靜下來弥雹。外邊的行人全都是萬年安插的間諜,她想延届,不能讓他們認出我的臉剪勿,暫時先躲在這兒,萬年不會想到我竟藏在這里方庭〔藜可是當袁媛從指縫間看到天花板角落里閃著紅光的攝像頭時酱固,又嚇得差點兒暈了過去,她雙手死死地抓住帽檐头朱,幾乎要用它遮蓋到下巴运悲。面前的貨物掛鉤上有塑料袋裝的廉價口罩和遮陽鏡,袁媛扯下它們奪路而出髓窜,不顧身后的叫喊和追趕扇苞,只是跑啊欺殿,跑啊寄纵,沖進藝術學院旁熟悉的小巷拐了好幾個彎,眼見一道通向地下的樓梯脖苏,一個可供藏身的洞穴程拭,最后她幾乎是摔進了鋅元素酒吧,像只野貓似地竄到吧臺后頭棍潘,跌坐在野山栗的紙箱旁邊恃鞋,耳鳴洶涌而來,幻化成某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腦中炸響:

“不許坐下亦歉,起來恤浪,加跑五圈!”

袁媛磕磕絆絆地戴上墨鏡和口罩肴楷,抓著帽子蓋住兩耳水由,緊緊地將腦袋埋在膝蓋之間,好像因為她看不見別人赛蔫,別人也就看不見她了砂客。她像重病似地渾身發(fā)顫,縮成最小最小的一團呵恢,仿佛在壓制躁動不已的心臟鞠值。朱南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問她有什么需要渗钉,吧臺后是工作區(qū)域彤恶,顧客禁止入內(nèi)。她沒有回答鳄橘,朱南試圖再重復一遍粤剧,但很快發(fā)覺她確在說話,只是聲音太過微弱挥唠,像禱告似地喃喃念道:

“…我疼…我疼…我疼…請給我一點兒酒…什么都行…我疼…我疼…請給我一點兒酒…”

隨后即是無窮黑暗抵恋。她本應該永不醒來。

顯示著小太陽圖案的空調(diào)機嗡嗡地運作著宝磨,此時卻冷得嚇人弧关。袁媛將自己裹在被子里盅安,海潮已經(jīng)退去,傷痕累累的沙灘上分明寫著:我—該—怎—么—辦—世囊?外面的世界是那樣龐雜别瞭,眼前的路又滿是狼藉,讓人在第一眼時就失去了將它們收拾得當?shù)母蓜胖旰丁T诿麨闀r間的這場馬拉松障礙賽里蝙寨,我們不得不混在大隊伍中跟隨他人的步調(diào)前進,只身落在空蕩蕩的跑道上的人那么顯眼嗤瞎,無數(shù)噓聲向她襲來墙歪,可是她累了,實在邁不動步了贝奇,離她最近的選手看起來近在咫尺虹菲,但實際上已經(jīng)超過她好幾圈,就算再怎么振奮精神調(diào)整呼吸也追趕不上了掉瞳。腳下的履帶仍在滾滾前行毕源,旁人還在不停催促咒罵,算了吧陕习,罷了吧霎褐,就干脆躺下來等待被運送到遙不可及的終點吧;讓我們好好睡上一覺该镣,讓我們得到永恒的休息吧冻璃。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幾乎陌生的女人打開了房門:

“噢拌牲,你醒啦俱饿。”

她像是對這種情況駕輕就熟一般塌忽,坐在袁媛另一側的床沿上拍埠,從提包里源源不斷地掏出衣物來,墊著大腿將它們折疊整齊土居,胸罩枣购、內(nèi)褲和絲襪則分門別類地收進壁櫥底端的抽屜里。袁媛啞口無言地盯著這一系列動作擦耀,好幾個問題爭先恐后地堵在她的喉嚨口棉圈,并排擠壓著她的氣管,卻一個也冒不出來:這是哪眷蜓?你是誰分瘾?我怎么了?天出塵走進浴室吁系,將她那些牙刷德召、眉筆白魂、蜜粉、口紅上岗、粉底液福荸、卸妝水、洗面奶和護膚品挨個放置在洗臉臺上肴掷,一邊用新聞播報似的流暢語氣回答道:

“這是旅館的長包房敬锐,剛剛被我租下來的。我叫天出塵呆瞻,表演系的大三學生台夺,我們在話劇部的新生歡迎會上見過,你應該記得吧栋烤?”她在自來水龍頭下接滿了電水壺谒养,蹲下身接好插座挺狰,等待水燒開的過程中仍未停下明郭,又去沖洗兩只馬克杯,“你昨晚在酒吧喝多了丰泊,我看你醉得厲害薯定,又不肯回去,只好替你把酒錢付了瞳购,暫且?guī)У竭@兒來睡一晚上话侄。一共是兩百三十九塊錢,不必現(xiàn)在還我学赛,手機轉賬也行年堆。”她撕開兩條即溶咖啡的包裝袋盏浇,桌上的花柄小調(diào)羹看起來那么精巧变丧,除了攪咖啡之外似乎別無它用;咖啡飄散著蒸蒸白氣绢掰,她從衣柜里飛快地捉住一件深色連衣裙扔到床上痒蓬,樣式古板得與其它衣物格格不入,接著是棉背心和緊身褲滴劲,“你昨天吐得太多攻晒,身上衣服都臟了,還沒來得及洗班挖,先穿我的湊合一下吧鲁捏。喝咖啡嗎?”

袁媛怯怯地點了點頭萧芙,拎著那件裙子的兩肩打量它给梅,寡婦似的深沉款式讓人不由聯(lián)想起南美洲的老處女乙嘀。此時的境地太過不可思議,她連謝謝都忘記了該怎么說破喻,乖乖換上天出塵給的衣服虎谢。總體而言算是合身曹质,只有胸口部分過于松垮婴噩,低頭就能從領口里看見自己的乳頭。腳趾冰涼得幾乎無法活動羽德,袁媛?lián)Q好衣服之后又縮回床上几莽,抱著膝蓋,將雙腳埋在暖和和的被子底下宅静。天出塵仍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章蚣,將她的高跟鞋沿著墻根排好,這些鞋跟尖細得仿佛刑具般的高檔裝備比袁媛的等級高出太多姨夹,看起來就像一列各種型號的戰(zhàn)艦模型纤垂。她雙手環(huán)握著馬克杯,仿佛一個剛剛從綁架現(xiàn)場被解救出來的驚魂未定的人質(zhì)磷账,看著天出塵忙完這些事情峭沦,然后像個真正的女主人那樣蹺著腿坐在袁媛身邊,抿著咖啡問:

“好了逃糟,如果你愿意吼鱼,可以跟我說說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卵剩”

袁媛猶豫了一會兒菇肃,屋子里只剩空調(diào)機還在喋喋不休取募,她并非在思忖是否該將這一切告訴天出塵琐谤,而是在考慮從何說起。兩人都是第一次經(jīng)歷雙方都完全誠實的談話矛辕。她花費了一下午時間才將萬年其人其事說清楚笑跛,這不是一次提前打好腹稿的演說,想到哪講到哪聊品,說到拇指上的棉線戒指飞蹂,說到他如何像外科醫(yī)生般在她腹部剖出心形的刀口,說到火翻屈,說到她和家人之間的兩次談話陈哑,說到她父親和萬叔叔的交情,說到蒜泥生蠔,其中還夾雜了不少弗洛伊德式的心理解析惊窖,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或其它種種刽宪,直到?jīng)_進鋅元素酒吧的那個不堪回憶的晚上。天出塵給袁媛續(xù)上的第三杯咖啡已經(jīng)見底界酒,該輪到她作出些什么評論了圣拄;她微微張開嘴唇的那個瞬間,袁媛意識到如果接下來聽見“為什么不報警”或者“你是如何忍受這種變態(tài)的”之類的話毁欣,這一下午的敘說就通通付諸東流了庇谆,令人絕望的是,可以想見的事實大多如此凭疮。但天出塵只是伸手摸了摸她弓起的脊背饭耳,說:

“要是無處可去,你可以暫時住在我這里执解∧ぃ”

這句話,以及她說這句話時那副鎮(zhèn)定自若的微笑神情就足以使袁媛愛上她了衰腌。那段日子里袁媛盡力扮演著新婚妻子的角色新蟆,洗干凈被自己弄臟的被子和枕頭,給地毯灑水除塵桶唐,擦拭天出塵每雙高跟鞋的鞋跟栅葡,盡量不開空調(diào)茉兰,當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時就搖著尾巴等在門口尤泽。她仍然不敢開窗,生怕窗框邊會爬進萬年那藤蔓似的手指规脸,盡管房門上裝置了為安全考慮的金屬門鏈坯约,但如果門外站著萬年,她毫不懷疑他會用上電鋸之類的工具破門而入莫鸭。做完家務之后的時光百無聊賴闹丐,她第一次嘗試開電視時屏幕上跳出了熟悉的財經(jīng)新聞畫面,她嚇得把遙控器砸在了主持人的臉上被因,從此就再沒看過電視卿拴,取而代之的是去研究衣柜里的角角落落。每件裙子上的香氣都有略微的不同梨与,方芳陪她去逛小飾品商場時看見過那些五彩斑斕的帶龍頭的香水玻璃罐堕花,每只罐子上都貼著中英雙語的名字標簽,唯一在她的匆匆一瞥中留下印象的是紫色的“毒藥”粥鞋,poison缘挽,或許這種巫醫(yī)的藥水也浸潤在天出塵的某條裙子上,會是那條寫滿魅惑的黑色吊帶裙嗎?還是出乎意料的那件油畫家般的背帶長裙壕曼?洗臉臺上陳列著各色精巧的香水瓶苏研,其中亦有“毒藥”,她曾想過去挨個嗅聞對比腮郊,但又考慮到萬一被嗆得打了噴嚏摹蘑,唾沫星子濺進香水瓶里就不好了。最后袁媛向天出塵本人尋求答案轧飞,當然裝成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纹蝴,但天出塵似乎總能看出她的那點小心思,以令人訝異的隨意口吻回答說踪少,是那件袁媛穿過的深色連衣裙塘安;毒藥早已悄無聲息地滲進袁媛的身體里了,在她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援奢。

她不敢叫外賣兼犯,因為沒有勇氣給陌生人開門。天出塵在午晚餐時段總是有約集漾,但會在飯后給她帶回一些壽司之類的冷食切黔,還有無窮無盡的即溶咖啡條,后來在袁媛的請求下又給她買來了速寫本和彩色鉛筆具篇,以供她打發(fā)時間纬霞。她又想不起來《魔法嘭嘭嘭》男主角的毛衣款式了,但這并無大礙驱显,重要的是他那如同音樂指揮家般漂亮的雙手诗芜,還有施放魔法時的瀟灑神情。熄燈之前袁媛會向天出塵展示今天完成的畫作埃疫,天出塵也會誠實地表示贊嘆:沒想到這所藝術學院里還真有會畫畫的人伏恐。因為速寫本上描繪的都是同一個角色,天出塵問她這是個什么樣的人栓霜,魔術師還是如何翠桦。于是袁媛開始滔滔不絕地向她描述《魔法嘭嘭嘭》的劇情與角色設定,男主角Popoi的法術遠遠超過能從禮帽中變出兔子的水準胳蛮,他真正的神力可以概括為“心想事成”销凑,那個拗口的名字就是個完美的例子;他在混沌與虛無中游蕩了數(shù)不清的時間后仅炊,突發(fā)奇想要享受美食的歡愉斗幼,像上帝當初創(chuàng)造光明那樣開口下令:要有好吃的!于是奇點爆裂茂洒,宇宙膨脹孟岛,星系運轉瓶竭,海陸分移,從古細菌開始誕生出第一批生命渠羞,經(jīng)過無數(shù)驚奇演化與物競天擇的過程斤贰,猿人學會了鉆木取火,轟轟烈烈的石器時代次询,氏族公社制度荧恍,無可避免地為爭權奪利而殺害同胞,君王的產(chǎn)生屯吊,宗教統(tǒng)治送巡,文藝復興思想啟蒙工業(yè)時代民主運動科技發(fā)展種植倫理爭論種植轉基因作物,最后送到他嘴邊的是馬克薩斯群島的面包果食品盒卸,島上的土生居民稱它為Popoi骗爆。一切法則只為了他咀嚼面包果時稱贊一句“確實好吃”。他彈指之間便可創(chuàng)造全新的宇宙蔽介,但也因此摘投,不計其數(shù)的人類原罪都要歸在Popoi頭上,這是他的單薄意志所不能承受的虹蓄,畢竟他并非神祗犀呼,只是個罪孽深重的人,而人總會感染上愛情的瘟疫薇组。為了和女主人公享受永恒的自由外臂,Popoi以自斷雙手為代價許下了最后的愿望:讓這個世界保持原樣,只是除他們之外的人類全部消失律胀。巨大的伊甸園里他們肆意奔跑宋光,再不需要忍受命運暴虐的箭雨,再不會有豺狼虎豹突然從灌木叢中撲出來撕咬他們脆弱平凡的身軀累铅,只有愛跃须,也只剩愛了。袁媛說這些的時候娃兽,天出塵正用毛巾擦干頭發(fā),全程未作任何評價尽楔,袁媛引述了Popoi的那句著名臺詞“人一生能說的謊言是有限的”投储,并表示她從十三歲開始就將之作為人生信條之一。天出塵放下毛巾阔馋,挨個拈去上頭粘著的發(fā)絲玛荞,回答道:

“那么,我寧愿做個短命的騙子呕寝⊙校”

沒有畫稿可供展示的晚上,袁媛就像個臨終的老人似地向天出塵告解,熄燈之后仍然持續(xù)客蹋,直到她說著說著陷入睡眠塞蹭。她補充了關于萬年和那間出租公寓的種種細節(jié),上鎖的房門讶坯,墻壁和天花板上清除不掉的霉斑番电,總是死而復生的小蒼蠅,尿臊味辆琅,剛搬進去時甚至還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過臭味濃烈的兔子尸體漱办,那只死兔子異常肥大,體型簡直像只獵犬婉烟,令人懷疑它——或者別的誰——是如何把這副龐大的身軀塞進抽屜里的娩井。袁媛報出的地址和天出塵猜想的分毫不差,那是宋雅風供奉魔鬼的地方似袁。在那些她們共枕而眠的夜晚撞牢,袁媛說起了《明宵再夢》話劇和天出塵的驚艷表演,話劇傳單仍收錄在她的畫夾里叔营,那個稱呼天出塵為“蔡姐姐”的女孩兒有吃花的怪癖屋彪,袁媛一家如何不堪鬼魂的騷擾而搬離原來的城市,信奉基督教的少女違背教義在夏令營中跳樓自殺绒尊,公共廁所里的地下生意畜挥,炸薯餅……如今這些事情說起來是那樣陌生,好像只是在議論沒完沒了的匆匆過客婴谱,從她向洋酒獻出靈魂的那個晚上開始蟹但,它們就都變成了前世。最后谭羔,她要追溯到嘭嘭的部分了华糖,才發(fā)覺到關于這個女孩的事其實沒什么好說的,在她心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瘟裸,一首沒有填詞的情歌客叉。

此刻她枕邊的這朵罌粟花卻在心里恥笑她是個拙劣的小騙子。這要么是在提醒天出塵的把柄已經(jīng)落入她手话告,要么是個過于惡毒的巧合兼搏,天出塵更愿意相信前者。實際上沙郭,在她回宿舍搬東西的那天上午就接到過萬年的電話佛呻,話劇部迎新會上的每個人都接到了,問他們是否知道他那一整夜都沒回家的女朋友的下落病线。她最近都沒有出席話劇部的活動啊吓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鲤嫡?要不要問問她父母或者報告警察?天出塵反問绑莺。然后是許久的沉默暖眼,久到她放下手機察看電話是否已經(jīng)掛斷,才聽見萬年的聲音:

“我能分辨真話和謊言紊撕。天小姐罢荡,你到底見沒見過袁媛?”

她和萬年在電話信號兩端遙相對望对扶,仿佛博弈局中的兩位棋手区赵,這場平靜的廝殺中暗流洶涌,天出塵將她的白色皇后向前移動了一格浪南×牛“我從不說假話÷缭洌”

假如確實如她所說骡送,那么和之前的說辭也能吻合,反之亦然絮记,總之從這寥寥幾步能分析出來的只有她見過或沒見過袁媛的可能性均等摔踱;另一方面,天出塵卻能確認袁媛的那些哭訴雖然有添油加醋的嫌疑怨愤,但大體上都是真實的派敷。萬年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話劇部活動室,背倚在不銹鋼欄桿上觀察部員們躡手躡腳地排演新劇撰洗,作為第一觀眾篮愉,他很快和演員們熟絡起來,有時在他們裝模作樣地謝幕時鼓掌差导,有時聽Kim談論他關于舞臺設計的宏大構思试躏。這部全新理念的話劇將不僅限于對白和走位,更要融合唱跳设褐、魔術甚至馴獸等多種演出形式颠蕴,不久后劇團將回到故鄉(xiāng)進行為期三天的演出,許多人追隨他們來到這座城市络断,藝術學院的里里外外都貼滿了此次演出的海報裁替,屆時劇團將在學生劇場臨幸話劇部的演出彩排,對于話劇部的所有人來說貌笨,這次彩排的意義遠遠大于之后在鋅元素酒吧的那些所謂正式演出的破場。為了使舞蹈部分盡善盡美襟沮,Kim搬來了一臺手提式音響和龐小瑩锥惋,旨在讓演員們感受一下專業(yè)的舞蹈姿態(tài)中所蘊含的古老之美昌腰。那天龐小瑩卸下了她身上所有的蝴蝶結裝飾,換上那套從高中畢業(yè)開始就再沒穿過的白色抹胸芭蕾舞裙膀跌,邁著斯拉夫裔天鵝般的步子走進活動室遭商,看也沒看天出塵一眼,在昂揚的俄羅斯舞曲中踮起腳尖捅伤,克里姆林宮那童話城堡般的尖頂和普希金的愛情短詩在其中翩然流淌劫流,她仿佛與黑白劇照中的烏蘭諾娃重疊為一體,琴聲愈發(fā)密集丛忆,她旋轉得也越來越快祠汇,舞裙像雨傘般張成不規(guī)則的圓形,在琴鍵的躍動近乎癲狂的頂點時熄诡,一聲轟然巨響可很,活動室的地板塌了。大家七手八腳地察看龐小瑩有無受傷凰浮,都緊緊地抿著嘴角不讓笑意暴露出來我抠,萬年也在其中,但只有他沒笑袜茧。

當龐小瑩在前來關心的人群中死死盯著天出塵的臉時菜拓,袁媛正待在情人旅館的秘密據(jù)點里畫畫。顏料和畫板都留在萬年的出租屋里笛厦,她用鉛筆機械地將這一方小小的紙面涂成灰色纳鼎,這是沒有星星的夜空,在畫紙之外它們還在無盡蜿蜒递递。

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響起來喷橙,通常鈴聲都牽動著她脆弱的淚腺,但此刻不同登舞,那不是為萬年的來電設置的特殊鈴聲贰逾,而是《魔法嘭嘭嘭》的動畫片頭曲,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曲調(diào)了菠秒。

是媽媽打來的疙剑。“喂践叠,袁媛言缤?這個周末我們本來打算去看你的,但今天交通管制禁灼,公交車停運管挟,所以只好下周再來了。萬年最近怎么樣弄捕?他走了沒僻孝?”

“走去哪兒导帝?”

“哎,奇怪了穿铆,他沒跟你說嗎您单?你萬叔叔最近講,他剛拿到了一個去省城實習的機會荞雏,要在那待兩個月呢虐秦,明天的機票都定好了。他應該跟你說的呀凤优≡寐”

“我不知道…沒聽說…”

母親對袁媛的支支吾吾警覺起來”鸷椋“這么大事情他都沒跟你說叨恨?你們不是住在一起的嗎?你現(xiàn)在在哪兒挖垛?”

“呃痒钝,噢,我最近在同學家玩痢毒,沒來得及跟你們說送矩,反正就幾天…萬年沒跟我說過他要走…”

“什么同學?男的女的哪替?”

要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編出一部完整的謊言實在太難了栋荸。袁媛像偵探推理似地沿著之前的線索往下順去,為了使它聽起來更真實凭舶,不得不借助一些現(xiàn)實的細節(jié)晌块。她說出了天出塵的名字,話劇部的學姐帅霜,不止是她們兩人匆背,社長和其他幾個活躍成員也在,大家要徹夜鉆研新劇本身冀,順便鞏固一下社員之間的友誼钝尸;可母親隨即就推翻了它:本地論壇上曾有對天出塵這個女孩的詳細描述,其中還提到過她和一個姓龐的同鄉(xiāng)女生是同宿舍里的上下鋪搂根,怎么突然又住到外面去了珍促?袁媛只好改口說是Kim的房子,他和天出塵是男女朋友關系剩愧,天出塵雖然住在宿舍但也時常去他那里過夜猪叙。那為什么要特別提起天出塵?噢,男女同學混在一起睡不太方便沐悦,我跟天出塵住同一個房間成洗。母親什么也沒回答五督,半信半疑地掛掉了電話藏否,一個危險的念頭刺進了袁媛的太陽穴:媽媽是去給萬年打電話求證了。但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充包,天出塵的手機一直占線副签,也再無其他人可以尋求幫助,袁媛抱著速寫本在屋子里來回亂轉基矮,畫紙上的鉛灰都抹在了她的胸前淆储。不久之后那如同判決通知般的催命鈴聲又響起來了,慌亂之中她把畫本掉在地毯上家浇,可又不敢去接電話本砰,茫然無措地站在房間正中央,無意識地將大拇指塞進嘴唇之間钢悲,響亮地撕咬著指甲和手指上的硬皮点额。她想起了那個從未謀面的舅舅,對他相貌的全部想象只剩那副舌頭腫脹莺琳、眼睛圓睜的可怖情形还棱,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在喝下農(nóng)藥之前惭等,他是如何忍受下那么多個夜晚的珍手,當別人都在用睡眠逃避清醒而黑暗的時光,他又是怎能一次次地幸存到黎明辞做?旅館房間里的兩片窗簾如同鐵質(zhì)般紋絲不動琳要,這里離地面只有兩三層樓的距離,摔下去也死不了秤茅,這是逃脫的唯一路途稚补,同時也是令人恐懼的部分。無論如何值得一試嫂伞,袁媛用盡畢生的勇氣拉開窗簾孔厉,午后的陽光頓時吞沒了她,戶外空調(diào)機旁的電線在熱風中不斷顫抖帖努,多么幸福而絕望的事情撰豺,這是她重生以來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陽光下。對不起拼余,再見了污桦,謝謝你們,親愛的爸爸媽媽匙监,還有天出塵學姐凡橱,但這是我必然的宿命小作,請快點忘記我吧,當我們重逢時再想起稼钩。不是這世界容不下我顾稀,而是我狹窄的視野里塞不進這廣闊人間——

這一切的縮影消隱在袁媛的瞳孔深處。手機里又響起媽媽的聲音:

“喂坝撑,袁媛静秆?你還在嗎?萬年明天就走了巡李,他沒跟你說嗎抚笔?”

“噢噢,這個事呀侨拦,他早就跟我提過了殊橙。沒關系的,就兩個月而已狱从,我一個人住也行膨蛮。”

“那就好矫夯,你剛才一直沒說話鸽疾,真有點嚇著我了熊尉。我們下周就去看你焚挠。你和萬年最近沒鬧什么矛盾吧?”

“沒有碳胳,”袁媛答道递沪,“對了豺鼻,下周不行哦。劇團要來學锌羁看話劇部的彩排儒飒,我們整個周末都得泡在活動室排練呢¢莸欤”

掛斷電話之后桩了,袁媛一連在床上抱著枕頭打了好幾個滾。兩個月埠戳!聽起來簡直是永遠井誉!萬年的鬼魅已經(jīng)尖叫著從這個城市褪去,盡管外面的街道上仍然散落著他安布的眼線整胃,但只要她緊跟著天出塵颗圣,一切都會沒問題的。當晚袁媛就請求天出塵幫她帶回了口罩和墨鏡等一系列掩人耳目(或許更加顯眼)的用具,跟她商量明日的外出計劃在岂,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在自己被萬年隔絕起來的這段時間里奔则,玻璃箱外面的世界到底發(fā)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天晚上天出塵的心情格外高興蔽午,衛(wèi)生棉條上的血跡已經(jīng)所剩無幾易茬,下腹痛得無法走動的日子終于過去了,她又給天為民的賬戶里打了一塊錢祠丝,盡管這時他的術后恢復完畢已久疾呻。她們像兩個春游前決定往書包里塞什么零食的孩子般興奮,天出塵提出明天帶袁媛去附近的游戲廳玩一圈写半,那是王總的舊部,她持有VIP貴賓卡尉咕,但也很長時間沒去過了叠蝇。商量好了行動計劃之后,晚上她又出去了一趟年缎,帶回兩副棕紅色遮陽鏡悔捶,這種款式作為配飾來說比袁媛的墨鏡要普通且流行得多;一雙老北京布鞋单芜,在她的鞋柜里從來找不到這種寬松舒適的裝備蜕该;以及一紙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接下來的日子快樂得難以描述洲鸠,甚至令袁媛懷疑她是不是在接到媽媽的電話那時就已經(jīng)像幻象里那樣跳樓身亡堂淡,或者陷入了植物人狀態(tài),這段難以置信的幸福時光只是她做的一個長久而甜蜜的夢扒腕。她們在震耳欲聾的游戲廳柜臺處換了滿滿一捧的游戲幣绢淀,天出塵還順便買了包薄荷香煙,袁媛過去從不知道她還有吸煙的習慣瘾腰,此時的天出塵一副素顏簡裝皆的,頭發(fā)扎成高高的馬尾辮,和藝術學院里的通常形象相去甚遠蹋盆,嘴里叼著香煙含混不清地說费薄,看好啰,然后向她表演吐煙圈的把戲栖雾。開始幾次并未成功楞抡,直到她夸張地將嘴唇圈成O型,呼出的煙氣里出現(xiàn)了一點轉瞬即逝的環(huán)形岩灭,她們一同叫喊起來:看到了嗎拌倍?看到了嗎?看到啦!太厲害了柱恤!天出塵對音樂游戲頗為拿手数初,在跳舞機的EX難度下精準踩踏的表現(xiàn)也堪稱專業(yè),袁媛在雙人模式里模仿著她的舞步梗顺,但總是在樂曲中途就因為漏掉太多音符而失敗泡孩,嘗試數(shù)次之后她嫌熱了,把帽子和口罩一股腦塞進外套口袋里寺谤,勉強過關之后和天出塵擊掌慶祝仑鸥。在粉紅色的大頭貼照相箱里,天出塵捉住快門響起的瞬間親了一下她的臉蛋变屁⊙劭。快到該吃晚飯的時間了,天出塵開始時買的那包香煙已經(jīng)不剩幾根粟关,袁媛還在夾娃娃機前盯準玩偶池里那個《魔法嘭嘭嘭》女主角的Q版布偶不放疮胖,有幾次機械臂甚至已經(jīng)勾到它頭頂上“不可機洗”的標簽了,但在臨近救贖之口時卻又掉回苦海闷板,她搖晃著夾娃娃機想讓它挪動些位置澎灸,天出塵則承諾回去給她帶二十個同款布偶。走回情人旅館時天出塵的步伐就像個T臺上的模特遮晚,但袁媛仍然半步不敢離開她身邊性昭,比小拇指被縫起來時更近,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县遣,生怕萬年安插的特工就躲在暗處觀察她們糜颠,并用隱藏在手表上的微型對講機向萬年傳達信號。在家等待天出塵的這段時間里艺玲,她又增添了許多新樂趣括蝠,翻看她們滿是愛心符號的大頭貼照片,戴著耳機循環(huán)那首跳舞機里的搖滾歌曲饭聚,邊揣摩其中的鼓點邊手舞足蹈忌警,還有安置天出塵如約帶回來的二十個布偶:床頭柜上放兩個,漱口杯旁放一個秒梳,浴缸上放一個法绵,寫字桌上放三個,高跟鞋展覽隊列里放一個酪碘。每晚她更加急不可耐地等待天出塵歸來朋譬,房卡感應的嘀嘀聲響起時就沖向門口擁抱她,就差沒在自己頸上系條狗鏈了兴垦,除了期待她今天帶回來的晚飯之外徙赢,更多是在期待天出塵帶她出去遛彎字柠。她腹部的刀傷已經(jīng)差不多愈合了,只剩蛇行的棕紅色疤痕在她皮膚上留下的那個殘酷的愛心形狀狡赐。

劇團演出的當晚窑业,學生劇場燈火通明。距離開演還有四十分鐘枕屉,不時有手持票券的學生興奮地議論著上樓常柄,對階梯旁的墻上那些設計精致的海報嘖嘖贊嘆。大廳四處分布著過往畢業(yè)生留下的石質(zhì)雕塑搀擂,平日里籠罩它們的陰影化作灰塵滿覆其上西潘,此時在吊燈散射的光芒中都無可遁形。只有洗手間附近的消防通道凹進墻壁里哨颂,成為學生劇場里唯一還留存著陰郁和泥腥的角落喷市。天出塵上周就收到了Kim鄰座的邀請函,他們本計劃在前排觀眾席盡情沐浴這上等藝術的芳香咆蒿,感動于這引經(jīng)據(jù)典的古老愛情故事东抹,接著在演出終幕后抹著眼淚和編導人員挨個握握手,客氣地逼迫他們留下微信號碼沃测。上座時間一點一滴地迫近,天出塵和袁媛躲藏在喧嘩與騷動的縫隙之中食茎,通道盡頭蒂破,猩紅色的消防按鈕在陰影里圓睜著它的獨眼,玻璃上光華流動别渔,仍然遮蔽不住這束詭譎的視線附迷。

“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再來看演出哎媚±”

袁媛沒有答話,緊緊抱住她的一只胳膊拨与。

“快點吧稻据,現(xiàn)在趕回去我還有時間換身衣服÷蛐”

“我可以在廁所里等你呀捻悯。”

“這劇沒兩個小時結束不了淤毛。我的勇士今缚,沒人能在這學校的廁所里待這么久〉偷”天出塵嘆了口氣姓言,被摟住的那只胳膊環(huán)繞上袁媛的腰部瞬项,拍了拍她的背,“事實上我也不很想看演出何荚,但沒辦法囱淋。事情就是這樣的∈奁”

蹬著高跟鞋的天出塵比袁媛高出半個頭绎橘,這差距恰好能使袁媛將嘴唇貼在她的頸動脈上∵刖耄“我能等称鳞。多久都行,”袁媛順勢將手臂伸進她的腋下稠鼻,讓天出塵那對溫軟的脂肪組織貼在自己貧薄的胸脯上冈止。時節(jié)正值春寒,空氣中還殘留著冬日長袍的后擺候齿,天出塵披著棉麻長衣熙暴,袁媛穿著中學生校服般的兜帽外套,她們隔著這些衣料交換彼此的體溫慌盯,誰都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磽肀е苊梗藭r此夜,一切都這樣順理成章地發(fā)生亚皂,“廁所里有殘疾人用的隔間俱箱,里頭有坐便器…兩個小時不算很久…我會等的,而且灭必,”天出塵的手指鉆進她的外套下擺狞谱,順著脊椎一節(jié)節(jié)向上撫摸,解開她的胸罩搭扣禁漓,將冰涼的手掌心完全貼在袁媛凸出的肩胛骨上跟衅。早在加入花之舞演藝經(jīng)紀公司之前,她就意識到自己的誘惑力在女性中也是通用的播歼,當那些數(shù)不清的男人們看見她斜躺在床上的裸體時伶跷,他們的眼睛就像攝像機閃閃發(fā)亮的鏡頭一樣,掃描著這個美艷的造物身上每個部分荚恶,卻對他們自己的軀體毫無興趣撩穿;但是和女性緊貼在一起時,比如現(xiàn)在谒撼,這只供人賞玩的金絲雀才能真正聽見同類的啁啾食寡。“而且廓潜,我會知道你一直坐在我的頭頂上方抵皱∩崎唬”

懷里有個溫熱的、躁動的小東西緊抱著她呻畸,天出塵口袋里的手機還在不停地嗡嗡振響移盆。Kim在觀眾席里掩著嘴巴給她打電話,演出快要開始了伤为,他身邊那個寶貴的座位還空空如也咒循。她們聽見了,卻全然沒有在意绞愚,只將它當作擁抱的藍調(diào)伴奏叙甸,最后手機不再響了,劇場黑暗下來位衩,提示觀眾保持安靜裆蒸,幕布緩緩向兩側拉開的同時,醇厚的男聲旁白念起了開場詩:

“戀人們曾經(jīng)認為愛情應當

充滿著高貴殷勤禮儀有方糖驴,

他們就長吁短嘆引經(jīng)據(jù)典僚祷,

如飽學之士舉出先例萬千,

如今這事似乎可算夠偷懶……”

這些句子滲進燈光中空蕩蕩的舞臺贮缕,隨即消散在重重的木質(zhì)纖維中辙谜,距離天出塵和袁媛還那樣遙遠。光亮和寂靜同時彌漫在劇場大廳里感昼,不遠處的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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