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蝇庭,老媽和奶奶正在聊天醉鳖,我坐在沙發(fā)上,摸到了那本陳舊的筆記本哮内,封面有一輛賽車從紙張中間飛出辐棒,硬殼上的皺褶是歲月的痕跡。
這是爺爺?shù)母枳V本牍蜂。本子里的每一首歌曲都用藍墨水工整抄寫漾根,爺爺寫得一手好字,行書尤其美鲫竞,但本子上的每一個字都是楷體抄寫的辐怕,印在泛黃的紙上,密集但不雜亂从绘、一峰一筆都透露出剛勁與豁達寄疏,勾起了我的回憶是牢。
因為耳背,爺爺經(jīng)常大聲說話陕截,也因為耳背驳棱,他也不關(guān)心太多事,很少有隔夜的愁农曲,前一陣還在和奶奶吵嘴社搅,過一會便唱起了歌。爺爺愛唱歌乳规,那本皺褶的筆記本抄了200首歌譜形葬,但最常聽他唱的還是最前面那幾首:“……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 你卻吃了十分……”、“……小白楊啊 小白楊 同我一起守邊防……”他一邊唱一邊用腳打拍子暮的,歌聲洪亮笙以,在整個家中回蕩。
小學時冻辩,每次見我來猖腕,爺爺便笑著說:“哎呦,登登來啦”恨闪,然后騎上那輛年代久遠的火車牌自行車倘感,去菜市場買雞買鴨;爺爺喜歡吃大蒜凛剥、生姜,一邊吃一邊對我說:“冬吃蘿卜夏吃姜轻姿,不用醫(yī)生開藥方”犁珠。我喜歡和爺爺下象棋,我贏了他很激動互亮,他贏了我也一樣激動犁享,甚至比我還開心。我和小朋友有矛盾豹休,爺爺要來打我炊昆,我辯解說是他先開始的,他說“我假裝打你威根,讓他開心”凤巨,然后我就很配合的“挨打”了。
他喜歡笑洛搀,也喜歡我敢茁,我也喜歡他。
爺爺喜歡和我講他過去的故事:他出生農(nóng)村留美,從小好學彰檬。初中畢業(yè)他成績優(yōu)異伸刃,但因為家里沒錢卻阻礙他繼續(xù)求學。他爺爺不許他看書逢倍,他便偷偷用毛筆蘸水在地上寫字捧颅;他爺爺不給他考試的路費,他便去路上撿包谷粒賣錢较雕。他偷偷跑出家碉哑,到縣城參加高中考試登颓,發(fā)現(xiàn)作文題目他早就自己在地上寫過了顶瞒,順利考上了柴底。但他爺爺很生氣累盗,不許他讀高中点把;父母出面再三說服钞楼,他才終于圓了高中夢鸿竖。
三年后煮盼,他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學凄吏,農(nóng)村孩子就此飛出了大山远舅。大學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痕钢,每天兩頓图柏,頓頓沒油水。冬天沒衣服任连,他便靠拉單杠保持溫暖蚤吹。練就了強健的體魄,養(yǎng)也成了節(jié)儉的習慣随抠,也塑造了不怕苦的精神裁着。
爺爺工作很努力,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走基層拱她、訪百姓二驰,甚至有時要冒跌下懸崖的危險。后來秉沼,他當上了東川市副市長桶雀、檢察院院長,他的一生都在不斷向上唬复。但他也有些后悔矗积。后悔自己沒有回家陪陪父母,在他們?nèi)ナ罆r不在身邊敞咧;后悔當初常常工作到深夜漠魏,沒有注意健康。
七十歲的他依然風度翩翩妄均,雖然心臟做過手術(shù)柱锹、腎臟開過刀哪自,但身板依舊挺得筆直;雖然臉上滿是皺紋禁熏,但仍能看出他過去俊朗的面龐壤巷。他走路還是能很快,依然喜歡在餐桌上侃侃而談瞧毙。
但那次中風后胧华,他右半身大部分偏癱,右手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宙彪,雖然恢復后生活還能自理矩动,但他已經(jīng)不像之前一樣樂觀而健談了。我扶著他出去走路释漆,他依然會向那些老朋友說:“這是我孫子”悲没,但他在餐桌上的話已經(jīng)明顯少了,經(jīng)常一聲不響地吃完一頓飯男图。
家搬到了別墅區(qū)示姿,認識的人少了,生活也更冷清了逊笆。電話成了唯一與朋友通訊的方式栈戳,但他卻聽不見。有一次全家一起吃團圓飯难裆,三個子女和孫輩們都在子檀,爺爺突然拿起酒杯,想要站起來乃戈,但動作很慢褂痰,大家也都趕忙起身干杯,等他站起來偏化,我們看到了他那久違的笑容脐恩。
高中時镐侯,爺爺雖然身體不受控制了侦讨,但頭腦還很清醒。他還是很喜歡和我說話苟翻,我也愿意坐在他身邊韵卤,聽他講那些已經(jīng)講過的故事,或者關(guān)心我的高中生活崇猫。他有時覺得自己講得太多了沈条,然后說:“浪費你太多時間了,你快去干你的事吧诅炉±酰”我很慶幸自己浪費了這些時間屋厘,現(xiàn)在回憶起來是多么珍貴啊。
大學后月而,爺爺?shù)难芰鲩_始變大汗洒,逐漸壓迫神經(jīng),開始需要更多人照顧父款。假期回家溢谤,我喜歡和他坐在一張沙發(fā)上,聽他問我大學的生活憨攒,或者什么也不說世杀,就靜靜地坐著也很好。
他依然能高聲唱歌:“……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 你卻吃了十分……”但聲音已經(jīng)不再洪亮肝集;他依然能自己吃飯瞻坝,但一不注意便把碗打翻了,看著他去撿落在桌上的飯粒包晰,讓人很心疼湿镀。
又過了一個學期后,我回家看望他伐憾,他還能說話勉痴,但已經(jīng)沒有了邏輯。再后來树肃,他走路更困難了蒸矛,見到我他還會笑,但卻說不出話了胸嘴。我們推他出去散心雏掠,又播放起那些他愛唱的歌,他用腳打著節(jié)拍劣像。
最沒想到的還是我爸爸的腦溢血乡话,那么突然,一個健康的人就倒在了重癥監(jiān)護室里耳奕。爸爸孝順绑青,主要是他在照顧爺爺奶奶,那最危險的三天里屋群,整個家都很陷入了焦慮闸婴,太突然了。
但這一切爺爺都不知道芍躏,他什么都不知道了邪乍,血管瘤太大壓迫了大腦,家里只有奶奶和保姆照顧,三姑把爺爺送到敬老院庇楞。
去年暑假榜配,爸爸雖然病得很嚴重,但在媽媽和醫(yī)院護工的悉心照料下吕晌,他在逐漸恢復芥牌;但爺爺卻一天天變得虛弱。十一國慶節(jié)回家聂使,到敬老院看他壁拉,除了吃飯,他生活以及不能自理柏靶,見到我還會笑一笑弃理,但之后便在沒有其他表情,更不用說言語屎蜓。我記得那天下著雨痘昌,天很黑,我沒想到那竟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見炬转。
爺爺去世那天我還在準備最后一門考試辆苔,媽媽打來電話說告訴我,相比當時聽說我爸腦溢血時的無助感扼劈,我沒有那么震驚驻啤。只是掛了電話后,我在教學樓里踱步了很久荐吵。
看著爺爺躺在花叢中骑冗,身上蓋著黨旗,蒼老而安詳先煎。
他的葬禮很隆重贼涩,家人朋友都來了,省委市委也來了薯蝎,但我覺得這些人不來比較好遥倦。他們在葬禮上用虛偽的悲傷讀著省委帶來的悼詞,悼詞里描繪著爺爺一生的官職和榮譽占锯。哦袒哥,如果我躺在那里,我會感到惡心烟央。他們不了解我爺爺统诺,除了這些官職榮譽歪脏,他還是一個樂觀豁達愛的老頑童疑俭、一個慈祥善良的好爺爺、一個正直的人婿失,一個我愛的人钞艇,這才是他最值得我們記住的啊啄寡。
煙火后剩下白骨,收殮哩照,封裝挺物,告別,入棺飘弧。我沒有落淚识藤,我不知道怎么落淚。我爺爺?shù)囊簧档梦揖囱觥?/p>
但這一切次伶,我爸并不知道痴昧。一年過去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自己吃飯冠王,開始試著走路赶撰,見到人會笑,但他只會笑柱彻,即使告訴他:“你爸爸去世了”他也只是笑豪娜。媽媽用樂觀支持著我們家,幫助爸爸逐漸康復哟楷,他開心瘤载,也在進步,讓我們充滿希望卖擅。我常常在夢里夢到和我爸打籃球或者說話惕虑,實際上,家里人都經(jīng)常做這樣的夢磨镶,醒來時總是很難過溃蔫。
奶奶馬上要從別墅搬出去了,諾達的房間曾經(jīng)住了四家人琳猫,樓下是切菜炒菜的聲音伟叛,一旁電視開著,小堂妹在玩積木脐嫂,樓上是我在做作業(yè)统刮,我爸在修電器;現(xiàn)在是那么安靜账千,空空蕩蕩的侥蒙,好像紅樓一夢。
回北京的高鐵上匀奏,我想起爺爺鞭衩,決定要寫點什么。同時我收到了老媽發(fā)來的微信,讓我路上小心论衍,不要操心家里的事瑞佩,照顧好自己去追求理想。
我百感交集坯台,心中有著沉甸甸的愛炬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