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讓人很沉重的文章,世間的愛有千萬種攻泼,但父母的愛無疑是無私的……
1火架,
那是一個和往常沒什么不同的傍晚。
葉青穿過田埂時忙菠,還采了兩簇躲在雜草叢里的刺兒泡何鸡。酸甜的汁水在嘴里化開,溫熱的風吹過田野牛欢,氣息起伏間盡是稻穗的清香骡男。
只有這時候,她臉上那股瑟縮張惶的神情才會稍微褪去傍睹,不自覺流露出孩童應有的天真快樂隔盛。
盡管,這快樂是短暫的拾稳,望到自家門口時就必須及時收斂起來吮炕。否則,極有可能招來一頓抽打访得。
舌尖卷起最后一粒刺兒泡后龙亲,葉青加快腳步,很快甩開同村的孩子們悍抑。走著走著鳄炉,她漸漸發(fā)現不對勁。田地里沒有一個人搜骡,自家院子門敞開著拂盯,里面同樣空無一人。
隨著越來越近记靡,她忽然聽到母親肖秀蘭的哭嚎聲磕仅,撕心裂肺得仿佛要哭破天珊豹。
葉青心口怦怦亂跳,腿腳登時發(fā)軟榕订,步子卻不曾停下。她順著哭聲跑過去蜕便,憤怒激發(fā)出巨大的勇氣劫恒,甚至敢于盤算一會是否要就近撿起一塊石頭做武器。
然而轿腺,哭聲愈發(fā)雜亂两嘴。除了肖秀蘭的,還有幾個人的族壳。葉青循著聲音來到了村支書家門口憔辫,終于聽出來,僅次于肖秀蘭的哭聲是她的奶奶仿荆,剩下兩個則是她的姑姑們贰您。
院子鐵門虛掩著,隨手一推拢操,刺耳的吱聲驚得大黃狗立刻沖她吠起來锦亦。一時間,村人全部望著她令境。
年幼的葉青在這些復雜的目光中捕捉到同情杠园,她不禁害怕,下意識喊了聲媽媽舔庶。
跪在地上的肖秀蘭脊背一震抛蚁,好一會,轉過身向她招手惕橙,示意她走快些瞧甩。
葉青飛快奔到母親身邊,終于看清地上的花被單下面躺著一個人吕漂。他的臉被蓋住了亲配,但是她仍然認出來,那是她的父親葉全軍惶凝。因為伸在被單外面的手背上吼虎,有一塊醒目的燙疤,顏色比周圍淡許多苍鲜。
那是葉青用燒火鉗燙的思灰,她永遠忘不了。
她忽然明白母親和奶奶她們?yōu)槭裁匆蘖恕?br>
在他們老家混滔,只有死人才用被單蓋臉洒疚。
那一年歹颓,葉青九歲,早已在村里見識過幾場葬禮油湖,大約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巍扛。然而,比起悲傷乏德,她心里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撤奸。她拼命往母親懷里湊,眼睛卻悄悄打量著被單下面的死者喊括,看他會不會突然蹦起來胧瓜。
她實在無法相信,那么強壯兇猛的一個人郑什,動動手指就能掐死她們母女的一個人府喳,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對他蘑拯,有著本能的畏懼钝满。那是朝夕相處刻入骨髓的懼怕,是他一抬手她就條件反射打哆嗦强胰,是他一個眼神就能讓她不敢動彈舱沧。哪怕他死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偶洋,依舊充滿威懾力熟吏。
她觀察了許久,他真地起不來了玄窝。她的眼淚終于落下來牵寺,因為遲來的悲傷,也因為未知的命運恩脂。從此以后帽氓,她便是沒爹的孩子。
對于一個年幼的孩子而言俩块,沒有爹和總是打人的爹相比黎休,前者顯然更令人不知所措。
母女倆守著亡魂一起哭玉凯,格外可憐势腮。
葉青從叔伯的爭吵中聽出來了,父親是跟他們喝酒時突然暴斃的漫仆,都沒來得及送醫(yī)院捎拯。死之前,除了二斤白酒盲厌,他什么都沒碰過署照。酒是在村支書家小賣部買的祸泪,早就傳言他家賣假酒,所以大家認定葉全軍是被假酒毒死的建芙。
村支書被眾人盯著没隘,尸體又被抬到自家院子,到底晦氣岁钓,再加上賣假酒的心虛升略,憂心事情鬧大,索性放下姿態(tài)湊近葉全軍兄長耳畔嘀咕了幾句屡限。
之后,葉青的叔伯跟著村支書進屋炕倘。再出來時钧大,每個人的臉色都緩和下來,沒有人再提報警的事罩旋。
三天后啊央,葉青父親在叔伯們的安排下很快入土為安,理由是天熱不宜久放涨醋。肖秀蘭從早哭到晚瓜饥,除了面對女兒時有點人氣,其余時候都像失了魂一般浴骂,凡事任由叔伯打點乓土。
葬禮結束,賓客盡散溯警,只余下孱弱相依的母女倆趣苏。
門外終于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后,肖秀蘭止住哭嚎梯轻,怔怔望著香案上的亡夫遺像食磕,眼底閃爍著詭譎的光芒。
好一會喳挑,她仿佛才留意到女兒的存在彬伦,拉著葉青跪在遺像前,從懷里掏出一疊紙鈔伊诵,啞聲道:這是人家賠給你爸的单绑,媽媽替你攢著,就當是你爸給你的嫁妝日戈,你給他磕幾個頭询张,謝過他。
葉青照做了浙炼,心思卻掛在母親身上份氧。
她總感覺唯袄,母親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2蜗帜,
葉青很快接受了喪父的事實恋拷。
因為葉全軍走后,她的生活還和從前一樣厅缺,甚至變好了蔬顾。至少,她不會再無緣無故挨打了湘捎,也不用眼睜睜看著母親挨打诀豁。
要知道,這一度是讓她夜半哭醒的噩夢窥妇。甚至于她竭力回憶之前的歲月舷胜,腦海最先浮現的仍是葉全軍揮舞拳頭的猙獰模樣。
農村漢子都愛喝幾口活翩,然而像葉全軍這樣喝完酒就打老婆孩子的少見烹骨。
從葉青記事起,母親隔三差五就會挨打材泄。那時肖秀蘭年輕體健沮焕,總會反抗,和丈夫對打拉宗。直到懷孕被打落胎峦树,她的身子孱弱下來,人也丟了精氣神簿废,被打時再也不掙扎空入,似乎失去痛覺一般。
那時候葉青剛上學前班族檬,每天放學回家看著母親的肚子一點點吹氣球似的鼓脹起來歪赢,肖秀蘭笑著告訴她里面有個弟弟。
肖秀蘭總是打瞌睡单料,永遠睡不夠埋凯,常被婆家罵懶。她挨了罵也不惱扫尖,盡量順著丈夫白对,安全度過一段時間。直到那一天换怖,下酒菜偏咸甩恼,葉全軍讓她重炒一碟,她打著哈欠拒絕了。下一秒条摸,他就抄起酒瓶向她摜過來悦污。
葉青放學時,肖秀蘭已經被送進衛(wèi)生所钉蒲。那陣子切端,她被安置在舅舅家,總聽到舅媽罵葉全軍是畜生顷啼,親生骨肉也下得去手踏枣。
肖秀蘭大出血被切除子宮,出院時瘦得如同一張薄紙钙蒙。葉全軍到底理虧茵瀑,殷勤伺候了一個小月子。夫妻倆好了不到半年躬厌,他老毛病發(fā)作瘾婿,又開始喝酒打人。
不僅打得比以前更厲害烤咧,還連著葉青一起打。
因為他在酒桌上被人笑話絕后抢呆。盡管后代是他自己打絕的煮嫌,可他心安理得地將責任推到無法生育的肖秀蘭頭上,并且埋怨葉青生而非男抱虐。
肖秀蘭提出離婚昌阿,他便威脅要殺光她娘家人。于是恳邀,她徹底淪為沉默的羔羊懦冰,任他宰割。
那是一段煉獄般的時光谣沸,肖秀蘭總是將女兒護在身下刷钢。葉青的肉體被她庇護著鮮少受傷,一顆年幼的心卻遍布千瘡百孔乳附。她對葉全軍的孺慕之情内地,漸漸只剩下顯而易見的恐懼和秘而不宣的恨意。
有一次赋除,肖秀蘭額頭被打破阱缓,鮮血淌了滿臉,她一時睜不開眼举农,任由丈夫拳打腳踢荆针。葉青飛快跑進廚房,抓起滾燙的燒火鉗對著葉全軍戳去,被他用手背擋住航背。
她自然下場很慘喉悴。那一燙,葉全軍認定她是沒良心的賠錢貨沃粗,不值得他花錢養(yǎng)粥惧。他甚至動了讓她輟學的念頭,被肖秀蘭執(zhí)意攔下最盅。
就在他去世的前幾天突雪,葉青還因為要錢買鉛筆挨了一頓打。哪怕鉛筆的價格涡贱,遠比不上他的一瓶酒咏删。如果不是肖秀蘭及時回家,他那一腳踹到葉青的小身板上问词,起碼斷好幾根骨頭督函。
試問,這樣的父親激挪,如何讓人懷念辰狡?
葉青很快習慣單親家庭的生活,身心徹底放松下來垄分。肖秀蘭卻愈發(fā)憔悴蒼老宛篇,整日精神恍惚。
娘家人幾度來勸她改嫁薄湿,都被她拒絕了叫倍。不干活時,她就坐在葉全軍生前常坐的竹椅上發(fā)呆豺瘤。對于曾經苛刻她的公婆吆倦,她以德報怨,比親生女兒還孝順他們坐求,每個月都會給他們割兩斤豬肉蚕泽,主動幫他們洗曬被子翻新菜地。
村里人都說到底是原配夫妻瞻赶,肖秀蘭對亡夫情深義重呢赛糟。
葉青隱隱感覺他們說的不對,可她又想不通個中緣由砸逊。
葉全軍去世后璧南,母女倆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床师逸。關燈后司倚,肖秀蘭總是緊緊摟著葉青,勒得她快喘不過氣。她聽著母親急促而沉重的心跳聲入睡动知,一覺醒來皿伺,母親卻還是睜著眼。月光如水盒粮,映得人如鬼魅鸵鸥。
葉青到鎮(zhèn)上讀初中,肖秀蘭便跟到學校附近賣早點丹皱。
期間妒穴,曾有一個男人追求她。男人憨厚愛笑摊崭,一看就是踏實過日子的讼油。葉青挺滿意,勸母親考慮下呢簸。肖秀蘭卻像絕了七情六欲似的矮台,拒人于千里。
和她同年紀的婦女根时,做生意有點小錢了瘦赫,都愛打扮自己,穿得花紅柳綠蛤迎。只有她耸彪,永遠素面朝天,一身寡淡忘苛。她的眼底如幽深古井,只有面對葉青才能蕩起些微波瀾唱较。
她無數次在她耳邊叮嚀:你一定要好好念書扎唾,考到大城市去!你出去了南缓,媽媽就放心了胸遇,不然媽媽這輩子白活了,下地獄都不甘心汉形。
那時候纸镊,葉青沒聽懂其中含義。
等明白過來時概疆,發(fā)現母親早已自困于心牢逗威。
3,
高二下學期岔冀,葉青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凯旭,高考時一躍成為黑馬,考出前所未有的好成績。
按照肖秀蘭希望的罐呼,她來到一座文明先進的大城市上學鞠柄。在這里,重男輕女會被鄙視嫉柴,家暴會被人看不起厌杜,女孩只要努力就能將命運抓在自己手里。
畢業(yè)后计螺,葉青在這里工作買房定居夯尽,完全脫胎成一個雷厲風行的都市白領。誰也看不出危尿,她曾經差點被親生父親打殘呐萌。
房子到手后,她立刻請假回老家接母親谊娇。
肖秀蘭滿是風霜的臉頰笑出褶子肺孤,大約在獨居的生活里太久沒有舒心笑過,她激動得語無倫次济欢,飯吃到一半非要帶她去祭墳赠堵。
葉全軍的墳包外面筑了一圈水泥圍擋,再也不怕雨水沖刷法褥。肖秀蘭拉著葉青跪下茫叭,反復道:你看,女兒家也能光宗耀祖自立門戶半等,不比人差的揍愁。
一陣風吹過,葉青被煙灰熏得淚眼通紅杀饵。她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個羸弱無助的女孩莽囤,如果沒有母親庇護,又將遭遇什么切距?是母親用自己的人生為她換取了新生朽缎。
高二上學期的某一節(jié)化學課,老師見學生上課打瞌睡便說:你們不要以為生活中用不到化學就輕視它谜悟,其實化學重要著呢话肖,學好了有時候能救命,比如說葡幸,吃了頭孢不能喝酒最筒,否則會死人......
電光火石間,葉青腦海閃過一個片段蔚叨。葉全軍去世前一天是钥,她的褲子炸線了掠归,母親忙著干農活,她便自己翻出針線盒悄泥,結果在一堆碎布下面發(fā)現了一盒頭孢虏冻。當時,她才上三年級弹囚,不認識“孢”字厨相,因而盯著看了許久。
那時候,農村人感冒都是吃包板藍根,很少有人了解頭孢钓账。然而肖秀蘭一貫愛聽養(yǎng)生節(jié)目,從中學到什么再正常不過践磅。
葉全軍去世后,那盒頭孢便不見了灸异。消失得干脆利落府适,導致葉青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初中住校那會肺樟,她牙齦上火檐春,同學給了一盒頭孢用來消炎。她帶回去么伯,剛準備就水服下疟暖,肖秀蘭看到后一把奪過去,面色蒼白地喘著氣田柔,仿佛將她從死神手里搶回來似的俐巴。
葉青理解她沒文化,便耐心解釋這是消炎藥硬爆。然而肖秀蘭魔怔似的窜骄,執(zhí)意扔掉那盒頭孢。
那些往日不解的摆屯,瞬間全通了,葉青震撼不已糠亩。
驚懼過后虐骑,是漫長的心酸。
她知道赎线,如果不是為了她廷没,母親斷然不會走到這一步。她挨了那么多年打垂寥,被打得麻木到放棄反抗颠黎,但是每次葉青遭遇暴力另锋,她整個人便迅速緊繃起來。
那次回來發(fā)現女兒差點被丈夫打死狭归,她一定痛定思痛夭坪,生怕下一次回來晚了,會面對無法想象的慘劇过椎。于是室梅,出于母親的本能,她決定為孩子徹底鏟除危險疚宇。
只是亡鼠,她瞞過所有人,卻過不去自己的心坎敷待。世俗沒有懲治她间涵,她自己囚禁了自己,甘愿為了女兒榜揖,余生在贖罪中度過勾哩。那日日夜夜的張皇不安,清冷孤獨的寡居生活根盒,以德報怨孝順公婆钳幅,便是她對自己的懲罰。她說她不會跟女兒去大城市炎滞,她要守著家敢艰,還要替爸爸照顧好父母。
發(fā)現真相后册赛,葉青不敢不努力钠导。母親斬斷自己的人生為她換取新生,她必須活得出彩森瘪,過得如她所愿牡属,才不會辜負這份沉重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