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的冬天猝不及防地來了。雖然校園里的樹木依舊青蔥晃痴,但身邊的空氣開始因寒冷而顫抖残吩,縮在口袋里的手也急切地伸向路邊冒著滾滾白氣的烤紅薯。也不知道是從袖口鉆進骨頭里的風冷倘核,還是看完《遠山淡影》后帶給我的震撼,讓我著實地打了一個寒顫即彪。
正如《遠山淡影》的書名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意象紧唱,整本書的描寫就像印象派畫家的筆觸一樣模糊、朦朧隶校,女主角不停地游走于虛實之間漏益,簡潔的文字背后是一片迷霧重重的幻境。
故事始于悅子的次女妮基去看望日前在英國寡居的悅子深胳,引發(fā)了對她的已經自殺身亡的大女兒景子绰疤,以及對在日本長崎居住時的好友佐知子的回憶。
故事的情景由此轉移到了長崎舞终。戰(zhàn)后的日本只剩一片廢墟轻庆,長崎更甚。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佐知子自稱自己家境富裕敛劝、受過良好教育余爆,只是這一切都隨著父母和丈夫因戰(zhàn)爭死亡而被加上了一個“曾經”的前綴。她只能與十歲的女兒萬里子蝸居在一個小破木屋中夸盟,而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美國男友弗蘭克身上蛾方,希望他能帶著自己離開這個不堪的環(huán)境。離開“對女人來說毫無希望”的日本,前往美國大陸桩砰,到那片充滿自由與現(xiàn)代化的土地拓春,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這種“未來”成為了她那段人生灰暗道路中的一顆北斗星。
但遠在天邊的星辰又能有多大的光亮呢亚隅?眼下痘儡,她和她的女兒萬里子仍然處于相互對峙的焦灼狀態(tài)。萬里子稱呼母親那位禿頭又花心的美國男友為“豬”枢步,以表達自己對母親“美國夢”的不滿沉删。但佐知子沉溺其中,絲毫不理會萬里子的想法醉途,反而以她為借口矾瑰,整日將“為女兒的未來幸福奮斗”掛在嘴邊。
故事就在母女二人的沖突中不斷推進隘擎。石黑一雄將一幕幕場景并置于我們眼前殴穴,如同在漆黑中觀看一只萬花筒不斷變化的影像,每一幕影像之間的聯(lián)系則需要讀者自行聯(lián)想货葬。正是這種在敘述中大量的留白采幌,為我們制造了無限的想象空間,仿佛置身于懸疑推理游戲中震桶,我們正在與作者一起穿梭于迷霧中休傍,共同制造下一個故事。
作為一位日裔英籍作家蹲姐,石黑一雄對于日本人“熱情的冷漠”的性格描寫用出神入化來形容毫不為過磨取。每個人都以夸贊和認同的話語作為對話的開頭,將自己的觀點隱藏在對話的最深處柴墩,直到最后關頭才道出內心深處與對方截然相反的看法忙厌。大家閃爍其辭,拼命壓抑和克制著自己的感情江咳。戰(zhàn)后的日本雖然只剩下殘垣斷壁逢净,但廢墟中新建的樓宇、新生的嬰兒歼指,以及放下身段經營起新店的藤原太太爹土,都在不斷提醒眾人要“向前看”。只是悅子這一代的人东臀,盡管多數(shù)還踟躕于戰(zhàn)爭帶來的傷害中難以前行着饥,但在外來文化的沖擊下,已經潛移默化地被改變了惰赋。而他們的上一輩宰掉,輕松和藹的緒方先生也好呵哨,積極向上的藤原太太也罷,對于“丈夫和妻子投票給不同的政黨”這類“借著民主的名義丟掉忠誠”的新生事物卻難以理解轨奄。緒方先生借助棋盤努力地與兒子溝通孟害,而作為兒子的二郎卻心不在焉,只盼望早點結束戰(zhàn)局挪拟。盡管這座城市正在努力地走出核爆后的陰影挨务,盡管大家都說著客氣的話語,但兩代人之間的裂縫卻已經在無形中形成玉组,并不斷加深谎柄。
故事最后,作者給出暗示惯雳,讀者恍然大悟朝巫。一切源于悅子的回憶,而為了逃避這段不愿意回想起的歷史石景,她在自我的劈猿、主觀的記憶中制造了一場幻境。
據(jù)說潮孽,這場幻境源于石黑一雄在社會工作中的一段經歷揪荣,他發(fā)現(xiàn)許多經歷過創(chuàng)傷的老人對于痛苦的回憶無法直截了當?shù)靥拱祝墙栌伤说目谖菙⑹鐾贰K麄儫o法直面人性中的惡仗颈,而這樣的“轉述”為他們的內疚、自責怠堪、憤慨揽乱、害怕等情緒創(chuàng)造了喘息的空間。
于是粟矿,悅子便是他筆下那位在記憶中不停“創(chuàng)作”以求麻痹的主人公损拢。悅子對于自己造成女兒景子自殺的事實充滿了愧疚陌粹,于是在回憶中擬造了佐知子和萬里子二人,借用旁觀者的視角自欺欺人福压。行文中的大量留白掏秩、對每件事情若有似無、模糊不清的描寫荆姆,也都在為悅子創(chuàng)造式的回憶營造朦朧的氛圍蒙幻。
這令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時代。年幼的我有了心儀的小男生胆筒,還沒有進入青春叛逆期的我迫切地想要與母親分享邮破,卻不知如何開口诈豌。終于,在飯桌上抒和,我鼓足了勇氣矫渔,說:“媽媽,我有一個朋友摧莽,她……”
多年以后庙洼,我早已不記得當時令我心動的男生是誰,只記得母親并未拆穿我的謊言镊辕。自那以后油够,“我的朋友”的童年也如連續(xù)劇一般一路坎坷,每天有著不同的煩惱征懈。
不過石咬,我的逃避與石黑一雄所創(chuàng)造的并不完全一樣。悅子的逃避是創(chuàng)造回憶受裹,“回憶是審視自己生活的過濾器碌补,回憶模糊不清,就給自我欺騙提供了機會棉饶∠谜拢”而悅子的逃避與作者在社會工作中遇到的創(chuàng)傷患者所選擇的一樣,是軟弱照藻,是無法正視錯誤袜啃,是不能用自己的力量與過去抗衡。而這樣做的后果則是停滯不前幸缕,無形地沉溺在對過去的惶恐中群发。
作者從五歲就移居英國,他們一家人在來到英國的十多年間一直準備著在“明年”回到日本发乔。當作者在二十五歲開始嘗試寫作本書時熟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回到從日常生活的物件和內心深處的印象中獲得和構建起來的日本,他開始讓這份栩栩如生的歸屬感流淌在文字中栏尚。借著悅子在回憶里架構起的虛幻空間起愈,作者在霧靄沉沉的文字中搶救般地記下了獨屬于他的那個“日本”。
作者沒有直接描寫戰(zhàn)爭译仗,但在平淡的敘事中抬虽,戰(zhàn)爭帶給人類的巨大傷疤躍然紙上。殘酷的記憶如何正視纵菌,兩代人之間的隔閡如何填補阐污,羈絆在人們心靈上的繩子如何解開,作者并沒有告訴我們答案咱圆。我們唯一知道的笛辟,便是每個人的人生都如氤氳中的遠山一般平淡功氨,唯有撥開重重迷霧,才能了解自我擬構的幻境下隱藏的苦楚隘膘。而單靠個人的意志疑故,我們永遠無法跨越這道鴻溝,唯有來到更寬廣的存在中弯菊,我們才能理解苦難的含義纵势,最終擺脫自己編織出的風平浪靜的表象,獲得內心真正的平安管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