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的小村子自然多水,隨性的水像一把把溫柔的刀塘装,土地被割成一塊塊的急迂,因著其位置、形狀或者久遠的故事也有了許多令今人無法揣測又無比向往的名字:桃疙岸蹦肴、大荒田僚碎、獨垛、靈渠阴幌、勤渠等等勺阐,有些直接以土地面積喚之:八十畝卷中、五十三場、七六渊抽,簡單蟆豫、干脆有古味。
村口在南懒闷,出村必經(jīng)一座橋十减,從記事起橋就在,該有二三十年了愤估,不得不信服那時的黃沙水泥與人心的實誠帮辟。橋南就有一大塊農(nóng)田,村人喚作“六十畝”玩焰。其中有三畝地就是咱家的由驹。聽老人說,剛分田到戶時每塊土地的歸屬都用最古老也最公平的方法——“抓鬮”來決定昔园,還聽說蔓榄,我爺爺那雙褶皺縱生的手摸到這塊地的瞬間,笑得胡須一根根直直翹了起來蒿赢,黃豆大的眼睛幾乎看不見了润樱,只不停地用手摩挲著閃光的葫蘆頭渣触,一家人幸福得一夜沒合眼羡棵,爺爺那雙給一家?guī)砗眠\的手也好幾天沒舍得浸水。
多好的一塊地呀嗅钻,東面就是小河皂冰,田里干了只要站在田頭用水瓢盡情潑,水花像珠子般直往土里鉆养篓,南面是隊里統(tǒng)一的場秃流,逢秋收,只要將稻把擔在肩上十來步就到脫粒機旁柳弄,不要像那些“憋屈”的人家舶胀,從田里將稻把一捆捆盤上船再翻上岸,也不用擔心船行至水中央突如其來的野風碧注。北面就是路嚣伐,每天下田、還家萍丐、過路的轩端,都打這兒過。走的人多了逝变,路面板實得發(fā)亮基茵,與現(xiàn)在的水泥路差不離奋构,不管下多大的雨都不黏糊不扯腳。到了春天拱层,各式野花瘋長在草叢中弥臼,星星點點,恰有幾分鄉(xiāng)下孩子的小狡黠根灯,正對著田頭有棵一二人合抱的大柳樹醋火,也就怪了,這樹一年四季鮮有蕭條的時候箱吕,不是淺綠就是深綠芥驳,哪怕到了萬物蕭殺的冬天,細看總能在枝條上發(fā)現(xiàn)十來顆鵝黃的芽苞茬高。爺爺跟家人說兆旬,這棵樹在夏天用場可大了,日頭烈怎栽,干活累了大可躺在樹蔭下歇歇丽猬,順手扯根耳畔的嫩草在口中嚼,甜味若有若無熏瞄。也可瞇著眼往上看脚祟,樹上時有天牛,一只兩只有時還會更多强饮,它們六只腳在樹干上不停運動由桌,偶爾停下,動的則是兩根有節(jié)的觸角邮丰,這家伙行動一貫從容不迫行您,有翅但不想飛,飛也飛不遠剪廉,只是從樹干到樹枝或者輕輕在某一葉尖踮一下腳娃循。蟬也不安分了,“咿咿呀呀”叫喚起來斗蒋,起伏不定捌斧,聽聽看看,加上四野的風拂面泉沾,真是愜意捞蚂。最最歡喜的是自個兒家就在橋北,到了飯時扯開長腿緊趕幾步爆哑,一支煙的工夫就可以捧起飯碗洞难,三扒兩咽打著飽嗝又可以“噌噌”往田里趕,不像田在遠處的人家大忙時節(jié)早上出門得帶好中飯,如若太陽過于火烈了队贱,到了中午飯菜都有點餿味兒了色冀。
一塊好土地,不負手腳勤柱嫌。大田里種棉花锋恬,濃密枝葉遮掩的地上一定會種上一些水瓜、香瓜什么的编丘,往上的盡管高挑与学,匍匐的盡可蔓延,循著各自的規(guī)律嘉抓,該開花則大小紅黃不一索守,該掛果則有長有圓,特別是那些水嫩的瓜抑片,再隱秘卵佛,成熟了也瞞不過天上的鳥雀與饞嘴的孩童。當然四周的田埂一定要種上一些芝麻黃豆敞斋,否則就虧大發(fā)了截汪。這里土地金貴,每個人家都想讓可利用的空間盡可能發(fā)揮每一寸的價值植捎。
上世紀90年代衙解,市場經(jīng)濟盤活,靠山吃山焰枢,靠水吃水蚓峦,有厚土地也不可辜負。村子四周相繼豎起了高高的輪窯煙囪医咨,我村子里就有一個枫匾,近二十扇窯門每天吐出十幾萬塊火紅的磚頭架诞,可又要吞進多少黑乎乎的泥土呢拟淮?從那之后村里多了一個新行當——挑泥。鄰近鄉(xiāng)鎮(zhèn)村莊有開掘魚塘養(yǎng)殖的谴忧,事先輪窯著人聯(lián)系好了很泊,買下這多出來的泥土,然后就安排船去裝運沾谓,這個倒好委造,兩頭都是吊桿,只要開船的時間均驶,可哪里有這么多的魚塘開掘呢?輪窯里每天都要出紅磚妇穴,那么多的打工人在等著隶债,怎么辦跑筝?
再好的田地死讹,長再多的莊稼也不及將土地直接填到窯洞里收益來得迅速,我家三畝地的左右被挖了一層又一層曲梗,低下去再低下去赞警。這泥土一鍬一鍬地挖虏两,一塊一塊地挑,咱家的那塊地好像突然長高了定罢,看著特別刺眼忘瓦,最鬧心的是莊稼補水,從四面八方往低處流引颈,執(zhí)拗的堅守顯得不合時宜耕皮,也挖去一層換得白花花銀子,只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凌停。
“六十畝”全部深陷了售滤,到了夏天汛期,魚都游到稻田里了完箩,有時候還能逮到螃蟹、甲魚阻逮、黃鱔,但莊稼的長勢一年不如一年了叔扼,到后來漫雷,種棉花,溝壟間沒有水瓜香瓜了降盹,因為田里總是水汪汪的,花爛了,藤爛了价捧,就是根也不能深扎地下。聽爺爺說干旧,土地最有營養(yǎng)的那層已經(jīng)被剝奪,再多的人造磷鉀肥也無法彌補挠将。
爺爺走了的第二年编整,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退耕還林”運動,那塊土地好像結束了自己的使命了掌测。“六十畝”因為靠著公路汞斧,全種上了水杉樹,低洼處種水杉再合適不過了竞端。地的主人一年在家手不沾泥可凈得六百元庙睡,多下來的時間可以去鎮(zhèn)里的小廠打工,年輕的少了牽掛與羈絆乘陪,正好可以遠走高飛,到煙臺青島鄭州尋活贱勃。
林子在季節(jié)里生長谣拣,鳥叫百囀千移,鳥巢黑珍珠一樣嵌在枝丫間森缠,村里孩童休息日到林子里用彈弓打鳥仪缸,在兩樹之間懸一根繩子蕩秋千,也有的身手敏捷宾茂,爬上樹掏鳥蛋了。因為林子茂密的存在跨晴,很多鳥都飛到了村子里,我的很多個夢境就是在鳥鳴中喚醒怀骤,也有美中不足,這林子春日茂密蒋伦,夏日蔥蘢焚鹊,秋實在何時,不得而知末患。
十年樹木,土地承包費用要交蓝撇,樹林管理看護的費用要出陈莽,那個人不知什么時候單方面撕毀協(xié)議了,林子就在那里走搁,無人顧問。
不知什么時候樹都被砍了忌栅,荒蕪中只能種些果蔬曲稼,一番折騰,地不成塊贫悄,田不成方,大鍬挖不下去唤反,鋤頭耙不下去,拖拉機亮閃閃的犁也無法動搖深埋地下的牽牽扯扯彤侍、千絲萬縷的根系。
“保耕地紅線”行動來了晒奕,村子里的熟土地好多都被開發(fā)成魚塘名斟、蟹塘,耕地面積怎么彌補蒸眠,目光再次鎖定在“六十畝”。這次來了挖掘機霜运,將一個個大樹根從地里拽出來蒋腮,拖出來、拉出來池摧,蛇嚇得不再蛻皮,田鼠嚇得到河邊棲居膘魄,刺猬嚇得刺都軟了竭讳,大樹根好多被鄉(xiāng)親扛回去了,燒魚燒肉挺熬火绢慢。
“六十畝”成為土地后,流轉給了村里的曹二小骚露,他有無人機缚窿、收割機、挖墑機滨攻,畢竟村子里可以生吃土地的青壯年原來越少了蓝翰。承包的費用挺高女嘲,這是塊好地诞帐,北邊是公路,東南西三面環(huán)水愕鼓。
土地慧起,開始在四季的輪回里自在舒展。
有一天蚓挤,我看見路邊豎了一個牌子——“六十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