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學車完不跟,素馨走到市區(qū)的快速公交站颓帝。
春節(jié)剛過,喜慶的氣氛茍延殘喘在商場外紅圍巾舉燈籠的明星海報上窝革,下面圍著耀武揚威的一串紅和多色的長春花购城。車站像磚紅色的鳥籠,里面的人像搖頭晃腦跳動的麻雀虐译,吱吱喳喳工猜,尤其是老麻雀的鄉(xiāng)音,中氣十足菱蔬,明明是貼著電話聊天篷帅,卻好像沖著她的耳郭喊話史侣,惹她心煩。她拔下耳機魏身,指紋解鎖惊橱。她用“實時公交”查了查,下班車要等好一陣子箭昵,便按回主頁税朴,打開“一個”,看些文藝段子打發(fā)時間家制。
2017/02/05
對流層 地球
V0L:1583
黑夜正林,在灰色的城市建筑里,一棟樓的頂樓颤殴,是個擺放書架和油畫的彩色文藝空間觅廓,里面活躍著8個人還有一只正在漫步黑貓。人們一雙一對地談話涵但,最顯眼的一對拿著咖啡杈绸,靠在欄桿上,碰杯矮瘟。
插畫|岑駿
成熟意味著看到差異瞳脓,
但又意識到差異并不重要。
她順手在右下角點了個喜歡,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談話谋国,仿佛蘇子赤壁夜游的閑適——晚風吹過來,凌亂了發(fā)絲板辽,略過心浪,就連呼吸棘催,也變成一件可愛的事情劲弦。
須臾,她的眼前閃過了一個畫面:夜里醇坝,她坐在汽車的前駕駛位邑跪,后面的弟弟伸著頭說話,坐在旁邊的舅舅開著面包車劃入隧道呼猪,如同光年之外制動的列車画畅,在寂寥的宇宙里,劃下光斑宋距。
那天晚上轴踱,確實愜意。她的思緒也隨著風谚赎,飄遠了淫僻。
02
每年過年素馨總會去婆婆的村里吃飯诱篷,所謂的村,不過是相對于繁華的市區(qū)而言雳灵,種植面積稍微較大棕所,需要從市區(qū)乘坐半小時以上公交才到達的鎮(zhèn)區(qū)。那里沒有蜘蛛網(wǎng)狀的高速公路悯辙,道路稍微整潔琳省,兩旁點綴著玫紅色的洋紫荊,再過去都是農田躲撰,農田再往里一點就是村针贬,婆婆的家就在那里。東南沿海的冬天很短拢蛋,短得讓人遺忘桦他,在北方一片死白的時刻,這里的綠似乎從未離開瓤狐。
白光漸漸黯淡瞬铸,天幕在分秒中換色批幌。風沙啦沙啦吹著香樟葉础锐,很有些寒意。香樟外面的田荧缘,田外面的天皆警,都已經(jīng)暗的暗,灰的灰截粗,只有那片丈來高的紫金草信姓,在暮色蒼茫中,一路上綿綿延延開著杯口大的紫色花穗绸罗。
商鋪林立的區(qū)域慢慢進入素馨的視野意推,她定定地看著帆布招牌上面停留著幾只深褐色的麻雀,小腦袋搖晃了兩下便排著隊朝著斜上方飛去珊蟀。
吃飯的地方三面環(huán)山菊值,要駛過瀝青道路再進入一段沙面道路才能到達,仿佛是亂山中憑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盤育灸。通常這種在陰暗角落里且難找的飯店腻窒,經(jīng)常是高朋滿座,美味的誘惑總能讓慵懶的城市人克服山長水遠的路途到達磅崭。素馨踩著新買的墨綠色短筒高跟皮靴輕盈地下了車儿子,回頭扶了扶滿臉溝壑的外婆,她下來的時候略顯吃力砸喻,一只腳剛踩到地面時柔逼,腹部和大腿的肉抖了兩抖蒋譬。
飯店的外殼是由深黃色的竹片一片一片貼著砌成,招牌上的霓虹卒落,紅綠相間羡铲,就像漆盤上濃墨重彩的工筆彩繪。門外的擺著一排的玻璃箱儡毕,里面游著黑色的大魚也切,經(jīng)過的時候能聞到濃烈的腥味。素馨從枚紅色的牛皮斜跨包里掏出手機腰湾,點開微博雷恃,低頭走著刷著。走沒幾步费坊,旁邊突然出現(xiàn)一只手從后面扯住她的挎包帶倒槐,她轉頭,抬頭附井。
“表姐讨越,走錯了,不是這里永毅,是那邊啊把跨。”
眼前這個男生臉頰兩側有著少見的高原紅沼死,一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安在上頭着逐,素馨點了點頭,跟著他走意蛀。
剛在面包車上由于坐在前面吹風耸别,沒有留意到后面的表弟。以前倒是三天兩頭聚在一起打鬧县钥,但自從素馨上了初中秀姐,就很少和小學生玩。在她眼里若贮,梓豪就是個腦子還沒長埋的豆丁省有,現(xiàn)在忽然之間長大了,高她快兩個頭了兜看,倒有模有樣了锥咸。素馨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细移,隨尾走進了包廂搏予。
03
人似乎到齊了,大家撕開碗筷的包裝弧轧,拿熱水燙一燙雪侥,滾一滾碗殷,乒乒乓乓的,把碗里的水倒掉才感覺安心些速缨。不一刻锌妻,透明的蝦肉端了上來,旁邊的人仰著身旬牲,服務員掀開蒸鍋仿粹,沙啦一聲倒進去,又迅速粗魯?shù)貕荷襄伾w原茅,啪啪按開了計時器吭历。鍋里的蝦肉們時不時地彈到鍋蓋,蹦蹦跳跳擂橘,像雨打芭蕉晌区。
鬧鐘聲響起,舅舅掀開鍋通贞,一小團蒸氣冒出來朗若,大家拿起筷子,慢慢看清昌罩,輕聲哇了一句哭懈。我“嗖”地一下將碗端起來,拿起筷子峡迷,耳聽八方银伟,巴望著數(shù)十只手指大小的紅蝦亮晶晶地盤在蒸架上你虹,橙白相間绘搞,冒著蒸氣。舅母叫了聲:“快食啦傅物!”大家起身伸筷夾蝦肉蘸料夯辖,剛入嘴嚼,紛紛嚷鮮董饰。
接著上了兩份熟菜蒿褂,黏乎乎的蓮藕燜鴨,皮油肉嫩的白切雞卒暂,南方人桌上的例牌啄栓,上菜時一聞味道,還不用看也祠,素馨便發(fā)呆似地摸著筷子昙楚,心中有數(shù)。但光是菜沒飯總覺得咸得嘴干疼诈嘿,素馨一在餐桌上問堪旧,馬上得到眾人的響應削葱,叫人盛上一大盤安在餐桌上。
天黑了下來淳梦,早升在半空的月亮漸漸亮了析砸,屋內的黃燈也愈發(fā)黃了。素馨媽媽這邊的親戚有四家人爆袍,她排行老三首繁,上有哥姐,下有一弟陨囊,碰巧兩兄弟的老婆都是氣氛擔當蛮瞄,從沒見他們在餐桌上閉嘴,雖然談的都是瑣碎的家常谆扎,然而妯娌倆一唱一和挂捅,就像看脫口秀似的,還有點意思堂湖,有時逗得眾人大笑闲先。清盆后,各家就像擺攤似的把更為深藏的八卦放到臺面上无蜂。素馨的小舅母伺糠,也就是梓豪的母親,方形臉兒斥季,一雙寶光璀璨的長方形的大眼睛训桶,美之中帶著點獷悍,環(huán)視全場酣倾,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最小的表弟梓君上舵揭。
“表弟仔,你玩什么游戲霸晡午绳?以前你表哥仔成日出去買充值卡,你有沒買坝持拦焚?”小舅母做了個延續(xù)話題開場白。餐桌上一冷場杠输,小孩就是最好的備胎赎败,無論說什么,即使傷人蠢甲,也沒什么關系僵刮。
“我沒充,阿媽不給,我平時都要去補習班妓笙,沒機會玩若河。”坐在一旁的大舅母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fā)寞宫,正想說話時萧福,表弟梓豪推了推小舅母,皺著鼻梁怒斥道辈赋,“咸豐年前的事拿出來講鲫忍?我現(xiàn)在大了,不玩了钥屈∥蛎瘢”
“系咯,大個仔咯篷就,剛才見你同表姐入來時射亏,我還以為你帶女朋友過來見家長添〗咭担”大舅母頂著蓬松的枯燥的黑色及肩卷發(fā)智润,張牙咧嘴,口吐唾沫星子未辆,指著素馨笑道窟绷。
素馨看著梓豪,嬰兒肥略帶高原紅的臉咐柜,眼角下面有著密而小的雀斑兼蜈,鼻子稍矮且寬,依舊是那個稚嫩的模樣拙友,但他也已走過小學为狸,走過中考,以前和自己一前一后爭著搶著下樓買零食的他献宫,已經(jīng)長開了钥平,到了一個讓親戚誤以為和她是男女朋友的年紀实撒。
04
飯局結束姊途,眾人三三兩兩離開。上車前知态,舅舅特意留了個窗口位給素馨捷兰,他知道她在汽車里悶著會難受,坐窗邊會好過些负敏。這點她從來都沒變贡茅。他開著銀灰色的國產面包車,載著他們穿過黑色樹林,商鋪愈發(fā)亮眼且虛假的霓虹漸漸進入他們的眼簾顶考。素馨看著窗外發(fā)呆赁还,隱約聽到后面一群小孩在談論夢想的話題。
“我下年就可以出來實習了驹沿,包食包住三千元一個月艘策,去物流公司,學下經(jīng)驗渊季∨竽瑁”梓豪一副底氣十足的口吻。
“物流就等于送快遞嗎却汉?”小表弟梓君天真地問道驯妄。
“你傻,物流包括好多東西的合砂,你講的是配送青扔,我要做那種公司之間的合作項目,就是送好多貨翩伪,簽一個約也好賺錢的赎懦。”
“老爸幻工,我以后賺到錢要自己買臺車励两,自己開∧衣”梓豪從后面把頭往前一伸当悔,在舅舅耳邊說道。舅舅開心地點了點頭踢代,說好盲憎,你有理想就行了。素馨看著表弟的腦袋胳挎,會心一笑饼疙。他突然轉過頭,閃爍著眼睛問慕爬,“表姐窑眯,讀大學是不是好輕松的?”
素馨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医窿,語塞了磅甩,于大三的她而言,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似乎和以前自己所憧憬的大學生活不一樣姥卢。以前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卷要,但是卻得不到≡郏現(xiàn)在得到了,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僧叉。“大學的確輕松瓶堕,但有時會玩厭倍权。我反而覺得你讀中專挺輕松的捞烟,我像你那么大時薄声,夜夜都要上晚修,還有周測题画,月考默辨,期中考,總之忙成狗苍息,考試排名一出缩幸,降的話,壓力會大的竞思”硪辏”
“我也不輕松啊盖喷!爆办,我每天都要上課的】问幔”梓豪理直氣壯地喊道距辆。
素馨淺笑了一下,眼睛笑成了月牙暮刃,嘴邊的梨渦微微泛起跨算,又暗了下去。她突然想起了高一時候灰頭土臉的自己椭懊,身材矮小卻穿著肥大的校服诸蚕,因為怕戴著金絲眼鏡的高中班主任的火眼金睛,不敢去改短校服氧猬,丑了三年背犯。
他們的16歲是有差異的,但這種差異似乎變得不重要狂窑,因為自己的16歲回不來了媳板,再說后悔當初沒做什么事,也是徒勞泉哈。
她看著汽車后視鏡上晃動著一張涂了橘紅色氣墊口紅的臉,她和以前的自己,變化有多少呢丛晦?她不得而知奕纫,她像是站在原地,任時間推著她走過開學烫沙,走過離別匹层,走過飯局,走過她暗戀的人锌蓄,最終升筏,坐在一輛開往家的面包車上,回憶著那仿佛夢一般的回憶瘸爽。
風變得劇烈您访,在耳邊呼呼發(fā)響,眼看著逐漸熟悉的街景剪决,素馨伸了個懶腰灵汪,扣好包包,左右扭了扭脖子柑潦。車輕快滑入隧道享言,掛在隧道上的白燈輕柔地照在表弟和他爸的臉上,像是川劇的黑白臉譜渗鬼,看不清表情览露。
“表姐,記得我地以前成日搶電腦玩譬胎「匮”表弟淡淡地說。
他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银择,也打亂了素馨的心率多糠。多年前,他們在電腦前的兩張椅子上浩考,做了“你玩十分鐘夹孔,換我”的約定。那時候會為一塊餅干而爭吵析孽,會為買兩根冰棍而齊心苦苦哀勸外婆贊助搭伤,會在離別時說一句,明天見袜瞬。
如今各自眼前的世界怜俐,已經(jīng)變了。他們開始談論著學習的專業(yè)內容而不是游戲角色邓尤,思考著以后的就業(yè)方向而不是明天來不來我家玩電腦拍鲤,仿佛那段愛打鬧的時光已經(jīng)離我們很遙遠贴谎,遙遠得記憶模糊,讓人不自覺地覺得季稳,那時候是不是不存在擅这,只是吃飽打嗝,慢慢沉入午休的一個夢景鼠。
那些時光仲翎,悠遠而模糊,像洗完澡后霧氣粘在鏡子上那樣铛漓。在那些久遠的歲月溯香,他們搶過,鬧過浓恶,快樂過玫坛,傷心過,但算是無憂無慮嗎问顷?自己懷念過去昂秃,是因為想回到過去,還是只是矯情的感嘆呢杜窄?
手機突然震動肠骆,是車來了的提示,一分鐘后到站塞耕。她看著眼前驟變的白天蚀腿,恍如隔世。她把手機放回包里扫外,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莉钙。她一個人,靜止地筛谚,看著磁玉。以前快樂來得容易,但也隨時需要依賴他人驾讲。例如要去吃個肯德基蚊伞,例如要去買新出的卡通魔法棒,例如要去離家較遠的中學上課吮铭。如今的她时迫,雖失去了些童真,卻也算自立谓晌,不會因為父母偏袒表弟而哭泣掠拳,也不會在長輩認為的既定的軌道上行走。
成年之后纸肉,開始有能力走自己想走的路溺欧,過想過的生活喊熟,一個人去另外一座城市上大學,和閨蜜一起坐火車出省旅游胧奔,偷偷攢錢買下偶像的演唱會的門票逊移,瞞著全世界去現(xiàn)場歡呼预吆。再也不用事事看父母老師臉色龙填,像個廢人一樣等著別人來安排。年份更迭拐叉,我們也在改變岩遗。
她排著隊上車,車門關閉凤瘦,發(fā)動機傳出嗚嗚的聲音宿礁,碾過硬硬的瀝青而去。路邊芒果樹的黃花映在帶水汽的斜陽上蔬芥,風打落了些許花瓣梆靖,香氣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