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送走原單位的一幫同事水醋,李穎環(huán)顧著她的新辦公室管削,三十平米左右的房間,一張適中的老板桌被安置在靠窗的一側罗心,另一側是一套深藍色布藝沙發(fā)里伯。沙發(fā)靠背上鋪著刺花的純白色方形沙發(fā)巾,上方墻壁上掛著一個粉色的時英鐘渤闷。整體看來簡潔而富有職場氣息疾瓮。
李穎坐下來,給自己泡了一杯綠茶飒箭,隨手翻著辦公桌上一摞報紙狼电。想想自己畢業(yè)就在這個設備制造企業(yè)的生產現(xiàn)場工作,從技術員弦蹂,到車間主任漫萄,再到主要業(yè)務部門的部長,摸爬滾打地工作了二十幾年盈匾。終于在去年歲尾時腾务,領導考慮到她一直工作在一線,在接近45歲的時候削饵,把她調到機關科技部來當書記岩瘦,書記一職更關注人的思想未巫,相比于業(yè)務,似乎更不好琢磨启昧,但總還是比其它崗位要輕松一些叙凡。
正值農歷年末,內部報紙在大篇幅報道公司年會的會議精神密末,配以各單位的理解和落實文章握爷,說實話,都有些假大空严里。她正想詳細看頭版的內容新啼,突然注意到報紙中夾著一封信,收信人寫的是科技部書記刹碾,沒有寫信人的落款燥撞。拆開一看,是一個叫耿梁的員工寫來的迷帜。
領導您好物舒!我叫耿梁,5年前研究生畢業(yè)來到公司戏锹,分配到科技部工作冠胯。我熱愛我的工作,并在工作中取得了突出的成績锦针,隨信的各種獎勵證書可以證明荠察。
最近兩年來,我積極為四川震區(qū)募捐伞插,耽誤了一些工作時間割粮,但并沒有耽誤工作進度和工作質量,可是單位的領導不顧實際情況媚污,將我請假的時間算為自行離崗舀瓢,并扣了我很多工資。我真為在這樣的部門而感到恥辱耗美。
如果公司執(zhí)意要克扣我的工資京髓,我會選擇辭職,并將與公司對簿公堂商架!也許公司不在意少一兩個員工堰怨,但你們這么做,卻是對一個曾經為公司奉獻了五年最好青春時光員工的不負責蛇摸!是有悖于公司的以人為本的文化價值觀的备图!也許,你們今天以為只是放棄了我一個,但你們失去的將是更多年輕人的信任和激情揽涮!
請科技部領導查實情況抠藕,并給予我回復,謝謝蒋困!
李穎看到這盾似,心情沉重起來,準確來說雪标,這是一封內部員工的上訪信零院。這分明是一個無力與體制抗衡的年輕人的自毀式反擊,這讓她心生同情與憐憫村刨。
作為一個沒有背景告抄,沒有門路,一直孤身奮斗在職場的女人烹困,她對那些充滿熱忱與激情玄妈,有才華和沖勁乾吻,卻做事魯莽的年輕人總是想多加引導髓梅。因為她知道,在職場上绎签,一個沒有人引導的年輕人枯饿,將會遇到很多阻力和困感。一個大企業(yè)诡必,同時又是一個老企業(yè)奢方,這里面的文化就夠領悟一陣的。如果弄不懂這里的文化爸舒,你可能辨識不出真實的聲音蟋字,也可能在你偏離軌道時,會錯過那些提醒的眼神鉴逞,會硬生生的栽到坑里奕污。她自己也是磕磕絆絆地過來的渐逃,悟出來的那些體會,她覺得很實用忠聚。也因此,她從心眼里有幫他們的沖動唱捣。何況两蟀,這個年輕人是為災區(qū)募捐呀。于是震缭,她按下公司內部的電話號碼赂毯,叫來了綜合辦的張姐。
“李書記,您找我什么事党涕?是不是辦公室的布置不合您的意呀活烙?”快言快語的張姐一進辦公室就笑呵呵地問。
“奧遣鼓,布置挺好啸盏,特別是這個方型的沙發(fā)巾,我喜歡利利落落的辦公環(huán)境骑祟』嘏常”李穎笑呤呤的說。
“張姐次企,是這樣怯晕,我們單位最近是不是有個年輕人因為請假的事被扣工資了?”
“您說的是眼睛挺大的那個耿梁吧缸棵?他確實是被扣了工資舟茶。因為他一年來只上了幾個月的班,扣工資已經是照顧他了堵第。聽說前任的劉書記還特意到大學生宿舍去找過他吧凉,叫他來上班,他一直也沒來踏志》保”
“這樣呀,他是家里或個人有什么事嗎针余?”
“聽說兩年前饲鄙,耿梁組織他們科室的幾個年輕人去海邊玩,遇到大浪圆雁,淹死了一個忍级。公司是明令禁止公開組織出游的,當時耿梁是研究室主任伪朽,單位要處罰耿梁轴咱,耿梁不服氣。后來上班就不怎么著調了∏海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嗦玖,一點沒把公司制度放在眼里。具體的事我也說不太好跃脊,您還可以找研究室耿梁的老鄉(xiāng)問一下宇挫。”
“奧酪术,那好器瘪,謝謝你幫我布置的辦公室翠储,我真的很喜歡。沒有其他事了橡疼,你去忙吧援所!”
起身送走了辦公室的張姐,李穎坐下來欣除,想了一會兒住拭。情況似乎是清楚了,但這種事历帚,最好還是多問幾個人滔岳。每個人的角度和觀點都不一樣,聽一面之詞往往有失公允挽牢。她撥通了前任劉書記的電話谱煤,沒人接∏莅危看看墻上的時鐘刘离,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李穎又翻了翻報紙睹栖,帶著對耿梁的疑問回家了硫惕。
第二天,李穎找了一個耿梁的同事兼老鄉(xiāng)磨淌,還碰巧是與耿梁同年畢業(yè)的疲憋≡湓ǎ看起來人很樸實梁只,聽說新書記找他,有些慌張埃脏。進門后搪锣,局促的站在門口,李穎請他到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彩掐,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构舟,他才慢吞吞地開始說話:
“李書記,您找我堵幽,有事嗎狗超?”
“嗯,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朴下,就是想從你這里了解下你老鄉(xiāng)耿梁的情況努咐。”
“奧殴胧,書記渗稍,耿梁其實佩迟,其實是個挺好的人「鸵伲”
“是嗎报强?那他怎么一直不上班呢?”李穎微笑著問他拱燃。
他想了想秉溉,似乎很不愿意提起什么似的,停了半天碗誉,終于說:“是兩年前坚嗜,他和我們科室?guī)讉€同齡人一起去大連附近的小海島玩。因為發(fā)生了一件死人的事诗充,他回來后就受刺激了苍蔬。那個人也是我們科室的『眩”
“是耿梁張羅的這件事嗎碟绑?” 李穎問。
“書記茎匠,具體我也不清楚格仲。”說到這兒诵冒,他又沉默了凯肋。兩只手交叉著不停的來回搓著手指。
“奧汽馋,那最近一年耿梁的情況怎么樣侮东?他回老家嗎?”
“他最近一年都沒怎么上班豹芯,我也不大清楚悄雅。可能劉書記了解的多一些吧铁蹈】硐校”
“奧,是這樣握牧,謝謝你容诬。”
耿梁的老鄉(xiāng)忙起身說:“不用沿腰,書記览徒。”
耿梁的老鄉(xiāng)走了后矫俺,李穎想吱殉,耿梁很可能是因為同事的死亡而心理上承受不了掸冤,避免觸景生情,不愿意回單位上班友雳。年輕人稿湿,面對重大的變故總是缺少應對的機能⊙荷蓿可也是饺藤,年紀大的人不也一樣?讓誰遇到生死之事都很難輕松面對流礁。但是涕俗,耿梁信上寫的還是愿意回來上班的。他已經工作了5年神帅,現(xiàn)在離開單位對他對公司都不是一件有益的事再姑。她決定找時間與前任劉書記好好聊一聊。
二
轉眼就是春節(jié)后了找御,因為是新任職的書記元镀,李穎被公派到集團黨校學習,時間3個月霎桅。臨走時栖疑,為了耿梁的事她和劉書記通了個電話,又了解到耿梁這個人當年是公司招進來的唯一一個學壓鑄的研究生滔驶,業(yè)績和能力都不錯遇革。劉書記說的和李穎了解的也差不多。介紹完耿梁的情況揭糕,劉書記遺憾的說:“農村的孩子有點死性萝快,不會調整自己。出了那件事后插佛,按公司制度應該處罰他杠巡。他是主任,帶人出去玩雇寇,結果回來時少了一個,我們怎么和人家父母交待蚌铜?淹死的那個人叫吳升锨侯,都快要結婚了,請柬都發(fā)了冬殃。后來公司也為那個吳升做了很多善后的工作囚痴。我當時處理完這些事,就聽說耿梁很長時間在單位不說話审葬,工作狀態(tài)也不好深滚。我就專門和他談了兩次奕谭。但是他還是那個狀態(tài),有時候還曠工到外面打義工痴荐。到后來就扣了他的一部分工資血柳,按制度規(guī)定早就該開除了∩祝”
放下電話难捌,李穎想了很多。也許那個特殊的階段鸦难,大家都忙著對已故人的家屬安撫根吁,對于當事人的心理感受、后期的身心影響卻一直不太關注合蔽。耿梁這個人的樣子她似乎能想出來击敌,倔強、善良拴事、偏激愚争、心事重,不愛溝通挤聘,是典型的理工男的形象轰枝。作為書記,她覺得應該為耿梁做點什么组去。
三個月的學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鞍陨,李穎回來后第一天上班,她的辦公室門口站了一個農村老太太从隆,年紀60歲左右诚撵,佝僂著身子,一臉愁苦键闺。四月份的天氣已經很暖了寿烟,她還穿著件褐色的羽絨服,大概是為了保暖辛燥,羽絨服里面套著好幾件不同顏色的衣服筛武,里三層外三層的。這個農村模樣的老太太見了李穎就鞠躬挎塌,李穎忙問她是誰徘六,她說是耿梁的母親,因為兒子最近總聯(lián)系不上榴都,她就從黑龍江老家來到沈陽待锈,找單位來問問。
把耿梁的母親讓到屋里嘴高,李穎說:“您快坐下歇一會兒竿音,您來的正好和屎,耿梁最近也沒來單位,我也正想了解了解他的情況呢春瞬!”
耿梁的母親落座后柴信,話還沒說,眼淚就掉下來了快鱼,穩(wěn)定了一會兒颠印,說:“我們家孩子讓領導操心了∧ㄖ瘢”李穎忙說:“沒有沒有线罕,我也是剛到這個單位,聽說耿梁工作還不錯窃判〕ィ”
“我們家梁子打小兒就是個熱心人,他爸沒的早袄琳,老家誰家有什么事询件,他都去幫忙。上班后唆樊,他還供著我們當?shù)氐膬蓚€貧困的孩子上學宛琅。兩年前單位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逗旁『俦伲”老人又抹了抹眼淚,說:“唉片效,其實那件事和他也沒什么關系红伦。不是他張羅大伙去的,他也不會游泳淀衣。但是他就是總覺得自己是人家的同事昙读,又是科室主任,當時大伙都在海邊淺處游泳膨桥,誰也沒成想來大浪啊蛮浑,眼瞅著那人就沒影了,梁子也能力把他救活国撵,就是覺得過意不去陵吸。咋都忘不了〗檠溃”
“耿梁最近回過老家嗎?”李穎問澳厢。
“他也有幾個月沒回了环础。打電話也不接囚似。我剛才聽說他很長時間沒上班了,我去宿舍找他线得,他也沒在饶唤。所以我才想請你們當頭兒的幫著給找找,勸勸他贯钩。要不然募狂,這孩子,唉……我們農村家里頭供出一個研究生不容易呀角雷!”說到這兒祸穷,又哽咽起來。
李穎趕緊勸慰一番勺三,又和耿梁的母親聊了點別的雷滚,待她慢慢穩(wěn)定了情緒,才把她送到值班室吗坚,又讓單位的司機給她買了回家的車票祈远,送到公司門口的地鐵站∩淘矗回來后车份,李穎把耿梁那個科室的同鄉(xiāng)又找過來,讓他發(fā)動耿梁的同事和朋友牡彻,近期多給耿梁打打電話扫沼,到宿舍去多找找他,有任何耿梁的消息讨便,都要第一時間報告她充甚。
不知是耿梁同事的發(fā)動起作用了,還是耿梁從別處打義工又回來了霸褒,反正陸續(xù)有人向李穎匯報伴找,說看到過耿梁,他有時會在下午下班時間废菱,出現(xiàn)在離公司東門不遠處的小市場技矮。而李穎也陸續(xù)聽說,耿梁在那件事發(fā)生后殊轴,先是在科里第一年一直悶著頭不說話衰倦,第二年,趕上汶川地震旁理,他就把自己每個月的工資和父母給的錢都拿到郵局捐了樊零。再后來見了同事就要錢,問他要錢干嘛,他就說捐款驻襟。
單位的領導見了面也經常給他錢夺艰,因為他總說沒錢吃飯了。后來有的同事見到他很害怕沉衣,因為他臉不洗郁副,胡子也不刮,長發(fā)披肩豌习,一雙大眼睛還直勾勾的存谎,邋里邋遢像個要飯花子。聽說有時他還會在晚上找到原來一些同事的家里去要錢肥隆。大家也勸過他既荚,可他根本就聽不進去,逢人就要錢巷屿,碰到誰都說是替雅安人募捐固以。單位從上到下,從各級領導到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嘱巾,只要他認識憨琳,他都要。這些傳聞也聽得李穎有些困惑旬昭,這樣的一個人篙螟,似乎已經不太適合再來上班了。
這一天早上问拘,李穎剛到自己的辦公室遍略,綜合辦的張姐門沒敲就直接進到屋里來了,氣哼哼地說:“李書記骤坐,耿梁的事兒您是管還是不管绪杏?昨天晚上,耿梁都找到我們家里去了纽绍!”
“奧蕾久?他又出現(xiàn)了?”李穎問拌夏。
“可不咋地僧著,不給他錢就不走,我都給了他好幾回錢了障簿,每次至少也是200塊錢盹愚。這誰欠他的呀?再說錢也不是問題站故,關鍵是他老這么鬧騰皆怕,誰受得了呀?我家孩子昨天都被他嚇著了!頭發(fā)那么長端逼,穿的破破爛爛的朗兵,要不是看他曾經是一個單位的污淋,我早就找派出所報案了 !”
“我讓他們科室的人去找找他顶滩,不行就得解除勞動合同了〈绫”李穎說礁鲁。
“是呀,如果和公司解除了合同赁豆,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仅醇,我至少還能報警吧,這大半夜的魔种,人都給他嚇死了析二。”張姐聽書記這樣一說节预,也不太好意思了叶摄,口氣也緩和了一些。覺得自己一大早上的在書記辦公室里這樣也不好安拟,就又說了點工作的事回去了蛤吓。
可是,就在李穎要找耿梁解除勞動合同時糠赦,耿梁又失蹤了会傲。
三
轉眼已經是5月份,時間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拙泽。這天晚上淌山,李穎下了班開車往家走」苏埃回家途中有一段正在修路泼疑,很堵,她打算從市場東側繞行一段朋其。這會兒正是下班時間王浴,再加上一些攤位已經擠占了路邊,車也開不快梅猿,帶速的動力就夠了氓辣。于是她的腳一直踩在剎車上,隨著車流走走停停袱蚓。忽然钞啸,她聽到有人敲后車窗的聲音,扭頭一看,一個男人正站在車子右后側体斩,她本能的檢查了一下車內鎖梭稚,還好,外面的人是拉不開車門的絮吵。那人還在敲弧烤,而且還笑著對她說著什么,像是認識她似的蹬敲。李穎又覺這人面熟暇昂,就把車窗放下來一點。
“李部長伴嗡,您好急波!您不認識我了?”
李部長瘪校,那是她以前的職務〕文海現(xiàn)在她是書記。顯然這個人不知道她的工作變動阱扬。李穎又把車窗放下一些泣懊,并且把車往路邊靠了靠。
“李部長价认,我剛進廠時聽過您講課嗅定!就是幾年前,我當時還問了您一個問題呢用踩?您忘了嗎渠退?我是科技部的耿梁!”
李穎聽他說到耿梁這個名字脐彩,趕緊把車停在路邊碎乃,從車里出來想他好好聊聊。面前的耿梁有些消瘦惠奸,棱角分明的額頭梅誓,嘴唇干裂,頭發(fā)似乎剛理完佛南,還算整齊梗掰,除了身上的夾克有些臟,看不出來特別異常嗅回。倒是那雙眼睛及穗,執(zhí)著而清澈,似乎沒有一點世故绵载,不像二十七八歲的人埂陆。
“李部長苛白,我是耿梁。您不記得我了焚虱?幾年前您給我們講過一次現(xiàn)場管理的課购裙!”
李穎怎么也沒想到是這種方式和耿梁見面,這讓她感覺很突然鹃栽,加上她之前了解耿梁那么多的信息躏率,這一見面,讓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谍咆。
“奧禾锤,耿梁,看到你這雙大眼睛讓我有點印象了摹察,我現(xiàn)在調到科技部了,和你一個單位倡鲸」┖浚”
耿梁笑了,說:“李部長峭状,那好呀克滴,那,您給雅安捐點款吧优床?”
李穎想了想劝赔,從挎包里拿出錢包,取出五張百元的票子胆敞,給了耿梁着帽。說:“好,一方有難移层,八方支援仍翰。是吧?”
“李部長观话,您真是個好人予借。”
“對了频蛔,你明天到單位來一趟吧灵迫,正好單位也正在研究捐款的事呢!”為了讓耿梁能去單位晦溪,李穎撒了個謊瀑粥。
“行,李部長尼变±眨”
第二天一早浆劲,李穎剛到辦公室,就看見耿梁已經站在她辦公室門口了哀澈。
“進來吧牌借。”李穎一邊用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割按,一邊對耿梁微笑著說膨报。
“李書記,我早上碰到原來研究室的老鄉(xiāng)了适荣,才知道您已經是科技部的書記了现柠。”耿梁進了辦公室弛矛,靦腆地立在一旁够吩。
“坐吧≌擅ィ”李穎點點頭周循,又示意他坐下。
“我年前收到了你寄給單位的一封信万俗,信上說你要狀告公司呀湾笛!”
“奧,李書記闰歪,我那是一時沖動寫的信嚎研。”耿梁有點難為情的樣子库倘。
“怎么了临扮?現(xiàn)在不沖動了,還不想回來工作嗎于樟?”李穎笑著問公条。
“李書記,我這人就怕別人對我好迂曲,一對我好就找不著北了靶橱,真的÷放酰可我昨天一見到您关霸,就覺得您是好人〗苌ǎ”耿梁沒回答李穎的問話队寇。大而有神的眼睛里閃出孩子般的笑容。李穎給耿梁沖了一杯速溶咖啡章姓,遞到他手上佳遣。
“其實我上不上班沒所謂了识埋,我是來捐款的,您不是說單位也正在開展捐款的活動嗎零渐?”耿梁說窒舟。
“單位的捐款活動還在籌劃呢,沒正式啟動诵盼』莶颍”李穎不得不接著圓謊。
“奧风宁,其實我這幾年捐的錢也有十幾萬了洁墙。”
“那你為什么還要向同事借錢去捐款呢戒财?”
“您可能也聽說了那件事了吧热监?就是后來讓我不愿意上班的事兒」毯玻”
“那就和我說說那件事吧狼纬。”
“別人都不愿意聽我說這些骂际,您能聽我說說真是太好了「曰叮”
李穎長噓了一口氣歉铝,心想著總算他自己要說到正題了。李穎將身子向后挺了挺凑耻,靠在老板椅背上太示,做好了長時間傾聽的準備。
“我們一共5個人香浩,回來就剩下4個了类缤。我們家都是外地的,平時工作忙邻吭,我一個挺好的朋友餐弱,叫吳升,他就張羅趁公司放假要放松一下囱晴。我們早上做火車趕到皮口港膏蚓,再坐船到小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畸写。那天下午天氣特別好驮瞧,小島的海水也特別的清。沒有風呀,我記得天也特別的藍蛙讥〕ú埽”
“8月份的天宝穗,那也應該很熱呀兜材∑鹨猓”
“您說的太對了间坐,我們一到那兒潮尝,就有當?shù)氐拇迕窈懿焕斫獾膶ξ覀冋f毅臊,這大熱天的理茎,你們來干啥來了?這不是找罪受來了嗎管嬉?”耿梁笑著說皂林。
“一到岸邊,吳升和一個同事就下海游泳去了蚯撩。我們另外3個人在岸邊打牌础倍,那天我的手氣特別好。打了一個多小時胎挎,海水要漲潮了沟启,另兩個牌友說這時候的海是最刺激和好玩了,也要去游泳犹菇。我就拽了一個游泳圈墊在身底下德迹,一個人在沙灘上躺著,聽著浪花的聲揭芍,望著天空發(fā)呆胳搞。”
李穎示意他喝點咖啡称杨,耿梁抿了一口肌毅,接著說:“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姑原,我一扭頭悬而,發(fā)現(xiàn)前面礁石堆旁邊的海灣里露出一個人的頭,好像是吳升锭汛,開始我以為他喊我下水玩笨奠。可我看見他的動作不像在游泳店乐,再往水里看看艰躺,另外幾個人離我更遠,我忽然意識他可能正在溺水眨八,我趕緊跳進水里腺兴,把手中的游泳圈拼命的甩向他,可是廉侧,游泳圈根本仍不遠页响,就被海水又沖回了岸邊……”耿梁有點哽咽篓足,聲音也低了一些,他使勁的咽了口唾沫闰蚕,停了一會兒栈拖,又說:
“可是,我真的不會游泳没陡,我想下水去救他涩哟,根本不可能。我急得大喊救命盼玄,眼看他撲騰著又被海水吸走了贴彼。我又大喊著跑向岸邊那個小服務區(qū)去喊人“6可等救援的人來了器仗,海面上卻看到不吳升了。那3個后來下水的人也回來了童番。他們就一起下海去找吳升精钮。結果,還是沒找到剃斧」煜悖”耿梁的眼睛黯淡了下去,語速也慢了很多幼东。
“再后來弹沽,他們又找了專業(yè)搜救的船,找了一個多小時筋粗,找到了,可是炸渡,他已經死了娜亿。”耿梁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手里的咖啡蚌堵,手指死死捏著塑料杯托买决,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沉默了一會兒吼畏。又說:“人打撈上來時督赤,一只腳都是青紫色的,灌了一肚子海水泻蚊。他們說躲舌,他一定是被海水吸到礁石旁邊,身體被礁石撞了一下性雄,人肯定就蒙了没卸,再加上浪越來越大……”耿梁話沒說完羹奉,他痛苦的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發(fā)出一種低沉而壓抑的哭泣聲约计。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诀拭,那些從來不為外人說的心里話,似乎終于受到一種感召煤蚌,這幾年來的壓抑與負疚都化作淚水流出來耕挨。
李穎沒有說話,等耿梁稍平靜了一些尉桩,給他遞了塊紙巾筒占。
“李書記,您說魄健,要是我開始就喊那個服務區(qū)的人是不是就好了赋铝?”停了一會兒,他問李穎沽瘦。
“就算你第一時間叫了救援的人去救他革骨,海浪那么大,他又離岸邊那么遠析恋,他們也不見得能把他救上來良哲。”李穎安慰他說助隧。
“再說筑凫,你也沒耽擱救他的時間〔⒋澹”
“可是我覺得我很笨巍实,我覺得我本來可以救他的,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呼救哩牍,我卻什么都做不了棚潦。”
耿梁接著說膝昆,“回來后丸边,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白天上班也打不起精神荚孵。吳升喊我時的情景總是時時刻刻在腦子里打轉妹窖。”
“嗯收叶,是很難忘記骄呼。”李穎應著他的話。
“出了那么一件事谒麦,單位的人也都很震驚俄讹。吳升的未婚妻哭得整個臉都腫著,都快認不出來了绕德。很長時間患膛,他的桌子和電腦都沒人用。一個室還有女員工受不了耻蛇,調到別的科室了踪蹬。大家也都很少說話。我也不和其它人說話臣咖。我覺得他們以為我是怕死跃捣,是那種見死不救、還不敢承擔責任的人夺蛇,我真的盡力了疚漆。可還是特別的內疚刁赦,為什么就沒提醒吳升呢娶聘?為什么他下海時沒讓他帶上游泳圈呢?或者當時讓吳升的對象兒一起去也好呀甚脉。我反復想著各種可能丸升,不斷回放當天的場景,在心里我成天罵自己牺氨,怎么那么蠢狡耻。那段時間特別的痛苦『锇迹”
“他的死夷狰,不應該你去負責〗荐”李穎的眼里泛起了淚花孵淘。
“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就發(fā)誓歹篓,一定要盡我所能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吳升已經死了揉阎,可是還有那么多活著的人需要我的幫助庄撮!我就捐款,我把我所有的收入都捐了毙籽,捐給福利院的那些孩子洞斯,捐給附近的農村小學,可是錢不夠呀,工作不忙的時候烙如,我就偷偷出去找活兒干么抗,搬家俱,做瓦工亚铁,幫人賣報紙蝇刀,這些我都干過,我還賣過血徘溢。沒有活兒干的時候吞琐,我就找同事借錢。每次手里拿著錢到郵局捐完款然爆,我就能安生幾天站粟,心里也踏實了,就能睡上幾天好覺曾雕∨樱”李穎看到耿梁說到捐款時,兩眼發(fā)著光剖张,臉上全是興奮與滿足的神情切诀。這個年輕人,經歷了怎樣的心靈煎熬靶扌怠趾牧!
“你還是安心回單位上班,你母親也很擔心你肯污,已經到單位找過我了”她說翘单。
“李書記,我已經回不來了蹦渣,我上次寫的那封信哄芜,也是一時的情緒,我也不想回來柬唯,一坐在那就是吳升的影子认臊。”
“那你可以調到其它的部門呀锄奢,壓鑄分公司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失晴?”
“唉,書記拘央,我已經適應不了現(xiàn)在公司的節(jié)奏了涂屁。幾個月前,我回了趟老家灰伟,看了看我老媽拆又,她已經65歲了,身體不好,我想再過一段時間我再籌夠一筆款子帖族,我就回老家了栈源。”
“你這研究生畢業(yè)竖般,回到老家甚垦,不可惜嗎?”
“書記捻激,吳升也是研究生畢業(yè)制轰。”耿梁說胞谭。
李穎看了看耿梁執(zhí)著的眼睛垃杖,沒再說什么。對于一個已經把捐款作為自己人生信仰的人來講丈屹,你說什么都是無用的调俘。除非你能在它尚未形成堅固的信念時,就改變它旺垒。
李穎和耿梁都沒說話彩库,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李書記先蒋,我?guī)?000塊錢骇钦,您不是說單位有捐款的活動嗎?我捐1000塊錢竞漾∶写睿”耿梁說著,把一疊票子放在李穎的桌子上业岁。
“這樣鳞仙,單位的捐款活動還沒開始,這錢你先拿著笔时,等正式開始捐款我再通知你棍好。”
“那您就到時替我捐了吧允耿,我可能也不會再來單位了借笙。”
耿梁站起身较锡,又看了看李穎提澎,接著彎腰給李穎鞠了一躬,轉身就走了念链。
那以后有很長時間,李穎都沒有見到過耿梁。
四
隔了一段日子掂墓,李穎到公司總部去開會谦纱,碰到科技部原來的劉書記了。劉書記又向李穎描述了他最近一次在小市場東側遇到耿梁的事君编,說簡直讓人哭笑不得跨嘉。
“你知道他怎么說?他攔住我問吃嘿,你還在科技部嗎祠乃?我說調到生產部了。他說兑燥,你那累不累呀亮瓷?我說搞生產哪有輕松的。隨后他說降瞳,你給雅安捐錢了嗎嘱支?我說,捐了挣饥,單位統(tǒng)一捐的除师。他說,你再捐點吧扔枫,我說汛聚,我們確實都統(tǒng)一在單位捐了。他又說短荐,那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倚舀,我要回老家看看我媽,沒錢買火車票了搓侄。我說那我陪你去買吧瞄桨。他說不用,你就給我二百塊錢我自己能去讶踪。我給了他三百元芯侥。說,剩下的錢你去洗個澡乳讥,理個發(fā)吧柱查。結果你說怎么著?他拿出來一張一百的云石,又塞進我的工作服上衣兜里唉工,晃著手里的那二百元說,劉書記汹忠,你是個好人淋硝,雅安人民會感激你的雹熬。唉,真不明白谣膳,他怎么變成這樣了竿报。”
“是呀继谚,他怎么變成這樣了烈菌?”李穎心不在焉的重復著劉書記的話,想著小市場東側的那個孤獨而執(zhí)著的身影花履,一時有些出神芽世。
劉書記說,他還總能在小市場東側看到耿梁诡壁。來來往往的有很多耿梁原來的同事济瓢,但沒有人愿意與耿梁多說幾句,勸勸他欢峰。有的人認識耿梁葬荷,但視耿梁為危險分子,看見了也當沒看見纽帖,繞著他走宠漩。有的人聽說耿梁總在向大家要錢,就根本不從小市場那條路走懊直。還有的人扒吁,不認識耿梁,但是從別人的口里聽說了這個人室囊,覺得有趣雕崩,又不大相信,于是特意繞到他面前融撞,盯著他看上幾眼盼铁,拿現(xiàn)實版的耿梁和自己聽說的那個耿梁作個對比,得出點什么結論來作談資尝偎。
李穎知道饶火,時間在耿梁的記憶里,已經永遠定格在那一年的夏天致扯。他對那一年所發(fā)生的事記憶特別深刻肤寝,誰的男朋友是誰,誰在哪里工作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抖僵。那一年所有他認識的人鲤看,以及每個人在當年什么職務,家庭什么狀態(tài)耍群,他都記得义桂。而對于這之后所發(fā)生的事情找筝,他正在經歷著的生活,卻從他的腦海中失憶了慷吊,而且是一邊發(fā)生著呻征,一邊就忘記了。
再后來罢浇,有人說看到他買了去雅安的車票去當?shù)刈鲋驹刚吡耍灿腥苏f他讓老母親接回黑龍江的老家了沐祷,還有人說他已經跳海了嚷闭。誰知道呢?這些猜測可能都有根據(jù)赖临,也可能只是傳播者的一種猜測胞锰。但耿梁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公司附近那個小市場的東側,這倒是事實兢榨。
耿梁在公司附近消失半年后嗅榕,在李穎的提議下,公司每年安排了專業(yè)的人員對員工進行心理健康講座吵聪,定期給員工講課凌那。聽說,后來有類似的事情吟逝,還從外面請了心理咨詢的人進行心理干預帽蝶。
這一年的8月,又一批朝氣蓬勃的大學生來到公司就職块攒。李穎仍然給大學生們講課励稳,不過,這次是一堂社會心理課程囱井。課堂上驹尼,李穎和大家講了耿梁的故事,望著臺下那些求知的眼睛庞呕,李穎總覺得當年那個向她提問題的耿梁新翎,還坐在下面,那雙單純的千扶,大而有神的眼睛里全是對生活的憧憬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