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23:00,鬧鐘響起,蘇蘇迅速從被子里彈了出來,一個趔趄撞在了桌子上败匹,滿桌的杯子、書本跌在地上發(fā)出急促的狂歡艺配。
? ? ?趕稿,上課,兩天一夜沒合眼,直到八點把最后一份翻譯稿傳過去,才睡了三個鐘頭炭晒。腦袋里,一片混沌受楼,穿戴垦搬,二十四顆葡萄小心地洗好裝進小盒子,紅酒打開再小心地塞上軟木塞艳汽,一刻不耽誤猴贰,急急地向教堂門口奔去。
? ? ? 23:55河狐,教堂門前聚滿了人米绕,蘇蘇在正對著大鐘的地方找個位置站好,把裝了葡萄的小盒子打開甚牲。24:00大鐘準時敲響义郑,每敲一下,蘇蘇就和身邊的人們一起往嘴里塞葡萄丈钙,不同的是非驮,別人塞一顆,她塞兩顆——有一顆是替他吃的雏赦。
? ? ?十二下鐘聲結束劫笙,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陣狂歡芙扎,空氣中滿滿的都是香檳和紅酒的味道。蘇蘇掀開瓶蓋填大,對著瓶嘴來了一口戒洼,略帶辛辣的液體劃過喉頭跌入胃里,五臟六腑都顫抖起來允华∪剑“Feliz el a?o nuevo”(新年快樂)蘇蘇舉著酒瓶對著天空和他干杯,蘇蘇方向感不好靴寂,轉了幾圈也沒弄清楚哪個方向是他所在的位置磷蜀。不過沒關系,那樣高遠的天空里百炬,他一定能看見褐隆,看見她傻乎乎地舉著整瓶的酒跟他干杯,看見她一路奔跑在陌生的國度里實現(xiàn)著他們曾經(jīng)的約定剖踊。
? ? ?畢業(yè)以前庶弃,蘇蘇并不真的理解,水電工程這個專業(yè)德澈,意味著什么歇攻,尤其是對女生意味著什么。找工作那個秋季梆造,一次又一次掉伏,委婉的女生不合適和簡單粗暴的“女生就別交簡歷了”,蘇蘇幾乎對自己喪失了信心澳窑。“沒事不急再差還有我這個長期飯票養(yǎng)著你”每一次他都這樣安慰蘇蘇供常,因為想要和蘇蘇在一起摊聋,所以手里攥著一把還不錯的offer,他也始終不愿意簽栈暇,好不容易有一家單位麻裁,同意接受蘇蘇。蘇蘇把三方協(xié)議寄過去的時候他也跟著寄了過去源祈,蘇蘇覺得他去這樣的單位太可惜了煎源,生著氣不理他,他卻笑嘻嘻的說“找工作送媳婦兒這樣好的單位哪里找香缺?”手销。
? ? ?施工單位的大學生都是要派到項目部的,很多還是國外的項目图张,蘇蘇和他就這樣被分配到了那個雪山腳下的小國家锋拖。異國他鄉(xiāng)诈悍,蘇蘇有些傷感,培訓和準備的日子就有些不得勁兒兽埃。他卻是一臉春風侥钳,“多美的國家呀,你文筆這樣好柄错,沒準在異域風情的熏陶下還能寫點文字換錢花舷夺,到時候你開簽售會我就去給你整理會場搬桌子”一個勁兒逗著蘇蘇樂。
? ? 飛機在首都降落售貌,走出紅磚黑瓦的國際機場给猾,看著塵土飛揚的道路,蘇蘇覺得仿佛回到了上個世紀趁矾。短暫的休整后耙册,三天的盤山公路將他們帶往一千多公里以外的水電站工地,蘇蘇暈車一路上毫捣,昏昏沉沉地详拙,第三天的道路尤其艱難,下午還遇上了塌方蔓同,路斷了饶辙,所有的車都停在路邊。等待修路的時間里天很快就黑了斑粱,山風涼得嚇人弃揽,路旁的樹林里不是傳出獼猴亦或是其他動物的叫聲,疲憊则北、恐懼鹏溯,同行的新同事們也漸漸安靜下來,蘇蘇膽兒小瓷产,縮在車里一聲不吭摆出,他把包里的衣服拿出來摞在腿上,讓蘇蘇靠著好好睡一覺快骗,路通了再叫她娜庇。蘇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能看見項目的燈火了方篮。
? ? ?參觀完了正在施工的各個部位名秀,蘇蘇才知道,原來藕溅,女生也是要去工地當施工員的匕得,蘇蘇所在的部位有一段隧洞,汛期蜈垮,隧洞里積水很深耗跛,工人們打了圍堰架著粗粗的水管在抽水裕照。隧洞里的水都到了大腿,雨鞋根本不頂用调塌,蘇蘇只好跟同行的老施工員一樣晋南,只穿著夾趾拖鞋往洞里走,底部淤泥很厚羔砾,一只腳還沒拔出來负间,另一只腳又陷進去。蘇蘇有輕微的潔癖姜凄,回來后很不開心政溃,關在屋里用熱水一遍又一遍地沖洗在淤泥里面跑過的雙腿,雙腿都搓得紅紅的态秧。他讓室友把蘇蘇拽了出來董虱,拖著她去散步,“咋啦申鱼,這就不開心了愤诱?想想三毛在撒哈拉的時候洗澡洗到一半停水了還頂著滿頭的泡沫上樓頂找水呢【栌眩”他總是能找到安慰蘇蘇的理由淫半。
? ? ? 兩個人,都開始慢慢適應工地的生活匣砖,只是工地的生活太過無聊科吭,工人甚至是當?shù)氐墓こ處煟紝さ氐呐⒆映錆M了好奇猴鲫,時不時做出一些怪異下流的舉動对人。一天他下班早,過來接蘇蘇拂共,正好碰見规伐,一個當?shù)毓と司谷幌胍斨K蘇的面小便,看著蘇蘇一臉怒氣的往外走匣缘,他發(fā)了瘋似得沖過去就跟人扭打到了一起。當?shù)毓と藗兊故菆F結一致鲜棠,他毫無意外地肌厨,掛彩了。從此以后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豁陆,再沒有人對蘇蘇無理過柑爸。“你看盒音,一對三表鳍,他們掛彩比我還嚴重馅而,咱不虧,下次再這樣譬圣,我還揍他們瓮恭。”他一邊安慰難過的蘇蘇厘熟,一邊故意夸張地比劃屯蹦。
? ? ? 偶爾,蘇蘇也會和他鬧別扭绳姨,項目部常常有酒局登澜,一群人借著酒精的力量拍著桌子吹牛。蘇蘇同情他們飘庄,遠離家人朋友脑蠕,窩在這個連電話信號都不怎么好的山溝溝里,自然是孤苦寂寞的跪削,但是蘇蘇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厭惡他們粗俗的言語和爛醉之后無端的言行谴仙。常常他也會和其他新進的大學生一起去陪酒,也喝得爛醉切揭,第二天早上自然也就起不來跟蘇蘇一起看書了狞甚,蘇蘇很擔心,怕慢慢地他也會變成她現(xiàn)在所討厭的模樣廓旬。蘇蘇不跟他吵架哼审,就是不理他,又是一個爛醉過后的清晨孕豹,他竟然也拿著一本書循著蘇蘇的聲音找了過來涩盾,蘇蘇不理他,就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看書励背,好一會兒都沒聲響春霍,蘇蘇湊近了一看,才發(fā)現(xiàn)叶眉,這家伙竟然靠在樹上睡著了址儒,手里的書都沒打開。蘇蘇氣鼓鼓地把他搖醒衅疙,轟進屋里睡覺去了莲趣,只是那一片落在他頭頂?shù)臉淙~,蘇蘇摘下來夾在了書里饱溢。
? ? ?有一個機會調(diào)去首都做商務喧伞,蘇蘇躊躇著不愿意去,他每天抓了蘇蘇過去一板一眼地教訓她“去呀,你一個女孩子潘鲫,天天混在施工員里能有啥出息翁逞,而且我告訴你啊,曬那么黑溉仑,以后我都不要你了挖函。”不等蘇蘇答應彼念,他就開始盤算著給蘇蘇收拾行李挪圾。臨行前一天,他拉著不怎么開心的蘇蘇去看大壩澆混凝土逐沙≌芩迹“給你看個東西”他興沖沖地沖蘇蘇搖搖手里一串鐵絲,蘇蘇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把兩個人名字的首字母串在了一起吩案,“來棚赔,扔下去,咱們以后就被混凝土永遠澆筑在一起啦徘郭】恳妫”鐵絲圈兒落下去的時候,蘇蘇終于沖他笑了笑残揉,蘇蘇一直都明白胧后,離別,他承擔得比她更多抱环。
? ? ? 雖然只是彈丸小國壳快,但是交通不方便,蘇蘇不能去看他镇草,他也不能出來看蘇蘇眶痰,一趟一趟蘇蘇把買好的泡面牛奶拉物資的車帶進去,他再把在當?shù)厝思依镔I的蜂蜜托人家?guī)С鰜怼?br>
? ? ? 四月梯啤,國內(nèi)領導來做防汛檢查竖伯,蘇蘇跟著一起進工地。三點半就到了工地因宇,戴上安全帽和洗好的蘋果蘇蘇就跟著其他的施工員去工地找他七婴。聽說蘇蘇過來,他老早就在路邊候著了察滑,蹦下車本姥,蘇蘇急急地奔了過去,就在蘇蘇拽著他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的時候杭棵,他忽然大叫一聲推了出去,順著坡勢一直滾落到草叢里的蘇蘇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了重金屬撞擊在石頭上的巨響魂爪,接著是傳來了人們的驚恐地呼叫先舷。蘇蘇掙扎著爬了起來,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滓侍,他幾乎是被裝載機的斗牙釘在了山石上蒋川。
? ? ? 跌跌撞撞沖過去,蘇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撩笆,他不知道人們是怎樣把那個裝載機退開把他放下來的捺球,也不知道工地醫(yī)院的醫(yī)生是怎樣給他處理傷口的,回過神來夕冲,他們已經(jīng)在奔赴醫(yī)院的路上了氮兵,越野車山路間奔馳,他躺在座位上歹鱼,頭枕著蘇蘇的腿泣栈,血還在不斷地透過紗布往外,出事后他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弥姻,他就那樣盯著蘇蘇南片,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他似乎越來越困庭敦,眼皮一點點合攏疼进,蘇蘇的眼淚落在他臉上,他伸伸手似乎想要去幫蘇蘇擦一擦秧廉,可是手指還沒抬起來就跌了下去伞广。蘇蘇搖晃他,呼喊定血,卻是再也沒有了回應赔癌。
? ? ? 遠處,陡峻的雪峰在夕陽的映襯下澜沟,一如靜止的火焰灾票,第一次去項目部的路上,也是這樣的黃昏茫虽,他說以后他們的婚紗照要用黃昏下的雪山做背景刊苍。
? ? ? 幾天以后,他的父親濒析、哥哥和姐夫都來了正什。幾天來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的蘇蘇,想要勸慰一下老人家号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婴氮,只是握著老人家的手斯棒,使勁地搖晃,整個人都跟著發(fā)起抖來主经,老人滿手的老繭想石子兒一般堅硬荣暮,蘇蘇的一雙手被硌的火辣辣的疼。
? ? ? 醉酒惹禍的當?shù)厮緳C已經(jīng)被關了起來罩驻,他的父親穗酥、各個和姐夫開始處理他的后事——當然主要是協(xié)商賠償?shù)膯栴}。中國賓館里惠遏,討論沒日沒夜地進行著砾跃,在賠償?shù)臄?shù)額上雙方分歧很大,吵得不可開交节吮。他的父親抽高、哥哥和姐夫每個人都迅速地憔悴了下去,蘇蘇看著心疼课锌,可是他們補滿著血絲的雙眼中某種隱隱跳動的欲望厨内,讓蘇蘇覺得恐怖而絕望。
? ? ?關于賠償?shù)恼勁刑K蘇是不用參加的渺贤,準確地說是沒資格參加的,第一天他的兄長就拍著蘇蘇的肩膀說:小蘇啊志鞍,雖然你們在一起時間挺長瞭亮,我們也一直拿你當一家人看待,可是畢竟你們還沒有結婚固棚。對于賠償金蘇蘇沒有過任何的企圖统翩,她悲傷的是,所有的人都忘他還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殯儀館里此洲,沒有人想過要去看看他厂汗。
? ? ?賠償終于達成了一致,他的父親也終于同意遺體火化呜师,蘇蘇和他們一起去做遺體告別娶桦。他躺在那里,身上的血污已經(jīng)清理干凈汁汗,換上了新的衣服衷畦,遠遠地看去,他仿佛只是睡著了知牌,只是臉色白的嚇人祈争。
? ? ?還沒到最后告別的時候,蘇蘇就已經(jīng)哭得暈厥過去角寸。緩過神來已經(jīng)是在回賓館的車上菩混,他的父親沉默著忿墅,哥哥和姐夫低語著,似乎是在討論有了這筆錢是販運木材還是養(yǎng)豬更合適一些沮峡。聽著聽著球匕,蘇蘇又忍不住哭起來,只是咬住嘴唇不讓他們聽見帖烘。
? ? ? 事情終于結束,所有的人都如釋重負橄杨,除了那個司機沒有任何人被追責秘症,至于為什么醉酒的司機可開著沒有剎車失靈的裝載機橫沖直撞,沒有也不會有人再追問式矫。和他的父兄在機場告別乡摹,他的父親拍拍蘇蘇的肩膀“閨女,我知道你難受采转,替他不平聪廉,培養(yǎng)他一個大學生,幾乎搭上了全部的家底故慈,本來一家人都指望著他有出息的板熊,現(xiàn)在人沒了,我們也只能多爭取點賠償察绷,畢竟一家人還要活下去干签。”他父親手掌上石子般堅硬的老繭咯在肩膀上時拆撼,本來想說點什么的蘇蘇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了容劳。
? ? ? 蘇蘇沒有跟他們一起回國,她不想去參加那個葬禮了闸度,她害怕竭贩,葬禮的主角不是他,而是那一筆賠償金莺禁。他們走后的第二天留量,蘇蘇就請了長假,跟著一群驢友睁宰,去徒步了肪获,懷里揣著的是他那本注銷了的護照。十幾天下來蘇蘇幾乎虛脫了柒傻,一路上歪歪斜斜走不穩(wěn)孝赫,裝備也不齊全,幾乎是被同行的驢友們拎過去的红符。
? ? ?到了雪山腳下青柄,蘇蘇悄悄地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伐债,將那本注銷的護照埋了起來。站在雪山腳下致开,滿眼都是白皚皚的積雪峰锁,日光明朗,只有風從山邊吹過的聲響……
? ? ? 后來蘇蘇一個人到了上海双戳,邊工作邊學西班牙語虹蒋,申請去西班牙的學校,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城市飒货,除了工作魄衅,蘇蘇常常一整天連一句話都不說。蘇蘇覺得這樣很好塘辅,沒有空洞安慰晃虫,沒有對那筆賠償金的打聽,沒有牽線做媒扣墩,只是安安靜靜地守著對他的思念和回憶哲银,就仿佛他不曾離開一樣。
? ? ?新年的狂歡還在繼續(xù)呻惕,蘇蘇拎著沒喝完酒荆责,穿過人群往回走,忍不住把大衣裹得更緊一些蟆融,大學的時候坐在湖邊聊天草巡,風大,他總愛把他那些丑丑的大外套裹在蘇蘇身上型酥,一邊喊“好丑好丑”山憨,一邊不依不饒的拍照為證。記憶瞬間鮮活弥喉,莞爾一笑郁竟,卻是滿眼淚花∮删常“可憐無定河邊骨棚亩,猶是春閨夢里人”當年蘇蘇讀到這樣一個句子傷感愣神,他還嘲笑她笑她多愁善感來著……
l s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