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篇我在學習強國看到的關于“寫作”的詮釋浪谴,寫得極好!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顧林
? ? ? 隨著時間的推移仔戈,作家史鐵生在讀者心目中的形象似乎越來越具有感召力柠横。對于很多讀者來說,閱讀史鐵生就是在親近人文精神平匈、探尋文學真諦框沟、接受精神洗禮藏古。為何有那么多人一直喜歡閱讀史鐵生?我想忍燥,這主要是因為他一貫堅持自由拧晕、真誠、純粹的心魂寫作梅垄。
? ? ? “為生存尋找更美的理由”:把生存這件事想深想透厂捞。
? ? ? 史鐵生1951年出生于北京,自小聰慧队丝。中學就讀于清華大學附屬中學靡馁。在這所優(yōu)秀學生云集的學校,他依然是佼佼者机久,不僅文理兼修臭墨,還有不少特長。1967年中學畢業(yè)膘盖,兩年后自愿到陜北農村插隊胧弛。艱苦的插隊生活使他少年時曾有過的脊髓病癥再度發(fā)作。插隊期間侠畔,兩度回京治病结缚,但病情嚴重,最終癱瘓软棺。此時史鐵生剛滿21歲红竭。殘疾讓生活陷入困境,史鐵生只好在一家街道工廠做點小工謀生码党。勞作之余德崭,他開始嘗試寫作。史鐵生多次寫道:“寫作為生是一件被逼無奈的事揖盘∶汲”假若不是因為殘疾,他大概不會走上寫作這條路兽狭。盡管從事寫作是無奈之舉憾股,但自1978年初登文壇,史鐵生便顯露出不俗的創(chuàng)作才華箕慧》颍《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連續(xù)兩年獲得全國短篇小說獎,則是其創(chuàng)作才華的證明颠焦。
? ? 史鐵生早期的創(chuàng)作主要還是對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斩熊,同時也體現(xiàn)出對當時文學潮流的追隨。不過伐庭,隨著寫作實踐和思考的深入粉渠,史鐵生對文學有了新的認識分冈,擺脫了一個文學“追逐者”的姿態(tài),慢慢成長為一個有著自己獨特個性霸株、具備自由精神的創(chuàng)造者雕沉。在《答自己問》等作品中,史鐵生寫到去件,寫作對于他,先是為了謀生坡椒,接著是為了實現(xiàn)自我價值,而后才看見了生命的荒誕,這時他逐漸領悟到寫作的真正意義所在,“寫作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尤溜,以便生活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倔叼,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宫莱、快樂和鎮(zhèn)靜的精神過程”缀雳。他意識到,活著不是為了寫作梢睛,寫作是為了活著,寫作不只是謀生的手段识椰,說到底是對生命意義的詢問,對生命困境的思索绝葡,是要“以尋找以創(chuàng)造去實現(xiàn)人生”。他感嘆寫作之于他腹鹉,最終成為一種信仰藏畅,也是命運。
? ? ? 史鐵生將文學分為三種類型:純文學功咒、嚴肅文學愉阎、通俗文學。嚴肅文學側重于社會力奋、政治榜旦、階級層面;通俗文學主要為人的娛樂需要而產生景殷;純文學則面對著人的根本困境,“譬如對死亡的默想溅呢、對生命的沉思,譬如人的欲望和實現(xiàn)欲望的能力之間的永恒差距猿挚,譬如宇宙終歸要毀滅那么人的掙扎奮斗意義何在等咐旧,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問題……在探索一條屬于全人類的路”。史鐵生認為三種文學各有價值绩蜻,各有存在的必要铣墨。但顯然他更看重的是純文學,而他所堅持的也正是純文學之路办绝。他將人的根本困境看作寫作的起點伊约,也是維系寫作激情的源泉姚淆。在他看來,寫作就在于看出了生活的荒誕碱妆、生命的困境肉盹,而力圖“為生存尋找更美的理由”,只有將生存這件事想深想透了疹尾,才能更好地活著上忍,也才能更好地寫作。
? ? “心魂”“務虛”“真誠”:思想型寫作的關鍵詞史鐵生的寫作由對傳統(tǒng)的靠近纳本、對生活的探尋窍蓝,而逐漸走向對自我心魂的追問。他指出:“缺乏對心魂的關注繁成,不僅限制了中國的藝術吓笙,也限制著中國人心魂的伸展〗硗螅”文學應該超越所謂的“真實”面睛,即表面的現(xiàn)實,或常規(guī)的生活尊搬,向更為廣闊叁鉴、更為深邃的思想和精神領域進發(fā)》鹗伲“所有的實際之真幌墓,以及所謂的普遍的情感,都不是寫作應該止步的地方冀泻〕B拢”寫作不只是對外在世界的觀察和描摹,而是“鮮活的生命在眼前的黑夜中問路”弹渔,是在“寫作之夜”“向著心靈的探險”胳施。寫作者所要做的是回歸心魂的“聆聽和跟隨”。只有這樣捞附,寫作才能獲得一片無窮無盡的自由天地巾乳。
? ? 對寫作自由的追求,讓史鐵生不喜歡“文學”這個詞鸟召,也不接受“文學家”的稱謂胆绊,而只認為自己是一個寫作者。他說:“文學這個詞并不美妙欧募,并不恰切压状,不如是寫作,不如是傾訴和傾聽……那是天地間最自由的一片思緒≈侄”他還說:“說到底镣丑,文學(和藝術)是一種自由,自由的思想娱两,自由的靈魂莺匠。”他認為文學和其他藝術一樣十兢,應該是自由而真誠的趣竣,但在現(xiàn)實中,“文學”二字喻示著規(guī)則和標準旱物,因此埋藏下一種危險遥缕,即取消個人的自由,限定探索的形式與范圍宵呛。自由不在单匣,真誠也就難求。史鐵生認為宝穗,只有給予寫作充分的自由户秤,寫作才能承擔起心魂深處有關生命那么多本源性的主題〈“心魂”“務虛”“真誠”虎忌,是史鐵生文學觀念的核心,也是他中后期思想型寫作的關鍵詞橱鹏。他的寫作日漸脫離了一般意義上文學創(chuàng)作的陳規(guī)陋習。對他來說堪藐,只要能表達自己的思想莉兰,任何方式、文體和語言礁竞,都是自然而然糖荒,是在回歸心魂的“聆聽和跟隨”中自然流淌而出的。史鐵生的創(chuàng)新主要體現(xiàn)在文體的創(chuàng)新模捂。他認同“形式即內容”“有意味的形式”之說捶朵,反對“形式即容器”觀念。他認為狂男,文學或藝術的形式综看,來自人與外部世界相處的形式,以什么樣的形式與世界相處岖食,就能創(chuàng)造出什么樣的藝術形式红碑。當感到人與世界融為一體、天人合一,存在乃是主客體的共同參與時析珊,也就看到了“形式即內容”羡鸥。從1987年的中篇小說《禮拜日》開始,史鐵生的絕大部分作品就以超越文體的創(chuàng)作忠寻,真正踐行了“形式即內容”的理論惧浴。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務虛筆記》最為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了形式上的巨大突破。史鐵生在文體上的超越曾經造成評論的困難奕剃,也帶來閱讀就像猜謎的感受衷旅。不過20世紀90年代初,有評論者就由捷克作家昆德拉的“復調”理論找到了進入史鐵生作品的門徑祭饭。昆德拉認為芜茵,小說的使命是對存在的探詢,敘事只是探詢的方式之一倡蝙,它還可以發(fā)動其他的方式九串。昆德拉的大多數(shù)作品都打破了文體的界限,但不管文體多么復雜寺鸥,都是為了完成同一個主題猪钮,即對存在的揭示。史鐵生確實同昆德拉很像胆建,既是先鋒的烤低,又是傳統(tǒng)的。先鋒表現(xiàn)在形式的創(chuàng)新笆载,傳統(tǒng)則在于他們對形式的共同認知:形式是有意味的扑馁,形式的創(chuàng)新只是為了更好地表達存在的主題。同昆德拉一樣凉驻,史鐵生的形式創(chuàng)新并非單純的形式革命腻要,其意義更是精神層面的。
? ? ? “愛的弘揚是唯一的拯救之路”:愛成就永恒涝登、消除隔閡雄家、抵抗孤獨21歲突然殘疾,戀愛胀滚、求職等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讓史鐵生飽受歧視之苦趟济。隨后幾年,疼愛他的奶奶和母親又相繼離世咽笼。巨大的不幸顷编,讓他墜入深淵。早期的史鐵生內心極為痛苦剑刑、孤獨勾效。以《沒有太陽的角落》為代表的早期作品是他這一時期生命的寫照。這些作品多以殘疾人為主人公,格調低沉层宫。但生命中的親情杨伙、友情與愛情給予他心靈的滋養(yǎng)和精神的慰藉,使他不至于在苦難中沉淪萌腿。而隨著寫作限匣、思考的深入,他對生命有了深刻認識毁菱。他意識到米死,他的苦難不是由外在社會的或人的原因造成的。他開始跳出個人的苦難看到了普遍的生命困境贮庞,由個人的殘缺看到了普遍的人性的殘缺峦筒。史鐵生認為,命運的無常窗慎、死亡的必然和本質的孤獨物喷,是人的三大困境,或者說是生而為人的宿命遮斥。早期作品中峦失,史鐵生充滿了對生命意義的迷惘,生命“好像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存在”术吗。但在《命若琴弦》《好運設計》等中后期作品中尉辑,他則力圖在虛無中重建生命的意義。他引導我們將目光從目的较屿、結果轉向過程隧魄,指出生命的意義不在目的,而在過程隘蝎,或者說過程就是目的堤器。生命的意義在于能夠創(chuàng)造過程的美好與精彩。他進一步指出末贾,在有限或永恒的生命歷程中,唯有愛才是最終的超越之路整吆,唯有愛才能賦予生命以真正的意義拱撵。愛成就永恒、消除隔閡表蝙、抵抗孤獨拴测。在《病隙碎筆》等作品有關信仰的諸多探討中,史鐵生也尤為強調愛的價值府蛇。人們之所以熱愛史鐵生集索,除了其深邃的思想,或許更在于其作品中流淌著的溫情與愛∥窬#《秋天的懷念》《合歡樹》里的媽媽妆距、《奶奶的星星》里的奶奶、《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貧瘠山溝里白老漢等樸實善良的人們函匕,都喚起了讀者內心深刻而長久的感動;散文名篇《我與地壇》在對苦難命運的書寫中所流露出的平和娱据、溫情和透徹,有著直擊人心的情感力量盅惜;而在以《病隙碎筆》中剩、兩部長篇小說《務虛筆記》《我的丁一之旅》為代表的思想型寫作中,“愛”也是最重要的主題∈慵牛“愛的弘揚是唯一的拯救之路”结啼,寫作就是“要在不解的疑難中開出一條善美之路”,這是史鐵生最為重要的領悟屈芜,也是留給我們的最為深刻的啟示郊愧。“愛”不僅是史鐵生貫穿始終的寫作主題沸伏,而且是其人格的真實底色糕珊。他對愛的敏于感受、樂于付出毅糟,他的慈悲红选、超脫的人格形象,讓人內心溫暖并得到莫大鼓舞姆另。而在生命的終點喇肋,深度昏迷的他以超強的毅力維持有力的心跳,只為順利完成遺體捐贈迹辐,則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后的愛的表達蝶防。史鐵生寬厚、溫暖的人格形象長留在人們心中明吩,其自由真誠间学、回歸心魂的寫作則持續(xù)提醒著我們文學精神的高度所在。他的深刻和超越印荔,使得他的寫作具有了世界性低葫,也使得他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界一個獨特的不可取代的存在。寫作就是“要在不解的疑難中開出一條善美之路”仍律,如指路明燈嘿悬,將長久閃耀在文學的上空。
(作者系中國社科院文藝學博士水泉,供職于魯東大學善涨,著有《救贖的可能——走近史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