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雙木林兮
第一次看余華的小說《活著》時,那種痛是含著淚的裸燎;后來再看過幾遍后顾瞻,這種痛里有了新的沉思。余華在小說里寫盡了福貴一生面臨的苦難德绿,將一個歷經(jīng)社會風(fēng)云變幻的農(nóng)民折磨得死去活來朋其。我不止一次地想:福貴其實有很多次死的可能,他究竟可以有多少種死法?
第一種:被他爹打死?——不可能脆炎!
福貴還是徐家闊少爺時梅猿,簡直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超級王八蛋帕涌!不學(xué)無術(shù)不說统诺,還專門敗家,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逾一!看穿了老父親的德性和敗家之道几蜻,一門心思重蹈覆轍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喇潘!這對父子就是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典范梭稚。小說中的福貴年輕時該是無數(shù)次被他爹打過颖低,得知他去城里賭博后,他爹也是抽出鞋底就打弧烤。
他實在有可能被他爹給打死忱屑,況且后來賭博輸光了家產(chǎn)不也的確讓他爹氣急敗壞了嗎?只是小說寫到這暇昂,并沒有上演一場父與子的搏斗莺戒,反而寫老父親病倒,帶著自悲自嘆式的反思和苦口婆心的勸誡急波,呈現(xiàn)出一種宿命論的悲涼从铲。
這里還有很現(xiàn)實的中國農(nóng)村的文化傳統(tǒng)——獨子的霸道生存法則。再頑劣的少爺也是兒子澄暮,何況是繼承香火的獨苗?獨苗在中國文學(xué)歷來書寫的傳統(tǒng)家庭中占據(jù)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名段,其品性無論優(yōu)劣都無法撼動他承繼香火的尊貴地位阱扬。想起《紅樓夢》第三十三回賈環(huán)小動口舌,賈政聞而暴怒后痛笞寶玉伸辟,結(jié)果賈家上下全員驚動价认,老祖宗賈母更是大發(fā)雷霆,究其原因自娩,寶玉的無人可比的身份地位便是他得以悉心呵護的護身符用踩。
第二種:被丈人恨死?——不可能
年輕時的福貴在娶了米行老板的女兒后還三日兩頭往妓院跑,騎在妓女的背上招搖過市忙迁,甚至還恬不知恥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拜訪丈人脐彩,如此的難堪他卻樂此不疲!想想他丈人也不是一個普通的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姊扔,好歹也是城里商會的會長惠奸!是可忍孰不可忍?無論如何也有一個鞭笞福貴的理由!可是小說并沒有讓這個丈人作威作福恰梢,而是“躲起來”了事佛南,甚至在福貴當街給他難堪時還低聲下氣地求饒道“祖宗,你快走吧”嵌言!
這老丈人的骨子里有著頑固的封建思想——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嗅回,女婿再壞還是女兒的依靠。在家從父摧茴,出嫁從夫绵载,夫死從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苛白,一切都是命娃豹,更何況不捅破不揭穿,才是保全女兒名節(jié)的有效做法购裙。這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禁錮下的丈人根本做不到怒從心頭起懂版,惡向膽邊生!所以縱有不滿躏率,他見了囂張且浪蕩的公子爺躯畴,也慫得唯有躲,唯有求禾锤!
第三種:被老婆罵死?——不可能私股!
家珍摹察,這個女人在小說里頭簡直就繼承了幾千年中國女人的所有奴性恩掷,且發(fā)揚光大,有過之而無不及供嚎。福貴還是闊少爺時黄娘,游手好閑且尋花問柳峭状,可家珍依然笑臉相迎,一忍再忍逼争,即使做了幾碗變著法子頗具意味的菜肴优床,也寫滿了卑賤與討好!福貴一夜輸光所有家產(chǎn)誓焦,家珍沒有半點指責(zé)胆敞,只陪著老娘一起嘆息哭泣,甚至還為福貴即將承受的貧苦而心疼難過杂伟!
她爹趁勢大紅花橋張羅打鼓接她回娘家移层,為的也無非是出一口惡氣,懲罰一下那敗家子赫粥,家珍既不敢違父命观话,又不能棄家室。于是她一頭鉆進花轎越平,哭聲驚天動地频蛔。當然,她肯定會回來秦叛,后來她果然就回來了——她帶著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再次回到了這個破敗不堪的家晦溪!
她有一萬個離家出走的理由,也有無數(shù)個新建家庭的理由挣跋,但她不會尼变!因為兒子必須姓徐,根植于她腦海中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浆劲,是“生是徐家人嫌术,死是徐家鬼”的信念,是“一女不事二夫”的堅定牌借!她注定走不出去度气。
她還是中國婦女中隱忍和失去自我的典型代表,她的一生中幾乎找不到為自己而活的時刻膨报。從不考慮自己磷籍,一輩子為別人活,忘我的背后就是消解了自我现柠。這種表現(xiàn)在小說中比比皆是院领。比如家珍發(fā)現(xiàn)不舒服了,遲遲不愿去醫(yī)院看病够吩,后來無奈之下被福貴和鳳霞背著去了醫(yī)院比然,又被告知得了沒法救治的絕癥,家珍反而很高興周循,認為“治不了才好”强法;家珍在自然災(zāi)害和饑荒那段日子万俗,拖著氣息奄奄的病體去干這個活那個活,還掙扎著獨自挪到娘家要回了一點點救命的米饮怯。雖然似油燈枯竭闰歪,但她硬是拆掉自己的衣服來為全家人縫補衣服。當手里氣力微弱到連針也拿不起時蓖墅,她問到“我是個廢人了库倘,還有什么指望”?
這種廢人意識的背后就是對自我價值的否定。不得不說论矾,這種看似愛與偉大的行為背后實是“失去自己為他人活于樟,為家庭活”的傳統(tǒng)理念根植下的女性的奴性。試問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對丈夫下得了狠心?
第四種:在給國民黨拉壯丁時被戰(zhàn)死?——不能拇囊!
福貴為生病的母親到城里請郎中時遇到了國民黨大兵抓壯丁迂曲,于是陰差陽錯地混到了部隊。他看過了數(shù)以千計的人橫死戰(zhàn)壕寥袭,連和他一起“打過幾十次仗”“子彈怎么都傷不著他”的老全都難逃死去的命運路捧,但福貴沒死,好好地活著回家了传黄!
這顯然是作者有意的安排杰扫。經(jīng)歷是一個典型人物的重要籌碼,尤其是這個福貴膘掰,必須好好活著章姓,帶著野蠻生長的韌勁,不管經(jīng)歷多少外在的折磨與坎坷识埋,他必須是最幸運的一個見證者凡伊。他便是作者的一雙眼睛,帶著我們?nèi)ソ?jīng)歷從國民黨后期統(tǒng)治時期到解放時期窒舟,大煉鋼時期系忙,土改運動時期以及自然災(zāi)害時期的種種經(jīng)歷,他的活著是作家賦予的使命惠豺。
第五種:被親人相繼離世的苦傷心死?——不能银还!
生逢亂世本就苦不堪言,屋漏偏逢連夜雨洁墙,福貴寥寥至親紛紛以各種方式撒手人寰蛹疯,但凡是肉長的人心,都會悲傷得難以承受热监!福貴的確有很多次都快撐不過去了捺弦!家珍氣息奄奄行將就木,一把孱弱的骨頭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有慶為獻血不幸地死在醫(yī)院羹呵,背回這弱小的尸骸時福貴差點崩潰骂际;鳳霞產(chǎn)后大出血最終無法挽回生命疗琉,二喜可憐地被兩塊大水泥磚板夾成了肉泥……接二連三的打擊讓福貴的一生充滿了濃郁的悲涼冈欢,連含辛茹苦帶大到七歲的外孫苦根也被半碗豆子噎死,這完全可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盈简,他此刻倒下合情合理凑耻,但是,他不能死柠贤!
他是莫大苦難的幸存者香浩。苦難是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臼勉,中國文學(xué)歷來不乏苦難敘事邻吭。福貴算得上承受苦難的最佳代表。當所有的苦難洶涌而至?xí)r宴霸,支撐福貴屹立不倒的便是活著的意志囱晴。活著貌似是一個哲學(xué)問題瓢谢,但在福貴這里呈現(xiàn)了一種最原始的答案——像小草一樣卑賤而不屈地活下去畸写!還有什么大風(fēng)大浪能擊倒小草?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氓扛,這是闊少爺時的福貴枯芬,他那種存在太沒有生命力了,幾代人的家世毀于一旦采郎,摧枯拉朽千所,勢不可擋!這是必然蒜埋!當你越活越卑微真慢,低到塵埃里,活得像根草時理茎,你也就有了更大的承受力和更韌的生命彈性黑界。
當然皂林,他還是幻滅的體驗者〈”叮活著最大的意義或許就是活著本身烛占。當一個個親人遠去,他們也無非是回歸了幻滅,這一點倒有了《紅樓夢》的蹤影犹菇。所有的遭遇與繁華終將歸于虛無,人生本來就是幻滅芽卿,好與壞揭芍,對與非,榮與枯卸例,都只是過眼云煙称杨,人始終都是從孤獨中來,又孤獨老去筷转。就像那頭陪伴福貴終老的黃牛姑原,順應(yīng)自然,無欲無求呜舒,目空一切锭汛,亦忘掉一切,回歸自然袭蝗,臣服大地唤殴,直至煙消云散,這或許就是活著的最終形態(tài)呻袭。牛的一生便是人一生的寫照眨八。福貴在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像這一頭牛一樣沒心沒肺地活著左电,便是最好的活法廉侧。
所以,再讀小說篓足,縱使福貴有N種死法段誊,但他依然只有一種選擇——堅韌地活著!
(微信號:尾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