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翻譯如婚姻?是一種妥協(xié)的藝術(shù)

“擔(dān)任臺灣中山大學(xué)外文系教授的余光中,是臺灣中山大學(xué)的鎮(zhèn)校之寶弟灼,盡管他教外文级解,翻譯過許多書,但余光中總是不斷提醒他人母語的重要性田绑∏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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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是東,西是西掩驱,東西永古不相期芒划!”詩人吉卜林早就說過。

約瑟夫·魯?shù)聛喌隆ぜ妨郑↗oseph Rudyard Kipling欧穴,1865年12月31日—1936年1月18日)民逼,英國作家、詩人涮帘。

1865年12月31日拼苍,出生于印度孟買。1877年调缨,進入聯(lián)合服務(wù)學(xué)院學(xué)習(xí)疮鲫。1883年,出版處女作詩集《學(xué)生抒情詩》弦叶。1896年俊犯,出版小說《叢林之書》及《叢林之書續(xù)集》。1900年伤哺,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基姆》燕侠。1907年,出版小說《老虎立莉!老虎贬循!》;同年桃序,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杖虾。1926年,獲得英國皇家文學(xué)會的金質(zhì)獎?wù)隆?936年1月18日媒熊,因腦溢血在倫敦逝世奇适。

早在17世紀(jì)肝谭,大詩人德萊頓就曾經(jīng)指出氏堤,對翻譯這么一大門學(xué)問,世人的贊美和鼓勵實在太少了。

德萊頓“翻譯三分法”

約翰·德萊頓 John Dryden 英國詩人岳颇、劇作家、文學(xué)批評家魂爪。一生為貴族寫作蝌数,為君王和復(fù)辟王朝歌功頌德,被封為“桂冠詩人”贷祈。主要作品有《時髦的婚禮》(1673)趋急、《一切為了愛情》(1667)、《阿龍沙與施弗托》(詩作)势誊、《論戲劇詩》呜达、《悲劇批評的基礎(chǔ)》等。

他也是英國古典主義時期重要的批評家和戲劇家粟耻,他通過戲劇批評和創(chuàng)作實踐為英國古典主義戲劇的發(fā)生查近、發(fā)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玄學(xué)詩人一詞就是他最先提出來的挤忙。在歐洲批評史上享有極高的地位霜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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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原作者是神靈册烈,則譯者就是巫師侥祭,任務(wù)是把神的話傳給人。翻譯的妙旨茄厘,就在這里:那句話雖然是神諭矮冬,要傳給凡人時,多多少少還要用人的方式委婉點出次哈,否則那神諭仍留在云里霧里胎署,高不可攀。譯者介于神人之間窑滞,既要通天意琼牧,又得說人話,真是“左右為巫難”哀卫。

Don't cough more than you can help. 能不咳巨坊,就不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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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說“軍人應(yīng)該忠于國家”此改,用英文說趾撵,就成了A soldier should be loyal to his country。如果要這類精確主義的譯者再譯成中文共啃,一定變成“一個軍人應(yīng)該忠于他的國家”占调。增加了“一個”和“他的”兩個修飾語暂题,表面上看來,似乎更精確了究珊,事實上一點意義也沒有薪者。這便是思果先生所謂的“譯字”而非“譯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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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幸福的家庭全都一樣剿涮,每一個不幸的家庭卻有它自己的不幸言津。

“幸福的家庭全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取试,省去九個字悬槽,不但無損文意,抑且更像格言想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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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thing wonderful,果然烙博,則“某件”完全多余瑟蜈,他要講的故事里會出現(xiàn)‘奇妙的’東西”。

family member這個詞做例子吧渣窜,時至今日铺根,我敢說十個譯者之中至少有七個會不假思索,譯成“家庭的一員”或“家庭的一分子”乔宿,竟忘了“家人”本是現(xiàn)成的中文位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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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紀(jì)法國作家拉伯雷(Fran?ois Rabelais)簡潔有力的作品,到了17世紀(jì)蘇格蘭作家厄爾克爾特爵士(Sir Thomas Urquhart)的譯文里详瑞,受了當(dāng)時英國散文風(fēng)格的影響掂林,竟變得艱澀起來。

相反地坝橡,1611年欽定本《圣經(jīng)》的那種譯文體泻帮,對于后代英國散文的寫作,也有極大的影響计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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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果先生不但是一位翻譯家锣杂,更是一位杰出的散文家。

他的散文清真自如番宁,筆鋒轉(zhuǎn)處元莫,渾無痕跡。他自己也曾懸孟襄陽的“微云淡河漢蝶押,疏雨滴梧桐”為散文的至高境界踱蠢。思果先生前后寫了三十多年的散文,譯了二十本書棋电,編過中文版的《讀者文摘》朽基,教過中文大學(xué)校外進修部的高級翻譯班布隔,更重要的是,他曾經(jīng)每天用七小時半的工夫結(jié)結(jié)實實研究了七年的翻譯稼虎。

思果先生的研究正好對癥下藥衅檀。他給譯者最中肯的忠告是:

翻譯是譯句,不是譯字霎俩。句是活的哀军,字是死的,字必須用在句中打却,有了上下文杉适,才具生命。歐化分子的毛病是:第一柳击,見字而不見句猿推;第二,以為英文的任何字都可以在中文里找到同義詞捌肴;第三蹬叭,以為把英文句子的每一部分都譯過來后,就等于把那句子譯過來了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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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先生一看到“人們”就生氣秽五。思果先生也指出,這個“人們”完全是無中生有饥悴,平常我們只說“大家”坦喘。“先生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對話的譯文里西设,也是畸形歐化的一個怪物瓣铣。平常我們要說“各位先生”。如果有人上臺演講贷揽,竟說“女士們坯沪、先生們”,豈不是笑話擒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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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腐晾,“奮斗了五年”不說,要說成“作了五年的奮斗”丐一;“大加改革”不說藻糖,要說成“作重大改革”;同樣地库车,“拿老鼠做試驗”要說成“在老鼠身上進行試驗”巨柒;“私下和他談了一次”要說成“和他作了一次私下談話”;“勸她”要說成“對她進行勸告”;“航行”要說成“從事一次航行”洋满。

193頁晶乔,在“代名詞”項下,作者討論中譯的另一個危機:

“They are good questions, because they call for thought-provoking answers

中國人會這樣說:‘這些問題問得好牺勾,要回答就要好好動一下腦筋(思想一番)正罢。’”這樣的翻譯才是活的譯句驻民,不是死的譯字翻具,才是變通,不是向英文投降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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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歐化分子用起逗號來裆泳,也照樣十分“節(jié)省”。下面的譯文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同時柠硕,史克魯治甚至沒有因這樁悲慘的事件而傷心得使他在葬禮那天無法做一個卓越的辦事人員以及用一種千真萬確的便宜價錢把葬禮搞得肅穆莊嚴(yán)工禾。”數(shù)一數(shù)蝗柔,六十二個字不用一個標(biāo)點闻葵,實在令人“氣短”。

作者為了矯正畸形歐化的流弊诫咱,處處為不懂英文的讀者設(shè)想笙隙,有時也未免太周到了洪灯。

例如209頁所說:“譬如原文里說某一個國家只有美國內(nèi)布拉斯加州那么大坎缭。中國省份面積最接近這一州的是江西。不妨改為江西省签钩。這種改編誰也不能批評掏呼。”恐怕要批評的人還不少铅檩,其中可能還有反歐化分子憎夷。因為翻譯作品的讀者,除了欣賞作品本身昧旨,也喜歡西方的風(fēng)土和情調(diào)拾给,愿意費點精神去研究。

這段虛擬的文字兔沃,無疑是“戲仿體”(parody)的杰作蒋得,歐化分子看了,該有對鏡之感乒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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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作踐《紅樓夢》额衙,使人笑完了之后,立刻又陷入深沉的悲哀。這種不中不西窍侧、不今不古的譯文體县踢,如果不能及時遏止,總有一天會喧賓奪主伟件,到那時硼啤,中國的文壇恐怕就沒有一寸干凈土了。




張愛玲锋爪、吳勞丙曙、余光中:誰把《老人與海》翻譯得更好其骄?

來源:《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最近《老人與嚎髁》人丁興旺的譯本家族又增添了一員,也就是譯林出版社推出的余光中譯本拯爽。說是新出索抓,但據(jù)譯序所說,譯文早在1953年初便已完稿毯炮,1957年由重光文藝出了繁體字版逼肯;這次由譯林推出簡體字版,余光中“大加修正……全書所改桃煎,當(dāng)在一千處以上”(第4頁)篮幢。余先生似乎較為謙遜,自稱他最初的譯本“能得七十分”为迈,至于這個改過“一千處以上”的譯本能得多少分三椿,倒是沒有提及,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新譯本知所取舍葫辐,讀來就順暢多了”搜锰。

考慮到余先生在海峽兩岸文名素著,其代表詩作《鄉(xiāng)愁》近乎家喻戶曉耿战,兼且著有《余光中談翻譯》蛋叼,與蔡濯堂(思果)先生遙相唱和,儼然有譯界指路明燈之狀剂陡,他這個譯本應(yīng)該是準(zhǔn)確優(yōu)雅兼而有之狈涮,如他在談翻譯的書中所期許的,成為英漢文學(xué)翻譯的典范鸭栖。但可惜的是歌馍,就業(yè)已付梓的譯文來看,讀者恐怕難免會產(chǎn)生“盛名之下纤泵,其實難副”的感慨骆姐。

這個改過“一千處以上”的譯本第2頁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紕漏镜粤。在小說的開頭,男孩打算請老人去喝酒肉渴,于是說:“Can I offer you a beer on the Terraceand then we’ll take the stuff home.”(引文出自Scribner’s Sons在1965年出版的原著,第11頁带射,以下僅注明頁碼同规。)余先生給出的譯文是: “我請你去平臺上喝杯啤酒,好不好窟社?喝過了券勺,我們再把這些東西拿回去〔永铮”

書中的Terrace其實是一個酒吧关炼,它的原型是哈瓦那柯希瑪爾灣的La Terraza酒吧匣吊。這個地方如今已成為當(dāng)?shù)孛麆偃宸鳎S多熱愛《老人與海》的游客都喜歡去那里緬懷海明威色鸳。此處余先生似乎將首字母大寫的專有名詞Terrace看成一般名詞terrace社痛,所以才會譯錯。張愛玲(今日世界出版社命雀,1972年1月初版蒜哀,以下簡稱張譯)和吳勞(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8月第1版吏砂,2010年4月第10次印刷撵儿,以下簡稱吳譯)的譯本各自譯成“露臺酒店”和“露臺飯店”,雖然有些出入赊抖,但也都算譯對了统倒。

由于這個露臺酒吧是小說中最重要的具體地點寨典,余先生這個無心的疏忽導(dǎo)致了一系列連鎖的反應(yīng)氛雪,后面就出現(xiàn)了這樣讓人費解的譯文:

男孩把這些食品盛在一個雙層的金屬盒子里,從平臺上帶來耸成。他袋里裝了兩副刀叉和湯匙报亩,每副都用紙做的餐巾包好。

“誰給你的井氢?”

“馬丁老板弦追。”(第10頁)

由于余先生將露臺酒吧誤譯成“平臺上”花竞,后面這個“馬丁老板”顯得特別突兀劲件。張愛玲和吳勞的譯本都將最后一句譯為:“馬丁掸哑。那老板×阍叮”這樣讀者就能知道馬丁是露臺酒吧的老板苗分,而不會感到摸不著頭腦。

如果說上面這個錯誤是疏忽所致牵辣,那么另外一個錯誤應(yīng)該歸咎于余先生對加勒比海地區(qū)的不熟悉摔癣。老人和男孩在酒吧喝過啤酒,便把魚具搬回老人住的棚屋纬向,隨后男孩問老人晚飯吃什么择浊,老人回答說:“ A pot of yellow rice with fish.”(原著第16頁)余先生將其譯成: “一罐糙米拌魚∮馓酰”(第7頁)

rice誠然有大米的義項琢岩,但米拌魚怎能下咽呢?而且yellow rice并非糙米师脂,它是加勒比海地區(qū)常見的菜肴粘捎,跟東南亞菜的咖喱炒飯或者長三角地區(qū)的揚州炒飯差不多,主要原料也是大米危彩,只不過添加的作料是藏紅花或者胭脂樹籽榨的油攒磨,所以是黃色的。為了增加營養(yǎng)和改善口味汤徽,當(dāng)?shù)氐娜藗兺o黃米飯?zhí)砑与u肉娩缰、魚肉等配料。吳譯作:“有鍋魚煮黃米飯谒府∑纯玻”張譯作:“一鍋黃米飯,就著魚吃完疫√┘Γ”它們雖然和原文有點出入,但并沒有余光中先生的譯文離譜壳鹤,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盛龄。

令人意外的是,同一頁的最后一行又出現(xiàn)了一處明顯誤譯芳誓。我們先來看看原文是怎么寫的:“I’ll be back when I have the sardines. I will keep yours and mine together on the ice and we can sharethem in the morning.”(原著余舶,第17頁)余先生譯為: “我弄到了沙丁魚就回來。我把你的和我的一同冰起來锹淌,明早就可以一同吃匿值。”(第7頁)

無論是前文還是后面的敘述赂摆,海明威都明確地告訴讀者挟憔,這些沙丁魚不是用來吃的钟些,而是用來當(dāng)魚餌的。原文的share也并無一起吃的含義绊谭,余先生曾任臺灣中山大學(xué)外文系教授長達十五年之久厘唾,以他的英文造詣,絕對沒有可能看不明白這層意思龙誊,他何以會這樣譯抚垃,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半句吳譯作:“明兒早上就可以分著用了趟大『资鳎”(第10頁)張譯為:“我們早上可以一人一半⊙沸啵”(第8頁)他們就都沒有誤將魚餌當(dāng)作口糧罕伯。

在余先生翻譯的這本《老人與海》中叽讳,此類錯誤并不少見追他。比如第18頁有這么一句話:“他劃過漁人所謂巨流的洋面,看到水里‘灣草’磷磷閃光岛蚤;該處海床陡降七百英尋邑狸,灣流撞在海底的峭壁上,形成漩渦涤妒,所以各種魚類都在此匯集单雾。”就算撇開“洋面”這種奇怪的表達方式(漢語常用的說法是“海面”)和“灣草”這個奇怪的詞語她紫,讀者也很難理解分號前后的文字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硅堆,對用字極其在意的海明威為什么要寫這個奇怪的句子呢?還是先來看看原文吧:

He saw the phosphorescence of the Gulf weedin the water as he rowed over the part of the ocean that the fishmen called the great well because there was a sudden deep of seven hundred fathoms where all sorts of fish congregated because of the swirl the current made against the steep walls of the floor of the ocean.(原著贿讹,第28頁)

為了便于討論渐逃,我先把這個句子譯成中文:“他看見磷光閃閃,那是水中的馬尾藻民褂,此時他劃過的這片海面茄菊,被漁夫稱為‘大井’,因為這里突然變得很深助赞,有七百英尋买羞,各種各樣的魚兒因為水流沖擊海底陡峭的巖壁形成的漩渦而聚集在這里袁勺”⑹常”

余先生將“大井”誤為“巨流”,后面那些解釋這個名稱的文字當(dāng)然顯得很突兀期丰,于是這個由雙重原因狀語從句構(gòu)成的復(fù)合句不再層次分明群叶、環(huán)環(huán)相扣吃挑,而是變成兩個前后看不出有任何聯(lián)系的分句。相較之下街立,將gulf weed錯誤地(抑或應(yīng)該稱為“創(chuàng)造性地”舶衬?)譯成“灣草”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余先生的譯本還有不少類似的錯誤赎离,這里就不一一展開論述了逛犹。如果僅有這些疏忽或者誤讀引起的錯誤,或許也可以稱得上瑕不掩瑜梁剔,因為譯著要做到完全沒有差錯是很難的虽画。畢竟譯者在工作的過程中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擾,比如說接一通電話荣病,或者被太太喊到樓下喝茶码撰,都有可能影響對正在翻譯的字句的理解。但這個譯本的問題在于个盆,它對原著文體的再現(xiàn)幾乎完全是失敗的脖岛,吳勞和張愛玲的譯本也是如此,盡管它們的這類錯誤相對少一些颊亮。這恰恰是翻譯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的難處所在:并不是說把原文的每個單詞都看懂了柴梆,就能準(zhǔn)確地將其翻譯出來。

就以剛才提到那個句子為例终惑,吳勞的譯文是:

他最近《老人與盒裕》人丁興旺的譯本家族又增添了一員,也就是譯林出版社推出的余光中譯本狠鸳。說是新出揣苏,但據(jù)譯序所說,譯文早在1953年初便已完稿件舵,1957年由重光文藝出了繁體字版卸察;這次由譯林推出簡體字版,余光中“大加修正……全書所改铅祸,當(dāng)在一千處以上”(第4頁)坑质。余先生似乎較為謙遜,自稱他最初的譯本“能得七十分”临梗,至于這個改過“一千處以上”的譯本能得多少分涡扼,倒是沒有提及,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新譯本知所取舍盟庞,讀來就順暢多了”吃沪。

考慮到余先生在海峽兩岸文名素著,其代表詩作《鄉(xiāng)愁》近乎家喻戶曉什猖,兼且著有《余光中談翻譯》票彪,與蔡濯堂(思果)先生遙相唱和红淡,儼然有譯界指路明燈之狀,他這個譯本應(yīng)該是準(zhǔn)確優(yōu)雅兼而有之降铸,如他在談翻譯的書中所期許的在旱,成為英漢文學(xué)翻譯的典范。但可惜的是推掸,就業(yè)已付梓的譯文來看桶蝎,讀者恐怕難免會產(chǎn)生“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感慨谅畅。

這個改過“一千處以上”的譯本第2頁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紕漏俊嗽。在小說的開頭,男孩打算請老人去喝酒铃彰,于是說:“Can I offer you a beer on the Terraceand then we’ll take the stuff home.”(引文出自Scribner’s Sons在1965年出版的原著绍豁,第11頁,以下僅注明頁碼牙捉。)余先生給出的譯文是: “我請你去平臺上喝杯啤酒竹揍,好不好?喝過了邪铲,我們再把這些東西拿回去芬位。”

書中的Terrace其實是一個酒吧带到,它的原型是哈瓦那柯厦恋铮瑪爾灣的La Terraza酒吧。這個地方如今已成為當(dāng)?shù)孛麆倮咳牵S多熱愛《老人與罕欢觯》的游客都喜歡去那里緬懷海明威。此處余先生似乎將首字母大寫的專有名詞Terrace看成一般名詞terrace搪搏,所以才會譯錯狭握。張愛玲(今日世界出版社,1972年1月初版疯溺,以下簡稱張譯)和吳勞(上海譯文出版社论颅,2006年8月第1版,2010年4月第10次印刷囱嫩,以下簡稱吳譯)的譯本各自譯成“露臺酒店”和“露臺飯店”恃疯,雖然有些出入,但也都算譯對了墨闲。

由于這個露臺酒吧是小說中最重要的具體地點今妄,余先生這個無心的疏忽導(dǎo)致了一系列連鎖的反應(yīng),后面就出現(xiàn)了這樣讓人費解的譯文:

男孩把這些食品盛在一個雙層的金屬盒子里,從平臺上帶來蛙奖。他袋里裝了兩副刀叉和湯匙潘酗,每副都用紙做的餐巾包好杆兵。

“誰給你的雁仲?”

“馬丁老板∷鲈啵”(第10頁)

由于余先生將露臺酒吧誤譯成“平臺上”攒砖,后面這個“馬丁老板”顯得特別突兀。張愛玲和吳勞的譯本都將最后一句譯為:“馬丁日裙。那老板吹艇。”這樣讀者就能知道馬丁是露臺酒吧的老板昂拂,而不會感到摸不著頭腦受神。

如果說上面這個錯誤是疏忽所致,那么另外一個錯誤應(yīng)該歸咎于余先生對加勒比海地區(qū)的不熟悉抵窒。老人和男孩在酒吧喝過啤酒榄鉴,便把魚具搬回老人住的棚屋引颈,隨后男孩問老人晚飯吃什么,老人回答說:“ A pot of yellow rice with fish.”(原著第16頁)余先生將其譯成: “一罐糙米拌魚撑碴。”(第7頁)

rice誠然有大米的義項朝墩,但米拌魚怎能下咽呢醉拓?而且yellow rice并非糙米,它是加勒比海地區(qū)常見的菜肴收苏,跟東南亞菜的咖喱炒飯或者長三角地區(qū)的揚州炒飯差不多亿卤,主要原料也是大米,只不過添加的作料是藏紅花或者胭脂樹籽榨的油鹿霸,所以是黃色的怠噪。為了增加營養(yǎng)和改善口味,當(dāng)?shù)氐娜藗兺o黃米飯?zhí)砑与u肉杜跷、魚肉等配料傍念。吳譯作:“有鍋魚煮黃米飯「鹈疲”張譯作:“一鍋黃米飯憋槐,就著魚吃∈缰海”它們雖然和原文有點出入阳仔,但并沒有余光中先生的譯文離譜,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

令人意外的是近范,同一頁的最后一行又出現(xiàn)了一處明顯誤譯嘶摊。我們先來看看原文是怎么寫的:“I’ll be back when I have the sardines. I will keep yours and mine together on the ice and we can sharethem in the morning.”(原著,第17頁)余先生譯為: “我弄到了沙丁魚就回來评矩。我把你的和我的一同冰起來叶堆,明早就可以一同吃〕舛牛”(第7頁)

無論是前文還是后面的敘述虱颗,海明威都明確地告訴讀者,這些沙丁魚不是用來吃的蔗喂,而是用來當(dāng)魚餌的忘渔。原文的share也并無一起吃的含義,余先生曾任臺灣中山大學(xué)外文系教授長達十五年之久缰儿,以他的英文造詣畦粮,絕對沒有可能看不明白這層意思,他何以會這樣譯乖阵,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宣赔。最后半句吳譯作:“明兒早上就可以分著用了∫迤穑”(第10頁)張譯為:“我們早上可以一人一半拉背。”(第8頁)他們就都沒有誤將魚餌當(dāng)作口糧默终。

在余先生翻譯的這本《老人與阂喂祝》中,此類錯誤并不少見齐蔽。比如第18頁有這么一句話:“他劃過漁人所謂巨流的洋面两疚,看到水里‘灣草’磷磷閃光;該處海床陡降七百英尋含滴,灣流撞在海底的峭壁上诱渤,形成漩渦,所以各種魚類都在此匯集谈况∩酌溃”就算撇開“洋面”這種奇怪的表達方式(漢語常用的說法是“海面”)和“灣草”這個奇怪的詞語,讀者也很難理解分號前后的文字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碑韵,對用字極其在意的海明威為什么要寫這個奇怪的句子呢赡茸?還是先來看看原文吧:

He saw the phosphorescence of the Gulf weedin the water as he rowed over the part of the ocean that the fishmen called the great well because there was a sudden deep of seven hundred fathoms where all sorts of fish congregated because of the swirl the current made against the steep walls of the floor of the ocean.(原著,第28頁)

為了便于討論祝闻,我先把這個句子譯成中文:“他看見磷光閃閃占卧,那是水中的馬尾藻,此時他劃過的這片海面,被漁夫稱為‘大井’华蜒,因為這里突然變得很深辙纬,有七百英尋,各種各樣的魚兒因為水流沖擊海底陡峭的巖壁形成的漩渦而聚集在這里叭喜『丶穑”

余先生將“大井”誤為“巨流”,后面那些解釋這個名稱的文字當(dāng)然顯得很突兀域滥,于是這個由雙重原因狀語從句構(gòu)成的復(fù)合句不再層次分明纵柿、環(huán)環(huán)相扣蜈抓,而是變成兩個前后看不出有任何聯(lián)系的分句启绰。相較之下,將gulf weed錯誤地(抑或應(yīng)該稱為“創(chuàng)造性地”沟使?)譯成“灣草”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委可。

余先生的譯本還有不少類似的錯誤,這里就不一一展開論述了腊嗡。如果僅有這些疏忽或者誤讀引起的錯誤着倾,或許也可以稱得上瑕不掩瑜,因為譯著要做到完全沒有差錯是很難的燕少。畢竟譯者在工作的過程中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擾卡者,比如說接一通電話,或者被太太喊到樓下喝茶客们,都有可能影響對正在翻譯的字句的理解崇决。但這個譯本的問題在于,它對原著文體的再現(xiàn)幾乎完全是失敗的底挫,吳勞和張愛玲的譯本也是如此恒傻,盡管它們的這類錯誤相對少一些。這恰恰是翻譯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的難處所在:并不是說把原文的每個單詞都看懂了建邓,就能準(zhǔn)確地將其翻譯出來盈厘。

就以剛才提到那個句子為例,吳勞的譯文是:

他劃到海里的某一片水域官边,看見果囊馬尾藻閃出的磷光沸手,漁夫們管這片水域叫“大井”,因為那兒水深突然達到七百英尋注簿,海流沖擊在海底深淵的峭壁上契吉,激起了旋渦,種種魚兒都聚集在那兒滩援。(吳譯租悄,第21頁)

張愛玲的譯文是:

他看見墨西哥灣的海草在水中發(fā)出磷光鸯屿,那時候他正劃到海上婶恼,漁夫們稱為“大井”的地方,因為那里突然深至七百尋换可,各種魚類都聚集在那里瓤的,因為潮流沖到海底的峭壁上丈甸,激起了漩渦。(張譯杖玲,第18頁)

表面上看顿仇,兩者的譯文似乎都沒有明顯的錯誤,雖然譯法各有不同摆马,但表達的意思大體上是一致的臼闻。它們能夠被稱為好的翻譯嗎?答案是不能囤采。

文學(xué)大師和尋常作家的區(qū)別在于述呐,前者的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無不是仔細推敲的結(jié)果斑唬,譯者往往必須經(jīng)過殫精竭慮的思考才能徹底理解他或她的寫作意圖市埋。老人出海時天尚未亮黎泣,所以他不可能看到gulf weed(馬尾藻)恕刘,只能看到phosphorescence(磷光)。身為當(dāng)?shù)鼐媒?jīng)風(fēng)浪的漁夫抒倚,老人看到磷光褐着,當(dāng)然知道是馬尾藻發(fā)出來的,而馬尾藻的出現(xiàn)托呕,則意味著他把船劃到了“大井”這片海域含蓉。老人知道“大井”有許多魚,但他卻決意到遠海去抓大魚项郊,這強化了全書的悲劇色彩馅扣。簡單來說,phosphorescence着降、gulf weed差油、great well(大井)和all sorts of fish(各種各樣的魚兒)這四個關(guān)鍵詞的次序是不容更改的,否則就會與書中構(gòu)建的現(xiàn)實相悖任洞。從這個方面來說蓄喇,無論是吳勞還是張愛玲的譯文,都是失實的交掏,哪怕原文的每個單詞他們都沒有誤解妆偏。就好比給人畫像,把鼻子畫到了眼睛上面盅弛,雖然鼻子和眼睛都畫對了钱骂,但這不能稱為好的肖像叔锐。

但文學(xué)翻譯的艱苦之處在于,哪怕譯者完全明白作者的意圖见秽,也總有些難關(guān)是跨不過去的掌腰。還是以剛才這個句子為例,是不是把上述四個關(guān)鍵詞的次序都處理對了张吉,就可以稱得上完美的譯文呢齿梁?顯然不可以。

也許細心的讀者早已發(fā)現(xiàn)肮蛹,這個句子很長勺择,明顯不符海明威標(biāo)志性的“電報體”風(fēng)格。事實上伦忠,《老人與菏『耍》原著每個句子的平均長度約為14.7個單詞,而它長達60個單詞昆码,足足是平均長度的四倍气忠。

原書中典型的句子是這樣的:“The old man went out the door and the boy came after him.”(原著,第26頁)這個長句所處那一段開頭兩個句子則更短:“Sometimes someone would speak in a boat. But most of the boats were silent except for the dip of the oars.”(原著赋咽,第28頁)這種寫作技巧在文體學(xué)上被稱為“局部變異”(internal deviation)旧噪,它的功能是通過文體的突變來強化作品中的某種氛圍或者人物的情緒。

比如說在這里脓匿,海明威雖然沒有描寫老人的心情淘钟,但這個復(fù)雜的、信息密集的句子如同一陣戰(zhàn)鼓陪毡,成功地傳達出大戰(zhàn)在即的緊張氛圍米母,真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毡琉。由于語言結(jié)構(gòu)的本體差異铁瞒,現(xiàn)代漢語缺乏相同的表達形式,譯者很難找到恰當(dāng)?shù)拈L句來傳達這種文體上的微妙之處桅滋,所以讀者可以看到慧耍,無論是余光中、吳勞還是張愛玲虱歪,都不得不用若干斷開的短句來轉(zhuǎn)換原文這個沒有標(biāo)點的長句蜂绎,雖然他們是久負盛名的詩人、翻譯家和作家笋鄙,雖然他們的漢語寫作能力毫無疑問應(yīng)該處于中上水平师枣。

但話又說回來,正是由于文學(xué)翻譯中有這種不可翻譯的層面萧落,譯者才應(yīng)該更加用心地去解讀原文践美,力求把那些可翻譯的含義完整地傳達出來洗贰。遺憾的是,余光中先生似乎沒有做到這一點陨倡,這可以從一個簡單然而并非不重要的例子看出來敛滋。

在小說的開頭,海明威這樣形容老人的船帆:“it looked like the flag of permanent defeat”(原著兴革,第9頁)緊接著绎晃,他又如此描繪老人的雙眼:“they were the same color as the sea and were cheerful and undefeated”(原著,第10頁)這兩個句子雖然很簡單杂曲,但它們用一對反義詞(defeat和undefeated)

奠定了全書的基調(diào):老人盡管一貧如洗庶艾,關(guān)于他的外表的一切(由船帆象征),無不表明他是個失敗者擎勘,但他的精神(由眼睛象征)卻是永不言敗咱揍、不可戰(zhàn)勝的。

實際上棚饵,海明威能夠獲得1954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煤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老人與海》噪漾;而《老人與号鹋椋》能夠得到斯德哥爾摩那些評委的青睞,很大程度上則是因為它一掃二戰(zhàn)后歐美文壇衰糜頹唐的悲觀主義風(fēng)氣怪与,用雄壯陽剛的音調(diào)發(fā)出樂觀主義的呼聲:“But man is not made for defeat. A man can be destoyed, but not defeated.”(原著夺刑,第103頁,意思是“但好漢不是為失敗而生的分别。好漢可以被毀滅,但不會被打敗存淫≡耪叮”)正如瑞典學(xué)院的安德斯·奧斯特靈在當(dāng)年頒獎典禮的演講中所說:“這個故事是一曲頌歌,它提倡哪怕結(jié)果一無所得也永不屈服的奮斗精神桅咆,贊揚失敗之中的道德凱旋括授。”

上述兩個反義詞體現(xiàn)的二元對立在書中無處不在岩饼,它是海明威在構(gòu)建這種樂觀主義傾向的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要素荚虚,最明顯的是老人在海上捕魚時似乎化為兩個分身,他自言自語說出的話和心里默默的思考完全是相反的籍茧。但余光中先生對這個兩個句子的翻譯分別是這樣的:

就像是一面長敗之旗版述。(第1頁)

他的眼睛跟海水一樣顏色,活潑而堅定寞冯。(第1頁)

讀者可以看到渴析,原文那種強烈的對比被余先生消解得無影無蹤晚伙。吳勞將后面一句譯成:“它們像海水一般藍,顯得喜洋洋而不服輸俭茧∨亓疲”(吳譯,第4頁)也再現(xiàn)不了原文的深意母债。張愛玲對這句話的翻譯倒是差強人意:“眼睛和海一個顏色午磁,很愉快,沒有戰(zhàn)敗過毡们±焯撸”(張譯,第2頁)不過用“沒有戰(zhàn)敗過”來形容眼睛漏隐,多少顯得有點怪異喧半。

張愛玲

在張愛玲和吳勞的譯本中,讀者隨處可以看到一種初學(xué)翻譯的新手容易犯的毛睬嘣稹:時刻不忘將不定冠詞翻譯出來挺据。比如小說的第一句,原文如下:

He was an old man who fished alone in a skiff in the Gulf Stream and he had gone eighty-four days now without taking a fish.(原著脖隶,第9頁)

以中文寫作在海內(nèi)外文學(xué)愛好者中享有教母般聲望的張愛玲居然譯為:“他是一個老頭子扁耐,一個人劃著一只小船在墨西哥灣大海流打魚,而他已經(jīng)有八十四天沒有捕到一條魚了产阱⊥癯疲”(張譯,第1頁)

海明威向來惜字如金构蹬,對贅辭深惡痛絕王暗,假如他是中國人,很難想象他會這樣寫小說庄敛。張愛玲譯文中的“一個”俗壹、“一個”、“一只”和“一條”完全可以刪掉藻烤,其實譯成這樣就可以了:“他是個老人绷雏,獨自劃著小船,在灣流中捕魚怖亭,八十四天來涎显,他沒打到魚⌒诵桑”至于余光中先生的譯文期吓,則全然看不出譯者的詩人風(fēng)采,讀者甚至?xí)吹健瓣柟馇绾谩保ǖ?頁)這樣疊床架屋峭跳、不知所云的詞組膘婶。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缺前,在原文中,海明威以代詞指稱大魚時悬襟,總是用擬人化的人稱代詞he及其變體(包括him和his)衅码。海明威這么寫的意圖很明顯,因為書中老人屢次將大魚稱為自己的“朋友”和“兄弟”脊岳。但是余光中逝段、吳勞和張愛玲不約而同地將這個人稱代詞譯成了“它”。這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割捅,實在是煞費思量奶躯。

總而言之,無論是最新出的譯林版亿驾,市面上最暢銷的譯文版嘹黔,還是絕版多年的今日世界版, 都不是The Old Man and the Sea的理想譯本莫瞬。由于海明威在其愛達荷州寓所飲彈自盡的事情發(fā)生在1961年儡蔓,按照伯爾尼國際版權(quán)公約,從2011年開始疼邀,國內(nèi)的出版社可以不經(jīng)海明威外國版權(quán)基金會的授權(quán)而名正言順地翻譯出版這位20世紀(jì)文學(xué)大師的作品喂江,我相信《老人與海》陸續(xù)還將有不同的新譯本問世旁振。

多一種譯本終歸是好事获询,因為這意味著讀者多一個選擇。普通讀者唯一的希望也許是拐袜,新譯者能夠認真參考原有的譯本吉嚣,盡可能避免前人犯過的差錯;又或者新譯者不屑站在前輩的肩膀上阻肿,那么至少責(zé)任編輯應(yīng)該負起這個責(zé)任瓦戚。就拿余光中先生的譯本來說,編輯要是在審稿的時候比照其他譯本丛塌,諸如“平臺上”、“糙米拌魚”“巨流”之類低級的錯誤肯定是可以避免的畜疾。倘使這個小小的希望能夠成真赴邻,則庶幾是那些將來看到新譯本的讀者之幸。

劃到海里的某一片水域啡捶,看見果囊馬尾藻閃出的磷光姥敛,漁夫們管這片水域叫“大井”,因為那兒水深突然達到七百英尋瞎暑,海流沖擊在海底深淵的峭壁上彤敛,激起了旋渦与帆,種種魚兒都聚集在那兒。(吳譯墨榄,第21頁)

張愛玲的譯文是:

他看見墨西哥灣的海草在水中發(fā)出磷光玄糟,那時候他正劃到海上,漁夫們稱為“大井”的地方袄秩,因為那里突然深至七百尋阵翎,各種魚類都聚集在那里,因為潮流沖到海底的峭壁上之剧,激起了漩渦郭卫。(張譯,第18頁)

表面上看背稼,兩者的譯文似乎都沒有明顯的錯誤贰军,雖然譯法各有不同,但表達的意思大體上是一致的蟹肘。它們能夠被稱為好的翻譯嗎词疼?答案是不能。

文學(xué)大師和尋常作家的區(qū)別在于疆前,前者的謀篇布局寒跳、遣詞造句無不是仔細推敲的結(jié)果,譯者往往必須經(jīng)過殫精竭慮的思考才能徹底理解他或她的寫作意圖竹椒。老人出海時天尚未亮童太,所以他不可能看到gulf weed(馬尾藻),只能看到phosphorescence(磷光)胸完。身為當(dāng)?shù)鼐媒?jīng)風(fēng)浪的漁夫书释,老人看到磷光,當(dāng)然知道是馬尾藻發(fā)出來的赊窥,而馬尾藻的出現(xiàn)爆惧,則意味著他把船劃到了“大井”這片海域。老人知道“大井”有許多魚锨能,但他卻決意到遠海去抓大魚扯再,這強化了全書的悲劇色彩。簡單來說址遇,phosphorescence熄阻、gulf weed、great well(大井)和all sorts of fish(各種各樣的魚兒)這四個關(guān)鍵詞的次序是不容更改的倔约,否則就會與書中構(gòu)建的現(xiàn)實相悖秃殉。從這個方面來說,無論是吳勞還是張愛玲的譯文,都是失實的钾军,哪怕原文的每個單詞他們都沒有誤解鳄袍。就好比給人畫像,把鼻子畫到了眼睛上面吏恭,雖然鼻子和眼睛都畫對了拗小,但這不能稱為好的肖像。

但文學(xué)翻譯的艱苦之處在于砸泛,哪怕譯者完全明白作者的意圖十籍,也總有些難關(guān)是跨不過去的。還是以剛才這個句子為例唇礁,是不是把上述四個關(guān)鍵詞的次序都處理對了勾栗,就可以稱得上完美的譯文呢?顯然不可以盏筐。

也許細心的讀者早已發(fā)現(xiàn)围俘,這個句子很長,明顯不符海明威標(biāo)志性的“電報體”風(fēng)格琢融。事實上界牡,《老人與海》原著每個句子的平均長度約為14.7個單詞漾抬,而它長達60個單詞宿亡,足足是平均長度的四倍。

原書中典型的句子是這樣的:“The old man went out the door and the boy came after him.”(原著纳令,第26頁)這個長句所處那一段開頭兩個句子則更短:“Sometimes someone would speak in a boat. But most of the boats were silent except for the dip of the oars.”(原著挽荠,第28頁)這種寫作技巧在文體學(xué)上被稱為“局部變異”(internal deviation),它的功能是通過文體的突變來強化作品中的某種氛圍或者人物的情緒平绩。

寫作中的海明威

比如說在這里圈匆,海明威雖然沒有描寫老人的心情,但這個復(fù)雜的捏雌、信息密集的句子如同一陣戰(zhàn)鼓跃赚,成功地傳達出大戰(zhàn)在即的緊張氛圍,真可謂“不著一字性湿,盡得風(fēng)流”纬傲。由于語言結(jié)構(gòu)的本體差異,現(xiàn)代漢語缺乏相同的表達形式肤频,譯者很難找到恰當(dāng)?shù)拈L句來傳達這種文體上的微妙之處嘹锁,所以讀者可以看到,無論是余光中着裹、吳勞還是張愛玲,都不得不用若干斷開的短句來轉(zhuǎn)換原文這個沒有標(biāo)點的長句,雖然他們是久負盛名的詩人骇扇、翻譯家和作家摔竿,雖然他們的漢語寫作能力毫無疑問應(yīng)該處于中上水平。

但話又說回來少孝,正是由于文學(xué)翻譯中有這種不可翻譯的層面继低,譯者才應(yīng)該更加用心地去解讀原文,力求把那些可翻譯的含義完整地傳達出來稍走。遺憾的是袁翁,余光中先生似乎沒有做到這一點,這可以從一個簡單然而并非不重要的例子看出來婿脸。

在小說的開頭粱胜,海明威這樣形容老人的船帆:“it looked like the flag of permanent defeat”(原著,第9頁)緊接著狐树,他又如此描繪老人的雙眼:“they were the same color as the sea and were cheerful and undefeated”(原著焙压,第10頁)這兩個句子雖然很簡單,但它們用一對反義詞(defeat和undefeated)

奠定了全書的基調(diào):老人盡管一貧如洗抑钟,關(guān)于他的外表的一切(由船帆象征)涯曲,無不表明他是個失敗者,但他的精神(由眼睛象征)卻是永不言敗在塔、不可戰(zhàn)勝的幻件。

海明威手稿與獲得的一戰(zhàn)勛章

實際上,海明威能夠獲得1954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蛔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老人與捍铝ぃ》;而《老人與撼情唬》能夠得到斯德哥爾摩那些評委的青睞揪利,很大程度上則是因為它一掃二戰(zhàn)后歐美文壇衰糜頹唐的悲觀主義風(fēng)氣,用雄壯陽剛的音調(diào)發(fā)出樂觀主義的呼聲:“But man is not made for defeat. A man can be destoyed, but not defeated.”(原著狠持,第103頁疟位,意思是“但好漢不是為失敗而生的。好漢可以被毀滅喘垂,但不會被打敗甜刻。”)正如瑞典學(xué)院的安德斯·奧斯特靈在當(dāng)年頒獎典禮的演講中所說:“這個故事是一曲頌歌正勒,它提倡哪怕結(jié)果一無所得也永不屈服的奮斗精神得院,贊揚失敗之中的道德凱旋≌抡辏”

上述兩個反義詞體現(xiàn)的二元對立在書中無處不在祥绞,它是海明威在構(gòu)建這種樂觀主義傾向的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要素,最明顯的是老人在海上捕魚時似乎化為兩個分身,他自言自語說出的話和心里默默的思考完全是相反的蜕径。但余光中先生對這個兩個句子的翻譯分別是這樣的:

就像是一面長敗之旗两踏。(第1頁)

他的眼睛跟海水一樣顏色,活潑而堅定兜喻。(第1頁)

讀者可以看到梦染,原文那種強烈的對比被余先生消解得無影無蹤。吳勞將后面一句譯成:“它們像海水一般藍朴皆,顯得喜洋洋而不服輸帕识。”(吳譯遂铡,第4頁)也再現(xiàn)不了原文的深意肮疗。張愛玲對這句話的翻譯倒是差強人意:“眼睛和海一個顏色,很愉快忧便,沒有戰(zhàn)敗過族吻。”(張譯珠增,第2頁)不過用“沒有戰(zhàn)敗過”來形容眼睛超歌,多少顯得有點怪異。

張愛玲

在張愛玲和吳勞的譯本中蒂教,讀者隨處可以看到一種初學(xué)翻譯的新手容易犯的毛参【佟:時刻不忘將不定冠詞翻譯出來。比如小說的第一句凝垛,原文如下:

He was an old man who fished alone in a skiff in the Gulf Stream and he had gone eighty-four days now without taking a fish.(原著懊悯,第9頁)

以中文寫作在海內(nèi)外文學(xué)愛好者中享有教母般聲望的張愛玲居然譯為:“他是一個老頭子,一個人劃著一只小船在墨西哥灣大海流打魚梦皮,而他已經(jīng)有八十四天沒有捕到一條魚了炭分。”(張譯剑肯,第1頁)

海明威向來惜字如金捧毛,對贅辭深惡痛絕,假如他是中國人让网,很難想象他會這樣寫小說呀忧。張愛玲譯文中的“一個”、“一個”溃睹、“一只”和“一條”完全可以刪掉而账,其實譯成這樣就可以了:“他是個老人,獨自劃著小船因篇,在灣流中捕魚泞辐,八十四天來笔横,他沒打到魚☆醣”至于余光中先生的譯文狠裹,則全然看不出譯者的詩人風(fēng)采,讀者甚至?xí)吹健瓣柟馇绾谩保ǖ?頁)這樣疊床架屋汽烦、不知所云的詞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莉御,在原文中,海明威以代詞指稱大魚時,總是用擬人化的人稱代詞he及其變體(包括him和his)虚婿。海明威這么寫的意圖很明顯泼菌,因為書中老人屢次將大魚稱為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但是余光中琅关、吳勞和張愛玲不約而同地將這個人稱代詞譯成了“它”煮岁。這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實在是煞費思量涣易。

總而言之画机,無論是最新出的譯林版,市面上最暢銷的譯文版新症,還是絕版多年的今日世界版步氏, 都不是The Old Man and the Sea的理想譯本。由于海明威在其愛達荷州寓所飲彈自盡的事情發(fā)生在1961年徒爹,按照伯爾尼國際版權(quán)公約荚醒,從2011年開始,國內(nèi)的出版社可以不經(jīng)海明威外國版權(quán)基金會的授權(quán)而名正言順地翻譯出版這位20世紀(jì)文學(xué)大師的作品隆嗅,我相信《老人與航绺螅》陸續(xù)還將有不同的新譯本問世。

多一種譯本終歸是好事胖喳,因為這意味著讀者多一個選擇泡躯。普通讀者唯一的希望也許是,新譯者能夠認真參考原有的譯本禀晓,盡可能避免前人犯過的差錯精续;又或者新譯者不屑站在前輩的肩膀上,那么至少責(zé)任編輯應(yīng)該負起這個責(zé)任粹懒。就拿余光中先生的譯本來說重付,編輯要是在審稿的時候比照其他譯本,諸如“平臺上”凫乖、“糙米拌魚”“巨流”之類低級的錯誤肯定是可以避免的确垫。倘使這個小小的希望能夠成真弓颈,則庶幾是那些將來看到新譯本的讀者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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