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吮蛹,文責自負方妖∠粱辏】
(一)
看著病重的老伴,她的人生又一次面臨了絕望和悲痛党觅,只不過這一次能幫助她的只有她自己雌澄。眼眶忽地濕潤了,滾燙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杯瞻,但淡化不了殘酷的現(xiàn)實和未知的將來镐牺。家里的藥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失去了外人的幫助又兵,她只能側臥任柜、注視,祈禱著老伴能渡過這一難關沛厨。
偌大的房子宙地,除了這對老夫婦外再無他人。兩位老者的兩只彎曲而冷硬的手就這樣緊緊地握著逆皮,直到她的老伴艱難地睡熟宅粥。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如果說大半生以來她都在努力束縛住所謂命運的奔流,那么此刻的奔流卻正翻涌至一座無底的懸崖邊上电谣,而奔流中的她正處于情緒崩潰的邊緣秽梅。
她叫阿果抹蚀,具體姓什么,街坊鄰居都不清楚企垦,包括她自己环壤。她是一個體態(tài)稍胖的短發(fā)女子,雖然身材矮小钞诡,但沒有人嘲笑她——因為她總是很愛笑郑现,待人也很熱情、親切荧降。她總是穿著一件樸素的紅毛衣接箫,搭配著一條有兩三個補丁的灰色褲子。在她的認知里朵诫,紅色不僅是喜慶的顏色辛友,而且能給她帶來幸福。
快三十歲時剪返,在親戚的介紹下废累,她遇到了現(xiàn)在的丈夫——福順。兩個人剛相識的時候脱盲,對彼此的好感并不是特別的強烈九默,他們也從未想過兩個人以后會有一段緊緊聯(lián)系、顛沛坎坷的未來宾毒。但無數(shù)次的偶然,讓這兩個人開啟了一段必然的命運……
那時的福順有種干凈殿遂、正直的帥氣诈铛,而且還是個大高個,常年積累的腱子肉和寬大的背部讓他看起來格外的強壯墨礁。在當時的年代幢竹,大多數(shù)姑娘都覺得高個子的男人靠得住,再加上漁民的日常生活需要的更多是實實在在的體力恩静,福順恰好便是那種靠得住的人焕毫,因此他的身邊總有不少仰慕者。他家的親戚有很多姑娘驶乾,雖然近親結婚在那時候很正常邑飒,但他嫌她們都太八卦,做事情也是粗枝大葉级乐,所以他對她們都提不上興趣疙咸。
剛開始,他的確對眼前這個嬌小的姑娘并不在意风科,但和她攀談和相處幾天后撒轮,他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姑娘不僅做事細膩乞旦,更重要的是他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一種特質——穩(wěn)定的情緒和十分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
盡管阿果也希望自己能遇到一個很好的丈夫题山,但在親戚的漁船上住了許久的阿果早已習慣了這種大家伙圍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兰粉,一時間她還無法接受這位陌生男子的突然“闖入”。在阿果看來顶瞳,那時候的福順的確很惹人注目玖姑,但那時的她并不了解他的內(nèi)心,她也不能輕易地決定和一個不太熟悉的人相伴一生浊仆。
一次偶然的機會客峭,兩個人在船上的小桌前面對面吃著晚飯。雖然這時的他們已經(jīng)來往了很多次抡柿,但正是這次的晚飯成了他們彼此命運的轉折點舔琅。
“阿果,明天我一個人去湖里打點魚吧洲劣,小河里能打到的太少了备蚓。”飯桌上囱稽,福順小心翼翼地提出的自己看法郊尝,眼神卻是十分堅定。
“說了多少次战惊,不可以流昏!”平日里,阿果幾乎不會生氣吞获,福順有什么請求她也常常答應况凉。但每次當福順提到要去湖里打漁時,她就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各拷,態(tài)度十分強硬刁绒。
“我們總不能一直靠家里人養(yǎng)活吧,我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和你……我水性好烤黍,落入水中也淹不死知市!”這一次,福順并不想退讓速蕊。他并不理解為什么阿果總是不愿意讓他去北湖打漁嫂丙,但在生活面前他別無選擇。
“亂講什么呢互例!”她從未這樣憤怒地瞪著福順奢入。經(jīng)過幾個月的相處,她的心里基本上認定了福順,但想要邁出那一步腥光,可能還需要一些機會关顷。阿果轉頭看了眼米桶中幾乎見底的大米,還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聲武福。她心里清楚议双,哪怕自己并不嫁人,自己也是遲早要脫離親戚們的依靠捉片,自己去打漁謀生平痰。
“行……行吧。不過伍纫,我要跟你一起去宗雇!”阿果低聲回應。她想跟著福順學點打漁的本領莹规,但同時也有另外的意圖赔蒲。
“你相通了?”福順瞪大了雙眼良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舞虱。他松了口氣,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母市。他給阿果夾了幾條咸菜——這飯桌上除了魚肉外唯一的菜肴矾兜,自己往嘴里猛塞了一大口飯』季茫“來椅寺,多吃點!明天我們就出發(fā)……”
阿果不再說什么蒋失,只是默默地埋下頭吃飯配并。
出船的日子到了,前天夜里高镐,阿果和福順都做了十足的準備,阿果甚至還特地去岸上的廟里拜了次神畸冲,祈禱龍王不要在那天下雨嫉髓。福順也是第一次來到北湖打漁,為了安全起見他叫來了幾個兄弟一起出船邑闲,臨行前還把船和打漁的工具仔細地檢查了不下十次算行,確保萬事俱備。
小船緩緩駛向了湖面苫耸,雖然阿果只在夢里見過這北湖的模樣州邢,但這時的她雙腿已經(jīng)止不住地發(fā)抖,仿佛親身面臨了年幼時的那個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場景褪子×刻剩看出了阿果的害怕骗村,福順則在身邊不斷地拍著肩膀,安慰她:“會沒事的呀枢,我們一定能滿載而歸……”
這次的打漁一切順利胚股,頭幾次下網(wǎng)、收網(wǎng)都撈上了不少活蹦亂跳的大魚裙秋,這么多肥美的魚不僅夠幾個人吃上一個多月琅拌,還一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蹋看著天上晴空一片进宝,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人發(fā)燙,阿果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她清楚枷恕,這次打漁是不會下雨了党晋。她拉下了自己頭上的尖頂草帽,一邊看著福順打漁的模樣活尊,一邊等待著回航隶校。
最后一次收網(wǎng)時,福順興奮地單腳踩在船沿上蛹锰,一點一點地拉起漁網(wǎng)深胳,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半個身子已經(jīng)露出了船側。忽地铜犬,他的右腳一滑舞终,“噗”地落入水中⊙⒒看到福順掉下水敛劝,阿果發(fā)了瘋似的跑過去查看情況。等她探出頭往湖面上看去纷宇,福順卻從水中探出腦袋夸盟,笑呵呵地對阿果說:“沒事!我水性好像捶,淹不死上陕!”手里還抓起了一只撲騰的大魚⊥卮海可此時的阿果释簿,卻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甲板上。這么一來硼莽,阿果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庶溶。
福順在幾個兄弟的幫助下安全回到了船上。顧不上他的身子有多濕,阿果一把抱住了剛上船的福順偏螺,在他的懷里稀里嘩啦地哭行疏。
“你……你知道我又多著急嗎!”她一邊哭著砖茸,一邊用拳頭捶打著福順的手臂隘擎。她再也不想因為意外而失去一個身邊人了。
“知道凉夯,知道……我這不還好好的嘛……”福順撫摸著她的頭货葬,眼里飽含著心酸,心里卻是十分激動——他知道他和阿果的事基本成了劲够≌鹜埃“這樣,我答應你征绎,等我們打漁攢夠了錢蹲姐,咱們就去岸上蓋一棟房子,再也不用靠打漁為生了好嗎人柿?”在他看來柴墩,這可不是一句簡單的安慰,而是一句沉甸甸的承諾凫岖。
阿果沒說什么江咳,只是點點頭。
沒過多久哥放,他們成親了歼指。在之后的日子里,阿果和福順住在了同一條船上甥雕,每天依靠打漁為生踩身、賣魚賺錢。他們常常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起了床社露,兩個人收拾好漁網(wǎng)挟阻、整理好繩索便一同出船了。一般情況下峭弟,福順負責拉網(wǎng)捕魚赁濒,阿果則掌舵。兩個人配合默契孟害,干起活來也是省心又省力,少不了幾分笑顏挪拟。若趕上魚多的季節(jié)挨务,他們就可以在下午趕回來,若是收成不好,小兩口就會一直打到快天黑了才一起回港谎柄。除了天氣不好的日子外丁侄,他們幾乎每天都是如此。
果不其然朝巫,在兩夫妻的共同努力下鸿摇,他們?nèi)缭敢詢數(shù)卦诎渡仙w了一棟只屬于他們倆的房子。阿果說過劈猿,她很想住得離親戚近一些拙吉,一方面是因為萬一有什么不測,相互之間還能有個照顧揪荣。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從父親去世后筷黔,十年來她就一直住在親戚們的船上。
親戚們平日里待她不闭叹薄:她們總把最好的菜留給她吃佛舱、把最暖的衣服送給她穿……她們都知道阿果的不幸,便都把阿果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挨决,用最好的去供養(yǎng)她请祖。阿果很懂事,她很清楚自己不能白吃白住脖祈,便總是懇求著跟著大人們一起出船打漁肆捕。但這樣的“請求”卻總是會被她們的一句“你還小,這種苦活累活就讓大人們來吧”而拒絕掉撒犀。
她何曾不想靠自己的本領去生存福压?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那么喜歡和福順一起打漁或舞、生活——在這里她能覺得自己是有用的荆姆。盡管如此,搬到岸上住映凳,她還是想著有機會去報答她們當初的恩情胆筒。
福順了解阿果的這些經(jīng)歷,因此诈豌,他在挑房子的地址時還特意拜訪了不少阿果的親戚仆救,才最終選下這個離她們最近的地方。
(二)
這時的夫妻倆已經(jīng)年過半百了矫渔,他們的房子位于一條狹長的小巷里彤蔽。石板小路嬉探、青灰墻壁以及隨處可見的碎石和青苔拯爽,都是小巷最經(jīng)典的元素。因為道路兩旁的房子之間相隔很近痛阻,陽光很難照進來,因此這條巷子總是比別的地方要冷很多蚁袭。盡管如此征懈,巷子里的人們卻十分熱情親切,剛搬來這里時揩悄,鄰居們都十分熱情地歡迎卖哎,還盛情邀請夫妻倆來自己的家里吃上一頓。阿果和福順都對這個地方很滿意删性。
午后時分亏娜,當西斜的陽光好不容易擠進這條狹窄的巷子時,鄰居家的門前總會圍著一群和阿果年齡相仿的婦女镇匀,她們搭起一張小小的圓桌照藻,攤開準備好的撲克牌。這幾個女人一打就是一個下午汗侵,有時候玩得不盡興還會賭上兩三毛錢幸缕,打的時候那叫一個熱鬧,整條巷子都能聽到她們的拌嘴聲和笑聲晰韵。撲克牌對阿果來說是個陌生事物发乔,她常常站在一位體態(tài)臃腫的女人身后觀察著她們的對局。漸漸地雪猪,她知道了如何打牌栏尚,有時興致來了還會教最近的女人如何出牌更好,也對撲克牌產(chǎn)生了點興趣只恨。
自從搬到這里來译仗,福順就寡言了許多,除了因為這邊人生地不熟外官觅,他還覺得和附近的人們搭不上話纵菌。盡管如此,他還是想找些事情消磨下漫長而寡味的時光休涤。阿果雖然喜歡撲克牌咱圆,但她并不舍得買撲克牌——對她來說花錢買一副這種東西并不值得,但這一切福順都看在眼里功氨,他心里也清楚序苏。也不算很貴,不如就給她買一副吧捷凄。
“喏忱详,我買了一副撲克牌,你拿去和她們玩吧跺涤。結束了記得拿回來匈睁」芮”福順把嶄新的撲克牌放在阿果手心里,指著門外說软舌。
“謝謝……”阿果低聲回應,微微一笑牛曹。她并不是很興奮佛点,因為在她看來看別人打牌比自己打有意思多了。但丈夫的一片心意她不好意思辜負黎比,于是超营,她每次出門看牌局時都會捎上那副撲克牌,假裝自己拿去用了阅虫,但從不拆開演闭。
這樣的小把戲當然騙不過福順,接過手后他會檢查一遍撲克牌颓帝,那兩張“小丑牌”總是在牌堆的最上面米碰。但他也不忍心拆穿阿果,每次出門前還祝她玩得開心购城。兩個人就這樣秘密地達成了某種約定吕座,誰也不說,但彼此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瘪板。
一天傍晚吴趴,飯后閑來無事的福順舉起幾張撲克牌,在白熾燈旁看了許久侮攀,陷入了沉思锣枝。
“這牌,不就是薄一點的磚頭嗎兰英?”他自言自語道撇叁。
說著,他拿起幾張牌就開始“搭建”箭昵。起初他只是用兩張牌豎起來税朴,自然并靠形成一個等腰三角形,然后逐漸往上加“磚塊”家制。但這樣的搭法并不牢固正林,搭到一半的紙牌屋總是會傾斜、倒塌颤殴,更別提炎炎夏日中時刻轉不停的風扇帶來的風力干擾了觅廓。后來,他學會了更加高級的搭建方法:把四張橫著放置的紙牌相互依靠彼此的中間涵但,形成一個向四周延伸的延伸“小方塊”杈绸,在此基礎上拓寬帖蔓,直到許多的方塊構成網(wǎng)格,紙牌屋便有了十分牢固的“地基”瞳脓。之后塑娇,他不斷地自我探索、改進劫侧,他的紙牌屋也越來越高大埋酬、牢固。
“把牌收好烧栋,該吃飯了写妥。”阿果走到福順面前审姓,兩只沾了水的手在褲子擦了擦珍特。
“好,吃完再弄魔吐≡玻”福順緩緩站起身,往樓上的飯桌走去画畅≡依牛“辛苦你做飯了≈狨猓”他拍拍阿果的肩膀症脂,和她一同上樓。
“你搗鼓的那個東西是什么淫僻?”
“紙牌做成的房子诱篷。”
“又不能住人……”阿果搖了搖頭雳灵。
“圖個樂子而已嘛棕所。不說這個了,讓我嘗嘗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菜悯辙×帐。”福順攙起她的手,平和地解釋說躲撰。
一張小桌子针贬,兩個人,幾碟炒好的小菜拢蛋,便是夫妻倆每天最平凡的場景桦他。
在阿果看來,搭紙牌屋并不有趣谆棱,對她而言那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游戲快压。但對于福順來說圆仔,卻大有意義。他每次搭完紙牌屋蔫劣,都會把一張“Q”和一張“K”放在同一個“房間”里坪郭。“長頭發(fā)的女人和戴帽子的男人脉幢,應該是住在一起的……這個胡子少的截粗,應該是他們的孩子吧……”福順一邊念叨著,一邊把一張“J”也放在了那個“房間”里鸵隧。這樣,他似乎完成了某種使命意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豆瘫,隨后心滿意足地躺下、閉眼菊值、落淚……
在現(xiàn)實中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外驱,也可以換種方式在心里開花。
(三)
“你說腻窒,為什么過去了這么久我還是……”阿果緊皺著眉頭昵宇,走在前往縣城醫(yī)院的馬路上,陪她一同前行的是福順儿子。平常阿果不開心了瓦哎,福順都會想盡辦法哄她開心,至少會微笑著給她講起很多有趣的往事柔逼。然而蒋譬,在這個對兩個人都至關重要的時候,他卻低垂著頭愉适、眼神空洞犯助,能給的回應只有一句冰冷、短促的“嗯”维咸。
馬路寬闊而綿長剂买,灰冷的顏色和夫妻倆的心情十分相似;車輛和行人來來往往癌蓖、喧鬧不止瞬哼;陽光躲在白云后面,遲遲不肯出來擁抱地表的萬物和生靈……這個世界太大了费坊,大到聽不到這夫妻倆焦慮哀涼的心聲倒槐,只顧著按照自己設定好的模式陌生而恒久地運行著。
“別哭了附井,咱倆又不是不能過日子……”福順撫摸著在他懷里泣不成聲的阿果的頭讨越,心如刀割的他此刻很想找出最好的語句來安慰自己的妻子两残,可強忍著淚水的他實在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對不起……對不起……”阿果自責地重復著抱歉把跨,兩只眼睛已經(jīng)腫得像一對紅蘋果人弓。她把這一切的結果都怪罪于自己,“善良”和“道德”在此刻化成了一把最鋒利的劍着逐,刺穿了她的胸膛崔赌,卻沒有流下一滴鮮血。
福順并不怪她耸别,他覺得生不了孩子沒什么大不了的健芭,兩個人也能生活得不錯,還能少些哭鬧的聲音呢秀姐。但他何嘗不希望能有個孩子慈迈,何嘗不想做一個盡職盡責、仁愛寬容的父親省有。他和阿果一樣痒留,在成親時早就設想過無數(shù)次孩子的臉龐,幻想過來自世間最純粹蠢沿、天真的那一聲爹媽伸头。他們并不奢求自己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孩子能健康快樂地成長舷蟀,只不過現(xiàn)在的他們連這種盼望的機會都沒有了……
經(jīng)過醫(yī)生的檢查發(fā)現(xiàn)恤磷,阿果并不能生孩子。那個年代野宜,雖然國內(nèi)的體外人工繁殖技術已經(jīng)有所突破碗殷,但對于這對夫妻來說,跑上大老遠去換來一個從小管子里誕生的孩子速缨,簡直是天方夜譚锌妻,更何況這個需要花掉兩個人幾輩子都攢不到的積蓄的技術還不能保證完全的成功。
“謝謝醫(yī)生旬牲,我們先回去了仿粹。”福順給醫(yī)生鞠了一躬之后原茅,便轉身背起了阿果吭历。此時的阿果,已經(jīng)心如刀絞擂橘,她內(nèi)心里原本鮮艷靚麗的世界晌区,如今全然暗淡無色。
“我就說怎么過了這么久肚子怎么不會大……都怪我……”阿果在他背脊上抽泣地說,淚珠一顆接著一顆不斷地滑落朗若。
“行了行了恼五,不要罵自己。大不了等咱倆老了哭懈,我給你洗衣做飯……我身體硬朗得很灾馒。”福順強忍著淚水安慰說遣总,他此刻也很想找一個地方痛痛快快地把這幾天壓抑的情緒都一次性釋放出來睬罗,但他很清楚他的妻子總愛自責,于是不得不再一次假裝堅強旭斥。
午后的太陽雖然沒有往常般火辣容达,但照在人身上依然很暖,甚至有些發(fā)燙垂券《危可奇怪的是,這陽光卻怎么也暖和不了這夫妻倆沉入海底的心圆米。那時的馬路上有很多細小的砂石,風兒一吹便揚起來啄栓,像極了那些在路上不停奔波的只為祈求安穩(wěn)的生命娄帖。
這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福順和阿果兩個人就這樣相依為命昙楚,平平安安地生活著近速。
阿果很喜歡小孩,巷子里有三兩個十歲左右孩子總愛在鬧騰堪旧,她有機會也會和他們攀談削葱,看他們玩鬧。有時沒事情可做淳梦,阿果會在自家門前的長長的石凳上垂著頭坐著析砸,許久又會抬起頭凝望著空蕩狹長的巷子,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緒無法自拔爆袍。只要眼前有人經(jīng)過首繁,她又會馬上笑起來,和氣地跟對方打聲招呼陨囊∠掖“吃了嗎?”是她最愛用的語句蜘醋。
有個很懂事的十來歲的小男孩總是喜歡坐在石凳上和她攀談胁塞,問她今天吃了什么,叮囑她天冷了多穿衣服。阿果每次和他講話時也總是笑盈盈的——她似乎把小男孩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樣啸罢,偶爾也會拿來幾顆糖果塞在他手里编检。
“你要好好讀書∷趴罚”這是她對小男孩最常說的話蒙谓。
而小男孩也總是熱情回應:“當然會的。阿果婆婆训桶,我這次的期末考試又拿了第一名呢……”累驮。這溫馨的一幕,仿佛是一對母子最平凡的對話舵揭。
寒冷的風如刀刮谤专,刮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使她的臉有些冰冷午绳。但她不知為什么置侍,心里卻有一股又一股暖流涌上。
日升日落拦焚,黑夜和白晝時刻不停地輪換蜡坊、交替。小巷的生活沒有那么多吵鬧和煩心事赎败,和諧的日子讓原本寡淡乏味的時間都變得快了起來秕衙。一眨眼,福順和阿果兩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古稀之年僵刮。這個年紀的人据忘,對很多東西已經(jīng)不在乎了,平安和健康才是他們眼中最大的幸福搞糕∮碌酰可是啊,人生在世窍仰,有些事情總要面對……
(四)
福順躺在床上汉规,大口大口地用嘴喘著粗氣——此時他的兩個鼻孔已經(jīng)塞得密不透風。他的腦袋像個隨時會爆炸的蒸籠一樣發(fā)燙驹吮、發(fā)脹鲫忍,喉嚨上仿佛插滿了刀片,每一次吞口水都會將那些刀片移動钥屈、插入悟民。
看著老伴痛苦的表情,阿果沒有心情睡覺篷就。墻上時鐘里的分針轉了好幾圈射亏,她也跟著哭了好幾輪近忙。偌大的房子只有他們兩個人相互依靠,自從阿果把自己家為數(shù)不多的藥物拿出一半送給親戚們后智润,家里的藥便時常告急及舍。藥已經(jīng)不多了,而福順的病情卻沒有好轉的跡象窟绷。她很絕望锯玛,一個多禮拜對福順的照顧和焦慮已經(jīng)讓她的頭發(fā)又白了一大片。她很想去找鄰居們幫忙兼蜈,可如今攘残,每個人的家里都有幾個這樣的病人,他們也缺少類似的藥物为狸。自己生病時歼郭,鄰居們已經(jīng)送過很多藥給自己了,阿果不愿意再麻煩他們辐棒。
冬日的巷子格外的冷病曾,寒風呼呼地吹著,對于身處困境的夫妻倆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漾根。
沒有出路的阿果只能祈禱泰涂,她嘴里不斷地念著祝福、康復的話辐怕,嘴唇時不時地打顫逼蒙,合十的雙手時不時舉起、落下秘蛇,誠心地祈禱神靈可以救救這個唯一能與她陪伴的人。
如果神靈真的存在顶考,他早已幫了阿果無數(shù)次赁还。但是這一次,神靈也無能為力了驹沿。
老伴去世的那天艘策,阿果再一次想起了她年幼的時候。那件事渊季,福順并不清楚朋蔫,但她至今都忘不了……
北湖并不遠,那里的風浪通常也不大却汉,許多在小河里打不上魚的漁民總會來這里打漁驯妄。但富饒而平靜的湖面,卻是阿果一生難以直面的地方合砂。
一天清晨青扔,不同于往常,阿果的父母早早地出船了,他們要在北湖撒下一張大網(wǎng)微猖,好讓自己的女兒能吃上一口久違的肉谈息。出發(fā)時,天還蒙蒙亮凛剥。憑借著幾十年打漁的經(jīng)驗侠仇,阿果的父親便讓妻子下網(wǎng),靜候魚兒落入圈套犁珠。但令阿果的父親意外的是逻炊,原本平靜的湖面忽然陰風四起。他站在船頭遠眺盲憎,一片黑云好似千軍萬馬飛奔攻城一般往這邊飄來嗅骄。想起昨天夜里還喊著肚子餓的女兒,他決定冒險一次饼疙。
“快下大雨了溺森,收網(wǎng)吧!”阿果的母親對她的男人喊道窑眯。
“再等等吧屏积,打多點咱女兒就能吃飽啦!”男人安慰道磅甩,心里卻已經(jīng)開始發(fā)怵炊林。
暴雨來得太快,頃刻間雨點連成了數(shù)千萬條粗線卷要,昏暗的天空仿佛崩塌了渣聚,雨水狂亂地拍打著寬闊湖面的這艘孤單小船。
“快拉網(wǎng)吧妗奕枝!我去穩(wěn)住船頭!”男人一邊聲嘶力竭地對妻子大喊瓶堕,一邊用粗壯黝黑的手臂控住船頭隘道,不讓它被狂風吹翻。
沒時間埋怨了郎笆,女人只好用盡渾身解數(shù)去拉網(wǎng)谭梗。可這網(wǎng)在這種天氣下格外沉重宛蚓,若說平時她能拉起和一頭牛一樣重的漁網(wǎng)激捏,那么此時她便是在與一頭掙扎的大象搏斗。
“捌嗬簟缩幸!”后方傳來妻子的慘叫壹置,男人心頭一緊。當他趕往表谊、船尾時钞护,妻子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只留下一張還沒扯上的大網(wǎng)爆办。
那場大雨下了整整一天难咕,河水已經(jīng)漲了不下十厘米。
阿果的父親明白距辆,自己的妻子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余佃。
回來后,阿果的父親沉默不語跨算,只是換下了濕透的衣服后爆土,獨自在船的一頭一個勁地哭。之后幾天诸蚕,在阿果的不斷哭鬧和詢問下步势,父親才把真相告訴了那時只有八歲的她。
這件事背犯,阿果在成親的十多年后才告訴了福順坏瘩。從那以后,阿果就十分排斥出船到湖面打漁——她不愿意面對母親離去的地方漠魏。也是從那時開始倔矾,她便十分向往在岸上蓋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過上安穩(wěn)的柱锹、沒有意外的生活……
福順走的那天哪自,親戚們陪阿果一同給他送行。不知是疲憊至極禁熏,還是麻木已久壤巷,送行的路上,阿果只是睜開腫大的雙眼匹层,臉上沒有太多的傷感之色隙笆。在場的人們都戴著口罩锌蓄,眼中盡是悲色升筏。她們大多數(shù)是阿果最熟悉的親戚,可此刻卻顯得那么陌生瘸爽。在場的人們都知道您访,福順和阿果彼此陪伴了多久、對對方有多好剪决,她們很疑惑:為什么在離去的愛人面前灵汪,阿果卻顯得那么淡定檀训,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只是享言,在場的人們并不知道峻凫,回到家后的阿果看到一樓大廳桌子上那盒紙牌,她哭得有多凄慘览露。
如果說前兩次的打擊是命運的捉弄荧琼,那么這一次的沉痛便是歲月的必然。
之后的日子差牛,阿果和往常一樣:把肚子吃到不餓的地步就放下了碗筷命锄,然后出門。有時偏化,她會去到巷子尾巴的馬路上脐恩,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彎著腰駐足侦讨。有時驶冒,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門前的長石凳上,雖然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精神搭伤,總是睡著只怎,但只要有人對她打招呼,她也會熱情地回應怜俐,隨之睡去身堡。有時,她也會和以前一樣拍鲤,在那個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胖女人身后站著贴谎,那些已經(jīng)老去的姑娘們打牌、歡笑季稳。只不過現(xiàn)在擅这,在阿果的手中,不會再握著一副紙牌景鼠。
小男孩上了中學后就很少回家了仲翎,但每次放假回家時,看到阿果铛漓,他也總是會微笑著上前跟她打招呼:“阿果婆婆溯香,您吃飯了沒有……最近身體還好嗎……”阿果也很耐心地回答著小男孩的問題,告訴他不必擔心自己的身體浓恶。
“阿果婆婆現(xiàn)在的耳朵不好使了玫坛,又經(jīng)常睡覺。要是哪一天我在睡覺了包晰,你又叫不醒我湿镀,那你就坐在這張石凳上默念著和我打招呼的話炕吸,說不定我在夢中能聽見∶愠眨”阿果囑咐道赫模,然后又催促他快點回去學習。她知道現(xiàn)在的孩子時間緊蒸矛、任務重嘴瓤,不用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嗯莉钙,明白了廓脆。阿果婆婆你先回去休息吧〈庞瘢”男孩揮手告別停忿。
只不過,當男孩離開后蚊伞,她的世界又會再一次被強烈的孤獨感和空虛感所侵蝕席赂。為了逃避這些痛苦的情緒,她只好弓著背时迫,顫顫巍巍地上樓颅停,回到自己的床上再躺下。以前掠拳,夢是她不愿面對的地方癞揉。如今,夢是她最向往的溫馨之地——那里有她的母親溺欧,有她的丈夫喊熟,還有她從未見過卻好像見了無數(shù)次的自己的孩子……
午夜十二點,阿果常常在這個時候輾轉反側姐刁。曾經(jīng)的晚上十點芥牌,她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她這一生有三個心愿:母親還沒離開前聂使,她的心愿便是一家人能安穩(wěn)幸福地在漁港的小船上生活壁拉;和福順成親后,和丈夫柏靶、孩子一同住在陸地的大房子里是她最大的心愿弃理。只可惜,前兩個的愿望都被現(xiàn)實無情地粉碎宿礁,還留下了永遠無法抹平的傷痛案铺。當她不再追求什么時,只希望和福順兩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共度余生后铅碍,生命必然滅亡的宇宙法則終究還是降臨在她的丈夫身上抄瓦。一次壁却、兩次盛末、三次……她還能依靠什么過完這一生呢挫剑?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鸠蚪,阿果也開始自己搭建紙牌屋肠阱。年輕時候测僵,人們都夸她心靈手巧街佑,現(xiàn)在老了,心還是那么靈捍靠,手卻不自主地彎曲沐旨、顫抖,因此一不小心榨婆,她剛剛搭好的紙牌屋又會被碰倒磁携、散落一地×挤纾可阿果并不會因此受挫谊迄,她努力地回憶著老伴生前搭建好的紙牌屋的模樣,一次又一次地搭建烟央、倒塌统诺、重來,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召喚疑俭,也似乎在重構內(nèi)心的某種力量……
時鐘時刻不停地滴答滴答地轉動著粮呢,阿果也在這平凡的日子里獨自生活著……
(五)
又是一年春節(jié),這是小巷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會換上嶄新的春聯(lián)钞艇,有些人家還會拿著紅色的燈籠掛在小路上鬼贱。人們都穿著火紅的新衣裳,見到人都會說一聲:“新年好香璃!”这难。有條件的人家會打開家里的音響,放上一首首喜慶的音樂葡秒,給原本就人聲鼎沸的小巷增添喜慶的氛圍姻乓。孩子們總愛在這時走街串巷,這樣他們不僅能獲得大人們的祝福眯牧,有時運氣好還能從大人們那拿到幾個小紅包蹋岩。
當年的小男孩如今也長大成人了,帶著女友從遠方的大城市趕回了老家学少。許久未歸鄉(xiāng)的他好似已經(jīng)淡忘了鄰居們的模樣剪个。但事實上,只要他回到了那條最熟悉的巷子版确,兒時的記憶又會再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扣囊。
和父母寒暄完畢后乎折,男孩走在巷子里的小路上,挨家挨戶地拜年侵歇。
“新年快樂奥畛巍!”他拍了拍坐在家門前的一個白發(fā)胖女人的肩膀惕虑,好似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坟冲。
“新年快樂!許久不見已經(jīng)這么高大了啊……什么時候拉你女朋友讓我見見啊……”胖女人也打趣地說溃蔫,嘴角就沒有下來過健提。
“等下吧,我先去給大家伙拜完年伟叛【毓穑”他微笑著告別了胖女人。
走到了那個熟悉的長石凳上痪伦,他并沒有見到那個體態(tài)稍胖的老婦人的身影侄榴。
“奶奶,阿果婆婆呢网沾?”他回到家里癞蚕,詢問著自己的奶奶』愿纾可這位百歲老人并不知道桦山,只是回答道:“不知道哦,她應該還在睡吧醋旦。你去下一家看看吧恒水,別打擾到她休息……”
男孩輕輕敲了幾下阿果的家門,沒有應答饲齐。不死心的他喊了幾聲“阿果婆婆”钉凌,但緊閉的大門依然沒有打開。
“也許是睡熟了吧捂人∮瘢”他嘴上安慰著自己,眼里卻滿是失望滥搭。
男孩忽然想起了當初自己與阿果婆婆的約定酸纲,便坐在石板凳上,默念著“新年快樂”瑟匆。隨后闽坡,他離開了阿果家的門前——那一扇巷子里唯一沒有換上新對聯(lián)的大門。
就這樣,男孩和阿果這兩個被命運絲線偶然牽起的人疾嗅,卻在無數(shù)人重逢團聚的日子里留下了無法相見的遺憾外厂。
巷子里的人們吃完了團圓飯,就在飯桌上嘮家常宪迟。你一句我一句,難得相聚在一起的親人們詢問交惯、述說著一年來的經(jīng)歷和收獲次泽。人們肆無忌憚地放聲寒暄,狹長的巷子里仿佛沒有哪一個角落是安靜的席爽。
夜晚意荤,小巷的上空便會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絕美的煙花。煙花的響聲之大只锻,巷子里沒有誰不會注意到頭頂?shù)奈宀拭谰熬料瘢@時他們紛紛拿起相機記錄下這美好的時刻,然后分享給那些不能回家過年的遠方的親人朋友們齐饮。小孩子們這時也會嚷嚷著讓大人給他們買來煙花捐寥,拿起點燃的仙女棒后,他們又會蹦蹦跳跳地揮舞著手中的跳動的焰火祖驱。
天上握恳、地上,沒有哪一處沒有絢麗的火光捺僻,也沒有哪一處沒有人們的歡笑乡洼。新年的小巷是十分熱鬧的,熱鬧到?jīng)]有人注意阿果的離去——她在一個寒夜的睡夢中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匕坯,來不及留下一句告別束昵。
當親戚們和她們的子孫們都來拜年卻敲不開阿果家的大門時,她們才意識到了什么葛峻。把門破開后锹雏,她們涌進去,卻為映入眼簾的一幕而感到驚奇:大廳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由阿果搭成的紙牌屋术奖。紙牌屋的屋頂逼侦,放著福順和阿果唯一的黑白合照。
只是她們并不知道腰耙,合照中阿果的灰色毛衣在現(xiàn)實中是那么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