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yè)后逊抡,就從川南來到了襄北,一晃就是二十七了零酪。
很多人問我:“子痛冒嫡,你是干什么的?”其實四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孝凌。我剛來這邊的時候,進(jìn)了一家做肥皂月腋、香皂的公司上班蟀架,在生產(chǎn)車間里面勞動見習(xí)還沒滿三個月,公司就因行業(yè)不景氣榆骚,再加上那時國內(nèi)政局動蕩片拍,經(jīng)濟(jì)蕭條,一下倒閉了妓肢。
迫于生活壓力捌省,我在建筑工地上搬過磚挑過混泥土,給三年級的小朋友當(dāng)過語文家教老師碉钠,開著漁船在開江里當(dāng)過漁夫捕過魚所禀,也在街頭賣過鞋油,甚至跑到農(nóng)村去賣十元三包摻過面粉的老鼠藥放钦,然而干的時間最長的是在一家模具廠做加工,做一些簡單的工裝夾具恭金,按照廠家客戶提供圖紙上的尺寸與技術(shù)要求操禀,把各種型材搬進(jìn)搬出,進(jìn)行切割横腿、打磨颓屑、鉆孔、攻絲耿焊、焊接揪惦、組裝等,我每天身上都帶有一種鐵銹與機(jī)床冷卻液的味道罗侯。
如果器腋,你非要問我是做什么的,那么我姑且暫時可以回答你,我是一個作家纫塌。
這不是我自己胡吹的诊县,這是我的車間班長孫大腦袋這么稱呼的。只因為我?guī)退麑懥朔莨芾碇贫葮?biāo)準(zhǔn)《襄州市恒宇模具公司車間管理六十四條令》措左,后來還發(fā)表在公司內(nèi)部的信息化平臺首頁上依痊。
“來,大學(xué)生怎披,你剛來半個月胸嘁,這周你就不用干活了,這什么狗屁的六十四條令交給你寫了凉逛,寫好了性宏,樓上坐辦公室的人滿意了,你就是個作家鱼炒,就是好樣的衔沼,寫得不好也沒事,大不了昔瞧,跟我一樣指蚁,當(dāng)個普通工人∽晕”
那天他是這么說的凝化。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公司大領(lǐng)導(dǎo)交給部門長的任務(wù)酬荞,部門長交給了車間主任搓劫,車間主任又交給了班長,班長到最后又交給了我混巧。
從那以后枪向,車間里的人都開始叫我“作家”,似乎都忘記了我的名字咧党。其實秘蛔,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狗屁的六十四條令也是我東拼西湊傍衡,胡抄亂寫的深员。再后來,我也當(dāng)了班長蛙埂,每當(dāng)聽見“作家“兩個字倦畅,我經(jīng)常尷尬不已,羞愧難當(dāng)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叠赐。
我想了很久欲账,想要讓他們不再叫我作家,只有兩個辦法:
1.立馬離職燎悍,擺脫他們敬惦;
2.證明自己沒有耳朵或者耳朵聾了,聽不見谈山;
結(jié)果俄删,兩個辦法都行不通。我不能離職奏路,因為那時的我剛貸款買房畴椰,還相親找了個會花錢的女朋友。而且事實上鸽粉,我的耳朵也非常健康斜脂,并且聽力極好。
我不想離職丟掉工作触机,也不想丟掉女朋友帚戳,而女朋友也揪不壞我的耳朵。其實儡首,有的時候我真的在想片任,我要真是一個作家多好。
但是蔬胯,我覺得我一個搞機(jī)械的对供,組裝簡簡單單的鐵坨坨鐵塊塊可以得心應(yīng)手,做個作家氛濒,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产场,拼裝中華文明中博大精深的方塊字,對我來說舞竿,那可真是天方夜譚京景。因為,這兩者它們完全就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世界骗奖,就如同那個“北極熊為什么不吃企鵝”的腦筋急轉(zhuǎn)彎一般醋粟。
“誰說鐵塊塊與方塊字不相通,你們搞機(jī)械的重归,從二維的工程圖紙到三維零件實物,不僅僅需要嚴(yán)謹(jǐn)?shù)乃季S能力厦凤,還需要豐富的想象力鼻吮,這些正是小說家需要的,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作家较鼓,但是你更具有天賦椎木,而你現(xiàn)在只是缺少生活素材违柏,文學(xué)作品高于生活,但是總是來源于生活香椎∈”女朋友繼續(xù)教育著我。
她仰著頭畜伐,一邊看著手機(jī)一邊對著鏡子貼著面膜馍惹,繼續(xù)鼓勵,“要我說啊玛界,你就該做點自己沒做過的事万矾,上班是為生存,寫作是為生活慎框,不是很好的嗎良狈?”
我搖了搖頭,繼續(xù)擇那一塊五買來的一把空心菜笨枯,說:“拿好你的手機(jī)薪丁,貼好你的膜,管好你的嘴馅精,面包有了严嗜,愛情有了,就足夠了硫嘶。還是吃飯要緊阻问,等會我去做晚飯。今晚想吃什么沦疾,稀飯還是干飯称近?”
女朋友扯下面膜一把扔在我身上,說:“杜子痛哮塞,你去死吧刨秆,咱倆玩完了∫涑”
“哐當(dāng)”一聲衡未,女朋友奪門而出,留我一個人愣在原地家凯。我拿起一根空心菜缓醋,把上面的葉子一片一片地摘去,根莖一截一截地掐斷绊诲,開始認(rèn)真思考送粱。
仔細(xì)想想,作家是一個高尚的職業(yè)掂之,我在廠里面聽見“作家”二字會羞愧抗俄,它的根源是因為我不是一個作家脆丁,只要我感覺問心無愧,那么別人叫我作家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动雹,也不會覺得尷尬槽卫,所以讓自己當(dāng)一個作家其實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所以應(yīng)該還有第三個辦法:證明自己真的是個作家胰蝠。
現(xiàn)在歼培,我已經(jīng)想好要當(dāng)一個作家了,只是還差一個好的故事姊氓。
于是丐怯,那一年的夏天,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知了騎著自行車流轉(zhuǎn)在不同的城市向不同的陌生人打擾聒噪翔横,卻鮮有人想搭理我读跷。他們工作忙碌,步履匆匆禾唁,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種時代在召喚的節(jié)奏感效览,而個別想講故事的,說的也只是那層周圍人都能瞧見的假面荡短,衣著光鮮的表面和金玉其外的風(fēng)光丐枉,連他們自己都看不見自己。就算寫出來掘托,這些虛情假意的故事瘦锹,肯定不會招人待見。
整整一個夏天闪盔,我騎壞了三根鏈條弯院,換了兩個后胎,卻一無所獲泪掀。當(dāng)南山路邊的梧桐樹葉子泛黃之后听绳,我便放棄了最初尋找素材計劃,遠(yuǎn)離都市繁華夜幕异赫,轉(zhuǎn)向了幽靜的鄉(xiāng)村田野椅挣。我想,城市的霧霾太過嚴(yán)重了塔拳,還是農(nóng)村的碧水藍(lán)天的好鼠证,干凈而澄澈,充滿了溫暖與純良靠抑。
我開始游蕩在襄州的各個村莊名惩,要是那時你碰巧在襄州的某個鄉(xiāng)間田坎上,你也許會遇見一個戴厚厚眼鏡孕荠,背著書包娩鹉,踏著人字拖,拿著紙筆去記錄故事的落拓青年稚伍。
那一天傍晚弯予,我照常騎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騎得久了腿就累了个曙,我下車開始推著自行車在江邊上前行锈嫩。夕陽西下,詢爛的晚霞染紅了整個江面垦搬,兩只飛鳥在路旁林淡淡的余蔭下盤旋呼寸,幾艘貨船穿行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中,忽然從遠(yuǎn)處傳來一陣悠悠的歌聲猴贰。
東門府上有孽子对雪,玩世不恭好兒男。
幼時沉迷追泥鰍米绕,不愛讀書燒學(xué)樓瑟捣。
青煙一股腿先溜,夜躲高巖古松后栅干。
艾艾樹上嗚嗚聲迈套,滿滿心中懣懣語。
而后專研圣賢事碱鳞,閉門不出七八年桑李。
忽喚老少覓泉源,流丹配釀雙子酒窿给。
清水寒心楓林晚贵白,烈火暖情霜葉紅。
……
我扔下車填大,迅速往著甜蜜動聽的聲音源頭跑去戒洼。聲音的主人正在江邊洗衣服,她的雙腿跪坐在一塊用稻草編織成的墊子上允华,正低著頭圈浇,拿著搗衣杵不停地敲打著大石板上的衣服,偶爾提著衣服的一角扔進(jìn)清水中攪個圈圈涮洗一下靴寂。
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她身后磷蜀,拿出紙筆,認(rèn)真地記下聽見的每一個詞百炬,我還在想著什么是“雙子酒”褐隆,只聽到她嗓音清脆而響亮地繼續(xù)唱著:
七旬老者啜兩口,行擔(dān)于市神抖擻剖踊。
臥病婦孺喂兩口庶弃,喚兒扶我下床頭衫贬。
落第書生飲兩口,面見父母不知愁歇攻。
花季少女呡兩口固惯,從此素面出閨閣。
大陸慕者聞其名缴守,金珠白銀求晤面葬毫。
有來無還只收受,一人深居楓林樓屡穗。
……
她將清洗完的最后一件衣服扔進(jìn)木桶里贴捡,收拾好石塊上散亂的用來去污的皂莢,提起木桶和草墊村砂,轉(zhuǎn)過身面向我走來烂斋,這時我才看清了她的模樣。
那是一位年過半百的阿婆箍镜,但她的身桿挺拔源祈,容光煥發(fā),擁有一雙透徹而明亮的雙眼色迂,在她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絲毫看不見歲月的滄桑香缺。我從來沒有見過一位阿婆精神矍鑠到如此地步,呆呆得愣在原地歇僧。
“喂图张,你在寫什么啊诈悍?”她看見了我祸轮。
“我在記您剛才唱的詞,唱得真好聽侥钳,”我小心翼翼望了她一眼适袜,鼓起勇氣問道,“后面就沒有了嗎舷夺?”
她笑瞇瞇地用那雙深邃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苦酱,興奮著說:“你覺得我唱的是歌嗎?哈哈给猾!只不過是干活起興時的亂哼哼罷了疫萤,后面還有很長,只是年紀(jì)大了敢伸,記不清了扯饶。
“那您是從哪里聽來的啊?能不能告訴我尾序〉龇幔”我接著問。
阿婆放下手中的木桶每币,指著每日太陽升起的方向說:“沿著這條開江一直向東斑粱,大概一百一十多公里的地方江面會越來越寬,江中也會出來越來越多的洲島脯爪,其中有一個小島上有個叫三家村的地方,哦矿微,對了痕慢,只是現(xiàn)在聽說改名了叫易鎮(zhèn)∮渴福”
“那么在易鎮(zhèn)具體的什么地方呢掖举?我想要把它完整地收集起來∧缺樱”
“你要去就去易鎮(zhèn)的楓林樓的酒店塔次,小時候爺爺帶我去看病,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名秀,在那個店里励负,我是聽一個說書的唱的∝暗茫”
“喝楓林晚继榆,霜葉紅這種雙子酒真的能夠治病汁掠?”我望著筆記本的歌謠的后半段問道略吨。
她的眼中似乎有一絲光彩閃過,那光彩流轉(zhuǎn)著考阱,似乎回到了她純真無邪的幼年翠忠。
“你去試試,喝兩口就知道了乞榨,很好喝的秽之。”
“歌謠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嗎姜凄,東門家真的有這樣一位少年嗎政溃?”我繼續(xù)問。
阿婆沒有回答态秧,她提起木桶繞開我步履矯健地走遠(yuǎn)了董虱,我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月光灑在她滿頭的銀發(fā)上,我才意識到天已暗了愤诱。
夜幕降臨云头,我推著自行車走在一眼望不見頭的堤壩上,腳下漸近枯黃的草葉發(fā)出“莎莎”的聲音淫半,望著遠(yuǎn)處江面漁船明滅不息的燈火溃槐,也哼著那首歌謠,內(nèi)心里卻寂然無聲科吭,突然覺得世界一片祥和昏滴。
在那之后,每一個夜晚对人,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谣殊,腦袋里總是回響著那位鶴發(fā)童顏的阿婆唱的那幾句歌詞,雖然歌謠里的詞句比較平淡無奇牺弄,但我始終覺得背后必定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姻几,還有阿婆她為什么到最后總是回避我的問題。
半個月后的某天半夜三點势告,我打電話告訴女朋友蛇捌,說我找到要寫的方向了,然后講了很多故事中的情節(jié)咱台,問她怎么樣络拌。
很久很久,電話的那端傳來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吵护,然后是慵懶的聲音盒音,只說了一句:“To be ……or not to ……be,it's a ……question馅而∠榉蹋”然后電話里便沒有了聲音。
我長了二十七年瓮恭,做事向來優(yōu)柔寡斷雄坪,唯唯諾諾,不知是女友的慫恿還是那個故事的蠱惑屯蹦,那時的我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维哈,我覺得我一定要完完整整的寫下這個故事。
第二天登澜,我毅然決然地遞交了辭職信阔挠,收拾好簡單的行李,騎著那輛陪伴我整個夏天的自行車脑蠕,便一路向著易鎮(zhèn)购撼,向著楓林樓跪削,向著那個吸引著我的楓林晚、霜葉紅還有那位叛逆的少年出發(fā)迂求。
出發(fā)之前碾盐,我給女朋友發(fā)了條短信:生活與生存,也許正是同一個問題揩局。
2018.9-2019.6.22十月??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