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向你介紹的是一種不太熱門的甜點凿滤,我也是很晚才認識它拔创。
任我詳盡列出配料與做法,外行人聽來恐怕也無法在腦海中描繪出它可能的味道涌哲。那不如我將它的名字輕輕說出:達克瓦茲胖缤。甚至產(chǎn)生一個想法,不知道做法有時也是一件好事阀圾,這抽象的四個字哪廓,每個字都指向何種口感?如生僻成語初烘,在了解涵義之前不敢擅用涡真;也像異族暗號,那以白色布料包覆住的每一股奇思妙想游移于標金字體的甜點名牌之后肾筐,這一次哆料,甜點師會用什么樣的花果香,急轉(zhuǎn)直下的酸局齿、苦剧劝,來探知你的心情呢?
第一次把達克瓦茲做出來是在巴黎抓歼。我同一個普通食客一般對即將從烤箱拿出讥此,放在操作臺上的出品懵然不知。與馬卡龍幾乎相同的配料谣妻,只不過變換了比例萄喳,漲了一倍多的體積,打發(fā)的蛋白發(fā)揮起作用蹋半,厚厚的糖粉奪去了它全部的光澤他巨,像一只燒制失敗,底部厚得不成樣子的土陶碗减江。
Chef說等等染突,還沒有裝飾完。他端來一大盆奶油辈灼,入口如云輕忽的細膩奶泡份企,居然落在桌上也咚——的一聲⊙灿ǎ卡仕達醬稍顯不足司志,人手白花花一碗發(fā)下來甜紫,在鵝黃色的醬里拌勺深入,牽出一圈一圈白色絲狀骂远,在這若風(fēng)若雨交迫的裹挾中囚霸,發(fā)出“啊——好香”的一句嘆。
可是別忘了這里是甜點界激才,而且是其中最嚴格的地方拓型。冥冥之際,我的達克瓦茲果然裂開一條縫贸营,接著又是一條吨述、一條……把刀從模具邊沿抽出岩睁,桌上盡是殘破的瓦片钞脂。
卡夫卡說過:“努力想得到什么東西,其實只要沉著鎮(zhèn)靜捕儒、實事求是冰啃,就可以輕易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目的刘莹。而如果過于使勁阎毅,鬧得太兇,太幼稚点弯,太沒有經(jīng)驗扇调,就哭啊,抓啊抢肛,拉啊狼钮,像一個小孩扯桌布,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獲捡絮,只不過把桌上的好東西都扯到地上熬芜,永遠也得不到了「N龋”
我身處一個吊詭的世界涎拉,努力不努力,放松或警惕的圆,不論何種情景鼓拧,錯誤就是會發(fā)生。出錯不是犯錯越妈。出錯季俩,是意外,多是人力之外叮称,是可以改正的种玛。Chef把我的達克瓦茲一轉(zhuǎn)藐鹤,用桌子上用剩的水果點綴,“辦法總比問題多的赂韵∮榻冢”他狎昵笑著走了。我猜他是想這么說祭示。
多數(shù)時候肄满,達克瓦茲藏身在模具中央,作為配料嚴實覆蓋住质涛,被當作口感的輔助稠歉,在率先入口的紅茶、巧克力汇陆、或草莓慕斯怒炸,以及甜點師為這一蛋糕加身的點睛層次之后,不用再糾結(jié)于它的形狀毡代,只用在填進所有料后用一片達克瓦茲餅底封住阅羹,冰凍好后再倒過來脫模即可。
單獨嘗過它的味道教寂,用杏仁粉或椰子粉做成的杏仁餅或椰子餅捏鱼,介于面包和餅干之間,沒有對待馬卡龍時的小心翼翼與絞盡腦汁酪耕。過分的糖量在嘴里醞出親切导梆,也許適當減少糖量,做成小餅干迂烁,會是不錯的午后填腹之物看尼。我這么想著,在專業(yè)上的能力卻還遲遲不足以為它正名婚被。
像達克瓦茲這樣藏匿于甜點界的成員還有多少個狡忙?在后廚,這些不以原料直接命名的甜點名稱址芯,列在工作表上簡直賞心悅目灾茁,如同赤腳走在潮退的海邊,看見貝殼就撿起來谷炸,喜歡的裝進口袋北专,不喜歡的遠遠擲回海里。同事們當我是個怪人旬陡,只見食譜冊子在那中國女孩手里翻得飛快拓颓。
往神秘的海域深入,我還聽說過一種真實的魚類描孟,叫做玻璃鰻驶睦,據(jù)說它們身體只有3砰左、5厘米長,通體透明场航,看不出骨骼和內(nèi)臟缠导,這種魚就是鰻魚最初的形態(tài)。
沒有人知道它們是從哪里來的溉痢,包括弗洛伊德和亞里士多德都曾著迷于找到鰻魚的起源和繁殖方式僻造。一條干涸的河流只要稍加注入雨水,就會很快聚集來鰻魚孩饼,它們頑強髓削、神秘,好像始終注目在某一個方向的神明镀娶。而就在多放觀點僵持不下之時立膛,美麗的幼魚就已被打撈起,端上了巴斯克人民的餐桌汽畴,成為當?shù)乇粺崤跻粫r的美味旧巾。
我手里的達克瓦茲最早起源于南法的達茲(Dax)耸序,20世紀50年底啊忍些,法國名廚Fernand Point將達克瓦茲重新推出,作為蛋糕底加以不同質(zhì)地的夾心坎怪,做成Gateau Marjolaine(瑪郁蘭蛋糕)罢坝。而今天達克瓦茲最熱門的地方卻是在日本和韓國,兩片餅底夾著標志性的抹茶搅窿、紅豆嘁酿、南瓜等亞洲食材,放在白色紙盒里男应,頻繁地現(xiàn)身在社交網(wǎng)站上闹司,而在它的誕生地法國,卻依然主要作為插件來使用沐飘。
我無意把它延伸到哲學(xué)游桩、心理學(xué)上的議題,以聊慰身在全法語工作環(huán)境里的孤獨和恐慌耐朴。我只是想自己在廚房里還能做些什么借卧,我指的是,每一個甜點都至少有一種可追溯的說法筛峭,18世紀铐刘,16世紀甚至更早,可實際情況究竟是什么影晓,可能根本脫離了人們后來所聽到的镰吵。這種由來也許只是后來的人杜撰的“典故”檩禾,求賣座、鞏固自己甜點圣地名號的手段之一疤祭。不管它的來歷是什么锌订,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它一定是在某個人手里誕生,所以真正特別的該是背后那個人画株。
我想象著站在無數(shù)個甜點背后的甜點師辆飘,他們背后又列著樁樁件件事跡和心情,一輪一輪仿佛旋渦般越鉆越深不可測谓传,再回神蜈项,剛做好的達克瓦茲已經(jīng)全部放入模具中。
沉潛其心续挟,細說從頭紧卒。
實習(xí)時帶我的一個瑞士女孩叫Maymay,是甜點廚房里唯一一個會說英語的人诗祸。在第三語言國家遇到會說第二語言的人跑芳,這第二語言就會頃刻進位到了第一。我拉著她問了好多問題直颅,Maymay也饒有耐心地回答博个,帶我到酒店各部門打招呼,只是一到吃飯時間就不見人功偿。
漸漸地盆佣,Maymay也不說英語了。我才看出她不是突然經(jīng)歷語言退化械荷,而是只要幾個大Chef在場共耍,她就會變得不會說,還會故意用錯語法吨瞎,自嘲:哎呀痹兜,我本來英語就不好。一到這個時候我就會自己退回到我的操作位置上颤诀,那些不必說破的人際關(guān)系在我心里停留不了5秒鐘字旭。
Maymay和另一個黑人女孩Kilian說著悄悄話,隱約聽到一句我的名字着绊,抬起頭谐算,她果然伸手一招把我叫了過去,讓我把樹莓果凍做了归露≈拗“順便,把下午要完成的部件制作填在工作表上”。她念我寫恐锦。彼時大部分法語的甜點名詞對我已經(jīng)不成問題往果,念到達克瓦茲的時候,筆停在“a”之后一铅,究竟是有c陕贮,還是沒有c?下不去筆潘飘。
Maymay不耐煩地用冊子扇著風(fēng)肮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從嘴里錘出來,“D——a——c——q——u——o——i——s——e卜录「昵埽”
謝謝她,至今我都沒有再寫錯過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