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的最后幾個月,我?guī)缀醪幌胍娙魏稳恕_€把我當作朋友的人打趣說“看你的樣子琳钉,就好像我們永別了一樣势木。”我就盡量有點夸張地笑歌懒,像聽到了很荒唐的笑話一樣啦桌。但我不敢沖著他的臉。
我們最后一次去到海邊及皂。港口還是老樣子甫男,我看著那兩座巍峨的建筑上的象征著這座城的鳥的雕像,感覺還像是兩年前验烧,學長帶著我們走過這里的時候板驳,講起這座城的歷史。我忘得一干二凈碍拆。我只記得夕陽中它們奇怪的姿勢和處于光芒中的角度若治。
我們最后一次走過繁華的街巷。曾經——當一切還很新奇的時候感混,我滿懷興致地在每一處走一走端幼。我注意各種標價。如果我想——先不論后果弧满,我可以買下幾乎是任何一件貨架上的東西婆跑。我沉醉在假裝獲得它們之后的一些感情的模擬之中。仍然有許多勤勉的街頭藝術家:他們大多已經不是為了賺錢谱秽。制造音樂——尤其是在這港口之城(曾經披頭士們鐘愛著這里)——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洽蛀。在兩個銀行的不遠處,年輕的提琴手拿著一把美元造型的純白色提琴疟赊,正在激奮之中郊供。
在這美麗的、和諧的午后近哟,我不想提及任何有關異鄉(xiāng)人的憂郁情緒的陳詞濫調驮审。而且,我并不孤單吉执。我有著幾個幾乎絕不會否決一項“出去走走”的提議的伙伴們疯淫。于是我們像這樣地出發(fā)了,在一個充滿陽光的路口我看見我們差不多的斜長的影子戳玫,并排著熙掺。一個朋友曾在弗洛倫薩的一輛巴士上感到了一種別樣的幸福:只因為她分辨出了周圍的人們至少使用了三種不同的語言。即使她并不怎么會講它們咕宿。這是一種關于溫情的币绩、有點抽象的理解蜡秽。那位朋友寫道——“我的心中升起了關于世界的溫暖的觸感±铝停”但當我模擬她的處境的時候芽突,我想到一個唯一的、黃皮膚的瘦弱的女孩獨自坐在那趟巴士里董瞻,沉默寞蚌、卻深深地入迷,我感到一點難以形容的滋味钠糊。我仍然從中提煉出令我振奮的東西:我們或許擁有一種格外真誠的挟秤、對世界的愛。
對于這種有些過于廣闊以至于難以把握的微妙的情感眠蚂,我似乎并不陌生煞聪。我一直在試圖與它碰面。獨自行走的好處是我可以潛心研究它逝慧,但困擾在于我容易被各種事物分心。在路上來回轉向以確定那個小箭頭在地圖上的朝向是件有點羞恥的事啄糙。雖然相貌完全容許我成為一個慌亂的旅人笛臣。但我逃不過的是躲藏在這副形象下的心理。我熱衷于一種游戲:通過人們的外貌為他們分配一些目的地隧饼。作為游蕩者沈堡,我沒有一種令我愉悅的明確。有時我坐地鐵繞個圈燕雁。穿西裝的男人們將回到家里诞丽;而結伴的漂亮姑娘們則一定不會。一些喧鬧的阿拉伯人將去一個秘密的集會地拐格;體型健碩的年輕小伙子不久將會出現在一輛自行車上或者體育館的更衣室里僧免;而那些面容蒼老的、連衣衫也顯得陳舊的人捏浊,他們獻給街道懂衩、教堂的灰暗的陰影、某處泛黃的建筑的透著光亮的門扉的金踪,一陣輕緩的浊洞、上個世紀的鈴聲。
像是命運向我遮蔽它自身胡岔,那些城市也停留在一些歷史性的霧靄里法希。我順著約克的古城墻走了一整圈。我時不時地感嘆它是那么狹窄靶瘸。我不得不在對面有人時側過身子苫亦。然而不經常有人尖淘,我完全可以在一個好的時間點不被打擾地走完全程。城墻分割著一部分城市——它將一片似乎沒什么不同的住宅和街道分開了著觉。在墻上停留的時候村生,我常常不知道要看哪一側。是一些現代的街道與商鋪饼丘,還是別人家的后院趁桃?我盡量不去感受那種隱憂:但很多人幾乎是興高采烈地從城墻上通過,像是郊游一般肄鸽;我想起在柏林的時候卫病,一些青少年站在猶太人紀念碑上玩耍——我確信這些都是本地人典徘。我感到我的一點沉重是多么可笑蟀苛。我無力指摘他們也許有點輕浮的行為,這是他們的事逮诲。我不會比任何他們中的一個對于他們的歷史有更細致的看法帜平,或者說,更有意義的梅鹦。一個熱愛歐洲史的朋友試圖跟他的英國舍友聊起亞瑟王的故事企圖拉近距離裆甩,但令人驚訝的是對方似乎不怎么了解。
我站上了一座高塔的廢墟齐唆。曾經嗤栓,這里是約克抵御外侵的堡壘。我匆匆看一眼介紹牌箍邮,也許是500年前的戰(zhàn)火將它徹底燒毀了茉帅,后來它經歷了一次修繕。我撫摸那些傷痕累累的锭弊、長滿青苔的墻壁堪澎。但這些不足以引起憂慮。我記得我更鮮明的憂慮是我找不到登上頂端的樓梯了——原來它隱藏在毫無區(qū)別的石壁的中間廷蓉,連階梯都是一樣的材質全封。這座高塔完全停留在歷史里。在塔頂——我分辨著一些建筑:教堂桃犬、如同放大的私人庭院般的廣場刹悴、藝術館、戰(zhàn)爭歷史博物館攒暇、以及我一路走來的土匀,這時一半已經浸沒在夕陽中的石質的路面。薄霧輕輕籠罩著這座城形用。
轉身的時候我不小心碰到了一個金頭發(fā)的小孩子就轧,他大概只有兩三歲证杭。我向他的父母道歉。他從嬰兒車里轉移到了這清涼的地方妒御,正興高采烈解愤。我想,也許這正是一個最適合他來的地方:想想看乎莉,人生中的第一次登高——如果那個家庭是本地人送讲,他們可以每個月都來一次。已經沒有戰(zhàn)火了惋啃,石壁也很堅實哼鬓。廢墟正在遺忘中退去它的苦澀的外衣。那時我感到的便是——一種幸福边灭,我感到世界終會取代歷史异希。
我們中國人似乎有很多更深刻的情感寄托。我不知道歐洲人是否是這樣绒瘦。我們可能比任何民族都更熱愛并堅持銘記我們的歷史称簿。我還記得我初讀《陽關雪》的時候的震撼和一種隱隱的難過。余秋雨先生憑借著那令我驚詫的意志椭坚,將文化與悲壯從那些只剩沙丘的墓碑中呼喚了出來予跌。我感到愧疚。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善茎,傳統的含量已經衰減了。先生說——“人們來尋景频轿,更來尋詩”垂涯。我想到一個叫辛棄疾的文人站在什么地方、突然想把欄桿都拍上一遍航邢,想想這種激情都會令我顫栗耕赘。但是,古人的情景是充沛的膳殷,而我們已經不太一樣了操骡。當我們心靈中一些深沉的成分要求我們將廢墟當作一種對過去的召喚——我們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期盼著某種東西從我們早已在時代中變得淺薄的內心中涌出——這一切不是太過艱澀了嗎赚窃。
我熱愛我的民族册招。我懷著羞愧的心理想要尋找另一種東西,它對我來說也許才是更真實的勒极。
我可能還去過一些地方是掰,但僅限歐洲和北美。絕大多數的時候辱匿,我在大城市中沒什么目的地穿梭键痛。我的行蹤取決于是否有一兩個堅定的旅伴炫彩。那是臨近圣誕的時候——我們在哥本哈根稍作漫游。期間我止不住地想著再過一兩天絮短,她就要退出江兢,我得獨自前往下一個城市。這意味著我需要獨自過圣誕了丁频。這其實不算什么杉允,我從來沒對圣誕有過太多興致。我在平安夜的當晚只身前往一個圣誕集市限府,我淹沒在人群中夺颤,變得不太顯眼。人們全都洋溢著笑容胁勺,不少人圍著一個高腳圓木桌喝酒世澜,在我經過一個類似馬戲的劇場的時候,我聽見鐘聲響起——就在頭頂署穗,有一座5層樓那么高的大鐘寥裂。很多人停下來,稍作仰望案疲。我聽見人群中的幾聲歡呼封恰。這并不是十二點的鐘聲。但它足夠洪亮褐啡、清醒诺舔,讓我意識到我要趕緊回到賓館里。我最好在浴缸的熱水中度過他們的節(jié)日备畦。
第二天我?guī)缀踉谫e館里呆了一整天低飒,幸虧吃的還夠。我不想再花30歐元讓廚師送來一份大餐懂盐。當節(jié)日的氛圍漸漸散去褥赊,我又開始在公園里散步。我沒去太多景點莉恼,我把絕大多數的時間花費在了公園里拌喉,我?guī)缀跆矫髁嗣恳惶幗锹洹9珗@被一些我不曾見過的高大喬木分割出道路俐银。我不確定那些是不是橡樹尿背。我聞到濃烈的草汁的氣味。那種氣息難以分辨悉患,夾雜著水生植物的濕潤的腥味残家。我在一個長椅上坐下。我想到了加繆售躁。在一個更強烈的空間里——我記不大清了坞淮,他也在一個類似的地方坐著:似乎有飛鳥茴晋,山脈的影子,他宛如植物學家一般全部熟知名稱的植物回窘,還有水汽诺擅,泥土的某種給予他思考的結構。他說啡直,他感到一種情感的完成烁涌。就像演員讓自己的形象置入一種安排好的、確切的意圖之中一樣酒觅,他感到他演好了他的角色撮执。這種角色是作為一個人的角色嗎?那時舷丹,我無所事事地靠在一張椅子上抒钱,除了仔細安放在錢包里的一張返程的機票再沒有其他的依靠,在這空曠的颜凯、完全袒露著的公園里——幾乎沒有人谋币,我是不是完全自由的呢?我有扮演好我的角色嗎症概?我在調動著我能擁有的幾乎是一切的東西:聽覺蕾额、觸覺、視覺彼城、以及一點點對清晨的潮濕空氣的嗅覺诅蝶,我感到我的皮膚也在參與著某種回應。我奇怪地感覺到了一點幸改己荆——雖然沒有那么飽滿秤涩,但我確信那是真實的。我感到我也完成了我的角色司抱。
我們準備從海邊返回。在渡口旁空地上黎烈,一群年輕人正在玩滑板习柠。在他們的對面,有一個騎著馬的似乎是英雄的雕像照棋。
“那是誰來著资溃?我記得學長曾經告訴過我們×姨浚“
另外幾個人都湊上去看一看溶锭。他們發(fā)表了包含愛德華或者亨利的一到五世在內的各種答案。
這時天色漸暗了符隙,夕陽正灑在海面上趴捅。這座城有點像上海垫毙。一條河也從這里通向大海。我望著對岸——我曾去過幾次的地方综芥,有點荒涼,連接著曾經遺留下來的造船場猎拨、一艘嶄新的艦艇和一個溫和的小鎮(zhèn)膀藐。之后很久,我都不會再去到那里了红省。我對那個小鎮(zhèn)最深的印象是额各,有一個類似紀念碑一樣的地方,擺著很多花圈吧恃。我去的那天正在下小雨虾啦,街上空無一人。我站在碑前——只有那么一個蚜枢,有點孤單的放置在那里缸逃,寫滿了我不可能認識的人名。我有點憂傷厂抽,又覺得這股憂傷是很輕盈的需频、自由的。比起一些歷史筷凤,那個紀念碑更屬于一場雨昭殉。
我們是徒步走到海邊的。雖然不算遠藐守,但我感覺腳底在作痛挪丢。我隨便穿了一雙不大合腳的涼鞋就出來了,此刻我感到腳已經流血了卢厂。我平靜地勸大家回去吧。
夜晚的海風再度包裹著我慎恒。同時還有一個小小的麻煩在腳下。但這都沒什么融柬。我很是荒唐地想到了一個場景,薩特小說里的主人公在和他的女友接吻的時候粒氧,他們坐在草地上越除,而女友的腿正好被蕁麻給刺到了。然而在那樣的時刻,她只能保持不動翼雀。后來那個時刻被相互抵消了骡澈,她既沒怎么感到疼痛又沒怎么感到那個吻锅纺。我們只是在走著。各懷期待與憂愁肋殴,時不時地說上一句俏皮話囤锉。然而很快這種時光就要結束了,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护锤。我感到我也是坐在蕁麻上的人,我總有某種過量的東西驱入,現在它只不過給抵消了氯析。
我送一個朋友回了他的宿舍。我跟他道別掩缓。他打趣說:“看你的樣子,就好像我們永別了一樣你辣。”
我知道這樣對他是不公正的宴凉。很多時候表悬,我太重視我心里那顆尖銳的釘子了。我應該回憶起那些時刻——當我變得更加充分蟆沫,在塔樓或是公園里,我應想起作為人的富足。
我想不出什么更寬廣的話語來罐盔。只是如今我覺得,我應該懂得如何放置我的內心捏顺。如果在一個時刻,我能通過一些奇妙的方式讓我的存在不再令我羞慚幅骄,存在就應該讓我感到驕傲。
微風是清涼的拆座,天空是蔚藍的。我無保留地愛這生命孕索,愿意自由地談論它躏碳。它使我對我作為人的處境感到驕傲。人們常說菇绵,我們應該為了什么更偉大的事物而驕傲。不翎嫡,我感到確有更值得驕傲的東西——陽光丹诀,大海,我敏感的铆遭、洋溢著青春的心;我對虛無的樸實的興趣碗脊,我隱秘的橄妆、淡淡的焦慮。我什么都不拋棄害碾。我任何面具都不戴。對我來說芬沉,用我全部的身體生活,用我全部的心作證丸逸,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