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我正在特沒出息地刷手機贿肩,熬著自己的睡意峦椰,就是舍不得上床,突然有一個加微信的邀請發(fā)過來汰规,點開看汤功,上說:我是江遙,請加溜哮。
我腦袋短路了好一會兒滔金,然后,睡意全無茂嗓。
大約每一個人在成年以后餐茵,都會有一些那年那月的故事,深藏心底述吸。
我跟江遙忿族,是貨真價實的發(fā)小。那時候我們都住西山大院東南角那棟四層矮板蝌矛,那種樓一般是一棟三個單元道批,每個單元每層樓梯口左右各一家,江遙家在302入撒,我家住她家樓上的402隆豹。
我們的日常聯(lián)絡(luò)暗號,是敲上下暖氣管茅逮,聲音有N種長短組合璃赡,分別代表好幾種意思判哥,比如:我爸媽不在、下來(上來)碉考、你干嗎呢塌计、單元門口見,等等豆励。
每天夺荒,樓里好幾個孩子的爸一起下班瞒渠。老式宿舍樓沒有電梯良蒸,爸爸們一路跺著腳聊著天走上來。江遙她爸是一很逗的人伍玖,經(jīng)常一路走一路拍著大腿打著拍子嫩痰,幾個人步調(diào)一致,山呼海嘯特別有感窍箍。
后來想想串纺,那么天長日久的共振,竟然沒把我們那樓弄塌椰棘。
那時候纺棺,爸爸們都還那么年輕,走路和說話的聲音都大到吵邪狞,但好處是預警效果超級棒祷蝌,每次都能讓我們及時把武俠小說藏到床底下。
剛剛過世的金庸大俠一定想不到帆卓,我們最早就是在跟我們的爸斗智斗勇的惡劣環(huán)境下巨朦,完成了對他老人家天才作品的第一次通讀。
江遙從小性格好剑令,是標準的聽話女孩糊啡,雖然玩在一起,但多半時間是聽我瞎聊吁津。她遇到事情不喜歡拿主意棚蓄,只要是需要做決定的事,一般就一句話:你說呢碍脏?
極少的時候梭依,如果我跟江遙意見有分歧,就cei丁殼潮酒,就是包子剪子布睛挚,來定奪。但急黎,需要定奪的事其實很少扎狱,江遙跟我的想法侧到,總是很像很像。
江遙長得好看淤击,細眉細眼皮膚很白匠抗,頭發(fā)黑且順直,剪成標準民國女學生式的三齊污抬,特純情范兒汞贸。個子也是早早拔起來,長腿細腰印机,舉止婀娜矢腻。
她比我成熟早。那時候在大院相對傳統(tǒng)的環(huán)境里射赛,樸素內(nèi)斂依然被大家看作美德多柑,女孩子偶爾還會穿大人改過的衣服,但江遙楣责,已經(jīng)開始自己串各種珠子戴在脖頸兒和手腕上竣灌,悄悄露出少女美麗的風致。
江遙還會唱歌秆麸,被子弟學校選出去參加區(qū)里的各種匯演初嘹,認識其它學校的人也特別多,所以她剛剛上初中的時候沮趣,就開始被男孩子追屯烦。
我記得那時候經(jīng)常有一高中男生,站在我們樓對面的空場上兔毒,手扶著又粗又高的白楊樹漫贞,踮著腳往江遙家窗口眺望。很多次江遙其實正在四樓我家呆著育叁,我們倆就悄悄閃到廚房窗戶邊上迅脐,捂著嘴笑看那男生一人在那兒犯傻,從放學一直到天黑豪嗽。
據(jù)江遙說谴蔑,那男生是她在區(qū)里參加匯演時候伴奏組的小提琴手,排練的時候龟梦,經(jīng)常借機乎擼一下江遙的頭隐锭。
“但是我也不討厭他,他挺帥的计贰,琴拉得特棒钦睡,說話也特別好聽”,江遙這么說躁倒。
江遙她爸也擅長拉琴荞怒,但拉的是二胡洒琢,有一陣子我特想跟他學,他也說我學那東西沒問題褐桌,但跟我爸一商量就直接叫停衰抑,怕影響學習。
那時候大家還不大重視才藝和興趣荧嵌,只有體育特長生可以考學加分呛踊,所以凡是課業(yè)書本以外的東西,都叫閑書閑事啦撮。之后我還狂喜歡過工筆谭网,也讓我爸扼殺在搖籃里。
多年以后說起來逻族,我埋怨我爸把好好一藝術(shù)天才直接整成了庸人蜻底,我爸說:我也看出來了骄崩,凡是你的優(yōu)點都是自帶的聘鳞,凡是你的缺點都是我整的,你怎么不說是金子總會發(fā)光呢要拂?
我到了還是說不過我爸抠璃,因為我知道我僅剩的一點點語言天賦,還是遺傳自他老人家脱惰,這帳還怎么好意思算呢搏嗡?
江遙她爸如果不用加班,一般晚上吃完飯就開始拉二胡拉一,夏天開著窗采盒,整個樓都聽得見,只是聲大聲小的差別蔚润,樓上樓下的兩家磅氨,當然最直接。
江遙那漂亮老媽嫡纠,就和著二胡唱京劇烦租,夫妻倆京腔京韻自多情,江遙正好名正言順跑來我家寫作業(yè)除盏。我家里人在另一個屋看電視叉橱,但不管是什么劇情,背景音樂都隱約是二胡和京劇者蠕,大家習慣并快樂著窃祝,有時候不知誰家還跟著節(jié)奏添一嗓子。
我的房間兩面窗都關(guān)起來踱侣,才能勉強屏蔽掉樓下和自家的各種奇葩聲音粪小。
那時候的我們甩栈,成長得多么堅強,沒有誰的父母會刻意完全犧牲掉自己的生活與事業(yè)糕再,去成全孩子的學業(yè)或者吃喝量没。于他們來說,對工作的責任心倒比孩子還重要些突想,而每一個人殴蹄,好像在單位都是中堅力量。
但后來猾担,只要一聽到“歲月靜好”這個詞袭灯,我腦子里出現(xiàn)的卻都是那時候的片段,之后的紅塵萬丈绑嘹、繁華千里稽荧,多少前所未有的物質(zhì)享受、方便快捷工腋,甚至無敵黑科技姨丈,都無法替代那時的簡單、坦誠和自然融洽擅腰。
后來我考進了市重點蟋恬,課余時間越來越少,還總要參加各種競賽趁冈,人生的忙碌就那么悄然展開歼争。
而江遙上的是離大院最近的片區(qū)中學,早上起得再晚渗勘,晃悠幾下也就到了學校沐绒,總不會遲到。我倆的作息時間都不能合拍旺坠,聊天的時間更越來越少乔遮。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分頭努力价淌,考進同一所大學申眼,最好在一個宿舍睡上下鋪。
那時候不知道蝉衣,人生的軌跡就像河流終會分支括尸,從哪里開始拐入另一條完全沒有征兆的河道、從何時需要選擇一個完全弄不懂的流向病毡,你要滋潤當下濒翻、還是奔去遠方,原來都逃不過一個身不由己。
我的學校本來就是寄宿學校有送,高年級畢業(yè)騰出床位淌喻,我就開始了住校生涯。
那時候我們周六上午還有半天課雀摘,下午就可以回家裸删。之前我跟江遙約好,那個周六下午到家后一起去爬北山摘酸棗阵赠,可是臨時倆老師進來說下午要加課分析試卷涯塔,我只好摁下已經(jīng)長腳的心,跟大伙兒一起磨嘰到傍晚清蚀。
到家已經(jīng)天擦黑匕荸,還沒等我說話,我媽就告訴我說枷邪,江遙昨晚上失蹤了榛搔。
啊东揣?
我大張著嘴践惑,木頭一樣傻在門口,來不及問因由救斑,眼淚先已經(jīng)掉了一地童本。
我媽說:你哭什么呀?我還沒說完呢脸候。
我腦子里已經(jīng)全是江遙被壞人劫走的畫面,間或橫尸北山或扔在路邊的類似鏡頭绑蔫。
那次之后我才明白运沦,想象力發(fā)達多數(shù)情況下是好事,但有些時候也可以用來嚇死自己配深。
我媽繼續(xù)說:她也不知怎么知道的携添,她爸媽都不是親的,聽說晚飯時候就問她媽來著篓叶,飯都沒吃成烈掠。到昨兒半夜,她媽起夜發(fā)現(xiàn)她屋還亮著燈缸托,推門看人就不見了左敌。
啊俐镐?我又驚矫限,誰說她爸媽不是親的?
我媽搖搖頭:你們小孩子誰會告訴你們呢?我們都知道江遙是抱養(yǎng)的叼风,她媽媽是不能生育的呀取董。
我想我那一瞬間有多驚訝,江遙當時肯定就有多傷心无宿。
但既然是自己走掉的茵汰,應(yīng)該叫離家出走,不能叫失蹤孽鸡。我這么糾正我媽经窖,同時隱隱松了口氣。
可是她為什么不去學校找我呢梭灿?她去過我們學校啊画侣。這種時候,除了我堡妒,她還會去找誰配乱?不過就她那膽量,半夜出走皮迟,周圍全是山搬泥,沒人接應(yīng)恐怕都走不出這大院就只好返回來了,去學校找我也真心是不現(xiàn)實伏尼。
我繼續(xù)分析:片區(qū)中學肯定也有她好朋友忿檩,不過倒是也沒怎么聽她說過誰最好,難不成爆阶,她去了那個男孩家燥透?
后半句我沒敢說出來,倒不是連自己媽都不信任辨图,而是一碰到跟男生有關(guān)的話班套,大家本能地就會第一時間瞞著父母,那時的我們故河,在這個問題上幾乎無一例外吱韭。
我潛意識里,不想江遙眼前的麻煩還沒解決鱼的,先又埋伏了另一個麻煩理盆。大人們?nèi)糁浪锌赡艽蟀胍古苋チ艘粋€男孩家里,還不先炸了窩凑阶,估計還不如不知道她在哪里更好些猿规。
那一瞬間,我?guī)缀醮_定了晌砾,江遙一定在那男孩家坎拐。
那男孩其實也是院里子弟,但因為住在很遠的西門,上學也在另外的學校哼勇,所以之前并無交集都伪,如果不是那年參加匯演,江遙也沒什么機會隔這么遠去認識他积担。
在后來的日子里陨晶,大家終是慢慢熟悉起來。如今那男孩已經(jīng)中學畢業(yè)上了一個尩坭担科先誉,但偶爾還會來樓下找江遙,約她去給各種文化活動幫忙的烁,我也曾經(jīng)跟他說過話褐耳。
那家有兄弟三人,一直喜歡江遙的男孩排行老二渴庆。三兄弟的父親很多年前因公殉職铃芦,剩下他們的寡母,在單位和大伙兒幫助下一路把三人拉扯大襟雷。如今大哥已經(jīng)自立門戶刃滓,那母親因為經(jīng)常倒班,一周最多有兩三天在家耸弄,江遙若是在他家躲兩天咧虎,應(yīng)該不是難事。
但是计呈,但是砰诵,這樣好像也有點不對。不過現(xiàn)在震叮,先找到她最重要胧砰。
我想盡辦法把我媽留在家里,一個人出了門苇瓣。
正是晚飯時間,院里所有的街道都行人稀少偿乖,入冬時節(jié)又更冷清击罪。但是我并不害怕,因為那時候院里的安全系數(shù)之高贪薪,基本差那么點就可以夜不閉戶了媳禁。
以前上小學就在北山附近,上下學還經(jīng)過一條運送物資的鐵道画切,但誰的家長也沒接送過孩子竣稽。有時候趕上衛(wèi)生值日,天黑了才回家,能嚇到我們的也無非就是路邊搖晃的樹影毫别。
但是娃弓,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從我們住的東南角到院西門岛宦,原來真的是超遠台丛。這次我完全確認,自己真算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好孩子砾肺。
我按之前江遙恍惚提過的方位挽霉,先找到一棟家屬樓。但我沒辦法知道变汪,男孩家到底是哪一戶侠坎。好長時間,我就那么在樓下的黑暗里站著裙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实胸,感覺又冷又餓。
后來我決定豁出去闷煤,不管怎么說童芹,不能就這么回去。
我走到樓中間的地帶鲤拿,往后退了幾步假褪,開始喊:江遙!江遙近顷!起初還不敢放聲生音,后面越喊聲越大,等全面亮出我的嗓門窒升,我就后悔缀遍,怎么沒早點跟江遙一起去唱歌呢。
估計江遙跑走的事饱须,院保衛(wèi)處這一半天已經(jīng)翻了個底朝天域醇,我這么一喊,樓上有幾家就開窗往外看蓉媳,陽臺上也有人出來問:在哪兒呢譬挚?找著啦?
沒多久酪呻,我就看江遙弱弱地從一門洞陰影里跑過來减宣,二話不說抱住我的肩膀,放聲大哭玩荠。
我的眼淚漆腌,也立時決堤贼邓。
那一天在入夜的寒氣里,我撫著江遙的后背使勁安慰她闷尿。她本來就比我高半個頭塑径,彼時哭得整個腦袋和半個身子一起搭我身上,差點就把我累趴當下悠砚。
后來我媽問我江遙在哪里找著的晓勇,我說是一同學家,我必須跟所有人都這么說灌旧,鐵嘴鋼牙绑咱。我媽說:院保衛(wèi)處連你們小學同學都找一溜夠,你在哪個同學家找著的枢泰?
我說:媽描融,您打算餓死我啊衡蚂?我媽才想起給我熱飯窿克。
但是,任是這樣千般遮掩毛甲,能騙過大人們的年叮,也無非是眼前的小動作,而有些事情玻募,終歸是當時尚未成年的我們完全無法面對和解決的只损。
一年多以后,高考剛剛結(jié)束七咧,江遙被發(fā)現(xiàn)懷孕跃惫。而這事,與之前那男孩艾栋,竟然沒有半點關(guān)系爆存。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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