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杜明月至今不知道2015年早春時的那場突降的暴雨會給自己帶來什么点骑。她只知道,那天傍晚,雨實在太大了黑滴,以至于紛亂的雨勢中憨募,水色悄然漸濁。此刻跷跪,虹橋古鎮(zhèn)方向的河道上馋嗜,雜草叢隱藏著一個不起眼的排水管口,污水如一塊紅黑色的墨塊跌入清池吵瞻,墨色向四周暈開葛菇,持續(xù)擴散、蔓延橡羞、波蕩眯停。不到三個鐘點,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黑水卿泽,已全然浸染在春江漸漲的波濤中莺债,隨風隨雨,緩緩流向更遠處……
十分鐘前签夭,虹橋集團會議室里還是一派喜氣和諧的氣氛齐邦。但自從董事局主席宋正谷接起秘書送來的電話,氛圍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第租。
在場的人都聽得出宋正谷沉穩(wěn)語調(diào)下的迫切:
“我明白……我們集團下面的企業(yè)之前確實有過類似污染措拇。”
“嗯慎宾,如果是我們的問題丐吓,我代表虹橋集團一定承擔相關責任√司荩”
“我們一定會做出彌補券犁,盡快修復河道的生態(tài),請您放心汹碱≌吵模”
“明白,不做污染春江水的罪人咳促,我們盡快恢復春江水生態(tài)色难。”
這些話所要傳達的信息并不復雜等缀,虹橋正在面對一個緊急時刻枷莉,需要冷靜和認真地處理對待。與會者識趣地板起面孔尺迂,內(nèi)心卻涌起了千層浪笤妙。
穆劍鋒掃視眾人的儀態(tài)冒掌,那里面藏著各自的心思和想法。
看著坐在主位的宋正谷蹲盘,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股毫,攥住鋼筆在紙上寫著,速度極快召衔,不假思索铃诬。電話那頭的語氣想必焦急而嚴厲,步步緊逼苍凛,不留回旋的余地趣席,讓宋正谷沒有辯解的機會。
分管集團生產(chǎn)和環(huán)保工作的董事局副主席張守山醇蝴,此刻是場上最緊張的宣肚。他的座椅離宋正谷最近,雖然始終盯著自己的筆記本悠栓,但是身體前傾霉涨,是要聽清楚對話中的種種細節(jié)〔咽剩“春江水”笙瑟、“污染”,這幾個詞刺激了張守山癞志,這意味著他作為主抓生產(chǎn)和環(huán)保的領導往枷,對這次危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張守山忍不住微微轉(zhuǎn)頭今阳,將左眼的余光瞟向集團安環(huán)部部長趙志遠师溅。
其余各公司的負責人和集團高管各有心思茅信,有的呆望盾舌,有的沉思,盤算著各種可能蘸鲸。宋主席回復的“不做污染春江水的罪人”妖谴,令許多生產(chǎn)單位的干部們膽戰(zhàn)心驚。沒有人敢向宋正谷打包票酌摇,證明自己負責的單位對春江水毫無影響膝舅。
而作為長江支流上游的春江,也一直是春江市和虹橋鎮(zhèn)對外的名片窑多,蜿蜒幾十公里的春江兩岸仍稀,會在每年的春天開滿了杜鵑,所以春江也被譽為“紅寶石項鏈”埂息,而串起這串紅寶石的恰恰就是這條清澈的春江水技潘。穆劍鋒想到遥巴,這條美麗透亮的“紅寶石項鏈”,如今卻有了瑕疵享幽。
通話終于結束铲掐,宋正谷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值桩,面向所有人摆霉,神色肅穆。
“我剛剛接到市委領導的電話奔坟,春江下游的幾個市縣發(fā)生了非常嚴重的水污染事件携栋。昨天下午,下游市縣環(huán)保部門的水質(zhì)檢測報告發(fā)現(xiàn)蛀蜜,春江水污染超標的直接根源是有一批工業(yè)粉塵被排入春江刻两,導致水體變黑,并出現(xiàn)了部分變異滴某。而春江沿岸的工業(yè)企業(yè)只有我們虹橋工藝制造廠的粉塵會造成這種污染磅摹,而且,我們的工藝制造廠在十年前也爆發(fā)過這樣的污染霎奢』模”
張守山一臉鐵青,他克制著幕侠,冷靜下來帝美。宋正谷接著說:
“鑒于事件的嚴重性,我宣布虹橋集團成立‘工藝廠黑水污染調(diào)查小組’晤硕,由我來親自領導悼潭,安環(huán)部現(xiàn)在立刻奔赴現(xiàn)場,采取緊急措施舞箍〗⑼剩”
“領導,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是我們企業(yè)的問題吧疏橄≌寂模”說話的是虹橋集團安環(huán)部部長趙志遠。
“不管是哪個企業(yè)的責任捎迫,先把污染問題解決晃酒。宋主席的意思你還不懂嗎?你們安環(huán)部先去現(xiàn)場采取緊急措施窄绒,確保污染面不再擴大贝次。”
沒等到宋正谷說話彰导,張守山立刻堵住了趙志遠的疑問蛔翅,趙志遠趕忙點頭恼布,迅速收拾桌上的資料離去。在場的干部們一片寂靜搁宾,大家互相交換了眼神折汞,沒有細碎的議論聲。字字清楚地傳到穆劍鋒耳中盖腿,掀起了他心中的波浪爽待。
能列席虹橋集團高層干部會議的,最低也是虹橋集團下屬制造企業(yè)的廠長翩腐。而這些下屬工廠當中鸟款,最有話語權的,又是“三大廠”的廠長茂卦。這“三大廠”分別是工藝制造廠何什,陶瓷材料廠,橡膠廠等龙,它們不僅是幾十年的老廠处渣,給集團的成立立下了汗馬功勞,而且都是公司的主干產(chǎn)業(yè)蛛砰,每年為公司帶來了幾十億的營收罐栈。
恰恰是借著這個曾經(jīng)輝煌的工藝制造廠,政府才在開放初期成立了春江第一個貿(mào)易公司泥畅,虹橋國際貿(mào)易公司荠诬。為了配套工藝制造廠的業(yè)務,才有了虹橋陶瓷材料廠位仁,又為了讓陶瓷材料打入其他行業(yè)柑贞,又配套了虹橋橡膠廠,直到成立了虹橋集團聂抢。應該說沒有虹橋工藝制造廠就沒有今天的虹橋集團钧嘶。
可就是在這么重要的崗位上的工藝制造廠廠長劉伯慈,卻在最近的兩個月抱病請假涛浙,沒來參加過集團任何一次的會議康辑。干部們私下早已議論紛紛摄欲,有人說劉伯慈覺得壓力太大轿亮,不想再干廠長了,正打算回老家承包一個小山頭胸墙,種種花我注,當花農(nóng)。也有人說迟隅,劉伯慈作為虹橋集團里懂技術的高級管理人員但骨,如果不是外地企業(yè)給他開了個大價錢励七,他肯定在虹橋會好好干下去,未來說不定也是董事局主席的候選人奔缠÷犹В總之,眾說紛紜校哎,各有看法两波。但現(xiàn)在工藝廠出了大事故,作為主要負責人的劉伯慈肯定難逃其咎闷哆。
“張守山腰奋,請你馬上去一趟工藝廠,宣布從今天起抱怔,工藝廠停產(chǎn)整頓劣坊,并且由你牽頭展開對工藝廠污染問題的調(diào)查∏簦”
“是局冰,宋總”,這個高大魁梧灌危,穿著黑色夾克的男子應聲锐想,作為虹橋集團董事局的副董事長,張守山在擔任整個集團分管生產(chǎn)的副董事長之前乍狐,就已經(jīng)在工藝廠廠長的位置上干了八年赠摇,成功將虹橋工藝廠的產(chǎn)品和品牌推向海外∏瞅剑可謂是虹橋集團“走出去”的第一功臣藕帜。
“余波,馬上去趟醫(yī)院惜傲,把工藝廠廠長劉伯慈給我找來洽故,就算他躺在病床上,也要給我推著病床推到公司盗誊∈鄙酰”
“明白”,中等個子哈踱,有些發(fā)福荒适,穿一身西裝的年輕男子說罷,簡單收拾了自己的物件开镣,也快步離開會場刀诬。
“穆劍鋒,你聯(lián)系國內(nèi)外一些有收購工藝廠意向的公司邪财,準備幾個見面會陕壹,先跟他們談談质欲,盡快給工藝制造廠引進新的投資商】饭荩”
“宋總嘶伟,現(xiàn)在不是賣工藝廠的好時機”,穆劍鋒坐在會場最靠后的座椅上又碌,他穿著集團配發(fā)的工作服奋早,一身深藍色的工裝走到哪里都很是扎眼。頓了一頓赠橙,他繼續(xù)說:“出了重大污染事故耽装,導致生產(chǎn)停滯,沒人敢買一家停產(chǎn)的工廠期揪。如果收購方一致下調(diào)溝通價格掉奄,我們現(xiàn)在出手就是極不劃算的”。
“不是讓你馬上出手凤薛,是先做準備姓建,工藝制造廠產(chǎn)品太單一,管理也不夠靈活缤苫,環(huán)保問題沒有徹底解決速兔,這些都是事實,總不能等到徹底關閉的時候再去啟動招商吧活玲?只要有機會涣狗,改制辦一定要給他們引進新鮮血液,我們談判靠的也是實力舒憾,依據(jù)我們工藝制造廠的綜合實力镀钓,再加上你的能力,我相信能夠成功轉(zhuǎn)型镀迂《〗Γ”宋正谷的臉上很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慍色,很快又消失不見探遵。
見穆劍鋒不響窟赏,宋正谷接著說下去:“王旭東和趙志遠,到春江下游的幾個縣市箱季,不惜一切代價涯穷,盡可能減少污染事件的損失」婺模”
“其他生產(chǎn)部門的負責人求豫,要回去重新進行安全生產(chǎn)的評估塌衰,先自查诉稍,一個月后公司會派工作組進駐抽檢蝠嘉。如果還有無法通過評估的,就先停業(yè)整頓杯巨,負責人全部停職反省蚤告。”
盡管宋正谷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波動服爷,但每個詞語的分量里都閃爍著他的不滿杜恰。一場風暴已經(jīng)向虹橋集團這艘老船卷來,這些干部就是船員仍源,他們能不能化險為夷心褐,讓這艘船開往理想的港灣呢?
“盡快落實笼踩,散會逗爹。”宋正谷轉(zhuǎn)身出去嚎于,首先離開了會議室掘而。
穆劍鋒知道,華宴一場于购,背后自然有危機四伏袍睡,嚴重些大廈將傾也不是沒有可能。雖然知道工藝制造廠一直壓力重重肋僧,隱患不斷斑胜,但沒想到,來的卻這么快嫌吠。他在回改制辦辦公室的路上伪窖,不斷思索著工藝廠的出路。
說到改制辦居兆,說好聽是總結改制經(jīng)驗覆山,為旗下企業(yè)提供改制方案、主導改制工作的單位泥栖。但實際上簇宽,改制辦被宋正谷打磨成了虹橋的“救火大隊”。一旦哪家企業(yè)發(fā)生了緊急狀態(tài)吧享,就需要改制辦出面解決魏割。
穆劍鋒在部隊里當過幾年的偵察兵,后來機緣巧合下被宋正谷看中钢颂,調(diào)到虹橋集團工作钞它。由于軍旅生涯為他帶來了一種硬朗的氣質(zhì),主持牽涉各方利益的“救火隊”,非穆劍鋒莫屬遭垛∧嵬埃可今天的突發(fā)事件,著實讓他有些手足無措锯仪。工藝廠這個幾十年老廠泵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撤掉一根支柱的虹橋庶喜,未來要怎么運轉(zhuǎn)小腊,這些問題都將會是穆劍鋒將要解決的問題。
虹橋能渡過這關嗎久窟?這不僅讓穆劍鋒犯愁秩冈,作為“一家之長”的宋正谷同樣心中沒有把握。春江最后流進長江斥扛,這次污染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視漩仙,環(huán)保局成立了環(huán)保專家組,決定深入調(diào)查污染事件犹赖。而宋正谷更加擔憂的是队他,春江的河道污染一旦蔓延到長江,造成長江下游生態(tài)系統(tǒng)崩潰的話峻村,虹橋集團就是民族和歷史的罪人麸折。因此他最關心的,不是張守山能否調(diào)查清楚黑水出現(xiàn)的原因粘昨,也不是穆劍鋒能否聯(lián)系到海內(nèi)外的資方垢啼,而是王旭東和趙志遠的工作,他們二人是最了解環(huán)境污染和整治的高層干部张肾。如果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芭析,造成公共環(huán)境危機,虹橋集團能否在國內(nèi)立足都將是個問題吞瞪。
宋正谷陷入了自己漫長的思考馁启,其實人年紀一大,曾經(jīng)的回憶會不由分說地在他眼前開始放映芍秆,生命的長河會折射出那些珍貴記憶的倒影惯疙。有人會說,這是年長的優(yōu)勢妖啥,但同時也是衰老的代價霉颠。
正在宋正谷被回憶和現(xiàn)實折磨時,余波已經(jīng)到了虹橋集團的醫(yī)院荆虱。作為虹橋集團辦公廳主任蒿偎,給高層會議做好相關準備也在他的本職工作中朽们,而這一個月來,劉伯慈在虹橋集團徹底消失诉位,連病假都是由工藝廠副廠長何金貴來申請的骑脱。按照慣例,余波有義務代表董事長宋正谷來看望這位劉廠長不从,但余波卻偏偏拖到現(xiàn)在惜姐,只因為他從這異常的情況中犁跪,嗅出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可怖椿息。余波擔心的自然不是劉伯慈真的生了一場大病,而是擔心劉伯慈被扯入了更復雜的斗爭當中坷衍,這種斗爭不是明爭寝优,而是暗斗,但暗斗卻更要激烈百倍枫耳。它牽扯到的乏矾,不僅僅是一個職位這么簡單,而是相關資源的一系列分配迁杨,如果不能慎之又慎钻心,斗爭就會失控。
而這種激烈的斗爭铅协,只要多一個人知道捷沸,就會多一分激烈程度,甚至最后會牽連每一個知曉事情的人狐史,他們必須做出取舍痒给。要么向左,要么向右骏全。博士畢業(yè)后到虹橋集團工作苍柏,在五年里干上辦公廳主任,余波采取的方式就是盡量不站隊姜贡,避免是非纏身试吁,做一個有分寸的局外人。但事態(tài)的發(fā)展楼咳,已經(jīng)要他不得不去揭開這層隱秘的面紗了潘悼。
余波找到醫(yī)技樓最頂層的套房,劉伯慈早已恭候多時爬橡,病房的電視里正在播報著春江新聞治唤,劉伯慈一臉凝重地看著,他已經(jīng)穿戴齊整糙申,似乎等著誰的到來宾添。余波看到劉伯慈早已做好準備船惨,仍然暗暗地吃了一驚÷粕拢看來他什么都知道了粱锐。余波對劉伯慈的印象不深,以為這位廠長軟弱得只能躲進醫(yī)院扛邑,遙控指揮手下人怜浅。他甚至準備了一套能請得動這尊大佛的說辭济瓢,現(xiàn)在看起來是他想多了沃粗。劉伯慈見到余波凭迹,開口說道:“余主任忙芒,帶我去見宋總吧哟忍√せ茫”
宋正谷見到認識了十多年的老同事和伙伴劉伯慈時近顷,與余波的反應別無二致遂赠。雖說劉伯慈很長時間內(nèi)都被公認為最懂技術的高管之一桐罕,但他身上卻沒有知識分子脉让,那種自視甚高,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功炮。他習慣穿著一身廠里統(tǒng)一定做的工作服溅潜,上衣口袋隨時放一小本,插一根筆薪伏。如果有工人對他提什么意見滚澜,他就會隨時把意見和自己的想法記下來。橡膠廠的產(chǎn)值曾一度突破了其他工廠毅该,靠的就是劉伯慈對于技術的敏感以及從諫如流的態(tài)度博秫。可今天劉伯慈的一身打扮與他的日常截然不同眶掌,宋正谷看出了這不同挡育,他看出,劉伯慈另有話說朴爬,這些話藏在這件衣服里即寒。
“宋總,我有愧于你的信任”召噩,劉伯慈低下頭母赵,有種誠懇的愧怍。
“老劉具滴,我們共事多少年了凹嘲?”宋正谷語氣平緩地對他說。
劉伯慈想了片刻构韵,說道:“差不多有十多年了周蹭,是十多年前趋艘,全集團的技術專家都被組織起來,攻克工藝制造廠的黑水污染時開始的凶朗〈呻剩”
“十多年前,工藝廠為什么會出現(xiàn)了黑水問題棚愤?”
“工藝制造廠在十幾年前研發(fā)了一種產(chǎn)品搓萧,叫做‘五花陶瓷瓶’。這五種花瓶組成一套瓷器宛畦,既可作為家用器皿瘸洛,也是上等的商務禮品。因為這種瓷器設計新穎刃永,色彩艷麗货矮,深受客戶的喜歡羊精,兩年時間就讓工藝制造廠的經(jīng)營收入創(chuàng)下歷史新高斯够。企業(yè)因此扭虧為盈。但是這種花瓶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制作過程中會產(chǎn)生兩種污染喧锦,一種是難以處理的粉塵读规,另外是印花造成的污水”,劉伯慈耐心地解釋燃少,宋正谷能看得出來束亏,劉伯慈對于很多的技術和細節(jié)仍帶有著他那種帶有理性和克制的熱情。
“上次的污染事件阵具,我們是怎么解決的碍遍?”
“工藝制造廠從國外引進了兩套高價設備,集團為我們投資建了除塵車間和污水處理廠阳液,我們也簽下了保證書怕敬,確保工藝制造廠再也不會排放污水×泵螅”
宋正谷終于等來了他最想問的問題:“那這次又發(fā)生了這樣的污染事件东跪,你覺得會是什么原因?”
“我們的技術仍不過關鹰溜,即便有了相關環(huán)保設備虽填,仍然無法避免污染。從上次黑水出現(xiàn)至今曹动,我們污水處理廠的排放只是基本達標斋日,偶爾還存在COD濃度超標的問題,不過從來沒有造成如此嚴重的污染墓陈。當然恶守,除塵車間和污水處理設備老化竭恬,加上最近的暴雨天氣多,工廠發(fā)生內(nèi)澇熬的,也會導致污水被直接排入春江痊硕,但是……”劉伯慈謹慎地分析后,嘆了一口氣押框。
短暫的沉默后岔绸,宋正谷正色道:“這是你的答案嗎?你要主動承擔污染事件的責任嗎橡伞?”
又是一個漫長的沉默盒揉,對于宋正谷來說,這樣的沉默難以忍受兑徘。沉默在宋正谷心里刚盈,有時候比激烈的反對聲更難讓交流繼續(xù)。宋正谷開始沉默挂脑,思考劉伯慈與往日的種種差異藕漱。他意識到,劉伯慈的這番交代是有準備的崭闲,他對這個重大的污染事件沒有意外肋联。當然,他的這番交代也存在著明顯的漏洞刁俭,聽起來不像一個用半生心血傾注給工廠橄仍,傾注給技術的人。
如果是過去的劉伯慈牍戚,他敢于主動承擔起這份責任侮繁,因為他堅定地相信“人定勝天”,而非現(xiàn)在這樣如孝,用一些理由搪塞宋正谷宪哩,便不再說話。眼前穿著一身齊整舊西裝的劉伯慈暑竟,吞吞吐吐斋射,顯然有什么難言之隱。宋正谷明白但荤,劉伯慈是來辭職的罗岖,他沒有再穿那件標志性的工裝,虹橋留不住他了腹躁。
劉伯慈看宋正谷正在沉思桑包,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放在了茶幾上纺非,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哑了。宋正谷沒有拆開這封信赘方,他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推斷,信上寫的會和這次談話的內(nèi)容幾乎一致弱左,唯一多出的窄陡,將是劉伯慈辭去虹橋工藝制造廠廠長。
宋正谷起身拆火,站到窗前跳夭,看著劉伯慈坐上轎車離去。宋正谷突然意識到们镜,劉伯慈是真的失望了币叹,這么一個從來不會畏懼任何困難的人,居然也猶豫和失望了模狭。他將自己的半生用來為虹橋提升競爭力颈抚,征戰(zhàn)國內(nèi)市場。但這次嚼鹉,他卻沒有勇氣解決黑水帶來的污染事件贩汉,沒有勇氣再斗爭下去。這一切都說明反砌,工藝制造廠內(nèi)部絕對存在著一些難啃的骨頭雾鬼,有一些刺頭干擾了工藝廠的正常工作秩序萌朱,讓這樣一位老將都覺得無力回天宴树,想要臨陣脫逃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晶疼,如果不盡快解決工藝廠內(nèi)部的“黑水”酒贬,不改善工藝廠內(nèi)部的小環(huán)境,那么工藝廠的黑水就會流進江河湖海翠霍,破壞自然環(huán)境锭吨,干擾人民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最后污染整個社會大環(huán)境寒匙。宋正谷想到這里零如,拳頭不禁地攥緊。
需要找一個能干的人锄弱,敢于折騰也不怕折騰的人考蕾,這幾年來,虹橋集團改制辦主任穆劍鋒是宋正谷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会宪,也是虹橋集團的“秘密武器”肖卧。自從六年前宋正谷把他從春江公安局調(diào)到虹橋集團,一直負責集團矛盾最集中的改制辦掸鹅,宋正谷刻意在磨練他塞帐。與劉伯慈相比拦赠,穆劍鋒對技術前沿的認識和理解是不如的。但穆劍鋒恰恰是個敢于啃硬骨頭的人葵姥,自然比劉伯慈更多了一分鋒芒畢露荷鼠。穆劍鋒和劉伯慈的身影漸漸重合在一起,卻讓宋正谷有些失落榔幸,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颊咬,想要找到一個兼具實踐魄力和知識能力的人,是如此困難牡辽。
幾天后喳篇,宋正谷帶著被招商工作忙得錯不開身的穆劍鋒,向春江下游的幾個市縣去了态辛。在車上麸澜,穆劍鋒埋怨道:“宋總,這招商的事情是真的太多了奏黑,幾百家投資方的資料要一一看炊邦,實在是沒時間去看污染現(xiàn)場了”。宋正谷不理會他的抱怨熟史,穆劍鋒也就知趣地不再說話馁害。轎車快速地掠過公路周圍的農(nóng)田,宋正谷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遠處的河流蹂匹。待車開進一片空地碘菜,二人下車。虹橋集團的副董事長王旭東和安環(huán)部部長趙志遠已經(jīng)在等候二人限寞,宋正谷快步走上前去忍啸,問道:“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見趙志遠默不作聲履植,王旭東就首先開口:“污染暫時是控制住了计雌,萬幸的是沒有流進長江,不然我們需要整治修復的規(guī)模就更大了玫霎≡渎耍”
宋正谷又問道:“具體情況呢?”
趙志遠說道:“我們在春江進入長江的關口設置了幾道攔水壩庶近,只能說暫時控制翁脆,攔水壩本身起到的功能很有限,我們依據(jù)按照您的要求啟動了河道修復的工作拦盹。為了防止污染再次升級鹃祖,我們已經(jīng)采取緊急措施,在污染面附近挖開了溝渠,將污染面引入春江旁邊的溝渠和荒灘恬口,等污染問題解決了校读,我們馬上給污染的河道兩側(cè)做生態(tài)護坡,恢復生態(tài)樣貌祖能∏革”
宋正谷帶著幾人向著靠近河道的方向走了幾百米,趙志遠掏出幾個口罩給穆劍鋒和宋正谷养铸。穆劍鋒有些不解地接過來雁芙,對著趙志遠就問道:“你確定黑水全部引出去了嗎?河道怎么還發(fā)臭了呢钞螟?”
趙志遠語氣更加沉重地說:“其實比發(fā)臭還要糟糕兔甘。”
幾個人走到河道旁鳞滨,眼前的一幕還是讓他們驚呆了洞焙,盡管王旭東和趙志遠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過河道旁,但眼前的慘狀依舊帶著不可抵擋的沖擊力拯啦。
盡管沿著春江污染面挖開了河渠澡匪,污染的黑水正在被引進旁邊的溝渠,但是春江水岸兩側(cè)漂滿的死魚還是讓宋正谷嚇了一跳褒链。原本通體純白的春江魚唁情,浮在黑色的水上,而深綠的綠藻此時已經(jīng)完全變黑甫匹。水藻和死魚堵塞了河流甸鸟,幾個人幾乎看不到這是一條本該流動的河流,而更像是一個填埋場赛惩。這樣的畫面所帶來的無言的恐懼隨著這種凝視哀墓,漸漸刻進了幾個人的腦海里,成為他們今生最難以擺脫的畫面喷兼。河流沿岸的土地隱隱地發(fā)黑。他們站在這死寂的場景中后雷,每個人都控制不住身體的發(fā)顫季惯。
離開了河邊,他們都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臀突,還是趙志遠打破了沉默:“宋總勉抓,穆主任,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候学,僅僅是河道最好的情況藕筋。如果時間拖得越久,污染就會蔓延梳码,這些死魚和動物垃圾會變成新的污染源隐圾,那時候造成的二次破壞將會是一場新的災難伍掀,所以,引到河渠里的黑水和動物垃圾也要盡快處理暇藏∶垠裕”
穆劍鋒問道:“趙部長,我們要花多少錢才能解決這次污染事件帶來的破壞盐碱?”
趙志遠沒有說話把兔,王旭東接過來話頭說:“至少幾個億吧,這還是情況不會繼續(xù)惡化的估算瓮顽,如果事態(tài)向更糟糕的方向發(fā)展县好,虹橋工藝制造廠把所有的身家全部押上都不夠解決的∨欤”
穆劍鋒吃了一驚聘惦,說:“真沒想到,這小小的工業(yè)粉塵居然有這么大的破壞力儒恋∩埔铮”
王旭東說:“如果單是粉塵的話,破壞也不會這么大诫尽,關鍵是它會引發(fā)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崩潰禀酱。就拿現(xiàn)在春江的情況,原本春江就有水體富營養(yǎng)化的情況牧嫉,再加上這次的水污染剂跟,催使這次危機徹徹底底地爆發(fā)了。而如果它蔓延到長三角……”王旭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酣藻,一切已在不言中曹洽。
宋正谷問王旭東:“我們目前有什么可以做的補救措施?”
回望河流辽剧,王旭東說:“我們已經(jīng)請了全國最好的水污染治理團隊來評估送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會請環(huán)保公司來新建一個污水處理廠怕轿⊥当溃”
趙志遠也回復說:“還有一些生態(tài)工程學的專家團隊會來,爭取整體性解決春江污染的相關情況撞羽。但在國內(nèi)阐斜,這樣的團隊還是很有限,我希望能夠請一些海外的團隊參與進來诀紊≮顺觯”
宋正谷明白了趙志遠的意思,當即說:“錢由集團來出,大膽請團隊來做笤喳,一定要有成效为居。”
王旭東插話進來:“現(xiàn)在更棘手的是莉测,我們還要面對一筆高額的罰金颜骤,和市場對我們的信任問題〉仿保”他指的是眼下虹橋旗下的幾家上市公司股票最近全線飄綠忍抽,投資者對公司前景的悲觀情緒和質(zhì)詢電話淹沒了余波。他緊接著說:“我們這次是要出血本了董朝○睿”
在回去的路上,窗外的風景不斷閃進閃退子姜,宋正谷開始重新思考虹橋集團的前景祟绊,這趟行程,才讓他真正感受到肩上的擔子比想象中的更重哥捕。如果走錯一步牧抽,對于這個企業(yè)來說都將會是滅頂之災。
對他來說遥赚,首先要解決的扬舒,就是這場牽扯極廣的污染。在與王旭東和趙志遠二人的溝通中凫佛,卻有個鮮衣怒馬的女人出現(xiàn)在宋正谷的腦海讲坎,雖然時間久遠,畫面也并不清晰愧薛,但是宋正谷努力地回想著那個人晨炕,為什么會想起她呢?
他望向車窗前方毫炉,在這通往河岸邊唯一的道路上瓮栗,又出現(xiàn)了一輛車。司機也看到了對面的車碘箍,打方向盤靠邊避讓遵馆,對面的車便開走了。宋正谷閉上眼睛丰榴,準備調(diào)動自己所有的回憶。
可能是他們所說的某些只言片語秆撮,恰好是宋正谷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四濒,只不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他眼前出現(xiàn),似乎早就失去了聯(lián)系。宋正谷拿起自己上車時放在座椅上的《春江日報》盗蟆,雙手攤開戈二。他看到報紙頭版的一則新聞,突然想起這個在自己的思緒中糾纏已久的人喳资,他覺得也許她可以解決虹橋集團此刻面對的困境觉吭。
可虹橋要付出什么給她呢?這又成了宋正谷的新問題仆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