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經(jīng)一陣風(fēng)的撫掠澈段,楊樹的雄性花散落一地猾愿。雨水泡浸過后材彪,怪異的氣味相互交叉显熏,鼻腔通進一股細胞漲破的腐爛氣息。在暖人的春風(fēng)掃蕩前燥狰,無數(shù)楊樹花約定了為期一夜的逃離,默契而決絕煞抬”钠铮可不爭的事實就在眼前,它們齊刷刷從源頭掙脫的結(jié)局也不過如此嫌蚤。
北方難得落上幾天溟濛小雨,離放晴還需幾日杨幼。街上的閑步者少了饼暑,老式社區(qū)僅剩的幾家窗戶里外都暈上了一層乳白色霧氣稳析。男孩野勁銳減不少彰居,露出腳丫高高地搭在門檻上溶握,消磨著被細雨拉長的時間馏艾。人們已被生活的五斗米折彎了腰暑始,但凡被霧氣氤氳的、帶一層灰的街象婴削,大多都會被忽略廊镜。地上成堆的碎跡便也不足為奇了,萬物生死是正常代謝唉俗,季節(jié)的規(guī)律循環(huán)決定了掉落的必然嗤朴,而重力決定了掉落的方向,千年的季節(jié)輪回里虫溜,從未有誰覺察出異樣播赁。
唯獨李沫使這腐爛的氣味直逼感官,他似乎天生對易碎的事物成癮吼渡,腦袋怔了片刻功夫,才稍覺緩和乓序,又不禁加快了拉桿箱寺酪。由于神經(jīng)中樞經(jīng)常接受外界刺激而形成的依賴性,隔陣子便不得不找些東西聊以慰藉替劈。他趁著緊一緊腋下鐘表的功夫寄雀,低頭四下張望,一條牛奶般流淌的小徑從十里外的鋼筋水泥森林延至腳下陨献,大概是月色灑下的幻覺吧盒犹,月色真夠狡黠。但他卻相信眨业,除卻他的幻覺急膀,這個世界一無所有,連薛明抽過的那些真實的煙頭龄捡,都被這幻覺給吞滅了卓嫂。
陰沉的薄云飄過樹梢,漫過枝杈聘殖,最終在月亮邊上散開晨雳,使人產(chǎn)生放眼初春天氣的欲望行瑞。此刻的心緒,如曉天的星影餐禁,卻還散綴在上一季冷寂的天空中血久,使這欲望里摻雜了太多若隱若現(xiàn)的過去,他不再企圖調(diào)動欲望帮非,聽從直覺的安排氧吐,緩慢地踏入這個陌生的良夜。燈下喜鼓,肉體和影子互相牽制著副砍,他似乎既未妥協(xié),卻也從未前進庄岖。
二
?
李沫和往常一樣坐在近黃昏的屋子里豁翎,兩顆干癟的眼眸隨表盤上褪漆的羅馬數(shù)字順時鐘運動著,一汪虛無的深邃隅忿。他的房間常年不通風(fēng)心剥,墻上的老式鐘表久未擦拭,指針馱著層層厚灰背桐,孜孜不倦地走著优烧,從未出錯地走著,仿佛三十年來使它們運作的不是機械發(fā)條链峭,而是未知力量所賦予的使命畦娄。
鐘針一刻也不停息。這讓他時常想起樓上的林嬸弊仪,精力無限充沛熙卡,隨時呼風(fēng)喚雨,她的臉好似碗中發(fā)酵過度的面團励饵,再點上兩顆黑豆作眼睛驳癌,李沫每日下午五點后行蹤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它們的雪亮役听。李沫覺得女人年輕時也定是個“細腳伶仃的鐘針”颓鲜,可日子在更新,人一旦變成鐘針典予,馱上了時間的脫落物甜滨,恐怕再也擺脫不掉。
遇見不愛交際的李沫瘤袖,她倒也頗為客氣地招呼兩聲艳吠,適時詢問李母的身體狀況。面對詢問孽椰,謊言不但使別人安心昭娩,還捎帶幾分聊以自慰的希望凛篙,一句微笑里的“挺好”,便為“你我他”都留足了余地栏渺。但凡明白這些呛梆,李沫的言行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事實同樣向他證明著磕诊,接受真相并非好事填物,只會使人愈發(fā)麻木,比如面對母親倒吐的中藥里含混著咯血霎终,李沫就會感到不知所措滞磺。
最終,李沫還是打算終止這言語上的自欺欺人莱褒,這或許與他經(jīng)常找不到為一件事長久逗留的熱情有關(guān)击困。李沫唯獨對想象情有獨鐘,想象找上門時广凸,卻也有過不少煩惱阅茶。他在半夜為門折頁上油,開門時再無引人耳目的金屬聲谅海,自己也能少些鄰人從暗處偷窺的想象脸哀;他藏在取藥途中的細雨里,隨著那頂印有招商廣告的蘑菇傘匆匆閃過扭吁,所有想象中的撞蜂、該與不該的目光交匯都隨之阻斷;他習(xí)慣性地缺席一切公共場合侥袜,譬如上周老同學(xué)的溫泉之邀蝌诡。李沫偶爾也會想象自己在水汽蒸騰間血脈僨張的樣子,可漸漸地系馆,他的理智似乎將要在這放縱的沉浸里永遠地沉睡下去,人類這般罪惡的欲望顽照,令他痛恨且羞恥由蘑。
更多是因為李沫網(wǎng)站寫手的職業(yè)性質(zhì)決定了他需要獨處的時光。作為計算機系的工科生代兵,李沫卻只對那些在博客尼酿、論壇上發(fā)布文章的電腦功能產(chǎn)生興趣,于他而言植影,大學(xué)畢業(yè)無非是將大學(xué)的象牙塔搬回了家裳擎,象牙塔里四處充滿著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藝術(shù)熱情。他投稿的方式分兩種思币,一種是潛入群聊鹿响,群里一般會有各大網(wǎng)站羡微、工作室的網(wǎng)編發(fā)布的征稿廣告,以此來賺快錢惶我;另一種是簽約小說網(wǎng)站妈倔,這種方式所得稿酬天差地別,李沫只是處于金字塔底端籍籍無名的普通寫手绸贡,每月只能拿到一份全勤錢盯蝴。真正讓他提起興趣的,唯有寫詩听怕,但興趣不賺錢捧挺,他便暫且用寫稿換來的果實供奉興趣的神廟,再苦也無妨尿瞭,做的畢竟是自己喜歡的事情闽烙。在由無數(shù)個熬藥的黃昏串織而成的熬不出頭的日子里,如此多一份思考筷厘,是李沫安全感的來源鸣峭。
滴答、滴答酥艳、滴答……三根鐘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何時該去拿藥煎藥摊溶,何時該去買菜做飯,何時又該去寫稿寫詩充石。每日在等待煎藥的間隙莫换,在母親沉沉睡去的黃昏,李沫一般都會在客廳坐上半個時辰骤铃,看鐘針馱著層層厚灰拉岁,馱著他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生活孜孜不倦地走著,從未出錯地走著惰爬。太陽下山后喊暖,想象力便升起,他的腦海如這鐘針撕瞧,一刻也不曾停息陵叽。
李沫回憶兒時曾見過一次醫(yī)院的心電圖,在外祖母去世那天丛版。與往日不同巩掺,大人們的哀慟并未讓他感到無所適從,這種場合下页畦,他再明白不過的是胖替,自己的視線只需死死地追隨著這跟線,代替放聲痛苦,作為對外祖母緬懷的外在表現(xiàn)独令。盯得久了端朵,倒也盯出一番獨特的美感。他看著生命微弱的律動線由小山化作平地记焊,一切波瀾最終走向規(guī)整和諧逸月,靜似回到了生命的初始。親人拭淚的雙手一下又一下遍膜,李沫難以忍受這潮濕的病房碗硬,他甚至在面前想象出一面鏡子,此刻自己像是從水中撈出的金魚瓢颅,面部愚蠢又可憐恩尾。而眾人似乎從未覺察出異樣。
滴挽懦、滴翰意、滴……有一瞬,李沫突然覺得信柿,心電圖上的那根線就是他冀偶。
三
李沫自打給母親拿藥的第一天起,仿佛自己也從精神上沾染了這病渔嚷,一天不喝藥进鸠,“病情”便嚴重一天。醫(yī)師為李沫換藥時形病,笑稱他是神農(nóng)客年,不到三十歲便嘗盡了百草。李沫像牲口反芻一般將這百草嚼得索然無味漠吻。
這日黃昏量瓜,或許受到新藥的刺激,李沫剛放下碗途乃,抬頭便發(fā)覺墻上的異樣绍傲。因夜雨來襲,原本滲水的一角墻面上耍共,裂紋爬山虎似地猛進烫饼,竟一直蔓延到墻中央的表盤后方,一點點地朝下生長划提,觸及地板后枫弟,在光滑的表面少了阻力邢享,生出眾多毛細血管狀的微小分杈鹏往。
墻就要塌了,即將塌倒在每一個下一秒的默念中,唯獨這件事情伊履,似乎沒有人比李沫更加確信韩容,也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李沫覺得眼前的不是墻唐瀑,分明是一張紋路縱橫的可怖的臉群凶。墻邊靠著他的書桌,桌上是他的電腦哄辣,成摞的詩集请梢、草稿與滑絲的水龍頭。早該丟棄的水龍頭無數(shù)次被李沫當做自己創(chuàng)作靈感源源不斷涌出的出口力穗∫慊。可眼下,墻就要塌了当窗,李沫看著它够坐,竟生出來一絲憐憫。
唯獨墻上的鐘針不疾不徐崖面。李沫抬起手臂對著手表元咙,墻上的時間沒有絲毫的偏差;至于鐘針的數(shù)目巫员,心中默念三根庶香,一根不多,一根不差疏遏。在白茯苓藥效下脉课,李沫的腳心和后背汗涔涔的,像這城市沒有盡頭的溟濛小雨财异,有種發(fā)黏的潮濕感倘零。一團冷氣在他的骨縫里串來串去,仿佛正在追殺剛剛吞下的一大碗熱水的暖意戳寸。他改日呈驶,又或現(xiàn)在,要趁藥房關(guān)門前換掉這副藥疫鹊,喝藥喝出幻覺一事令他恐慌袖瞻。
他的眼睛盯著鐘針,靈魂卻在盯著那條平滑的心電線拆吆。他的身體終于變得潮濕起來聋迎,可那潮濕的病房早已離他遠去。許多年后枣耀,那條平靜線下的波瀾被再次掀起霉晕,滴答、滴答、滴答……一條熟悉的律動線拖著微弱的尾音搖擺在李沫的意識中牺堰。到底從何時起拄轻,他的想象力誕生出這第四根突兀且透明的鐘針,鐘針的第四根又在他的想象力與這個世界嬉戲時暗自潛伏了多久……諸多問題交錯浮現(xiàn)伟葫,李沫找不出答案恨搓。他此刻的感受像一杯像烈酒,無論如何都激不起與人碰杯的沖動筏养,眾人似乎也從未覺察出異樣斧抱。
鐘針要想正常運作,就要與另外幾根連綴在一起渐溶。時間的秩序夺姑、世間的文明、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掌猛,被分秒不差地連綴起來盏浙,運行于那三根鐘針晝夜不息的輪回當中±蟛纾“年年如此废膘,家家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慕蔚,人們習(xí)慣了在精準的秩序中井然地存在丐黄,譬如林嬸掛念大蒜價格,幾日內(nèi)漲或跌了幾毛孔飒,天天經(jīng)歷著股市大盤里的驚心動魄灌闺。滴答、滴答坏瞄、滴答……李沫覺得桂对,在時間單調(diào)的推進與重復(fù)中,任何事物均是一記早已死去的符號鸠匀。如此一來蕉斜,第四根鐘針便顯得意義非凡,它按李沫的生命節(jié)奏疏離地走著缀棍,卸下了了承載時間的負擔宅此。
窗欞邊的月影在屋內(nèi)移動,李沫始終沒有邁出腳步爬范。當下父腕,他咽了咽口水,拼命將注意力聚攏青瀑,諸多感受涌上味蕾璧亮,比中藥的任意一口都更為苦澀痢法。
四
林嬸的兒子薛明與李沫同歲,薛明遺傳了林嬸的精明杜顺,在江南開了面粉廠,生意蒸蒸日上蘸炸,逢年過節(jié)交差似地帶女友回家躬络。女孩的茶杯柄沒握熱乎,就說娘家有事搭儒,匆匆打車走了穷当。至于后續(xù)之事,被別有用心的人翻出來了十多種版本淹禾,選擇相信或不信馁菜,亦或選擇哪一版本,更是因人而異铃岔。
對于有無女友這件事汪疮,李沫無論如何是撒不住謊的,但他的眾多希望也并無一項指于此毁习。李沫知道智嚷,一旦踏入婚姻這道門檻,與世界的羈絆只會更深一重纺且,順應(yīng)了人之常情的鐘針盏道,又與其他三根有什么差別?
李沫只有在寫詩時载碌,三根鐘針庸碌的擺動聲才會消失在耳邊猜嘱,自己仿佛化身成為那第四根鐘針,筆下的整個宇宙都隨之運轉(zhuǎn)嫁艇,成就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秩序井然朗伶。而在其余時候,他是聽不見第四根鐘針的動靜的步咪。
情到深處腕让,他便把詩當做今生唯一的繆斯,在大提琴家圣桑的《天鵝》的旋律中歧斟,露出古典而純粹的面龐纯丸。葉芝的詩卷被溫柔地翻展,他與她之間綿延出一條清冽的月光綢緞静袖,二人漫步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兩側(cè)觉鼻,他若試探,她也羞澀地觸及队橙;他說自己除了夢想外一無所有坠陈,而剛巧她就是夢想萨惑。他在祈禱,愿她的生命綻放他的一生仇矾,為他披上榮光庸蔼。
李沫幻想他們在房間內(nèi)纏綿,在街對岸的路燈下共舞贮匕。滴答姐仅、滴答、滴答……第四根鐘針按照這圓渾的生命節(jié)奏刻盐,用力牽扯著他心底的柔軟掏膏。路燈的黃色光輪里,想象力變得堅挺而又易碎敦锌。他突然記起第一次聽到美妙的《天鵝》是在收音機里馒疹,自從畢業(yè)后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臺電腦,老式收音機便被擱置在記憶的角落乙墙。此刻颖变,他懷舊極了,于是紳士地親吻一下繆斯的臉頰听想,便又匆匆回到了現(xiàn)實悼做。他動身在書柜的第三層抽屜尋找它,若是幸運哗魂,或許今晚肛走,他又能與《天鵝》重逢。
收音機是李沫大二時文學(xué)社的學(xué)長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录别,可畢業(yè)后的情誼朽色,就如放閘的洪水,洶涌進不同城市奔波的人群中组题,難以尋蹤葫男。他擱置收音機的另一個原因,便是不愿單方面卑微地懷舊崔列。但當看到收音機依舊靜靜地躺在抽屜里梢褐,李沫倒也松了一口氣。他用食指小心地滾動調(diào)臺輪赵讯,試著撥回到熟悉的調(diào)頻盈咳。這個曾放《天鵝》的電臺調(diào)頻,被夾在一檔深夜情感節(jié)目與新聞節(jié)目之間的縫隙間边翼,若是手指稍微用力一絲鱼响,便會懊悔地滑過頭。李沫屏住呼吸组底,豎起耳朵丈积,在這擁擠的空間中與那久違的記憶玩著捉迷藏筐骇。
墻上的鐘針悄然滑過零點一刻,調(diào)頻即將撥到終點江滨。李沫沒有想到铛纬,區(qū)區(qū)八年間,隨著一些爆炸式的資本來襲唬滑,許多內(nèi)容優(yōu)質(zhì)的老電臺節(jié)目即將絕跡告唆,只有少數(shù)幾個緊隨國家發(fā)展動向的沒被取代。李沫替那個古典音樂電臺的消失感到惋惜间雀,卻也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其間倒還有幾個頗具特色的小調(diào)頻頑強地存活了下來镊屎,譬如有檔叫做“罄竹難書”的大學(xué)生“地下電臺”惹挟,依仗著龐大的青年群體以及種種荒誕的現(xiàn)實素材,頻頻收到匿名來電缝驳,下至兒女情長连锯,上至天文地理,黑色幽默風(fēng)格十分逗樂用狱。但李沫終究覺得运怖,這些娛樂化的聒噪之音令他無法忍受。食指繼續(xù)順時針向前推進夏伊,他不打算過多停留摇展。
“今天是‘詩人之死’的特別版節(jié)目,我是主持人楊果溺忧,節(jié)目的開始咏连,為愛詩的你獻上一首艾略特的情詩……”似乎希望和轉(zhuǎn)機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攀上心頭,隨著一句悅耳的節(jié)目開場聲鲁森,李沫的意識從夢的邊緣滑向耳邊的女聲中祟滴,他的瞳孔在夜色里驟然放大,另有隱隱的微光在閃爍歌溉。
他已忘記方才是如何調(diào)到了這里垄懂,但自己真正向往的電臺模樣卻因此愈加清晰。人們收起光天化日下張揚的姿態(tài)痛垛,打開電臺草慧,城市中無數(shù)個寂靜的角落連在一起,通過某些聲音虔誠地審視內(nèi)心〕淄罚現(xiàn)在冠蒋,直覺告訴他,可以將自己的向往寄托于這個調(diào)頻乾胶。它同樣屬于那些小眾調(diào)頻中的一員抖剿,風(fēng)格清新鮮明朽寞,最重要的是與詩歌有關(guān),讓李沫心生澎湃斩郎。這里沒有令人煩躁的流行音樂脑融,沒有嚴肅深沉下的矯揉造作,從容的女聲背后缩宜,多以日本輕音樂或歐洲古典樂為背景肘迎。女人的聲音流利而不急躁,婉轉(zhuǎn)而不嬌媚锻煌,詩的每行情感都被過渡得恰到好處妓布。理想,愛宋梧,寬容匣沼,美德,在詩行轉(zhuǎn)折的間奏中捂龄,李沫的腦海蹦出這些詞來释涛,它們都成了標簽,被李沫親自貼在想象中的女人的身上倦沧。
滴答唇撬、滴答、滴答……
“節(jié)目的最后展融,我依舊為大家獻上萊蒙托夫的《帆》……”
滴答窖认、滴答、滴答……
“蔚藍的海面霧靄茫茫,孤獨的帆兒閃著白光告希!……它到遙遠的異地尋找什么耀态?它把什么都拋在故鄉(xiāng)?”
她的每段話暂雹,每個字首装,都像珠子一般砸在李沫的心上,顆顆錯落著跳躍杭跪、跳躍仙逻,攪得他心中一陣凌亂。他忘記了《天鵝》涧尿,忘記了時間系奉,卻獨獨聽見了那第四根鐘針奔走的聲音。偽裝在庸碌里的蜷縮的心姑廉,浸泡在苦澀中的蜷縮的心缺亮,在鐘針的復(fù)蘇聲中,在女聲的溫存里桥言,全部得到撫慰萌踱。
滴答葵礼、滴答、滴答……
李沫回到書桌前并鸵,任由靈感傾瀉在紙上鸳粉。這般美好令他心中萌生了新的想法。
五
自從那一夜园担,李沫心中第四根鐘針的奔走聲就一反常理地遲遲不褪届谈。無論是買藥、做飯弯汰、工作艰山,詩與女人都讓他想著,她的聲音讓他上癮咏闪,有種使他在每個深夜卸下戒備曙搬、全然敞開自己的魔力。在街上行走或是在藥房等待醫(yī)師時汤踏,他便開始幻想與這女人有關(guān)的一切织鲸,楊果是否為她的真名舔腾?如果是的話溪胶,為何不像自己取一個筆名,作為保護稳诚,用虛擬隱藏起真實哗脖?
北方到了這個季節(jié),楊樹便開始開花結(jié)果扳还。楊樹生長六年左右達到成熟才避,雄性楊樹開花后花穗自然脫落;雌性楊樹開花后結(jié)成果實氨距,成熟后桑逝,小碩果開裂,帶著絨毛的種子像蒲公英一樣四處飛舞俏让,落到地上后生根發(fā)芽楞遏。樹越老產(chǎn)生的飛絮越多,李沫雖然對這些飛絮生理性過敏首昔,卻覺得有種美在其中寡喝。
每年的這時,薛明便要回家探母勒奇。李沫與薛明并未有過正面交鋒预鬓,但文藝青年與商界才俊的對話讓他想想都覺得尷尬。李沫每日下午出門時赊颠,都會在角落里的路燈下發(fā)現(xiàn)新的煙頭格二,時間一久劈彪,他便開始觀察起煙蒂的形狀,多半不是爽利規(guī)整的蟋定,而是被用力揉捻過粉臊,煙身變得褶皺,灰墻上還留有煙頭的燙痕驶兜,這讓他覺得抽者不像是飯后借煙瀟灑一把扼仲,更像是借煙消愁,卻愁上加愁抄淑。? ?
曾在一個晚上屠凶,李沫路過那里時,看到了薛明的身影肆资。與薛明相比矗愧,李沫年近三十上有老下無小,連女友都不交郑原,每天窩在房間內(nèi)不知在寫些什么唉韭,這便是他給鄰里的印象,他們口中哪有什么客觀陳述犯犁,稍加留意就能聽出褒貶色彩属愤,對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看法如同一日三餐約定俗成,不謀而合酸役。李沫覺得他們的談資比對著鐘針發(fā)呆還要無趣住诸。
李沫沒有湊上前去,但也不怕薛明發(fā)現(xiàn)自己涣澡。像他們一輩的同齡人贱呐,在每個冷暖自知的時間里,都天然地擁有不被打擾的權(quán)利入桂。李沫厭倦這個時代的浮躁钧敞,但他自認為是幸運的缸棵,既然選擇沉浸在精神的溫柔鄉(xiāng)坐慰,便沒有理由去指摘薛明們濟濟奔走的苦勞锈至。當下,他們只需各自過好各自的驹愚,各自充盈著人生的意義罷了远搪。
更何況,自從那一夜逢捺,李沫的人生似乎有了新的希望谁鳍。他將投稿的本職工作放在一邊,專心鉆研起一些可以被拿到節(jié)目上公開展示的詩句,他想聽她讀倘潜,想要捕捉到她對他句子的感覺绷柒,從而被他上升到對他的感覺。滴答涮因、滴答废睦、滴答……她仿佛成了他的那第四根鐘針。
李沫本以為投稿即將石沉大海养泡,但這個機會最終沒有辜負他嗜湃。今晚,他的詩作便要從女人口中讀出澜掩,這樣美麗的時刻與他庸碌的生活购披,形成了多么鮮明的對比。滴答肩榕、滴答刚陡、滴答……第四根鐘針的運作讓屬于李沫的宇宙得以無限放大。
“歡迎收聽‘詩人之死’節(jié)目株汉,我是主持人楊果”筐乳,李沫再次迎來了他的繆斯。
“今天的節(jié)目有些不同乔妈,我將為大家誦讀來自詩友們的投稿蝙云,首先是來自M大中文系的大四學(xué)生……”
滴答、滴答褒翰、滴答……時間仿佛被窗外的細雨無限地拉長贮懈,李沫厭倦這種等待的折磨匀泊。
滴答优训、滴答、滴答……
“接下來各聘,是‘詩人’李慕果的兩首小詩……”
李慕果揣非,李沫愛慕楊果。雖是滿心歡喜為女人所取的新的筆名躲因,但在按下發(fā)送鍵的一剎那早敬,李沫難免有些后悔。若是女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心思大脉,他定會羞愧死的搞监。
“我愛的不是太陽/是烏云中隱現(xiàn)的太陽/一切以為灼燒不盡的/單調(diào)和張揚/跟隨一場意外覆滅……我歆慕你濕漉漉的靈魂……”
滴答、滴答镰矿、滴答……
“清晨的我向前跑/街道卻向后跑/圍巾向后跑/鼻呼氣向后跑/時間向后跑/你的過路旁/我也/向后跑……”
滴答琐驴、滴答、滴答……
他的鐘針在燃燒,靈魂噼啪作響绝淡。此刻宙刘,她已與詩歌難解難分,都化作了燃料拼命往他心底里添牢酵,他枯木逢春般吮吸著腦中每一絲神經(jīng)復(fù)蘇的快感悬包,恨自己既不能盡興,又擺脫不掉愛情十字架的火刑馍乙,恨那心中惡魔吵嚷著“鮮活是永久布近,虛脫是短暫”之類自欺的話。對于熱情燒完的某種必然丝格,他總是隱隱地怕著吊输,而這美妙多存留一分鐘,他便又急躁了一個世紀铁追,仿佛在暗暗討要一個終將冷卻的結(jié)局以證明并非憂思過度季蚂,而是某種先見之明。他不可抵御地在戒與癮的折磨之間反復(fù)橫跳琅束。
“親愛的詩友們扭屁,一小時的時光總是這么短暫,今夜的所有投稿都已讀完……”
滴答涩禀、滴答料滥、滴答……李沫似乎仍沉浸在他與她那短暫的歡愉里。
“節(jié)目的最后艾船,我將為大家獻上萊蒙托夫的《帆》……”
滴答葵腹、滴答、滴答……
李沫每次聽女人讀《帆》時屿岂,都會想起隔壁房間母親的哭泣践宴,樓下林嬸的吵嚷,燈下薛明的嘆息爷怀,以及隱藏于黑暗中的無數(shù)緊盯的眼睛阻肩。他仿佛看到,在淡藍的大海中运授,有一片孤帆在游弋烤惊,白色的帆船在異地漂泊,它痛恨風(fēng)雨吁朦,一心向那理想與光明進發(fā)柒室。
六
母親的葬禮,正逢第二年春季的陰雨天逗宜。這老式社區(qū)九十年代便宣布拆遷雄右,卻又茍延殘喘了半個世紀之久剥啤,而人早早為自己定下個壽終正寢的年歲,死亡卻常常不期而至不脯。陪同李沫參加葬禮的只有母親唯一在世的親人府怯,李沫的舅舅。李沫站在潮濕的病房里防楷,空蕩蕩的牺丙,沒了兒時親人的擁擠和悲慟,他的心也空蕩蕩的复局。
這個春天冲簿,老式社區(qū)也變得空蕩蕩的。薛明最終選擇和相戀十年的女友結(jié)婚生子亿昏,林嬸一家也被薛明接走峦剔。直到藥房搬遷關(guān)門,李沫才發(fā)現(xiàn)自己患的是無需喝藥的假性傳染病角钩。
母親在深夜的沉睡中悄然離世吝沫,沒有痛苦,身邊的萬事似乎都像那條心電線递礼,走向了最初的規(guī)整與和諧惨险。他若無其事地在黃昏的街道游蕩著,看著理想中自由自在的模樣脊髓,就這樣突然實現(xiàn)了辫愉。可莫名作祟的情緒令他惝恍将硝,是因公園池里低吟暗泣的蓮苞嗎恭朗?他的心事穿透濁眸,隨遠處的余暉在天邊淡淡暈染開依疼,或許是因消失在頹唐地平線上的金輪痰腮,抑或向他打著啞語的爬蟲,幾串靜默的淚珠子重重地彈下涛贯,薄暮的霧凄迷诽嘉,他究竟是失語了還是無人與共蔚出?
夜色不會因他的悵惘而推遲一刻降臨弟翘。他盼望著熟悉的午夜,盼望著從他的繆斯那里獲得救贖骄酗,饑渴地等待《帆》的歸航稀余。今晚女人念的是葉芝的遺作,他的理智告訴他趋翻,女人的聲音似乎更加明媚動人睛琳,而他那燃燒的鐘針,那噼啪作響的靈魂,那愛與恨的糾纏师骗、戒與癮的折磨历等,通通消失在平靜的海面。似乎真正為帆的航程增色的辟癌,是那暴風(fēng)驟雨寒屯。
李沫走在路燈昏黃的暖色調(diào)里,斜斜的幾縷打在向他側(cè)臉黍少,顯得格外迷幻寡夹。他不再買菜,做飯厂置,熬藥菩掏,甚至不再寫詩,似乎失去了庸碌的日子昵济,也失去了寫詩的意義智绸;似乎沒有了風(fēng)雨,理想與光明的意義亦不復(fù)存在访忿。他漸漸清醒传于,純粹的苦難毫無生機,正如純粹的希望醉顽。
七
昨夜經(jīng)一陣風(fēng)的撫掠沼溜,楊樹的雄性花散落一地。雨水泡浸過后游添,怪異的氣味相互交叉系草,鼻腔通進一股細胞漲破的腐爛氣息。在暖人的春風(fēng)掃蕩前唆涝,無數(shù)楊樹花約定了為期一夜的逃離找都,默契而決絕±群ǎ可不爭的事實就在眼前能耻,它們齊刷刷從源頭掙脫的結(jié)局也不過如此。
老式社區(qū)要在下周進行拆遷亡驰。李沫往行李里掖了掖車票晓猛,明晚,他就要抵達人潮洶涌的市中心凡辱,開啟一段新的航程戒职⊥盖或許明晚洪燥,他便能與他的繆斯重逢磕秤。他一邊幻想著久違的精神高潮,一邊從墻上摘下老式鐘表市咆,最后塞在腋下其弊。
陰沉的薄云飄過樹梢,漫過枝杈痹雅,最終在月亮邊上散開赂苗,使人產(chǎn)生放眼初春天氣的欲望朴沿。此刻的心緒赌渣,如曉天的星影,卻還散綴在上一季冷寂的天空中,使這欲望里摻雜了太多若隱若現(xiàn)的過去缚忧,他不再企圖調(diào)動欲望桩撮,聽從直覺的安排,緩慢地踏入這個陌生的良夜右钾。燈下怀伦,肉體和影子互相牽制著房待,他似乎既未妥協(xié),卻也從未前進敏簿“财瘢可他此刻卻隱隱聽見了什么。
“孤獨的帆兒閃著白光!……
它到遙遠的異地尋找著什么?”
滴答醋寝、滴答、滴答……
“不安分的帆兒卻祈求風(fēng)暴,
仿佛風(fēng)暴里有寧靜之邦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