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驢囱嫩。你個驢日的。
這是隴東人罵人最常用的兩句話漏设。當(dāng)你行走在隴東大地尤其是鄉(xiāng)間墨闲,這兩句話便不絕于耳,于男人女人老人幼童口中郑口,麻雀樣亂飛鸳碧,可以說這是隴東人罵人的招牌。
作為中華民族農(nóng)耕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的隴東犬性,人們何以開口就是驢呢瞻离?我想原因只有一個:隴東的驢多。
在隴東乒裆,可以用這樣一句話形容:驢比人多套利。特別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前,驢跟人在這片土地上平分著秋色鹤耍。因為驢多肉迫,以及人與驢的熟悉、了解稿黄,什么事都會想到驢喊衫,比如耕地耱地拉磨馱水馱糧馱糞碾場,驢是無處不在杆怕,人罵人時自然會聯(lián)想到驢族购,用驢的一些不好習(xí)慣惡毒地罵人鼻听,是隴東人罵人覺著最得勁的、最解恨的联四,而被罵者也因十分熟悉所罵的內(nèi)容,不用費心地理解撑教,當(dāng)下便知道所罵的厲害朝墩,也會毫不猶豫地回一句:你個驢槌子。意為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壞的東西了伟姐。
我從記事起收苏,家里一直養(yǎng)著兩頭牛三條驢。驢跟欧弑混養(yǎng)在一個破舊窯洞的一個槽上鹿霸。它們所干得活有的一樣有的不一樣。牛除耕種秆乳、碾場外懦鼠,再很少干別的事,其它的事讓驢全承包了屹堰。驢似乎比牛辛苦很多肛冶,但它們在一個槽上吃一樣的草料。對此扯键,驢似乎有怨言睦袖,嫌不公,吃草時常常大口大口地咀嚼荣刑,似夾著氣帶著狠馅笙,如搶一樣。牛怕驢幾下把草料吃完餓肚子厉亏,便用舌頭的手董习,一把一把抓著草料囫圇個往胃的口袋里塞,直到塞滿直到槽見底叶堆,這才臥在圈里慢條斯理地反芻回味草料的味道阱飘。由于驢吃得倉促著急,拉下的糞也就粗糙虱颗,似乎并沒把草料的營養(yǎng)吸收多少就拉了出來沥匈。而牛則由于反芻的細(xì)致,拉出的糞就跟磨面機磨過的一樣忘渔,極細(xì)高帖。這似乎跟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干出的活一樣,有粗有細(xì)畦粮。
隴東有著全世界最厚的黃土層散址,也就有著最深的山溝乖阵。塬高溝深,吃水就成了一個大問題.由此预麸,馱水就成了驢的一項主要工作瞪浸。
我在鄉(xiāng)村生活生存了近二十年,用驢馱過難以計數(shù)的水吏祸。驢跟人不一樣对蒲,人挑了水走幾步若累了,就可找個稍平整點的地方贡翘,把水桶放下喘口氣歇歇腳蹈矮,渴了還可喝口桶里的水,但驢不能鸣驱,水桶在身上馱得時間越長它承受的痛苦就越久泛鸟,所以它選擇了快、甚至跑踊东。盡管在馱水的途中它也歇腳北滥,可我認(rèn)為那不叫歇腳是喘氣,每歇一次腳就喘一口氣递胧,然后憋足勁繼續(xù)前行碑韵,當(dāng)這口氣的勁就要使完的時候,它會再停一下再喘口氣缎脾,給自己鼓把勁祝闻。
驢是任勞任怨的,沒水了遗菠,趕著驢再馱一桶就得了联喘。驢從不會推托,什么時候馱起水桶什么時候走辙纬,風(fēng)霜雨雪無阻豁遭,只要人能動彈,它就不會停蹄贺拣,一次可馱兩個頂當(dāng)男人挑的水蓖谢。
水是生命之源。這句是誰說的并不重要譬涡,但對這句話體會最深的人里面一定有隴東人民闪幽。
于是,一些為挑水痛苦為不能放了肚皮喝一次水且又買不起驢置辦不起水桶的那部分人涡匀,紛紛在離溝底比較近的山腳下挖了窯洞搬了家盯腌。近水而生的他們在解決了吃水的困苦后,隨之而來的是塬上的地與他們遠(yuǎn)了陨瘩,耕種收割又成了一件頭痛的事腕够。為生存計级乍,有人在莊子的附近開荒種地,這就有了隴東漫山遍坡的層層梯田帚湘,一條條各色腰帶樣系在山的腰間玫荣,尤其到了春夏秋幾季,極其好看大诸。
吃水的問題解決了崇决,別的難題卻踩著腳后跟而來。先不說那些開墾出的山坡地的耕種底挫,單是那些從地里收割的糧食往場里背,讓山里人苦不堪言脸侥。他們不愁耕種倒愁起了背糧食建邓。
驢這時又走進(jìn)了人們的腦海≌稣恚看到在山路馱水的驢官边,背著麥子糜子谷子捆的山里人就想著將身上的重負(fù)卸到驢的身上,讓驢替他扛下生活中的一切重負(fù)外遇。有人率領(lǐng)全家苦干了幾年攢了點銅錢到集市上挑了一條瘦驢老草驢回來精心喂養(yǎng)注簿,養(yǎng)壯了身子給他們當(dāng)幫手,當(dāng)左手又當(dāng)右手跳仿,當(dāng)走路時蹄子能把路敲擊出嘚嘚的響聲時诡渴,他知道這驢能支上事了。先讓驢馱收割下來的莊稼菲语,一馱接一馱妄辩,從地里馱到場里。等地里的馱完了場也干的差不多了山上,就給驢套上護(hù)肩帶上枷板拉上碌碡眼耀,一揚手里的鞭子,趕著驢跑起來佩憾。勤快的人會跟著碌碡后隨著驢的步子緊跑慢走哮伟,與驢齊心協(xié)力打碾場中的作物。腿腳有毛病的人或性情懶惰的人則在驢的韁繩上再續(xù)接一節(jié)繩子妄帘,然后站在場的中央楞黄,揮著鞭子趕著拉著碌碡以他為圓心滿場劃或大或小的圓,直到麥粒與麥穗分家寄摆,這才放下手中的鞭子谅辣,卸了驢的枷板盤起韁繩,將驢趕到場邊的山坡任其胡吃亂啃不去搭理婶恼,一家大小走出樹陰下的陰涼拿了鐵叉木掀等起場揚場桑阶,直至顆粒歸倉柏副,回家吃飯。
記著驢一天辛苦的主人會將一些剛打下的秕谷挖上一碗倒進(jìn)槽里蚣录,以示對驢的慰問和褒獎割择。驢也吃得很香,有意賣派似地吃出很響的聲音萎河,似在享受自己創(chuàng)造的勞動成果荔泳。
見勞有所得,驢干起活來就更加賣力虐杯。因此玛歌,更多的苦力活又?jǐn)R到了驢的身上。拉磨磨面也非驢莫屬擎椰。
家中面盆見底了支子,在家的女人便將驢套上磨道,用一個類似今日婦女乳罩一樣的眼罩將驢的兩眼一蒙达舒,在驢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值朋,給驢一個走的暗示,驢即開始繞著磨子巩搏,昏天黑地地一路走下去昨登,像是鐘表的秒針,那嗒嗒的啼聲贯底,跟秒針走動的聲音極像丰辣,只是一個聲音大一個聲音小。直到羅面的籮聲停禽捆,它才能停下腳糯俗,重見光明。
拉磨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差事睦擂,一場磨拉下來得湘,往往要昏頭昏腦幾個時辰。所以顿仇,驢始終記恨磨子對它的折磨淘正,每次經(jīng)過磨旁,總不由得偷偷踢一下磨子臼闻。有時踢歪了鸿吆,就會踢到跟在屁股后面的牛身上,牛仿佛天生的受氣包述呐,也不吭聲惩淳。我猜牛在挨了一蹄子后一定想,驢受了氣不找我出還能找誰。牛也有羨慕驢的時候思犁,驢在拉磨中間代虾,若主人離開三兩分鐘去倉中取糧食或喝水什么的,精明的驢會邊走邊偷偷吃一口磨上的糧食或磨下的面激蹲,吃完后棉磨,還咂吧咂吧嘴,故意賣弄一樣学辱。這一切乘瓤,牛看在眼里聽在耳中策泣,只有羨慕的份衙傀,一根韁繩使它與這份享受無緣。驢的這點伎倆會立馬被精明的主人發(fā)現(xiàn)萨咕,給它戴上一個籠嘴差油,絕了它的念想。驢因此在拉磨時特愛扯著嗓子大叫任洞,我認(rèn)為它是被氣的。
有時驢下地了发侵,恰好沒面下鍋了交掏,有著三寸金蓮的太太就會把我們弟兄幾個趕上磨道。與驢不同的是我們不像驢那樣拉刃鳄,而是抱著磨棍推著磨子轉(zhuǎn)盅弛,也不用戴驢那樣的眼罩。不戴眼罩推兩圈頭就暈叔锐,一暈速度就慢了下來挪鹏,這樣走走停停,一上午也磨不了多少面愉烙。我們常慚愧地說自己不如驢讨盒。我們唯一比驢強一點的是不會在磨道亂拉亂撒,也不會偷吃磨上的麥子磨下的面步责。
驢的無所不能無所不干讓許多山里人眼熱心動返顺。隴東人心一動便有行動。后來前前后后陸陸續(xù)續(xù)家家都有了肯賣力氣的驢蔓肯。有的人家為了耕種方便遂鹊,買了兩三條養(yǎng)著;有的人家大地多養(yǎng)的驢就更多蔗包,大驢小驢駒叫驢草驢秉扑,道上有馱水的地里有耕地的場里有碾場的,槽上還栓著準(zhǔn)備下駒的调限,還有不能干活的小驢駒舟陆,老得干不了活的不是被賣了就是被殺得吃了误澳。總之吨娜,有家有人就有驢脓匿,驢與人相互依存而生,隊伍日漸龐大宦赠,隨處可見陪毡。驢叫滿山滿谷回蕩,驢蹄嘚嘚響四方勾扭。
由于這里的人們長期與驢為伍為伴毡琉,相戚相生,相互影響妙色,隴東人的性格便多了許多驢的性格和品性桅滋,甚至連驢的一些暴脾氣也讓一些人學(xué)了去,并學(xué)到了骨子里身辨,若干年后丐谋,隴東的驢既是死絕了,可隴東人的驢脾氣不一定能徹底改了煌珊。
驢由此成了隴東的一大特色号俐,甚至成了隴東的代名詞。在甘肅定庵,有人若問你是什么地方人吏饿,你若說你是隴東人,那人會立馬跟一句:隴東驢蔬浙。就如叫河南人河南蛋一樣猪落,順口就來。相比叫河南蛋幾個字喊隴東驢還少了忌諱畴博。
隴東驢笨忌,既有褒義也有貶義。一是說隴人吃苦耐勞俱病,踏實肯干如驢一樣蜜唾。一是說隴東人犟,脖子硬得跟驢脖子樣庶艾。(由于驢長期伸著脖子使著勁拉犁拉耱拉車?yán)淀乩ピ啵W水馱糞馱糧馱草馱人,久而久之脖子僵硬了咱揍,轉(zhuǎn)彎時犟著半天轉(zhuǎn)不過颖榜。)隴東人說話個個直來直去,不大拐彎抹角,三兩句話不投緣掩完,直脾氣就上來了噪漾,立馬如驢一樣,踢你幾蹄子且蓬,踢掉你的牙讓你啞口無言欣硼。
隴東的驢現(xiàn)在少了很多。一是很多的地被機耕機種機收了恶阴,水變成自來的了诈胜,驢日漸派不上用場了。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冯事,沒有市場就得退場焦匈,驢日漸淡出隴東人的生活。二是因為受吃什么補什么這一說法蠱惑昵仅,一些過上溫飽日子的人欲望抬頭缓熟,想讓自己也有驢胯下那么一柱威猛神勇的東西。于是有人投其所好摔笤,成立了公司够滑,派人如割麥子糜子谷子樣將驢的什物割了去,然后經(jīng)過精心炮制包裝賣給了那些有錢有欲的人作了下酒菜吕世。驢的那個什物不是地里的韭菜彰触,割一茬還能長出一茬,那東西跟命一樣寞冯,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晚伙。同樣吮龄,驢跟種糧食也不一樣,不是隨便撒一把就能長出一片來咆疗,驢的數(shù)目由此減少得更快漓帚。
隴東被割了胯下之物的驢數(shù)以萬計,可我從沒見過哪個吃過驢鞭的人長出過一具驢一樣的什物午磁。
你個驢尝抖。隴東這句罵人的話沒有因為驢的漸少而減弱反而泛濫成災(zāi),已禍害到了周邊省區(qū)迅皇,大多數(shù)人只就是那么隨口一罵昧辽,如我們的國罵:你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