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驢子一個人的外號,幾乎除了他的父母沒有人想知道他的全名绘沉,因為他是個眾所周知的傻子煎楣,除了戶口簿上,他的名字幾乎在所有人看來都全無用處车伞。他是個瘦弱的跛子择懂,總是佝僂著身子亦步亦趨地行走在鄉(xiāng)間小徑,見了熟人既不會敷衍般打招呼另玖,也不會冷漠般避免眼光交錯困曙,而是會露出一種靦腆的微笑,癡癡傻傻谦去,始終盯著你直至慢慢遠離慷丽,任何人見到他都仿佛有一種被窺探到隱私的感覺,久而久之鳄哭,他便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斥要糊,于是就這樣傻驢子的名號就這樣越傳越遠,倒也成了十里八鄉(xiāng)的一個“名人 ”妆丘。
? 而我則是鄉(xiāng)里鄰居眼中的“書呆子”锄俄,私下里時常被議論為“別人家的孩子”局劲,卻在直面交談中老是被調(diào)侃成“四只眼睛的愣頭”(愣頭大概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曉得一心埋頭苦讀的意思)奶赠。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是何時開始認識傻驢子了鱼填,只是當我每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xiàn)一副畫面毅戈,而他總是與那副畫面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苹丸。
? 那是若干年前的一個下午,我還是個八九歲的孩童竹祷。在村小學前的簡易操場上绵载,山芋渣被切割成小塊晾滿了操場的半邊申尼,散發(fā)出陣陣腐臭的味道腹备。而另半邊則孤零零地立著一個掉了漆的籃球柱谭贪。一群小學生正在傳遞著沾著泥灰的籃球,不時砸的廢舊籃框丫丫作響令花。年輕的傻驢子靜靜地站在操場的一角上阻桅,而他的身后一丈外便是晾著的半透山芋渣。他裹著一件肥大的襯衫兼都,與他的瘦弱身體形成鮮明的對比嫂沉,顯得他的頭格外地小,就如同動畫中滑稽的小頭爸爸隱身在這操場中扮碧。
? 忽然籃球被拋出了一道弧線飛出了籃球場趟章,重重地砸入了山芋渣中,瞬間山芋渣被砸地零碎慎王,激射地飛濺起來蚓土。半干的山芋渣外殼干硬,里心卻是脆弱赖淤,一旦踩中了便讓人覺得如同踩上了糞便一樣惡心蜀漆。
? 這群小學生們彼此面面相覷,雖然玩心很重卻也沒一個主動愿意踏過這片山芋渣去撿籃球咱旱。傻驢子咿咿呀呀地嗤笑著确丢,誰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只見他跛著腿地沿著山芋渣中的縫隙吐限,趔趄地拿起籃球到了籃球場上鲜侥,用泥灰輕輕涂掉籃球表面粘著地山芋渣,接著一個不標準的投籃姿勢向籃框投去毯盈。
? “要不我們把小驢子拉進來一起打籃球吧”剃毒,我沖著驢子的方向努努嘴,朝身邊同伴嘀咕道搂赋。我注意到傻驢子的目光明顯多了種不一樣的感覺赘阀,似乎在那一剎那間他的眼睛變亮了許多,可緊接著的一句話讓他恢復了之前的呆滯模樣脑奠,夕陽的光線照在他不協(xié)調(diào)的身體上基公,將他的背影拉的老長。
? “他是個傻子宋欺,要玩你和他一起玩去轰豆,我不玩了〕莸”
? 傻驢子依然癡癡呆呆地笑著站在原地酸休,就如同是一個生活在陽光下的影子。
? 在孩童的世界之中祷杈,沒有對與錯斑司,也沒有美與丑,只有一種模糊的本能直覺但汞,覺得喜歡就去做宿刮,不喜歡就拒絕,無需多加思索私蕾,我慶幸當時鼓起了勇氣說出了一句真心話僵缺,卻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知不覺加了許多條條框框,反倒是越發(fā)活的不明不白踩叭。那些年中磕潮,我見到過傻驢子在自家庭院中捧著簸箕揚著谷物,我也見到過他在黃土地上揮汗如雨地撒著肥料容贝,似乎外面的那些花花世界和他搭不上絲毫關系自脯,只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這個偏僻的角落中悄悄埋下自己嗤疯,直至踏上死亡冤今。
? 我最后一次見到傻驢子是在去年年關,他正在澡堂中當一名搓澡工茂缚。那時哥哥開車載著我和朋友亮一起去洗澡戏罢,臨出發(fā)前,我媽知道我身上一般不會帶許多現(xiàn)金脚囊,便硬是塞了張一百給我龟糕,說道,“年輕人身上就放著點零錢悔耘,哪能擺得住面兒讲岁,放機靈點,別讀書讀傻了,替你哥和朋友把澡錢墊上缓艳!”
? 我小聲地嘟囔道校摩,“即使不能用手機支付,身上的零錢也是綽綽有余了阶淘,哪用得著這么多衙吩?”
? 我媽見我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又嘮叨著多說了句溪窒,“吃點小虧是福坤塞,別動不動就計較,以后你就會知道的澈蚌∧≤剑”
? 礙于老媽的威嚴,我只得唯唯諾諾地不斷點頭應承宛瞄。
? 每一年的年底浮禾,都是村民們最閑的時候,也是最值得懶散的日子坛悉,通常也是澡堂生意最繁忙的時候伐厌,對于這里的村民來說,澡堂可不僅僅是一個洗澡的地兒裸影,更是一個有趣的社交場所挣轨。我匆匆下了車,提著洗漱用品趕到前臺轩猩,進門首先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吸引住了卷扮,我注意到聲音是傳自前臺對面的一個小房間中。在那里亢奮的人群圍滿了一張麻將桌均践,麻將桌中間除了一沓零碎的紙幣和硬幣晤锹,竟然還有著數(shù)枚標著號碼的小圓牌。隨著每一次翻開麻將彤委,就會傳來沸騰的聲音鞭铆,輸者面露難色,贏者沾沾自喜焦影,可隨即就被下一把的期待掩住了一切情緒车遂。當我扭過頭看向前臺時,卻瞧見朋友亮已經(jīng)站在那里斯辰,只見他挺著肚子背靠著前臺舶担,目光似乎被棋牌室中的風景吸引住了,料想他應該沒有將澡錢付過彬呻,我心中帶著些小小的腹誹衣陶,朝著服務員說道:“三個人洗澡柄瑰。”
? “三個擦背牌剪况,一共十八教沾。”
? 服務員遞給我三個寫著號碼的牌子拯欧,我這才知道原來麻將桌上那種標著號碼的小圓牌就是所謂的擦背牌子详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财骨,那已經(jīng)算是澡堂中流通的貨幣镐作,不得不感慨勞動人民 “智慧”無窮無盡。
入了澡房隆箩,撲面而來的是陣陣悶熱的霧氣该贾,瞬間就把我的眼鏡片蒙上了層層水氣,讓我?guī)缀蹩床磺迦魏螙|西捌臊,同時一股缺氧的窒息感涌上心頭杨蛋。我不得不摘掉眼鏡,這才模糊地瞧見澡房中的情景理澎。澡房中間擺放著兩張搓澡床逞力,兩位搓澡師傅正在給人擦背,其中一位身形高大糠爬,雖然上了年紀寇荧,精神面貌卻看起來不錯,一邊熟練地朝著躺下的人澆水沖洗著污垢执隧,一邊還同澡池中的人聊天揩抡。而另一位則略顯年輕些,剃著短寸頭發(fā)镀琉,佝僂著腰峦嗤,仿佛就是囚禁多年剛釋放的勞改犯。他一直沉默著低著頭屋摔,不斷搓動著手中的澡巾烁设,從他的身形中我產(chǎn)生一絲熟悉的感覺。而最里側(cè)的則是一個小澡池钓试,澡池中有人坐在澡池邊上吹噓著他這一年的故事装黑,而泡在池水中的人時不時來一句調(diào)侃式的冷嘲熱諷。
我稍微數(shù)下竟然總共有十幾個人之多亚侠,不禁心中嘆息曹体,來的真不是時候,這若是輪到我搓澡得等到啥時候硝烂?我慢慢走進箕别,將手里的三個牌子遞給了年長些的搓澡師傅,同時留意著另一位有些熟悉的搓澡師傅,漸漸地腦海中那幅畫面又再度浮現(xiàn)串稀,這不是傻驢子嗎除抛?這時耳邊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哪三個人母截?”年長的搓澡師傅問了道到忽。
霧氣太大,我根本看不清哥哥和亮在哪里清寇,在我猶豫的剎那喘漏,那位搓澡師傅卻有些不耐煩了,語氣近乎有些蠻橫霸道华烟。
“到底是哪三個人翩迈?”
我心中頓時一驚,忙不迭地急切地辨認著霧氣中的身影盔夜。
這時负饲,澡池中的哥哥聽到了聲音,嬉笑著替我解圍道喂链,“老徐返十,一會兒我們躺在搓澡床上,看你給不給我們搓澡椭微《纯樱”那位搓澡師傅這才默不作聲,我心中稍稍緩了口氣赏表,澡房中聲音雖然嘈雜检诗,但循著剛才哥哥的聲音方向還是找到了他,他小聲地和我說道瓢剿,“別在意逢慌,哪個正經(jīng)人會選在這大年關出來替人搓澡,老徐以前是個二流子(痞子的俗稱)间狂,總是大大咧咧的攻泼,你是個讀書人,秀氣慣了鉴象∶Σぃ”我這才明白,原來是壞人變老了纺弊,轉(zhuǎn)而想到了傻驢子牛欢,那也就是說,傻驢子也不是正經(jīng)人淆游,也對傍睹,一個傻子怎么會被人當做正經(jīng)人隔盛。
看著澡房中不斷升騰的霧氣,不知是對周圍的嘈雜氣氛厭惡拾稳,還是被愈來愈強的窒息感侵擾吮炕,我開始有些不耐煩,問老徐道访得,
“師傅龙亲,后面還有幾個人等著搓澡啊悍抑?”
“快了鳄炉,快了,還有兩三個人就輪到你了传趾,你要是實在等的急了迎膜,可以讓傻驢子幫你搓澡,他那邊可是很閑的浆兰。”老徐不緊不慢地說道珊豹。
我明白這只不過是他的敷衍之詞簸呈,兩三個人之后恐怕還有兩三個人要等。不過他的話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店茶,周圍的人開始不斷地跟著老徐的話附和著說道蜕便。
“傻驢子真是傻的很嘞,啥事也不會贩幻,就連搓澡也是沒輕沒重的轿腺,要么對一個地方玩命的搓,搓到你叫痛丛楚,要么對一個地方稍微抹下族壳,啥感覺也沒有∪ば”
“是啊仿荆,是啊,要不是等的急了坏平,誰愿意讓他來搓澡啊拢操。”
……
我注意到此刻傻驢子正在替一個小孩搓澡舶替,那小孩老是動個不停令境,小驢子只得強壓下他的胳膊,澡巾剛搓動一下顾瞪,那小孩就哇哇叫了起來舔庶。
“行了返劲,行了,不要你搓了栖茉,一會兒我們自己搓篮绿。”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制止了傻驢子的繼續(xù)搓動吕漂,語氣中明顯帶了些慍怒亲配。
傻驢子沉默地抬起頭,朝著中年男人露出靦腆的笑容惶凝,多了些謙恭的味道吼虎。
我并沒有選擇讓傻驢子替我搓澡,也沒有選擇繼續(xù)待在澡房中苍鲜,那里面我是一分鐘也受不了思灰。亮見我走出澡房,他也跟著出來混滔,似乎他也受不了澡房中悶熱的霧氣洒疚。
亮和我走到了換衣室中開始閑聊起來。我問了他的近況坯屿,他跟我聊起了他這一年的經(jīng)歷油湖,說有一次他在網(wǎng)吧當網(wǎng)管,僅僅因為不會笑就被人辭退了领跛,而與他同去的朋友因為整天會嬉皮笑臉被老板留了下來乏德,言談之中頗有可惜的意思。他又說道吠昭,曾經(jīng)見人做販賣紙盒的中介商喊括,利潤可觀,不過抱怨自己當時沒有多余的錢矢棚,否則今年必然可以大賺一筆郑什。接著他又聊起了他的第二份工作,在美團外賣中替人跑單幻妓,他炫耀著他的賺錢技巧蹦误,他是如何從無數(shù)的跑單中提取出“土豪”的手機號碼,又如何利用最短的時間賺取更多的跑單小費肉津,甚至有時候他會偷偷將商品上的價格碼撕掉强胰,然后到那些訂單人那邊要上多出一倍的價格,我聽后頓覺索然無味妹沙,只是順著他的話應酬了幾句偶洋,心情反而比剛出澡房更加沉悶一些。
當我重新回到澡房時候距糖,澡房的霧氣已經(jīng)不如剛才那樣濃郁了玄窝,空氣似乎也變得舒服了許多牵寺,我這才注意到,藹藹霧氣正不斷地從澡房內(nèi)的通風窗涌出去恩脂,原來是剛才通風窗關閉的緣故才導致了澡房內(nèi)氣氛沉悶帽氓。
“你說這傻驢子傻吧,他也不傻俩块,還曉得把通風窗給打開黎休,就說前些時候,有一次下旁晚玉凯,我路過一個瘸腿的乞丐趴在地上乞討势腮,結(jié)果我回頭點根煙的功夫,那個乞丐竟然自己站起來走了漫仆,那利索勁比我們這些干苦力的還強的多嘞捎拯,見鬼了他是裝瘸,唉盲厌,現(xiàn)在這世道署照,真的是假,假的是真狸眼,分不清喲藤树。”一個滿臉拉渣胡子的大叔正不斷碎嘴地說著拓萌,我心中想著,這通風窗是傻驢子打開的升略,原來他不傻嘞微王。
“你還別說,這年頭乞丐都比我們賺的多了品嚣,改天咱了不要這臉兒炕倘,面兒這些無用的玩意,這些玩意現(xiàn)在不值錢了翰撑≌中”另一位大叔開玩笑地附和著說道。
……
澡房中再度被人群七嘴八舌的聲音淹沒了眶诈,我實在是有些著急了涨醋,都快等了半個鐘頭了,老徐那邊動作明顯放快了許多逝撬,很多地方只是輕輕抹下就結(jié)束了浴骂,我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到傻驢子身上,短寸的發(fā)梢間夾雜了幾根白發(fā)宪潮,他的臉面白無須溯警,依舊保持著無喜無悲的沉默表情趣苏,他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躺下的人,神情間似乎多了些許專注梯轻。我想著食磕,就讓這傻驢子搓澡也無所謂。
等到我躺到搓澡床的時候喳挑,人群中似乎又多些關于小驢子的聲音彬伦。
“傻驢子搓澡就有一個好處,就是聽話蟀悦,讓你搓哪里就搓哪里媚朦,喂,驢子日戈,下面那玩意可要擦仔細了询张。”
不知是誰逗弄著小驢子浙炼,眾人都笑了起來份氧。
又有人開始說道,“驢子弯屈,咯吱窩那兒別動蜗帜,膈應人嘞∽世鳎”眾人都仿佛化身成了經(jīng)驗老到的搓澡師傅不斷地對著驢子指指點點厅缺。傻驢子依舊保持著靦腆的笑容,此刻那種笑容此刻我有些看不懂了宴偿,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為自己辯解地說上幾句嗎湘捎?要知道,你不是個傻子窄刘!也不是啞巴窥妇!
小驢子輕輕拍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翻身擦背面娩践。
“驢子活翩,我腳踝那兒沒擦干凈,再擦一下翻伺〔男梗”我指著我的腳對傻驢子說道,其實他擦的很仔細穆趴,可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脸爱,我就不知覺地說出了口,說完我才發(fā)覺未妹,這樣對小驢子似乎有些不公平簿废,此刻我甚至希望他能夠說句拒絕的話空入,起碼這能夠緩解我心中的不安。
傻驢子再一次露出靦腆的笑容族檬,再一次用澡巾柔搓著我的腳踝歪赢,我這才有些了然,似乎只要他察覺到有人留意他单料,他都會掛著那樣人畜無害的笑容埋凯。
“喂,驢子扫尖,今天得了幾塊牌子了白对?回頭再去麻將桌上賭上幾把啊』徊溃”眾人再一次哄堂大笑甩恼。
此刻我沒有笑,也沒有選擇再一次附和著別人的議論聲沉颂,我想到了那個小房間中眾人亢奮的神情条摸,也許傻驢子唯有在那里找到些許存在感吧,這樣想著铸屉,只覺得澡房的氣氛再一次開始變得沉悶起來钉蒲。回去的路上彻坛,我沒有坐哥哥的車子顷啼,而是找了個借口獨自走了回去,忽然想到了傻驢子昌屉,也許线梗,他就是個單純的傻驢子,也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怠益,從頭到尾,徹徹底底的是了瘾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