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海子(1964年3月24日-1989年3月26日)的生辰芹务。
他仍然很熱,但真正理解他的人并不多鸭廷。理解一個詩人枣抱,必須了解他的個人經(jīng)歷,以及他的時代辆床。因為詩人佳晶、詩歌都是很私人化的事物。是故讼载,人們對海子有各種誤讀轿秧。老實說,一般人也很難讀懂海子咨堤。實際上菇篡,海子也一直在刻意“經(jīng)營著”自己。
海子的死因之一是“愛情中失敗”的打擊一喘。他自殺前不久驱还,與第一位女友見了一面,之后醉酒痛泣凸克。她已經(jīng)在深圳嫁人成家铝侵。深圳是一個發(fā)達資本主義之所。而海子窮得叮當響触徐,與愛戀的“四姐妹”均已分手咪鲜。他沒日沒夜地寫詩,并將詩歌稱為“祖國”撞鹉,將自己視為“太陽”和“王”疟丙。
海子的愛情,曾經(jīng)非常甜蜜鸟雏。下面的《幸赶斫迹》寫于他和另一位內(nèi)蒙女友初嘗禁果之后。
幸福(1986)
當我倆同在草原曬黑
是否飲下這最初的幸感⑷担 最初的吻
當云朵清楚極了
聽得見你我嘴唇
這兩朵神秘火焰
這是我母親給我的嘴唇
這是你母親給你的嘴唇
我們合著眼睛共同啜飲
像萬里潔白的羊群共同啜飲
當我睜開雙眼
你頭發(fā)散亂
乳房像黎明的兩只月亮
在有太陽的彎曲的木頭上
晾干你美如黑夜的頭發(fā)
一個基本上可以成立的說法是炊琉,海子的自殺,不是“形而上死”,而是死于精神分裂——這也是醫(yī)學的最后鑒定苔咪。但精神分裂這種病锰悼,也是一種現(xiàn)時代的常見病癥。
資本主義摧毀了舊有的社會場域团赏,釋放出各種欲望流箕般,所以,德勒茲和加塔利在《反俄狄浦斯——資本主義和精神分裂分析》中寫道:“在這個意義上舔清,是否可以正確地說丝里,精神分裂癥是資本主義機器的產(chǎn)物,正如躁郁性精神病患者和偏執(zhí)狂是專制機器的產(chǎn)物体谒,癔病是土地機器的產(chǎn)物一樣杯聚?”
海子的欲望,可以說十分狂野抒痒。他15歲考上北大械媒,就讀法律系。但在其創(chuàng)作中评汰,很少看到法學論述纷捞。不過,法學仍然給他帶來了一種強大的精神暗示被去。因為主儡,正如雪萊所說,詩人本身就是不被承認的“立法者”惨缆;另外糜值,法律追求一種超驗性、整體性坯墨、人類性寂汇、民族性。
海子的詩歌理想是“完整地體現(xiàn)人類精神”——“我的理想是在中國成就一種偉大的集體的詩捣染。我不想成為一個抒情詩人骄瓣,或一位戲劇詩人,甚至不想成為一名史詩詩人耍攘,我只想融合中國的行動成就一種民族和人類的結合榕栏,詩和真理合一的大詩±俑鳎”
如此高蹈乎八荒之表的詩歌理想扒磁,在中國已經(jīng)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了。因為中國并不存在一個宗教和史詩的傳統(tǒng)式曲。海子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改寫歷史》镣校現(xiàn)代性攜帶著“欲望流”而泥沙俱下。事實上,海子的詩歌兰伤,更多的是表現(xiàn)自己的個人欲望掙扎内颗。但這種想寫“大詩”的人,在上個世紀80年代并不少見医清。當然,這本身不是什么壞事卖氨。只是這樣做時会烙,一個詩人容易看不清他的時代。
上個世紀80年代末筒捺,在經(jīng)歷文化熱后柏腻,中國的讀書人在精神上處于前所未有的彷徨狀態(tài)。一方面系吭,對西方充滿向往五嫂;另一方面,對自己所身處的體制并不十分了解肯尺,只是朦朦朧朧地覺得世界需要改變沃缘。所以,那是一個“朦朧詩”的時代则吟。由于歷史的慣性槐臀,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并沒有能力去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文明類型。但詩歌可以朦朦朧朧地表現(xiàn)出此一精神困境氓仲。
海子盡管成了中國政法大學的教師水慨,但由于生于農(nóng)村,加上他“不務正業(yè)”敬扛,經(jīng)常出游在外晰洒、尋訪詩友,所以啥箭,在精神上仍然是被體制所隔離的谍珊。中國人尚未意識到,現(xiàn)代性之于中國急侥,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人們從此處于體制的銅墻鐵壁之內(nèi)抬驴,又被體制所隔開。海子沒有學術能力意識到這一點缆巧,所以布持,將自己隱藏在詩歌和愛情的牢籠之內(nèi)。是故陕悬,將海子之死政治符號化也是不合適的题暖。不過,構建宏大的形而上學體系,是當時文化界的通病胧卤∩@睿可以說,海子也在夢想著構建自己的“詩歌玄學”檐春。
在《詩學:一份提綱》中談及“偉大的詩歌”時唠椭,海子認為“只有但丁和歌德是成功的,還有莎士比亞叶撒。他認為绝骚,這才是當代中國詩歌的目標,并稱他們?yōu)椤巴酢膘艄唬蚴恰疤枴毖雇簟ⅰ疤柾酢保渌恍┏删拖鄬^低的詩人古瓤,如雪菜止剖、葉賽寧、荷爾德林落君、坡穿香、馬洛、韓波绎速、克蘭扔水、狄蘭、席勒甚至普希金等朝氓,海子稱他們?yōu)椤巴踝印蹦校霸姼柰踝印薄ⅰ疤柾踝印被蚴恰氨娚瘛闭哉堋5W佑终f:
“還有更高一級的創(chuàng)造性詩歌待德,這是一種詩歌總集性質的東西——與其稱之為偉大的詩歌,不如稱之為偉大的人類精神——這是人類形象中迄今為止的最高成就枫夺。他們作為一些精神的內(nèi)容(而不是材料)甚至高出于他們的藝術成就之上将宪。他們作為一批宗教和精神的高峰而超越審美的藝術之上,這是人類的集體回憶或造型橡庞〗咸常”
海子認為,像埃及的金字塔扒最,中國的敦煌佛教藝術丑勤,歐亞間的《圣經(jīng)·舊約》,兩大印度史詩和奧義書吧趣,希臘的荷馬兩大史詩法竞,《古蘭經(jīng)》和一些波斯的長詩匯集耙厚,就是這種在“偉大的詩歌之上”的“更高一級的創(chuàng)造性詩歌”。
但海子究竟想表現(xiàn)什么樣的人類精神岔霸,他語焉不詳薛躬。很顯然,佛教是外來的呆细。中國本土沒有產(chǎn)生宗教型宝。而且,我個人認為絮爷,在很大意義上趴酣,中國的詩歌精神在《詩經(jīng)》之后,就被《易經(jīng)》所取代了略水。盡管《易經(jīng)》的創(chuàng)作可能在先价卤,但其人倫-道德-政治性劝萤,是顯而易見的渊涝。中國由于易經(jīng),成了一個泛政治化的國度床嫌。而且跨释,易者,是變與不變的矛盾體厌处。它本身就隱藏著中國人精神分裂的文化基因鳖谈。
海子可謂詩才橫溢,但也有其急功近利阔涉、閱歷不足的缺陷缆娃。他模仿歌德寫長詩,但歌德的《浮士德》整整寫了60年瑰排,而且贯要,結合了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然而椭住,海子對中國的詩歌傳統(tǒng)的評價崇渗,是比較負面的。他說:
“我恨東方詩人的文人氣質京郑。他們蒼白孱弱宅广,自以為是。他們隱藏和陶醉在自己的趣味之中些举。他們把一切都變成趣味跟狱,這是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比如說户魏,陶淵明和梭羅同時歸隱山水兽肤,但陶重趣味套腹,梭羅卻要對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極大的珍惜和關注。這就是我的詩歌的理想资铡,應拋棄文人趣味电禀,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這是中國詩歌的自新之路笤休〖夥桑”
盡管海子這么說,但他“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的詩歌創(chuàng)作或論述店雅,并不多見政基。海子熟悉的,除了書本上的哲學與詩歌理論闹啦,主要是農(nóng)村沮明。而中國農(nóng)村是荒蕪、貧瘠的窍奋。海子在那里所收獲的荐健,主要是痛苦,至于原因琳袄,他并沒有進行過認真思考江场。在城市,海子一心想著的窖逗,也是自己的詩歌能否被那個狹隘的詩歌圈子所認同址否。一旦被否定,海子就變得格外焦躁和痛苦碎紊,甚至常常為此而痛哭流涕佑附。這是一個除了詩歌和擁抱愛人,就沒有其他生活的仗考、在人格上尚未成熟的可憐的貧窮的孩子音同。
其實,只要融入生活痴鳄,只要承認詩歌的“私人性”瘟斜,那么,海子就不會精神分裂痪寻,走向極端螺句。詩歌承擔不了,也不應該承擔改變橡类、規(guī)制社會生活或政治的使命蛇尚。布羅茨基在接受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致辭里說:
“如果藝術教導我們(首先教導藝術家)任何事情的話,那就是人類存在的私己性(privateness)顾画。作為私已活動中最古老也是最字面(Literal)的形式取劫,藝術賦予人······一份獨一無二感匆笤、個人性,或區(qū)別感——并因此使他從一個社會動物變成一個可觀可感的‘我’谱邪∨谂酰”
這句話可能令喜歡“文以載道”的中國人感到不適。其實惦银,文學咆课,尤其是詩,和社會或政治運動在本質上是相反的扯俱。社會或政治往往對人起著規(guī)制的作用书蚪。所以,詩歌與社會或政治規(guī)范的結合迅栅,往往是悲劇性的殊校。但當詩歌“私人化”時,詩歌就制造了一種“例外性”和“異質性”读存。如此這般为流,詩歌反而能夠進入到公共領域。因此宪萄,詩歌的徹底個人化艺谆、內(nèi)在化榨惰,就是對自由的呼喚拜英。在這種意義上,正是私人化寫作琅催,才構成了對現(xiàn)代性非人化的抵抗居凶。
海子一方面提倡寫“大詩”,一方面主要寫的卻是優(yōu)美動人的抒情詩藤抡、愛情詩侠碧;他一方面狂熱追求愛情,一方面被“四姐妹”逐個拋棄缠黍;一方面自視為“太陽”弄兜,一方面卻被眾多詩友嘲笑;一方面熱愛著鄉(xiāng)村瓷式,一方面又覺得鄉(xiāng)村寒冷而空虛替饿;一方面游走四方,一方面卻感到越來越孤獨贸典;直到練氣功出現(xiàn)幻覺视卢,直到愛情徹底顆粒無收,最后廊驼,體力不支据过、精神崩潰惋砂,死亡成了身不由己。
在中國寫詩绳锅,到了一定程度西饵,都會出現(xiàn)差不多的精神困境。詩人也是被欲望折磨的人鳞芙。而且罗标,他們對欲望的實現(xiàn)更加迫切和敏感,甚至有時比一般人更加功利积蜻。而中國的讀書人闯割,往往從小開始,就與社會主動隔離竿拆。社會生活實踐的欠缺宙拉,也是導致詩人天生“營養(yǎng)不良”的原因。不像西方人丙笋,從小就培養(yǎng)一種人格獨立性谢澈。尤其是,他們對性沒有那么多神秘感御板。而中國人卻普遍都會遭受性壓抑锥忿。至少在那個年代是那樣的。當然怠肋,現(xiàn)在很可能走向了物極必反敬鬓,性泛濫。在多重扭曲之下笙各,海子的精神分裂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钉答,最終走向自殺。
在海子自殺前的兩三個月杈抢,他創(chuàng)作了《面朝大海数尿,春暖花開(1989.1.13)》,想過上世俗的幸福生活惶楼。不久右蹦,又寫了《四姐妹》,懷念他的四個女友歼捐。最后一首是1989年3月14日凌晨寫的絕筆詩《春天何陆,十個海子》。這里還是看看他的四姐妹吧:
四姐妹(1989.2.23)
荒涼的山崗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空氣中的一棵麥子
高舉到我的頭頂
我身在這荒蕪的山崗
懷念我空空的房間窥岩,落滿灰塵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甲献,你是從哪里來的
天上滾過春天的雷,你是從哪里來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來
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
不和鳥群一起來
四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颂翼,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請告訴四姐妹:這是絕望的麥子
永遠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