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開春以來胜茧,由于新冠病毒肆虐全球仇味,許多人的收入受到影響丹墨。
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如何增加睡后收入的文章鋪天蓋地贩挣,每天撲面而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洶涌被饿。
這讓我想起以前的鄰居搪搏,張阿姨和她的婆婆。
在30多年前论颅,張阿姨和她婆婆就已經(jīng)擁有了比工資更多的睡后收入。
八十年代漏设,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全部收入今妄,只有一份死工資。
而張阿姨家有政府發(fā)的數(shù)萬元補償款犬性,包括公私合營的定息腾仅,資本家公 公的補發(fā)工資以及抄沒金條的補償金。
她們把這筆錢存在銀行推励,銀行每個月支付的利息验辞,就是張阿姨和她婆婆的睡后收入。后來還買了國債受神;再后來她老公買了三十張股票認購證,成了第一批股民财著。
九十年代的時候撑碴,銀行利息很高,三年期年利率10%伟姐、五年期15%亿卤,還有保值補貼。八十年代雖然利息沒有后來那么高秆乳,勝在物價低廉和穩(wěn)定。
這份額外收入肛冶,讓張阿姨家的生活質(zhì)量明顯高于單位同事扯键。大閘蟹、刀魚馅笙,在她們家從一開始上市吃到落市嘶摊;商店里有啥新款的羊毛衫评矩,同事們只要看張阿姨身上就知道了。
基本上每個月總有一天虱颗,大概是五號左右吧蔗喂,張阿姨穿著她中跟咖啡色羊皮皮鞋,滿面春風(fēng)地哼著流行歌曲畦粮,翻著花樣拎著各種糕點糖果回家乖阵。
有國際飯店的蝴蝶酥、紅寶石的奶油小方儒将、老大房的冰糕对蒲,德大的虎皮卷等等,又好看又美味砰逻,還散發(fā)著高檔西點才有的正宗黃油的香味道泛鸟。
那幾年,是張阿姨的人生黃金時期勺美。周圍人的羨慕之情,讓張阿姨很是滿意赡茸,也就更佩服自己當(dāng)年選擇結(jié)婚對象時的英明占卧。
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在幾年前,曾經(jīng)罵她婆婆的話語华蜒“认玻“資本家、剝削階級捂蕴、寄生蟲”啥辨,這些,都是張阿姨曾經(jīng)對婆婆的稱號溉知。
今天就聊聊張阿姨和她資本家婆婆的故事吧级乍。
張阿姨中等個子,皮膚白里微微透紅蒿囤,顴骨上有幾顆雀斑崇决。年輕時,雖然夠不上辛辰模花盈厘、廠花,但畢竟是雙十年華外遇,也是有魅力的。
何況年輕的張阿姨長得細腰豐胸诡渴、鼻梁高挺菲语,尤其是一雙丹鳳眼更是顧盼生輝。
張阿姨說她自己作為光榮的工人階級一員眼耀,和老公小董結(jié)婚佩憾,屬于下嫁。
他們是文革時期結(jié)婚的澈吨。張阿姨說當(dāng)時之所以愿意下嫁給資本家老董家的黑仔子小董寄摆,就是因為她全家人都是工人修赞,受剝削,所以沒有房子勾邦。
張阿姨娘家房子很小割择,她的兩個哥哥結(jié)婚以后,她晚上睡覺蕉饼,只能擠在父母六平方的房間里頭打地鋪玛歌。侄子出生以后,更是擁擠逼仄创肥。
而董家這個在上海灘并不起眼的資本家即使被抄了家,只剩下三分之一房子巩搏,還比她家寬敞很多趾代。
“媽了格×稽坤!”,張阿姨一說到房子的事尿褪,就激動得忍不住爆粗口杖玲,“乖乖!第一次到董家摆马,看到他家的廚房間囤采,居然這么寬敞!比我哥哥嫂嫂的房間還大E野帷代虾!連得他家衛(wèi)生間的門都是厚實的柚木做滴!!乖乖江掩!”
看到董家的大房子乘瓤,她馬上就動心了,告訴介紹人斟赚,不嫌棄資本家后代小董差油,愿意和他談朋友任洞,幫助他進步发侵。他們是半年后結(jié)婚的刃鳄。
喝了兩大口冰鎮(zhèn)汽水,壓了下情緒挪鹏,張阿姨繼續(xù)回顧往事愉烙,“我和小董結(jié)婚的時候,他姐姐已經(jīng)出嫁了返顺,弟弟是知青去了安徽蔓肯。”
“住在這么大秉扑、這么好的房子里气忠,那時候,我晚上睡覺做夢都會笑哦!”
在一切講成分、講出生的特殊時期淘钟,還真可以說是張阿姨下嫁了呢陪毡!
張阿姨趕上文革,讀書不多铁瞒,她在紡織廠上班桅滋,每天走進走出身辨,都是抬頭挺胸煌珊,自帶氣場泌豆。那時候紡織廠女工工資,比社會上一般工人高蔬浙。
她性格潑辣贞远,一不開心罵起三字經(jīng)來兴革,整條長樂街都能聽見。她老公愛面子庶艾,很怵她擎勘,鄰居們也只敢在背后悄悄議論她沒素質(zhì)。
自從張阿姨嫁到董家之后煤裙,再也沒有革命群眾和革命小將來找董家的麻煩了噪漾。她有句口頭禪:“吾怕拉個?吾一個也不怕题翰!”
張阿姨她很自豪地告訴我說诈胜,她是根正苗紅的工人出身!她父母親都是老工人焦匈,兩個哥哥,也是工人累魔。因此從小到大,無論走到哪兒籍茧,都硬氣的很梯澜。
張阿姨在紡織廠擔(dān)任女工委員,工作輕松吮龄。
有時在回家路上遇上了咆疗,我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張阿姨好。
她會摸摸我的頭發(fā)尝抖,笑瞇瞇地說:“放學(xué)回來啦!小孩子別老悶在屋子里迅皇,容易悶出毛病來的!來我家玩登颓,我講笑話給你聽!”
我母親是初中物理老師,戴付黑框眼鏡咕痛,齊耳短發(fā)喇嘱,梳得一絲不茍,用細小的黑色鐵發(fā)夾夾住每一根可能被風(fēng)吹亂的劉海块仆。無論在學(xué)校王暗,還是在家里,都是一本正經(jīng)的端莊模樣庄敛。
幾乎沒有聽到過她講笑話俗壹,或者開玩笑。也許在母親心中藻烤,覺得只有時時刻刻保持為人師表的樣子才比那些師范院校畢業(yè)的老師更像老師吧绷雏!
張阿姨則截然不同头滔,喜怒哀樂盡情揮灑,嬉笑怒罵全憑心情涎显。
不知道是因為家里房子小坤检,還是因為家里氣氛太壓抑的緣故期吓;小時候早歇,我很喜歡去張阿姨家,尤其喜歡聽她講各種八卦故事讨勤。也許我骨子里就是個小市民吧箭跳。
不管是講她廠里的,還是她自己家里的潭千,我都喜歡聽谱姓。她也不管我一個小孩子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刨晴,反正她講得時候屉来,眉飛色舞。我聽得認真專注狈癞,覺得精彩紛呈茄靠。
可想而知,那時候的生活有多無聊亿驾。
有一次張阿姨說到廠里的一個廚師嘹黔,嘴唇長得特別厚,她形容說那個男人的嘴唇莫瞬,如果做成冷盤儡蔓,切切好裝一碟子!簡直是張愛玲附身疼邀!
張阿姨還喜歡模仿她婆婆喂江,只見她彎腰曲背,眉頭一皺旁振,嘴巴一撇获询,,捏著嗓門拐袜,輕聲細氣地說“不作興格樣子噢!交乖作孽啦!”一口寧波話吉嚣,活靈活現(xiàn)。
如果張阿姨她年輕時候有機會學(xué)習(xí)脫口秀蹬铺,她的人生一定比做女工委員更精彩尝哆。
現(xiàn)在想起來,有些內(nèi)容其實是少兒不宜的甜攀;但因為真實秋泄,有些事過去二十多年了琐馆,我還記得。
當(dāng)年計劃生育抓得極其嚴格恒序,差不多是頭等大事瘦麸。
只要有職工超生,單位就不能評選文明單位和先進集體歧胁,實行一胎否決權(quán)滋饲。不但單位領(lǐng)導(dǎo)會挨批,而且所有職工的年終獎金也會受影響与帆。
監(jiān)督女職工生育一胎以后了赌,馬上裝節(jié)育環(huán),是大多數(shù)單位的基本操作玄糟。甚至有孕婦懷孕八個月還被強制引產(chǎn)勿她。
張阿姨所在的紡織廠,有三千多女工阵翎。為了防止一切計劃外懷孕的可能逢并,廠里有各種嚴密細致的規(guī)定,最嚴厲的處罰是開除郭卫。
有一次砍聊,張阿姨和我講她廠里的有位新員工,被高度懷疑“未婚先孕”贰军。
這件事玻蝌,給我印象特別深刻,不是因為有人未婚先孕词疼,而是覺得紡織廠的規(guī)定奇葩俯树。
許多紡織廠都有類似做法,規(guī)定女職工每個月購買衛(wèi)生用品的補貼費贰盗,需要憑例假證明領(lǐng)取许饿。
換句話說,就是每個月舵盈,女工委員們都要負責(zé)親自看一眼陋率,廠里所有女工的生理期見紅月經(jīng)帶』嗤恚“防范于未然瓦糟,杜絕一切僥幸”。
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赴蝇,每一個計劃外狸页,意外懷孕的女職工,都毫無例外地被及時發(fā)現(xiàn)扯再;由組織安排到紡織醫(yī)院進行藥流或手術(shù)芍耘。
那次子虛烏有的“未婚先孕”事件,是因為一位新來的女職工熄阻,年輕斋竞,還沒談過戀愛,又特別害羞秃殉。她寧愿放棄衛(wèi)生津貼坝初,死活不愿意讓人查看。結(jié)果就被懷疑未婚先孕钾军。
這個規(guī)定鳄袍,在紡織廠嚴格認真地執(zhí)行了二十多年,直到后來產(chǎn)業(yè)調(diào)整吏恭,紡織廠不得已關(guān)閉才壽終正寢拗小。
對于今天的我們,覺得這條規(guī)定不可思議樱哼。然而哀九,在那時,其實并沒有那么突兀搅幅。不然也不可能執(zhí)行了幾十年阅束。
直到八十年代的時候,絕大多數(shù)家庭還沒有熱水器茄唐。無論男女老少息裸,想洗熱水澡,不是去公共浴室沪编,就是到單位浴室呼盆。基本上都是“赤身相見”漾抬,毫無隱私宿亡,大家也都習(xí)以為常,并不認為奇葩纳令。
和小董結(jié)婚以后挽荠,張阿姨在婆家是說一不二。在以前那個特殊的年代平绩,工人階級是老大哥圈匆,知識分子是臭老九,資本家捏雌、地主都是夾著尾巴過日子的跃赚。
張阿姨的公公解放前是資本家,文革沒結(jié)束就去世了。66年纬傲,公私合營的股息也停發(fā)了满败。婆婆一輩子沒上過班,只能靠子女微薄的收入養(yǎng)老叹括。
遇到心情不好的時候算墨,張阿姨偶爾會遷怒婆婆,說婆婆是剝削階級汁雷,是寄生蟲净嘀。
可能是董婆婆本身有點耳背,沒聽到侠讯;也許是求太平挖藏,故意裝聾作啞。反正鄰居們很少聽到她們婆媳吵架厢漩。
張阿姨老公小董平時住在廠里膜眠,一個月回一次家。有一次聽見了袁翁,勃然大怒柴底,就和張阿姨吵了起來。
可惜她老公畫圖紙是一把好手粱胜,吵架哪里會是張阿姨對手!
張阿姨她聲音清亮柄驻、口齒清晰,加上中氣又足焙压,好比小鋼炮一般鸿脓,鏗鏘有力。和北朝鮮的功勛播音員有得一拼涯曲。吵架不要說一對一野哭,就是一對三、一對五幻件,都不在話下拨黔。
既然吵架不行,那男人發(fā)急了干脆動手绰沥。
那天小董抱住張阿姨的腰炸站,讓董婆婆打她耳光法绵。瘦弱的董婆婆估計也是心中憋屈函喉、怨恨已久反璃,還真打了張阿姨一記耳光,力道不大秃臣。
“士可殺不可辱涧衙!” ,這句話是八十年代流行的評書里面的英雄人物,經(jīng)常會說的一句話弧哎,被張阿姨借用在自己身上雁比。
張阿姨繼續(xù)說道:“那天我把老太婆罵了個狗血淋頭∩迪常”? 說到激動時章贞,甚至有幾顆唾沫星子飛濺到我臉上,頭發(fā)上非洲。
后來張阿姨大獲全勝,她婆婆哭著說“前世作孽!家門不幸!”蜕径。? 第二天就搬到女兒女婿家去了两踏。
張阿姨從此多了個“雌老虎”的外號。她看上去也不太在乎兜喻,進進出出梦染,照樣抬頭挺胸。反正從來沒有人當(dāng)她面叫朴皆。
張阿姨夫妻倆結(jié)婚好幾年以后才有了兒子帕识,張阿姨稀罕得不得了,不叫名字遂铡,叫“心肝”肮疗、叫“寶貝”。
該打該罵的時候扒接,照樣毫不留情伪货,耳光扇得清脆響亮。
張阿姨和她老公隔上一年兩載吵上一架钾怔,以顯示工人階級的風(fēng)采碱呼,煞煞資本家的威風(fēng)。
有次關(guān)起門來打架宗侦,張阿姨也是巾幗不讓須眉愚臀,和老公打了個平手。
張阿姨后來說矾利,要不是自己頭發(fā)長被男人揪住姑裂,影響了她發(fā)揮,就憑她老公那個小身板梦皮,根本不是她對手炭分。
1978年以后,國家政策逐漸出現(xiàn)變化剑肯。又過了幾年捧毛,政府開始落實平反政策,補發(fā)了很多錢給資本家和曾經(jīng)被打倒的領(lǐng)導(dǎo)干部。
張阿姨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每個月買很多很多的糕點糖果和漂亮衣服的呀忧。
那時候师痕,許多人怕哪天又有變化,有門路的人都在想辦法出國而账。張阿姨公婆家胰坟,在香港、法國都有親戚泞辐,她老公的姐姐笔横、姐夫一家三口沒多久就去了法國;弟弟弟妹后來去了香港咐吼。
社會上吹缔,夫妻鬧離婚的也開始多了。
偏偏這時候張阿姨的獨生兒子得了白血病锯茄,醫(yī)院發(fā)了病危通知書厢塘,當(dāng)時兒童白血病的治愈率很低。
親戚朋友和單位工會主席都勸他們想開點肌幽,抓緊時間再生一個晚碾。
張阿姨不聽,她說別說孩子還沒有死喂急,還有治好的希望格嘁,即便死了,他也是我兒子煮岁。
這時候她婆婆不計前嫌讥蔽,和張阿姨夫妻同舟共濟,天天去瑞金醫(yī)院小兒科照料孩子画机。
所有治療費用也都是婆婆她拿出來的冶伞。
幸好孩子最后痊愈了,再沒復(fù)發(fā)步氏。
現(xiàn)在張阿姨兒子是一家香港公司上海分公司的高管响禽。那是另一個神奇的故事。
那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是張阿姨公公以前公司的襄理荚醒。
一九四八年芋类,受老板派遣,拿了金條到香港開路的界阁,慢慢發(fā)達起來侯繁。
那襄理的兒孫也爭氣,有在美國創(chuàng)業(yè)的泡躯,也有來大陸開拓的贮竟。
雖然早已時過境遷丽焊,襄理一家還算念點舊,愿意照顧下老東家的孫子咕别。
再后來技健,張阿姨她婆婆中風(fēng)偏癱了,家里請了住家保姆負責(zé)照顧惰拱。
張阿姨剛好退休雌贱,她一天隔一天給婆婆推拿、按摩偿短;還每天給婆婆洗腳欣孤。
她的賢惠孝順讓不少人大跌眼鏡。親戚鄰居都說董婆婆還是有福氣翔冀!
“就我婆婆那小體格导街,八十斤都沒得!給她推拿纤子、按摩,就跟玩似的!”每逢有人夸獎張阿姨款票,她會解釋說:“哪怕一天給她推兩次控硼,我都沒有關(guān)系,一點不吃力艾少。就是老太婆自己吃不消卡乾。”
每一次張阿姨干完缚够,婆婆都會說“小張啊幔妨,謝謝儂噢!難為啦!罪過噢!”
而張阿姨滿不在乎地回到:“自家人,不說兩家話谍椅,應(yīng)該的误堡。”
有時會補上一句:“你現(xiàn)在承認自己是剝削階級了吧雏吭?”锁施。
弄得她婆婆哭笑不得,她還洋洋得意的說給老公和鄰居聽杖们。
以上是真性情的張阿姨和她婆婆的故事悉抵。如果喜歡的話,請留言摘完,我會繼續(xù)寫姥饰。
人生如戲,時常反復(fù)孝治。唯有真情最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