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張婷芳@鹿鳴心理
隨著“依賴共生”(co-dependency)這個概念在主流媒體和自助文學中的擴散排吴,許多人對依賴共生有了些了解秆乳,意識到它能阻礙我們擁有滿意的親密關系。與之相比钻哩,較少為人所知屹堰、亦不常被提及的是“依賴無能(counter-dependency)”這個概念。
依賴無能是依賴的另一面街氢,二者都源于我們內心根深蒂固的依戀創(chuàng)傷扯键。如果說不良依賴(maladaptive dependency)是不相信我們可以在沒有他人的情況下生存,那么依賴無能則是無法信任他人——不相信別人會照顧我們珊肃,不相信在或大或小的事情上別人能靠得住荣刑,或是能從別人那里得到安慰和舒懷馅笙。
在依戀理論中,依賴無能與回避型依戀密切相關:當我們年齡還小卻指望不上生活中本應照顧我們的人厉亏,就會把依賴無能作為補償機制發(fā)展出來董习。
有人將依賴無能描述為一種“對親密的逃離(flight from?intimacy)”,其典型特征包括:難以親近他人爱只、求助無能皿淋、完美主義、展露或感到脆弱時會極度不安恬试、難以放松心情并沉迷于工作或健身等活動當中(Weinhold & Weinhold, 2008)窝趣。雖然把依賴無能概念化是有幫助的,但這些描述也有著使這種生存模式被病理化的風險忘渔。
也許我們可以不把依賴無能看作是一種診斷高帖,而是一種在童年的適應過程中發(fā)展出來的行為模式。它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曾是一種有用的策略畦粮,只不過散址,如果我們過于刻板地遵循它或者讓它成了我們應對生活的唯一方式,它就變成了一個問題宣赔。
為什么敏感和有天賦的人容易形成依賴無能呢预麸?有很多原因可以解釋這點∪褰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天性吏祸,以及他們需要很高的自主權使然,但也可能是他們在家庭系統(tǒng)中承擔的角色(能人兒钩蚊、代理家長贡翘、萬事通)所導致的,也可能因為有不盡責的或反復無常的父母砰逻。
如果我們的父母在我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沒能有所回應鸣驱,我們就可能會把這種感受內化,即覺得我們的存在——包括我們的情緒和需求——是一種負擔蝠咆。所以我們決定再也不向任何人索要任何東西踊东。換句話說,在親代投入匱乏或時斷時續(xù)的情況下刚操,我們學會了撤銷指向他人甚至是自己的需求闸翅。
依賴無能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我們可能都沒意識到為什么自己會重復一些特定行為菊霜。在依賴無能的狀態(tài)中坚冀,我們傾向于使用“失活(deactivation)”來應對依戀情緒的觸發(fā),失活的意思是我們會自動地將注意力從引起強烈親密感和脆弱感的事物上移開鉴逞。
以下是一些在有意識或潛意識下使用“失活”策略的例子:
最小化和遺忘
最小化(minimising)是指我們對過去或現(xiàn)在的關系中所受到的傷害感進行弱化遗菠。我們感到無法訴說自己的感受联喘,當我們對別人生氣失望時會感到內疚,或者因為“抱怨”而感到羞恥辙纬。我們可能因為聊天時占了話頭而感到不自在豁遭,于是便寧愿永遠只做傾聽的一方。
當我們談起痛苦的過去及現(xiàn)在的經歷時贺拣,可能會用超脫的蓖谢、智性的、疏離的譬涡、理性的方式說出口闪幽。我們會說出類似于這樣的話:“我想他們不是故意的,” “他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涡匀,所以我繼續(xù)糾結下去也沒什么意義盯腌。”
依戀理論之父約翰?鮑爾比(John Bowlby)認為陨瘩,這種“防御性的信息排斥(defensive exclusion of information)”有著一種進化學上的根源——處于不利環(huán)境中的時候腕够,避免表達感受有助于我們的生存。如果經驗告訴我們舌劳,憤怒會招致他人的遺棄帚湘,或者我們的悲傷是種負擔,那我們的預設是隱藏情緒就無可厚非了甚淡。如此我們學會了切斷情緒——初時是指向別人的情緒大诸,然后是指向自己的——來防止可能招致的家庭或團體對我們的拒絕或驅逐。
極端情況下贯卦,我們不僅會最小化傷害资柔,而且還會真的把整個事件或一連串事情遺忘。一個多世紀以來的心理學研究表明撵割,經歷過難以承受的痛苦經歷的人會發(fā)展出一類失憶癥贿堰。使用“背叛創(chuàng)傷(betrayal trauma)”一詞,研究者Freyd和Deprince(2001)解釋了我們是如何為了能從一位被信任的照料者對自己的虐待或忽視下生存下來睁枕,而對某些信息進行了封鎖的官边。當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來某件事沸手,或者感到我們在自己的生命進程中“失去了一大段時光”時外遇,則可能是遭受了背叛創(chuàng)傷。
極其獨立自主
在依賴無能個體的世界觀里契吉,別人都是靠不住的跳仿,所以他們選擇徹底地自力更生。他們寧愿不尋求幫助捐晶,也不愿意在自己有需要時暴露內心的脆弱菲语。
在一系列以壓力或威脅情境中的成年人為研究對象妄辩、精心設置了諸如軍訓和瀕臨死亡情境的實證研究中,心理學家馬里奧·麥庫林瑟(Mario Mikulincer)發(fā)現(xiàn)山上,那些依戀回避型的成人傾向于不尋求支持來幫助對抗壓力眼耀,反而依賴于各種“疏離(distancing)”的方式,比如與其他人和重要他人拉開距離(Mikulincer & Florian, 1995, 2000)佩憾。
情感獨立是有益的哮伟,但這與出于防御目的而否認我們對歸屬感的需要是不一樣的。成熟的獨立是妄帘,我們不否認自己與所有其他人之間所具有必然的內在關聯(lián)楞黄。
當我們對愛的需求受挫,我們會制造表象抡驼,假裝自己沒有需求鬼廓,最終,我們開始相信自己真的不需要愛了致盟。然后碎税,我們會感到生活乏味而麻木。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勾邦,我們試圖通過“行動(doing)”而不是“存在(being)”來建立我們的價值蚣录。我們可能在專業(yè)領域取得很高的成就,或者表現(xiàn)得很成功眷篇、獨立萎河、自給自足,但在內心深處蕉饼,我們與完美主義虐杯、羞恥感和孤獨感的抗爭,讓我們與真正豐榮的生命狀態(tài)相距甚遠昧港。只要我們繼續(xù)生活在假象里擎椰,不讓別人看到真實的、不加掩飾的自我创肥,我們的孤獨就將永遠持續(xù)下去达舒。
切斷
當涉及到形成或維持親密關系時,依賴無能的人很容易感到壓抑或窒息叹侄。當親密度達到某個點時巩搏,我們可能會把別人推開,或者為了避免傷害而先發(fā)制人地排斥別人趾代。我們中的一些人為了避免親密感贯底,甚至會完全避開所有人際關系;或是在一場場蜻蜓點水般的短暫關系中不斷流轉撒强。
身處一段感情中時禽捆,除了一些明顯的避免沖突的方法外笙什,比如保持沉默和讓步,我們還可能用其他的隱蔽策略來掩蓋自己的需求胚想,例如在聊天時轉移話題琐凭,合理化我們的行為,或使用工作和其他借口來逃避親密關系浊服。如果不奏效淘正,我們可能會否認掉自己的孤獨、情感需求或自己很難信任別人的事實臼闻。
在日常交流中鸿吆,當沖突或卷入感的強度增加時,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心不在焉述呐〕痛荆“切斷(cut off)”一詞被用來描述可以在非人類物種身上觀察到的一種特定的姿態(tài)——包括眼睛看向別處、調低心力及轉移注意力(Main, 1977)乓搬。當沖突發(fā)生時思犁,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退行到了與之同樣的姿態(tài)。
我們還可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受和行動是完全相反的进肯〖ざ祝“認知脫節(jié)(cognitive disconnection)”說的就是我們的反應逐漸與造成反應的相關情境脫節(jié)的過程,并導致對自己行為背后的原因感到困惑的心理(George & West江掩, 2001)学辱。好比我們會存在很多種矛盾狀態(tài),例如和一個自己沒什么感覺环形,甚或完全無感的人在一起策泣;對自己的承諾感到極其的不確定;或是在兩個伴侶之間糾纏不清抬吟、止步不前萨咕。
脫離和切斷不僅影響我們的人際關系,也會影響我們的內心世界火本。如果我們“切斷”了危队,我們便不再感覺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也無法與自己的心保持聯(lián)結钙畔。到最后我們會體驗到一種“真空感”——那是一種長期的孤獨和內在的空洞感茫陆。
找到回去的路
如果我們的早期經歷是負面的;如果我們曾經歷了背叛刃鳄、失望盅弛、被剝奪钱骂、過度保護或壓抑叔锐,我們就很難相信會出現(xiàn)轉機挪鹏、一切可以有所不同。
即使環(huán)境變化了愉烙,我們仍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生活在曾經伏身的讨盒、我們的心靈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牢籠里。
所以當事情進展順利時步责,我們不敢放下心來相信返顺,只因我們害怕失望隨之而來。
當有人觸動我們的心蔓肯,給予我們渴望已久的愛和關注時遂鹊,我們卻不敢讓愛進入,因為我們已經在擔憂它的結束蔗包。
我們感覺自己不夠優(yōu)秀秉扑、無力承載自己的夢想,我們早已習慣于獨自一人時翻涌著的那些渴望——動身去獲得渴求之物的念頭讓我們感到恐懼调限。
這樣的生活舟陆,最終會把我們渴望已久的愛給推開。
擁抱愛就是擁抱我們的脆弱耻矮。愛喚起溫柔——它給人的感覺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鈍痛秦躯,但內心卻有蝴蝶在飛舞,這是一種言語和影像都無法描述的奇特感覺裆装。
如果我們習慣了麻木和自我封閉踱承,愛對我們的防御系統(tǒng)來說就成了威脅。如果我們不把速度放慢并主動去觸碰愛哨免,我們的自動化反應就會把它推開勾扭。最終我們會掉落一片荒涼之中,空空蕩铁瞒、與世隔絕妙色。每一天,我們的心都痛慧耍,每一天身辨,我們都會問:我要怎樣才能找回通往愛的路途?
“我不再執(zhí)迷于過去對我犯下的錯誤——執(zhí)迷于回歸純真——我開始認為心碎是必要的。沒有他們芍碧,我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歸屬煌珊,歸屬里包含著流亡,而非消除了流亡泌豆《ㄢ郑” ——Toko pa
要想治愈防御性的回避型依戀,答案在于發(fā)揮我們終極的自主性(autonomy)和心理彈性(resilience)。乍一看蔬浙,這句話似乎和前面說的有些矛盾猪落。
我們拒絕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是因為在內心深處畴博,擔心自己無法承受更多的失去和心碎笨忌。
如果我們知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去穿越悲痛俱病、失望和心碎官疲,那么把我們的信任交付給別人,就不會那么害怕了亮隙。
要消融我們的鎧甲途凫,前提是我們打心底里感到安全,腳踏實地溢吻。
我們可以允許自己超越像小孩一樣的依賴方式颖榜,進入成熟的、腳踏實地的聯(lián)結中煤裙。
長大成人后掩完,我們去愛、去信任的勇氣硼砰,其基礎不在別人手中且蓬,而是蘊含在自己的力量中。
這并不等于盲目地相信別人不會傷害我們题翰、不會失望恶阴、不會被背叛,而是相信自己可以哀悼豹障,可以消化失敗冯事,并且從災難中恢復過來。我們曾經是無助的孩子血公,但現(xiàn)在我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足智多謀昵仅,更有彈性和適應力。我們無需害怕依賴累魔,因為我們從來不是真正全靠別人居夹。我們都是既依賴又獨立的——當時間流轉测僵,我們可以集結所有的能量去適應新的變化。
小時候叹阔,我們需要別人對我們展現(xiàn)出最大程度的可靠性贤旷、一致性和可得性却紧。
長大后稻薇,我們則依靠自我控制和自我安慰的能力沟涨。
與孩童時期不同的是况毅,我們知道人們可能打破承諾,收回他們的愛尔艇,轉變他們的行事方式尔许。
但是沒關系,我們不指望別人為我們創(chuàng)造一個避風港漓帚,我們自己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避風港。
我們不再需要我們的伴侶來推測我們的需求午磁,滿足我們的欲望尝抖,或者永遠支持我們,但仍可以向外界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迅皇。也能夠逐漸意識到小時候被剝奪的需求和渴望昧辽,然后自己成為自己最好的養(yǎng)育者。
我們不再像嬰兒那樣生活在“被拋棄”的恐懼中;我們靠自己的雙腳站立登颓。
不再被無法饜足的欲望拉扯搅荞,而僅僅是感恩他人無償給予我們的愛、關注和尊重框咙。
然后咕痛,我們對關系的理解會變得更加入微:我們不需要絕對的安全與確定,我們可以把握信任與失望喇嘱、分離與依戀的悖論茉贡,在生命的流動中找到自己的路。
墜入愛河并與他人相依是人類生活中最強烈者铜、最豐富腔丧、最熱情的體驗之一。
所以讓我們收獲這豐盛吧作烟。
我們將沉浸在親密的甜蜜中愉粤,沉浸在從別人心中找到歸屬感的喜悅中,沉浸在從他人眼里發(fā)現(xiàn)自我的狂喜中拿撩。
到那時衣厘,當該放手的時候,我們也知道沒有什么“壞事”會發(fā)生压恒,即使有头滔,也只是暫時的靈魂暗夜或一次慟然心碎。
我們不再沉溺于悲傷涎显,而是與悲傷共舞坤检,為發(fā)生的一切感到恬然。不是說我們不會受傷了期吓,而是生活過早歇、愛過比什么都沒做要好得多倾芝。
即使在悲傷中,我們也能確信:共同創(chuàng)造的這一段旅程的結束箭跳,會是另一場冒險的開篇晨另。
接納所有
美麗和榮光
讓生活自由流動
不管怎樣,去愛就會容易令人受傷谱姓。愛上任何事物借尿,你很難不因此而心亂如麻,甚至為之心碎屉来。如果你想確保自己分毫無損路翻,唯一方法就是不去愛任何人,甚至愛動物也不行茄靠。用一些愛好和一點奢侈品茂契,小心翼翼地把心包裹起來;避免所有的纏繞關系。把它鎖在你用自私打造的棺材里慨绳。但是那個棺材里面掉冶,安全、黑暗脐雪、靜止厌小、窒息,心會發(fā)生變化战秋。它當然不會被打碎;它將變得堅不可摧召锈、無法穿透,也不可挽回获询。去愛就是去感受脆弱涨岁。? ? —— C.S.劉易斯《The Four Lo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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