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一點的冬日街道格外寂靜赋续,我駕駛著單位的車快速地行駛著。
副駕駛座上的老劉沙啞著嗓子另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著天纽乱,聽的出來他困得要命。但為了給我提神昆箕,他只好點起煙和我侃起了大山鸦列。
約摸三四十分鐘的功夫,車駛進了市人民醫(yī)院鹏倘。夜里凜冽的寒風灌進脖子里薯嗤,我和老劉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快步朝急診大廳走去第股。
“哎应民,這大半夜的也不消停啊夕吻!”老劉沙啞著嗓子感慨道诲锹,腳步蹣跚登著醫(yī)院大門口的階梯,許是因為太冷涉馅,微縮著脖子归园,咳嗽了幾聲,嘆了口氣稚矿,往前走著庸诱。
很快到了病房門口,我跟在老劉身后晤揣,只見一個老頭兒躺在病床上桥爽,床邊站著一個泣不成聲的女人,大概是死者的女兒昧识。
“你是死者的閨女吧钠四,我們是礦上養(yǎng)老辦的,專門負責處理你爸的這個事情的肮蚶恪缀去!”老劉帶著小心,沙啞著嗓子自我介紹道甸祭。
老頭兒的女兒點點頭缕碎,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只見躺在床上的老頭兒鼻孔的吸氧管還沒有來得及拔掉池户,如果不是知道此刻人已經(jīng)去世咏雌,還以為老頭只是睡著了凡怎。
雖說是幾十歲的成年人,但從我進入養(yǎng)老辦以來处嫌,這是頭一回跟著老劉出來辦事兒栅贴。因為剛來這個科室不到半年,領(lǐng)導安排我一直跟著老劉熟悉工作熏迹。
養(yǎng)老辦是我們這個煤礦上檐薯,處理礦工們工傷的單位,全礦一萬多號人的死亡相關(guān)事項辦理都要經(jīng)過我們科室注暗。打我進到這個科室以來坛缕,發(fā)現(xiàn)科室的電話就沒有停過,每天不停地叮鈴鈴響捆昏。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赚楚,礦區(qū)平均每兩三天都要死個人,有正常退休骗卜、職工病亡的宠页,也有意外出事死亡的,而且死法各不相同寇仓。
養(yǎng)老辦每次接到礦上礦工死傷事宜举户,都是有固定的流程的。先去現(xiàn)場確認情況遍烦,然后協(xié)同家屬一起俭嘁,送去火葬場火化,舉辦追悼會服猪,如需賠償?shù)墓┨睿瑒t是要和家屬協(xié)商賠償事宜。
直到追悼會結(jié)束罢猪,賠償款到了家屬手中近她,死者入土為安,這樁事情才算是了結(jié)膳帕,而這也就是我每天的工作泄私。
這位老頭兒走的時候應該比較安詳,臉上沒有掙扎的痕跡备闲,滿臉的褶子溝壑一樣縱橫交錯,耷拉的眼皮微微蓋住雙眼捅暴,老頭兒身上蓋著的沒有一點起伏的被子恬砂,隱晦地訴說著這個人的離去。
“俺爸就俺這一個閨女蓬痒,俺媽去的也早泻骤,俺家也沒有個能幫襯的人,勞煩你們好好給俺爹辦后事兒,啥規(guī)矩咋個辦法俺也不懂狱掂!”女人哭泣著演痒,含糊不清地說。
看著女人此時的狀態(tài)趋惨,我深有感觸鸟顺,倒是老劉司空見慣了,安慰道:“閨女器虾,你放心啊讯嫂,俺們肯定幫著你把老頭好好送走!”
2
“16床得趕緊送去太平間了兆沙,這床位得騰出來了欧芽!”值班的護士進來催促。
“咋送去啊葛圃,這也沒個人扒印!”我看著女人還在哭泣库正,嘀咕了一句曲楚。
“你們搭把手嘛,把人挪到滑輪床上诀诊,推去太平間就行了洞渤,然后你們再商量時間送去殯儀館啊属瓣!”護士輕描淡寫地說载迄。
我慌張地看向老劉,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抡蛙。搭把手护昧?這死人的手腳我怎么敢碰?何況還是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粗截?
老劉倒是淡定的很:“春生啊惋耙,這老頭兒跟前也就這一個閨女,咱來了就給人搭把手吧熊昌,把人抬上去绽榛,好讓人家安息啊婿屹!”
我緊張地舔了舔嘴唇灭美,此刻的腦袋都是木的,手心更是緊張的出了一層虛汗昂利,而老劉已經(jīng)掀開了死者的被子届腐,半坐在病床上铁坎,把手搭在了死者身后。
“春生犁苏,你去抬一下腳吧硬萍!”老劉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兒。
“啊……啊……好……好……”我的大腦此時仿佛已經(jīng)停止了運轉(zhuǎn)围详,雙腿也像灌了鉛一樣不會打彎朴乖,機械地走到床尾,幾乎是摒著呼吸的短曾,觸摸到老頭兒粗糙的有些割手的腳脖寒砖。
女人抹了把眼淚,抬起老頭兒的腰嫉拐,我們?nèi)齻€人一起把老頭兒抬上了滑輪床哩都。
那來自死人腳踝的冰冷感,讓我的雙手不住地打顫婉徘。忍著心里的一陣陣戰(zhàn)栗和惡心漠嵌,我硬著頭皮和老劉一起將死者送進了太平間。
一路上盖呼,越往前走儒鹿,越覺得背后發(fā)毛,身體發(fā)冷几晤,也許是心里的作用约炎,我總覺得背后有人看著我,但卻不敢回頭蟹瘾。雖然身體不住地發(fā)冷圾浅,可我的額頭卻直冒汗,任憑汗水順著兩邊的臉頰流淌憾朴。
也許是淚流干了狸捕,也許是哭累了,女人只是小聲地抽泣著众雷,寂靜無聲的醫(yī)院走廊里灸拍,只有滑輪床吱呀吱呀的聲音,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砾省,心想著恐怖片也不過如此鸡岗,沒想到這份工作竟然是這般驚悚。這個老劉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呢编兄?
好不容易捱到了太平間轩性,我迅速地把人推了進去,醫(yī)院值班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刺啦一聲拉開抽屜翻诉,把人打包裝好推了進去炮姨。此時的我已經(jīng)忘記了害怕,完全就是靠著本能在進行著每一步的動作碰煌。
直到老劉拍了我一下舒岸,我才反應過來,趕緊跟著老劉逃離了這個冰冷駭人的地方芦圾。離開醫(yī)院之前蛾派,我還專門去洗手間使勁搓了搓手,直搓到雙手泛紅才離開个少。
經(jīng)過剛才的事情洪乍,我睡意全無,身上的冷汗還沒有下去夜焦,背后濕濕的難受極了壳澳。老劉倒是沒什么反應,也許是年紀大了茫经,也許是干了這么多年巷波,他早就適應了漾橙。一上車他就瞇起了雙眼豁护,頭一歪打起了盹兒。
3
第二天清晨苍狰,我是被老劉電話叫醒的荤傲。
揉了揉眼睛垮耳,我看了看四周,澡堂大廳人來人往遂黍,還有些正躺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终佛。
前一天把老劉送回家后,我沒敢回家妓湘,徑直開著車去了常去搓澡的那家澡堂查蓉。在冒著熱氣的池子里我泡的渾身通紅才出來,因為不想折騰榜贴,直接在澡堂大廳里睡了豌研。
辦公室里老劉正和昨天的死者家屬溝通撫恤金的事情,見我來了唬党,老劉指了指一旁哭得眼睛紅腫的女人:“你看缺什么材料就跟這個閨女說鹃共,讓她補齊好發(fā)放撫恤金∈还埃”
端起裝滿了茶葉的杯子霜浴,老劉吹了半天找到一個勉強能下嘴的地方,砸吧一口蓝纲,抬起頭告訴我阴孟,追悼會時間也訂好了晌纫,就安排在第二天,“到時候你安排主持一下永丝,車輛人啊啥的幫著給人家安排好扒率!”
我打著哈欠連連說好慕嚷,和死者家屬溝通完所有細節(jié)后哥牍,我忙里偷閑狼吞虎咽吃了個早飯。
追悼會上的人并不多喝检,來的人大部分和死者年齡相仿嗅辣,還有幾個和老頭兒女兒年齡差不多的男男女女,應該是朋友或同事挠说。每一張臉雖然長得不一樣澡谭,但每一張臉似乎又都一樣。
他們臉上帶著飽經(jīng)歲月風霜的滄桑纺涤,溝壑縱橫的臉像一朵朵枯干的花译暂,沒有生氣。如果你仔細看他們無力垂著的手撩炊,還能看到一層層泛黃的厚繭外永,也有的人指甲縫里還藏著經(jīng)年的老灰,肩膀上貼著刺鼻難聞的便宜膏藥拧咳。
因為沒什么人伯顶,所以告別儀式很快就結(jié)束了。老頭兒的女兒很是克制骆膝,沒有哭號祭衩,她旁邊圍著零星的幾個人摩挲著她的肩膀,面色沉重地安慰著阅签。
我客套地安慰了幾句抱著骨灰盒的死者家屬掐暮,告訴她撫恤金會按期到賬,她向我道了謝政钟,抹著眼淚在眾人攙扶下路克,緩緩地挪著步子走了。
自從完整地處理完這件事情后养交,老劉就不怎么來上班了精算,算是正是交了班,從此碎连,我正是開始了與死亡打交道的工作灰羽。
別看小小的一個礦區(qū),每天病亡意外亡故的人真是不少,我每天不是在火葬場廉嚼,就是在去火葬場的路上玫镐。
剛開始每次見完死者,我都不是直接回家怠噪,而是要去澡堂里泡上好一會兒摘悴,覺得自己洗干凈了才回去,而現(xiàn)在舰绘,我也和老劉一樣“百毒不侵”了。
有時候走在路上碰到熟人葱椭,對我打招呼經(jīng)常就是“又燒人去了啊春生”捂寿,我也習以為常。
但孵运,大多數(shù)情況下秦陋,沒有什么事兒,一般沒人愿意碰見我治笨,更不愿意看見我行色匆匆往他家里去驳概。
4
前年秋天,我收到礦工意外死亡的消息旷赖,不到三十歲就出車禍走了顺又,人當場就不行了,直接被拉去了殯儀館等孵。
看到死者的時候我嚇了一跳稚照,由于車禍的擠壓,整個腦袋都變形了俯萌,即使經(jīng)常和尸體打交道果录,但這種慘死的狀況也讓我胃里翻江倒海。
當老夫妻打開門看到我時咐熙,先是大吃一驚弱恒,接著露出恐懼的表情,仿佛死神降臨棋恼。他們知道我是干這一行的返弹,小心翼翼地問道:“春生,你咋來了蘸泻,是我兒子出啥事兒了嗎琉苇?”
我安慰著老兩口慢慢說道:“你們先不要激動,他確實出了車禍悦施,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呢并扇,單位讓我接你們?nèi)ツ兀 崩蟽煽诘哪樕ⅠR就變了抡诞,慌里慌張換好衣服穷蛹,木然地跟著我上了車土陪。
處理這些事情我有經(jīng)驗,如果一下子告訴家屬親人不在了肴熏,很多人受不了就會直接暈厥鬼雀。可是親人離世的悲痛蛙吏,不管怎么緩解源哩,那都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我也只能讓這悲傷的時間拉長鸦做,以稀釋掉痛苦的程度励烦。
在車上老兩口就已經(jīng)惴惴不安,察覺出什么了泼诱。死者的母親帶著哭腔問我坛掠,怎么路線不是去醫(yī)院的路線,她應該是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治筒,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屉栓。
到了殯儀館門口,老兩口什么都明白了耸袜,雙腿顫抖著連車都下不去了友多,還是我攙扶著才算勉強下了車。救護車在一旁靜候堤框,是怕老兩口受不了打擊暈厥過去夷陋。
癱軟的老兩口互相攙扶著進了殯儀館,我沒有跟進去胰锌,不好打擾他們最后的告別骗绕,更不忍見到那悲愴的畫面,只聽見里面一陣陣老兩口的悲號资昧,我胸口仿佛有把鈍刀在生挖酬土,不傷但生疼。
后來格带,肇事者賠了老兩口兩百萬撤缴,礦上也給了一大筆撫恤金,但聽說老兩口卻經(jīng)常去醫(yī)院叽唱,每次都會開一些安定睡眠的藥屈呕,還有一些精神方面的藥。
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因為這幾百萬有任何改變棺亭,我經(jīng)常會看到他們虎眨,在小區(qū)附近的鐵道上一起走著,眼睛里沒有一絲光彩,精神恍惚嗽桩,就像兩只孤雁岳守。
入行十多年,我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送走了多少人碌冶,只知道每次追悼會一結(jié)束湿痢,死者家屬們捧著一個小盒子,就意味著這檔子事兒完結(jié)了扑庞。
但對于我譬重,包括殯儀館的人來說,這檔子事兒完了罐氨,還有下檔子事兒等著害幅,永遠也沒有個完結(jié)的時候。
因為工作關(guān)系岂昭,我和殯儀館工作人員都成了老熟人。那兩個年齡比我小一些的女人狠怨,是專門給尸體化妝的约啊。有時候,我在外間等她們給尸體化妝的時候佣赖,她們會給我泡上一杯咖啡恰矩,邊化妝邊聊天。
有時我也好奇憎蛤,問她們經(jīng)常給死人化妝不害怕嗎外傅?她們毫不在意地說,那有什么害怕的俩檬,稍長的女人仔細給尸體描完眉尾萎胰,反復端詳了兩次,滿意地點了點頭棚辽,回頭望向我技竟,意味深長地說:“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屈藐±谱椋”
死者不會開口講話,也不會為了利益胡攪蠻纏联逻,最讓人頭疼的是死者身后的爛攤子搓扯,那背后利益所驅(qū)可怕的活人。
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包归,想起了年前那場拉鋸戰(zhàn)锨推。
5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凌晨三點多的時候,我接到了家屬的電話爱态。死者是下井的礦工谭贪,喝完酒以后死在了家里,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尸體都硬了锦担。
對于半夜三更的電話俭识,我雖然極其厭煩,但生死是大事洞渔,睡覺都可以退讓套媚。我聯(lián)系了死者單位的領(lǐng)導張主任,叫上殯儀館的司機老李磁椒,就徑直去往死者的家堤瘤。
死者家在離礦上三四十分鐘車程的農(nóng)村,凌晨的冬夜浆熔,農(nóng)村小路上黢黑一片本辐,只有搖晃著的破桑塔納,用微弱的前燈照著坑坑洼洼的小路医增,窗玻璃上很快就凝結(jié)了一片片的冰渣慎皱。
到了死者村口,路太窄叶骨,車根本進不去茫多,我和張主任只好下車步行進村。我裹緊大棉襖踏著泥路上的薄雪忽刽,感覺腳底下涼涼的天揖。張主任雙手抱在胸前,將凍得發(fā)紅的手藏進腋窩取暖跪帝,深一腳淺一腳抱怨著村子里的路不好走今膊。
凌晨六點,我們趕到死者家中時伞剑,天剛蒙蒙亮万细,薄霧散開,清冷的空氣從鼻腔直灌而入纸泄,伴著一絲清甜味赖钞。
院中,早已蹲滿了表情各異的人們聘裁,有慟哭帶著淚痕的雪营、有嘆息著回顧事情始末的,還有一群事不關(guān)己表情木然的衡便。剛一進門献起,院門就在我們身后哐當一聲關(guān)上了洋访。兩個年輕漢子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盯著我和張主任谴餐,盯得我一陣發(fā)慌姻政。
剛才的寒意瞬間沒有了,我感到后背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岂嗓。
不等我反應汁展,蹲在地上埋頭抽泣的男人站出來沖我們吼道:“我弟長順是礦上的人,年紀輕輕就死了厌殉,你們得賠錢食绿!”
慟哭的女人望了男人一眼,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公罕,一屁股坐到地上器紧,帶著哭喪的腔調(diào)唱了起來:“長順啊,你死得慘奥ゾ臁铲汪!”
看著眼前的場景,我心里大叫不好罐柳,這個劉長順掌腰,是喝了酒之后在家門口窩著脖子睡覺窒息而死的。
礦上關(guān)于死亡的判定硝清,是有著嚴格定義的,只有因公死亡才會得到賠償金转晰。劉長順的死亡芦拿,顯然不是因公死亡。
面對這樣一觸即發(fā)的場面查邢,我也不敢馬上說出“礦上不能賠償”的話蔗崎,只好慢慢周旋。
“這樣扰藕,我們先買一些喪葬要用的東西缓苛,人不在了,我們礦上肯定要把身后事給家屬們辦好”邓深。我說著看向張主任未桥,希望他能給我?guī)蛶颓唬徑饩o張的局面芥备。
張主任轉(zhuǎn)頭對上我的目光冬耿,心領(lǐng)神會,他擦了擦汗萌壳,接著說道:“對對對亦镶,我是劉長順單位的領(lǐng)導日月,他的后事我們單位會解決$凸牵”
張主任看了我一眼爱咬,抿了抿嘴唇,從口袋里摸出一百塊錢绊起,這是礦上早就準備的精拟,給劉長順作為殯葬費用的錢款。眾人靜靜地看著張主任掏錢勒庄,剛才那些冷漠的眼睛里串前,現(xiàn)在都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
哭的眼睛紅腫的女人实蔽,這次沒有再看男子的眼色荡碾,以極快的速度從張主任的手中抽走了錢,飛快地揣進了口袋里局装。
6
看到這架勢坛吁,我頓感不妙,環(huán)顧四周铐尚,那些手持棍棒的村民拨脉,眼睛都死死盯著張主任,仿佛饑餓已久的狼宣增,看到了肥美的獵物玫膀。
“這樣,咱們喪葬費用礦上需要登記匯報的爹脾,剛才拿出去的錢帖旨,我們得先回去報賬啊×榉粒”我一把攬過去張主任的肩膀解阅,扭頭向著大門口走。
可沒等我們走到門口泌霍,就聽見背后男人的聲音響起货抄,“他們想跑,快攔住他們朱转!”
我和張主任驚恐萬分地回過頭蟹地,只看到一群婦女互相推擠著涌過來,她們似乎是商量好的藤为,把我推到一邊锈津,都擠到了張主任身邊。
張主任被五六個婦女團團圍住凉蜂,因為四處受力琼梆,一會兒佝僂著背性誉,一會兒又仰面后仰,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被固定在原地茎杂,他眼睛斜斜地掛在腦袋上错览,笨拙地躲閃著。
婦女們不停地四處亂掏張主任棉衣之內(nèi)的口袋煌往,一沓鮮紅的人民幣從張主任的口袋里掉出來倾哺,隨著冬日的寒風在院子里飛舞,婦女們紅著眼刽脖,爭相踮起腳蹦著搶奪空中的紅色鈔票羞海,雪花一樣簌簌地落在地上。
爭搶的過程中曲管,男人們沒有一個動手的却邓,他們都拿著棍子默默地杵在原地,仿佛是一棵棵光禿禿的樹院水,而那個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腊徙,劉長順哥哥,卻點了一支煙吧嗒吧嗒抽了起來檬某。
在我身旁胡攪蠻纏的婦女撬腾,也放棄了和我的周旋,趕忙去到張主任那里尋寶恢恼。
我趁機掏出兜里的煙民傻,湊過去走到劉長順哥哥身邊,給他遞了一支點上场斑,劉長順哥哥撇了我一眼漓踢,把自己的煙隨手扔在地上。
討好地笑了笑和簸,我試探地問道:“我去上個廁所彭雾,行嗎碟刺?”
劉長順哥哥緩緩吐出一口煙锁保,頭往右邊一歪,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趕快大步向前走半沽,身后張主任喊著“李哥爽柒,李哥……”我不敢回頭,快步向前者填,心里暗暗說著“對不起了浩村,兄弟”。
進到茅廁里占哟,外面爭執(zhí)的聲音逐漸小了心墅,我抬頭看了看茅廁的墻頭酿矢,不是很高,便試著雙手扒著墻怎燥,腳踩著泥塊磚頭之間的空隙瘫筐,使勁兒一蹬,就上到了墻的半中腰铐姚。
雖然雙手被石頭硌得生疼策肝,但我還是忍著繼續(xù)向上爬了一下,總算到了墻頭兒上隐绵。我知道之众,如果此刻不趕緊脫身,出去找救兵依许,我和張主任今天都得交待在這群村民手里棺禾。
半騎在墻頭上,我往外面一看悍手,心里驚了一下帘睦。沒想到農(nóng)村的墻里面看著矮,外面卻這么高坦康。此時此刻竣付,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我眼一閉心一橫滞欠,直接跳了下去古胆。
一邊一瘸一拐往村口跑,我一邊給司機打電話筛璧,讓他趕緊調(diào)頭到村里來接我逸绎。
坐在車里的我仍然覺得心有余悸,趕快給領(lǐng)導打電話匯報情況夭谤,領(lǐng)導趕緊聯(lián)系了礦上的保安隊棺牧,去解救張主任。
7
這次事件朗儒,引起了礦上領(lǐng)導的注意颊乘,但出于死者為大和礦上影響的考慮,最終沒有將長順哥哥送去派出所醉锄。
為了保證我們的安全乏悄,談判地點變成了單位,我也開啟了和他們馬拉松似的溝通恳不。今天是長順哥哥檩小,明天是長順小舅子,后天又變成了長順大姨烟勋。我每天在煙霧繚繞的辦公室里规求,和這群人擺事實講道理斗智斗勇筐付。
最煩人的就是,如果談判對象是個男人阻肿,就耍無賴摔東西家妆,要打人;如果是個女人冕茅,一聽無法滿足他們獅子大開口的要求伤极,就馬上哭天抹淚,一哭二鬧三上吊姨伤。
因為遲遲不能了結(jié)哨坪,領(lǐng)導后來干脆跟我交代,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能談妥乍楚。他們不同意不簽字人也不能入土為安当编,那就讓他們自己鬧吧,得到領(lǐng)導的授意徒溪,我整個人都卸下了重負忿偷。
也許是見我不怎么主動溝通,那家人倒是自己沉不住氣了臊泌,開始主動給我打電話鲤桥,語氣變得不那么囂張,連措辭都像是提前準備的渠概,通話過程中茶凳,我總感覺,電話那端的人仿佛拿著一個草稿播揪,或者是提詞器贮喧。
多次博弈,他們終于在電話里同意了賠償條款猪狈。
處理長順后事時箱沦,我再次來到那個小院,仍然心有余悸雇庙。
不同于第一次的火藥味谓形,這一次,居然還有點熱情状共,讓我有種自己下鄉(xiāng)扶貧的錯愕感套耕。
上次從我手里接過煙的長順哥哥谁帕,此時畢恭畢敬地雙手攏著那跳竄著的火苗峡继,訕笑著給我點上煙。
院子里匈挖,有人蹲在臺階上吸煙碾牌,有人嗑著瓜子寒暄康愤,有人低頭靠在墻角邊刷著手機傻笑,唯獨沒有第一次見到的慟哭場面舶吗。
使勁吧嗒了一口煙征冷,我問長順哥哥:“長順老婆呢?這手續(xù)都得她簽誓琼〖旒ぃ”
吐著煙圈,長順哥哥用下巴朝里屋點了一下腹侣,示意我進去找叔收。
房間里,一個女人臉色蒼白地靠在床頭傲隶,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呆呆地坐在床位饺律,我說明來意,女人說跺株,她就是長順老婆复濒。
到此,我才知道乒省,當初那個哭得令人心顫的女人巧颈,并不是長順老婆,而是嫂子袖扛。
見我有些詫異洛二,長順老婆說,生前家里遇到難事攻锰,找這些親戚借錢晾嘶,一個子兒都沒借到,沒想到一聽到有賠償金都跟著來了娶吞。
“說是給我們孤兒寡母壯聲勢垒迂,其實,他們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妒蛇,打牌賭博”長順老婆忍著眼角要掉落的眼淚机断,抬起頭木然地望著天花板。
我突然有點不忍绣夺,拿著這個已經(jīng)談到了極限的賠償吏奸,第一次生出羞愧之感。
死人的尸體還躺在那里陶耍,尸骨未寒奋蔚,活人為了利益爭搶的死去活來。
活人借著死人不能說話的嘴巴,傳達出活人難以啟齒的欲望泊碑,把死亡作為遮掩自己“重利輕義”的遮羞布坤按。原本人人躲避的死亡,現(xiàn)在倒成了一把保護傘馒过,庇護著活人的安寧臭脓。
瞟了一眼賠償協(xié)議,長順老婆滿不在乎地說:“就這樣吧腹忽,費心了来累。”
頓了一會窘奏,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佃扼,抓緊我的手說:“勞煩您了,好好把我們家長順送走蔼夜,體體面面的……”后面半句兼耀,她哽咽著沒說完,忍了半晌的眼淚求冷,終于像斷了線的珠子瘤运,嘩嘩直落。
我一度覺得自己是死亡的使者匠题,總是給人傳遞不好的消息拯坟,沒想到自己也可以做個擺渡人,為逝去的人完成最后的儀式韭山,讓生者得到心靈的慰藉郁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