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2 華杉
我們不能偉大,因為我們不肯平凡蝎毡;我們總是把事情搞得很復雜厚柳,因為我們輕視簡單。你給他指一條大路顶掉,夠做一百億草娜,一千億的,他不肯走痒筒,說太簡單了宰闰,老想再整點別的。一心想不走尋常路簿透,卻不知道成功不是靠不走尋常路移袍,而是在尋常路上,付出不尋常的努力老充。
【來書云:“道之大端易于明白葡盗,所謂‘良知良能,愚夫愚婦可與及者’啡浊。至于節(jié)目時變之詳觅够,毫厘千里之謬,必待學而后知巷嚣。今語孝于溫凊定省喘先,孰不知之?至于舜之不告而娶廷粒,武之不葬而興師窘拯,養(yǎng)志红且、養(yǎng)口,小杖涤姊、大杖暇番,割股、廬墓等事思喊,處常處變壁酬、過與不及之間,必須討論是非搔涝,以為制事之本厨喂。然后心體無蔽,臨事無失庄呈⊥苫停”
“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此語誠然诬留。顧后之學者忽其易于明白者而弗由斜纪,而求其難于明白者以為學,此其所以“道在邇而求諸遠文兑,事在易而求諸難”也盒刚。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绿贞?人病不由耳因块。”良知良能籍铁,愚夫愚婦與圣人同涡上。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婦不能致拒名,此圣愚之所由分也吩愧。
“節(jié)目時變”,圣人夫豈不知增显,但不專以此為學雁佳。而其所謂學者,正惟致其良知同云,以精審此心之天理糖权,而與后世之學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炸站,而汲汲焉顧是之憂温兼,此正求其難于明白者以為學之蔽也。夫良知之于節(jié)目時變武契,猶規(guī)矩尺度之于方圓長短也。節(jié)目時變之不可預定,猶方圓長短之不可勝窮也咒唆。故規(guī)矩誠立届垫,則不可欺以方圓,而天下之方圓不可勝用矣全释;尺度誠陳装处,則不可欺以長短,而天下之長短不可勝用矣浸船;良知誠致妄迁,則不可欺以節(jié)目時變,而天下之節(jié)目時變不可勝應矣李命。毫厘千里之謬登淘,不于吾心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亦將何所用其學乎封字?是不以規(guī)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圓黔州,不以尺度而欲盡天下之長短。吾見其乖張謬戾阔籽,日勞而無成也已流妻。
吾子謂“語孝于溫凊定省,孰不知之”笆制,然而能致其知者鮮矣绅这。若謂粗知溫凊定省之儀節(jié),而遂謂之能致其知在辆,則凡知君之當仁者证薇,皆可謂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當忠者开缎,皆可謂之能致其忠之知棕叫,則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可以知“致知”之必在于行奕删,而不行之不可以為“致知”也俺泣,明矣。知行合一之體完残,不益較然矣乎伏钠?
夫舜之不告而娶,豈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為之準則谨设,故舜得以考之何典熟掂,問諸何人,而為此邪扎拣?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赴肚,權輕重之宜素跺,不得已而為此邪?武之不葬而興師誉券,豈武之前已有不葬而興師者為之準則指厌,故武得以考之何典,問諸何人踊跟,而為此邪踩验?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權輕重之宜商玫,不得已而為此邪箕憾?使舜之心而非誠于為無后,武之心而非誠于為救民拳昌,則其不告而娶與不葬而興師袭异,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后之人不務致其良知地回,以精察義理于此心感應酬酢之間扁远,顧欲懸空討論此等變常之事,執(zhí)之以為制事之本刻像,以求臨事之無失畅买,其亦遠矣。其余數(shù)端细睡,皆可類推谷羞,則古人致知之學從可知矣×镝悖】
顧東橋來信說:“圣人之道湃缎,大的方面容易明白,所謂‘良知良能蠢壹,愚夫愚婦也能知道嗓违。’但是图贸,至于具體的細節(jié)蹂季,以及與時俱進,更替變化的詳情疏日,差之毫厘偿洁,失之千里的細微差別,就必須通過學習沟优,才能掌握涕滋。比如您現(xiàn)在說要照顧父母冬暖夏涼,每日早晚要請安之類挠阁,這誰都知道宾肺。而舜不稟告父母就娶妻溯饵,周武王還沒有安葬文王就興師伐紂,養(yǎng)志和養(yǎng)口的差別爱榕,大杖和小杖的哲學瓣喊,割骨療親,結廬守墓等等黔酥,在時事變化之中,該變通還是不該變通洪橘,怎樣算過分跪者,怎樣算不足,必須事先多加學習熄求,討論個是非曲直渣玲,作為處理世事的準則,然后心體才不能不受蒙蔽弟晚,遇事才能沒有過失忘衍。”
顧東橋這是要跟王陽明討論要不要事先學習的問題卿城。
心學的觀點枚钓,是要修得心之明鏡,物來心照瑟押,自然明白搀捷,不要事先去學習那么多,搞得支離破碎多望。如陸九淵所說:“我在那無事時嫩舟,只是一個無知無能的人;而一旦到那有事時怀偷,我便是一個無所不知家厌,無所不能的人∽倒ぃ”
理學就說要格物窮理饭于,你不學,沒有經驗案例的積累晋渺,坐在那里就都曉得了镰绎?那就是坐禪罷!
鵝湖之辯木西,朱熹和陸九淵爭論的就是這問題畴栖,到了明朝,顧東橋還是問王陽明這個問題吗讶。
那么重绷,陸九淵、王陽明昭卓,他們到底學不學呢杂瘸?他們當然學習敌土,比誰都學得都刻苦。陸九淵可能沒有朱熹學得多,王陽明肯定比顧東橋學得多晚顷。他們說的“不學”策彤,是針對時弊裹刮,是一個講“學習學”的角度,是說你只往外求,不往自己的內心求涧郊;只往高遠處求知弹砚,不在淺近處篤行苞轿,沒有用!學得越多,越不會微饥!這是普遍的弊病肃续。并不是要你不學習喳逛。
但是衍慎,當朱熹對著陸九淵乔夯,顧東橋對著王陽明款侵,辯論要不要學的時候末荐,他們也就以“不學”為自己的立論觀點了甲脏。
這讓我想起傳播學的議程設置,有議程題目的辯論拳缠,就成了攻防游戲,要超越議程思考,超越議程討論,才是共同探求真理脸秽,而不是辯論爭個誰對誰錯儒老。
看顧東橋的信,一舉例就要挨王陽明削了。他說“孝之于溫清定省囚衔,誰不知之挖腰?”要照顧父母冬暖夏涼,早晚要向父母請安练湿,誰不知道猴仑?而王陽明講知行合一,第一個案例就是講這個肥哎,誰知道辽俗?誰做誰知道!你只有去行了篡诽,把父母冬暖夏涼都照顧好了崖飘,每天早晚去請安,日日不斷杈女,一天都不拉下做到了朱浴,你知道父母的反應,知道自己的感受达椰,你和父母之間有互動赊琳,營造出這家庭的溫暖,生發(fā)出這家庭的光彩砰碴,哦!原來是這樣板丽!做了一年呈枉,是一種感受,一種知道埃碱,一種境界猖辫;做了十年,又是一種感受砚殿,一種知道啃憎,一種境界;這就叫知行合一似炎,知行并進辛萍。如果空口說個知道,那只是知道別人有這么回事羡藐,有這么個說法贩毕,到底怎么回事,就像你聽說過糖是甜的仆嗦,但是沒吃過辉阶,怎么算知道呢?
再解釋一下顧東橋說的幾個案例:
舜不告而娶。講孝谆甜,婚姻大事垃僚,必須稟告父母。但是规辱,當堯要把兩個女兒嫁給舜的時候谆棺,舜卻沒有稟告父母,就自作主張結婚了按摘。為什么呢包券,因為他的父母和后母,弟弟炫贤,一直合謀要殺死他溅固。如果他稟告父母,父母一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兰珍,他結不了婚侍郭。所以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掠河。舜不告而娶亮元,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唠摹”蹋”如果不結婚,就沒有后代勾拉,沒有后代的不孝煮甥,超過了不告而娶的不孝,兩害相權取其輕藕赞,君子認為舜做得對成肘,也就相當于稟告過了。
顧東橋的意思就是說斧蜕,像這種情況双霍,如果你沒有學習過這樣的案例,把其中的道理實現(xiàn)講求明白批销,等你遇到這情況洒闸,你怎么知道該怎么辦呢?怎么能不學習呢风钻?
養(yǎng)志養(yǎng)口顷蟀,是講曾子家三代人。曾子奉養(yǎng)他的父親曾皙骡技,除了以酒肉養(yǎng)口外鸣个,還順從曾皙的意志羞反,這叫養(yǎng)志。等到曾子的兒子曾元奉養(yǎng)曾子的時候囤萤,酒肉還奉養(yǎng)得很好昼窗,但是就不聽他的話了。
小杖大杖涛舍,還是曾子的事澄惊。曾子鋤地,把瓜苗給除掉了富雅。這下子損失大了掸驱,曾皙大怒,拿個大棍子揍他没佑,下手太重毕贼,把他給打昏了。曾子蘇醒后蛤奢,先向父親請安鬼癣,然后回自己房間彈琴,讓父親放心啤贩,自己沒事待秃。孔子知道后很生氣痹屹,說曾子不孝章郁,應該“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志衍∏蹋”如果父親拿跟小棍子來,就讓他打足画,讓他把憤怒脾氣發(fā)出來。如果看見大棍子佃牛,就趕緊跑淹辞。萬一被他打傷了,他不也痛悔嗎俘侠?要是打殘打死了象缀,誰來奉養(yǎng)父母啊爷速?
至于把腿上的肉割下來給父母當藥治病央星,父母去世后,在墓地扎個草棚守墓惫东,住上三年六年的莉给,這些事毙石,哪些算過分,哪些算不足颓遏,怎樣最恰當徐矩。顧東橋說,都要一件件學習研究叁幢,自己到時候才知道怎么辦滤灯。
王陽明回信說:
“圣人之道,大的方面容易明白曼玩×壑瑁”這話沒錯。然而看后來的學者黍判,忽視那簡易明白的道理不去遵守篤行豫尽,卻去探求那些難以明白的東西來當學問。這就是孟子批評的:“大道就在近處样悟,卻偏要去遠處求拂募;事情本來簡單,偏要去追求復雜窟她〕轮ⅲ”孟子又說:“大道就像大路,很難知道嗎震糖?只是大家偏不在大道上走罷了录肯!”良知良能,愚夫愚婦和圣人是一樣都有吊说,但是圣人能致良知论咏,能實現(xiàn)自己的良知,愚夫愚婦不能颁井,這才是圣人和愚夫愚婦區(qū)別之處厅贪!
王陽明引用孟子這話,我感受太深了雅宾!
我們不能偉大养涮,因為我們不肯平凡;我們總是把事情搞得很復雜眉抬,因為我們輕視簡單贯吓。你給他指一條簡單的大路,他不肯走蜀变,說太簡單了悄谐,老想再整點別的。一心想不走尋常路库北,卻不知道成功不是靠不走尋常路爬舰,而是在尋常路上们陆,付出不尋常的努力。因為不肯付出實實在在的努力洼专,不愿意下笨功夫棒掠,所以總是希高慕遠,總想貪巧求速屁商,總想拔苗助長烟很,總想另辟蹊徑。有直道不走蜡镶,非要彎道超車雾袱,不知道多數(shù)情況是彎道翻車。
孔子也哀嘆官还,子曰:“誰能出不由戶袁梗,何莫由斯道也赂蠢?”大家出門都不從大門走嗎修肠?門前就是大道古程,抬腳走就是,怎么大道上我看不見人呢屯伞?
確實腿箩,人們覺得從大門出去,太沒本事劣摇,太沒創(chuàng)意了珠移,他們都翻窗戶出去,翻墻出去末融,要找小路,找捷徑勾习。你說“行不由徑”浓瞪,是很少有人聽的巧婶。
王陽明接著說:
具體細節(jié)與時代的變化追逮,圣人怎么會不知道粹舵?只是不專門以此為學問骂倘。圣人的學問,是推行自己的良知以精確地體察心中的天理历涝,這與后世的學問不同诅需。你還沒有能致良知,卻在細節(jié)上操心堰塌,這正是探求難以明白的東西來當學問的弊端赵刑。良知與細節(jié)和時變問題之間的關系,就像圓規(guī)矩尺场刑、尺寸尺碼與方圓般此、長短之間的關系一樣。隨時而變的細節(jié)無法事先確定牵现,好比方圓長短的種類無法窮盡一樣铐懊。故而有了圓規(guī)矩尺,是方是圓也就確立了瞎疼,不過天下的方圓仍無法窮盡科乎;有了尺寸尺碼,是長是短也就確立了贼急,不過天下的長短也仍無法窮盡茅茂。良知得以推廣,細節(jié)和時變也得以確立太抓,不過天下間所有的細節(jié)時變也并不能一一應對空闲。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腻异,不在內心良知細微處體察进副,又將學問用到什么地方呢?這不是用圓規(guī)矩尺就可以定天下的方圓悔常,不確立尺寸尺碼卻想窮盡天下的長短影斑,我認為這種做法十分荒誕,只會終日碌碌卻毫無所成机打。
你說“孝子要讓父母冬暖夏涼矫户、早晚請安,誰不知道”残邀,不過皆辽,能做到的卻很少,如果知道有這回事芥挣,就算致知了驱闷。那做君王的,都知道應該做個仁君啊空免,這就說他已經對仁致知了嗎空另?那做臣子的,都知道該做個忠臣啊蹋砚,這就說他已經對忠致知了嗎扼菠?如果這就算知道摄杂,就算致知,那天下還有沒致知的人嗎循榆?以此可見析恢,致知一定在于行,沒有去做秧饮,就談不上致知映挂,這知行合一的道理,不是很明白嗎浦楣?
你說舜不告而娶袖肥,我問你,在舜之前振劳,有不告而娶的準則嗎椎组?他在哪本書上讀到了不告而娶的案例,還是事先問了什么老師历恐,曉得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告而娶呢寸癌?還是說,他捫心自問弱贼,問自己的良知蒸苇,權衡輕重,不得已而為之呢吮旅?
武王不葬而興師,他又是在哪本書上讀到了不葬而興師的案例檬嘀,還是事先問了什么老師责嚷,曉得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葬而興師呢?還是說罕拂,他捫心自問,問自己的良知衷掷,權衡輕重柿菩,不得已而為之呢?
如果說舜的心不是誠意于不能無后渡处,武王的心不是誠意于拯救暴君下的人民祟辟,那他們不告而娶,不葬而興師醇份,就是大不孝吼具,大不忠了。而后世之人拗盒,不去推行自己的良知,在內心感應事變的過程中體會義理陡蝇,卻要憑空去討論這些權變還是經常的問題,把他當成待人處事的一般原則广匙,以求得遇事時能夠沒有過失,這距離圣人之道相差太遠了鸦致。其余幾件事都可以根據(jù)上述一一推得涣楷,古人致良知的學問也就可想而知了。
很想聽聽王陽明怎么評論割骨療親总棵,可惜他沒說鳍寂。
王陽明和顧東橋討論的這些話迄汛,陸九淵和朱熹鵝湖之辯時差不多都說過骤视。朱熹說不讀書不行,陸九淵還說了一句話:“堯舜之前睹逃,何書可讀?”
書當然要讀沉填,案例學習當然也要學,但不能舍近求遠斑鼻,不能舍本求末猎荠,不能舍內求外坚弱,不能舍易求難荒叶,不能舍行求知输虱,不能讀成“玩物喪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