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么特立獨行?
親人離世荷腊,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他們的離開急凰,意味著這世上和你有過親密聯(lián)系的人又少了女仰,而且永遠都不會回來,所以我們普遍會因為這種聯(lián)系的喪失而悲傷抡锈,并且相信疾忍,這種悲傷是必須的。莫爾索應(yīng)當也保有這樣的情緒床三,更何況這個人是他的母親一罩,他應(yīng)當、起碼應(yīng)當表現(xiàn)得悲傷一點撇簿、痛苦一些——這是我們生活的環(huán)境所希望他做的聂渊。但是他沒有。
對他而言四瘫,為母親守靈的那一天只不過是這樣的幾個意象:“我還保留了那天的幾個印象:例如汉嗽,貝雷茲最后在村口追上我們時的那張面孔。他又激動又難過找蜜,大顆大顆的眼淚流在臉頰上饼暑,但由于臉上皺紋密布,眼淚竟流不動洗做,時而擴散弓叛,時而匯聚,在那張哀傷變形的臉上鋪陳為一片水光竭望。此外邪码,還有教堂,還有站在路旁的村民咬清,開在墓地墳上的紅色天竺葵闭专,還有貝雷茲的暈倒,那真像一個散了架的木偶旧烧,還有撒在媽媽棺材上的血紅色的泥土與混雜在泥土中的白色樹根影钉,還有人群、嘈雜聲掘剪、村子平委、在咖啡店前的等待、馬達不停的響聲以及汽車開進阿爾及爾鬧市區(qū)夺谁、我想到將要上床睡上12個鐘頭時所感到的那種喜悅廉赔∪馕ⅲ”
養(yǎng)老院的朋友會為自己的母親悲痛到淚水大滴大滴地在臉上流淌,作為兒子的莫爾索能想到的蜡塌,卻只是一系列瑣事和將要上床睡覺的快樂碉纳。在母親的靈前,他抽煙馏艾、喝咖啡劳曹。他的心里沒有死者為尊,只有自己舒服就行琅摩,順遂了自己內(nèi)心就行铁孵。
莫爾索的生活是隨性的。母親去世以后房资,他不悲傷蜕劝,按照應(yīng)有的程序送葬之后,他就完全投入了自己的生活轰异。讀完第一天的選段熙宇,我曾試著不去批評他淡漠態(tài)度,我必須承認溉浙,當時我認為這一切是荒唐的,一個人活到這樣的地步蒋荚,的確是超脫了社會規(guī)范的一切準則戳稽,在這一點上,他是挑戰(zhàn)者期升,他是局外人惊奇。可這也是無情播赁。
而現(xiàn)在颂郎,我突然覺得,其實他活的才是生活容为,因為在他的生命里乓序,沒有人可以左右他,沒有人可以控制他坎背,只有他自己可以把握人生替劈。
挺了不起的。
他可以隨著自己心情去撫摸一個還不是他女友的女人得滤,他可以在大街上欣賞黃昏的景色陨献,他可以和一個陌生人去吃香腸喝酒以逃避晚上自己做飯。加繆的語言是平淡的懂更,沒有太強的起伏性眨业,所謂“局外人”在這種語言里也就顯得更加“局外”急膀。可相比第一章龄捡,他的所作所為令我厭惡不起來了卓嫂。
我們本來就不應(yīng)該去厭惡他的,他活著沒有為別人活墅茉,如果我的身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命黔,我可能會和他成為很好的朋友,即便你的這位朋友未來可能會是個悲劇的結(jié)尾就斤。
莫爾索算得上一個佛系青年了嗎悍募?“隨便、可以洋机、我都行”再加上個“這無關(guān)緊要”坠宴,真的是相當佛系。
女朋友問他愛不愛她绷旗,他覺得不愛喜鼓,但是如果女友執(zhí)著地想要結(jié)婚,那也可以結(jié)婚衔肢,反正都行庄岖;雷蒙懲罰自己的情婦,在警察離開后角骤,雷蒙要求他以后給他作假證隅忿,他也答應(yīng),覺得做不做都行邦尊;老板委派給他這樣一個普通的雇工去巴黎工作的機會背桐,他認為自己的生活沒有什么需要改變的,不管是外出蝉揍,還是就像現(xiàn)在這樣生活链峭,也都行。而且他寧愿繼續(xù)過自己的生活又沾。他無法理解老頭對于丟了一條狗這件事的悲傷弊仪,但是老頭的眼淚也喚起了他對于媽媽的回憶。文中出現(xiàn)這樣一段話:“我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變我的生活杖刷。仔細想來撼短,我還算不上是個不幸者。當我念大學的時候挺勿,有過不少這類雄心大志曲横,但當我輟學之后,很快就懂得了,這一切實際上并不重要禾嫉≡纸埽”這段話可以當成全書的中心思想了∥醪危看淡一切艳吠,就是成為局外人的關(guān)鍵點。
“確實不錯孽椰,他妻子跟瑪麗已經(jīng)在說說笑笑了昭娩。這時,我萌生出要結(jié)婚的念頭黍匾,這也許是我生平的第一次栏渺。”
讀到這里锐涯,我似乎為莫爾索感到了一絲欣慰磕诊。顯然,他們幾個人在海邊的生活還是很不錯的纹腌,馬松的妻子做飯也很棒霎终,莫爾索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看到朋友夫妻間的感情升薯,自己也萌生了和瑪麗結(jié)婚的念頭莱褒。如果我們把我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觀念稱之為“正常人”的,那么莫爾索的生活就越來越貼近我們所謂的“正常標準”了涎劈。
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發(fā)展保礼,肯定就沒有我們的“局外人”了。海灘邊的槍聲责语,槍口的藍色煙火,把一切故事都扭向了最最悲劇的那一路目派。
莫爾索沾上人命官司了坤候。我想,全劇也就發(fā)展到了最經(jīng)典的橋段企蹭。
律師說“請您理解白筹,我實在不便啟齒詢問此事,但事關(guān)重要谅摄。如果我做不出什么解釋的話徒河,這將成為起訴您的一條重要依據(jù)”。讀到這里送漠,我最初是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的顽照。的確,如果我們身邊有一個人在自己母親的葬禮上毫無悲傷之意,我們自己就會在潛意識里多多少少認為這個人不值得信任代兵,或者這個人是有問題的尼酿。但是當我反復(fù)讀了后一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一切的確荒唐:“這將成為起訴您的一條重要依據(jù)”植影。
這句話的潛在意思是裳擎,我們會把你的品格當作衡量你是否犯罪的一項標準。
莫爾索對此的回應(yīng)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天性思币,就是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擾我的感情鹿响。安葬媽媽的那天,我又疲勞又發(fā)困谷饿,因此惶我,我沒有體會到當時所發(fā)生的事情的意義。我可以絕對肯定地說各墨,我是不愿意媽媽死去的”指孤。但是律師不這么認為,他為此而不高興贬堵。當一位精通法律的人因為這種事情而覺得對當事人不利的時候恃轩,說明一切都可能糟糕起來。顯然黎做,莫爾索并不打算撤回自己原本堅持的態(tài)度叉跛,這就為他的悲劇命運奠下基調(diào)了。
接下來蒸殿,莫爾索和預(yù)審法官的對話筷厘,更是顯示出了他與“常人”的不同。預(yù)審法官所希望莫爾索回答的問題宏所,莫爾索的回答基本都是不符合其套路的酥艳,甚至是記錄的書記員打字的節(jié)奏都被莫爾索打亂了——我猜那雙打習慣了相同言辭的手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這位“局外人”了。在關(guān)于為何要“連開五槍”“要朝尸體開四槍”的問題上爬骤,莫爾索與預(yù)審法官更是出現(xiàn)了巨大的分歧充石,預(yù)審法官信仰基督教,在他眼中霞玄,人在死后自有上帝去饒恕他骤铃,莫爾索的行為是背離其教義的。顯而易見坷剧,莫爾索的行為甚至觸怒了法官惰爬,于是每次法官見過他離開時都會留下這樣一句話:每次,預(yù)審法官都把我送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惫企,拍拍我的肩膀撕瞧,親切地說:“今天就進行到這里吧,反基督先生”。然后讓法警把莫爾索帶走风范。
莫爾索被投入監(jiān)獄咨跌,他在五個月的時間里,每天重復(fù)著相同的事情硼婿,用消磨時間的方式等待锌半。我突然開始同情鐵窗內(nèi)的他,其實寇漫,他又有什么錯呢刊殉?他的生活是隨性的,他的感受是真誠的州胳,甚至帶著一份淺淺的美感记焊。加繆是這樣寫的:“我常想,如果要我住在一棵枯樹的樹干里栓撞,什么事都不能做遍膜,只能抬頭望望天空的流云,日復(fù)一日瓤湘,我逐漸也會習慣的瓢颅,我會等待著鳥兒陣陣飛起,云彩聚散飄忽弛说,就像我在牢房里等著我的律師戴著奇特的領(lǐng)帶出現(xiàn)挽懦,或者就像我在自由的日子里耐心地等到星期六而去擁抱瑪麗的肉體∧救耍”
這樣的人信柿,實際上是脫離社會的;但在脫離了之后醒第,他們會因為這份脫離渔嚷,而被社會吞噬。這就是莫爾索的命運稠曼。
審判是從記者的這番話開始的:
“您知道形病,我們把您的案子渲染得有點兒過頭了。夏天蒲列,這是報紙的淡季。只有您的案子與那樁弒父案還有點兒可說的搀罢』柔”
夏天是報紙的淡季,所以莫爾索就應(yīng)當被媒體當做炒作用的素材榔至。記者的一席話抵赢,讓這樁案子的夸大發(fā)生與進行顯得是如此的荒唐可笑,卻又無能為力地合理。
可想而知铅鲤,這次審判該有多么的不公划提。
莫爾索看見了許許多多的人,或者我們把他們叫做是“看客”:“我看見證人們一個個站起來邢享,從旁門走出去鹏往,他們是養(yǎng)老院的院長與門房、多瑪?貝雷茲老頭骇塘、雷蒙伊履、馬松、沙拉瑪諾款违,還有瑪麗√破伲瑪麗向我輕輕做了一個表示焦慮的手勢”。他不知道插爹,這些人將會在不久之后因為他在媽媽的葬禮上“不想見媽媽的遺容哄辣,抽了煙、睡了覺赠尾、喝了牛奶咖啡”而出離的憤怒力穗,檢察官會帶著嘲諷的目光看他,整個大廳里的人都會因為他的行為在心中傾倒公平正義的天平萍虽。
悲劇性的結(jié)尾就這么產(chǎn)生了睛廊,通過不停地傳訊證人,通過主觀的判斷和分析杉编,檢察官得出了“我控告這人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這樣的結(jié)論超全,而恰恰在那之前,法庭向群眾宣布“他的職責是引導(dǎo)辯論進行得公平合理邓馒,以客觀的精神來審視這個案件嘶朱,陪審團的判決亦將根據(jù)公正的精神作出”。
這真是本書給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天大的諷刺光酣。
在所謂的法庭上疏遏,法律竟然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說救军,法律無法作為定不定罪的依據(jù)财异,但一個人的性格可以,檢察官的主觀臆斷也可以——就因為他在自己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唱遭,因為在母親的靈柩旁喝咖啡吸煙戳寸,因為母親下葬的第二天就和女友約會,這些行為拷泽,沒錯疫鹊,通過一個人的行為而不依靠所謂法律就能定一個人的罪袖瞻,原來審判只是一場絞死討厭鬼的運動,原來法律只是一紙空文拆吆。
自由只是空話聋迎,法治也是空話。人們永遠只是喜歡那些和自己相像的人枣耀,他們不允許有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出現(xiàn)霉晕。烏合之眾們善于偽裝,即便偽裝到勞累不堪也在所不辭奕枢,但是如果此刻出現(xiàn)了一個不去偽裝娄昆、聽從內(nèi)心活得真實的人,大眾們只會想同化他缝彬,一旦同化不了那就消滅他萌焰。這種畸形的憎恨來自于可怕又可笑的不平衡:“我們都裝的很累,你憑什么不裝谷浅,你憑什么不累”扒俯?于是不裝的人死了,大家都開心了一疯。
加繆借莫爾索之口撼玄,控訴了這所有的一切。小說的最后章節(jié)里有過這樣的語言墩邀,寫得可謂字字泣血:
“而我掌猛,我好像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眉睹,但我對自己很有把握荔茬,對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得多竹海,對我的生命慕蔚,對我即將來到的死亡,都有把握斋配。是的孔飒,我只有這份把握,但至少我掌握了這個真理艰争,正如這個真理抓住了我一樣坏瞄。我以前有理,現(xiàn)在有理甩卓,將來永遠有理鸠匀。我以這種方式生活過,我也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生活猛频。我干過這狮崩,沒有干過那,我做過這樣的事鹿寻,而沒有做過那樣的事睦柴。而以后呢?似乎我過去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分鐘毡熏,就是我也許會被判無罪的黎明坦敌。沒有任何東西,沒有任何東西是有重要性的痢法,我很明白是為什么狱窘。他也知道是為什么。在我所度過的整個那段荒誕生活期間财搁,一種陰暗的氣息從我未來前途的深處向我撲面而來蘸炸,它穿越了尚未來到的歲月,所到之處尖奔,使人們曾經(jīng)向我建議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間不再有高下優(yōu)劣的差別了搭儒,未來的生活也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切實在”。
莫爾索他提茁,從來就不曾局外淹禾。因為殘忍對待過他的那些人,那些方式茴扁,現(xiàn)在依舊在我們的身旁活躍地跳動铃岔。
他只是一個悲壯的先驅(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