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毛要結(jié)婚了杨蛋《挡模”
接到朱華的電話時,我正在擠成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上努力地保衛(wèi)著自己的領(lǐng)土逞力。他那邊可能是在人多的地方曙寡,混亂的雜響隨著他分辨不出情緒的嗓音傳來。
我一只手握緊頭頂?shù)睦瓧U寇荧,艱難地騰出一只手舉著手機回他:“我知道朱哥举庶,前兩天大毛給我派請?zhí)藖碇揩抡!?/p>
“艸户侥,她竟然就這樣跟人跑了,老子不甘心峦嗤∪锾疲”
也許是推搡擠兌的途中我不小心摁到了揚聲器的按鈕,朱哥這憤憤不平的一句話突然響徹了整個車廂烁设。身旁耳尖的大爺大媽突然沉默了下來替梨,齊齊向我投來八卦好奇的目光。
我眼疾手快捂住聽筒朝車門的方向挪動装黑,企圖掩蓋住朱華喋喋不休的一張嘴副瀑。
終于被后邊的人半擠半推下車的那刻,我站在公交站牌前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朝朱華那頭回了句:“你甘不甘心我不知道曹体,但就在一分鐘前俗扇,你大聲嚷嚷被戴綠帽的事已經(jīng)被527路整輛車的乘客知道了』穑”
“一張嘴就在這說有什么用铜幽,你怎么不想想咋樣去把大毛搶回來滞谢?”
靜默幾秒后,我聽到朱華那頭嘈雜的人語被列車啟動的轟鳴蒸汽聲掩蓋除抛,“南山狮杨,你真說對了〉胶觯”
大毛婚禮那天橄教,在我那小出租房窩了兩天的朱華終于肯拯救下自己那胡渣拉碴沒點精神的鬼模樣了。他挑了我衣柜里最貴的那套西裝喘漏,站在中間開出裂縫的全身鏡前臭屁护蝶,問我:“哥這身好看嗎?”
我心痛到無以復(fù)加翩迈,捂著胸口指著他:“那能不好看持灰?這西服平時我都當(dāng)祖宗供著呢,夠抵我一個月工資了负饲〉炭”
朱哥終于嘿地一聲笑了,踢了腳錯落散布在地板上的酒瓶返十,說走吧妥泉。
我跟在他身后,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咆哮:混蛋洞坑!混蛋盲链!混蛋!這是你家還是我家凹焓匈仗!
大毛其實不叫大毛,反倒有一個俏皮好聽的名字逢慌,叫毛曉筱悠轩。以前班里同學(xué)都愛打趣她人長得嬌嬌小小的,果然和名字相襯攻泼』鸺埽可大毛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脾氣卻跟小辣椒似得一點就燃忙菠,勒令說大家以后都得叫她大毛何鸡。
朱華是在高二那年追到大毛的,不久之后又出現(xiàn)了一個讓大毛更扼腕嘆息的名稱牛欢。他們都稱朱哥和大毛這對為豬毛cp骡男。
大毛每次被人打趣,朱華都會笑彎著眼睛欣賞一會暴躁著要打人的大毛傍睹,然后才慢悠悠地去握住她揮舞的拳頭說消消氣隔盛。
我問過朱哥一次說怎么每次都等大毛揍完了人之后才去安撫她犹菱,朱華呆呆地笑了一會才回我:我覺得這時候的大毛特真實特帶勁。暴躁起來也那么他娘的好看吮炕。
嘿腊脱,豬毛cp,名副其實龙亲。
后來畢業(yè)之后朱華和大毛開了一家酒吧陕凹。整得還挺有復(fù)古情懷那味。
我問朱華哪來的錢鳄炉,他低著頭猛灌了口酒才回我:“大毛把她爸媽給她準(zhǔn)備拿來結(jié)婚的房子賣了杜耙。”
哦拂盯,她風(fēng)華正茂泥技,但他窮愁潦倒。
更不幸的是磕仅,大毛因為此事,差點和父母決裂了簸呈。而那會酒吧的生意很不好榕订,常客除了我蜕便,估計找不到第三個人劫恒。
為什么說是找不到第三個人呢?第二個人是誰呢轿腺?我大概是沒什么印象了吧两嘴。
那一年,大毛仍舊風(fēng)華正茂族壳,朱哥也仍舊窮愁潦倒憔辫。
婚禮進行曲響起那刻把我從回憶里扯出來,看著身穿白色婚紗的大毛從禮堂的大門緩緩向新郎走去的時候仿荆,我拿胳膊肘撞了撞一直沉默的朱華:“朱哥贰您,你不是說今天來搶親嗎?”
好一會拢操,朱華都還是低著頭緊攥著高腳杯沒理我锦亦。慢慢地、漸漸地令境,高腳杯里的紫紅色酒液被砸開杠园、被暈染,綻放出一朵朵漣漪舔庶。
我被嚇得酒意全無抛蚁,使勁揉了揉眼睛重新看朱華的時候陈醒,他紅著眼眶,抬頭看向了站在新郎旁邊的大毛篮绿。
像極了很多年前朱華坐在不遠處呆笑著看大毛舉起拳頭要揍人的場景孵延。大毛還是那么好看,朱華也還是那么一事無成亲配。
只是現(xiàn)在朱華不再笑了尘应,大毛穿著膨脹著瑩白色的婚紗小鳥依人地站在新郎身旁,也不再暴躁了吼虎。
儀式過后我去給大毛隨禮犬钢,她看著鼓囊囊的紅包袋子喜笑顏開,又有些疑惑地問我為什么是兩份思灰?我打著馬虎眼說:“好事成雙嘛哈哈玷犹。”
她接受了我的解釋和感謝了我的慷慨洒疚,并對用紅紙金粉包裹起來的那本書表示出極大的好奇歹颓。
臨走前我抱了抱這位多年的好友,在她耳邊用很輕微的語調(diào)留言:“曉筱油湖,新婚快樂巍扛。你會幸福的》Φ拢”
我是個罪人撤奸,因為這位美麗的新娘在聽完我這句話后,徹底紅了眼眶喊括。
她用唇語回我:會的胧瓜。希望他也是。
晚上朱華把我拉去了大排檔里郑什,他浩浩蕩蕩點了一打啤酒一堆燒烤后豪言說不醉不歸府喳。
酒過半晌,碰撞到一起的玻璃杯清脆的響聲就像人們破碎的夢想和滿腹的傷感蹦误。
我很適時的朝這個三十多歲的朱華拋了個問題:“朱哥劫拢,你的夢想是什么?”
“艸强胰,你別整好聲音汪峰那套行不行舱沧。”他突然暴跳起來作勢想拍我一腦門偶洋,半晌后不由分說地拿起了瓶酒遞到我跟前熟吏。
他兩根手指捏著杯身小幅度晃動,麥芽黃色的酒液也隨著他的動作晃,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南山牵寺,我實現(xiàn)過的悍引。”
很多人都覺得夢想很難實現(xiàn)帽氓,并且下意識以為真的實現(xiàn)了之后趣斤,它會一直延續(xù)下去。但是朱華跟我說黎休,不是這樣的浓领。他是實現(xiàn)了,又過去了势腮。是過去完成時联贩。
曾經(jīng)他成功地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但后來夢想碎了捎拯,已經(jīng)成為了不存在的回憶了泪幌。
哦我想起來了,朱華讀書那會就在想署照,要和最愛的人開一間講情懷的酒吧祸泪,來往都是有故事的人。
這聽起來真tm浪漫建芙。
大毛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浴滴,但后來又親手打碎了。
所以是岁钓,實現(xiàn)過。
這聽起來真tm讓人難過微王。
朱華打了個飽嗝屡限,突然扯著我問:“南山,你是寫東西的炕倘,你能不能告訴我钧大,什么才是愛啊罩旋?”
我酒量尚可啊央,意識仍是清醒的≌谴祝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瓜饥。別人總說寫東西的人很講究感覺,看得也通透浴骂,總能發(fā)現(xiàn)些常人不能意識到的東西乓土。可我寫了那么多年的東西,還是悟不透什么叫愛趣苏。
朱華不依不饒地扯著我的肩膀狡相,滔天的酒氣熏迷著我的神經(jīng),他說:“你知道嗎食磕,我是真的不甘心尽棕。可是等我今天見到大毛那么好看彬伦,我的不甘心又像熄火了一樣……我憑什么不甘心吶滔悉,我說我還愛她,可我什么都給不了她……”
是的媚朦,她還風(fēng)華正茂氧敢,而他還是窮愁潦倒。
我很老實地回答了朱華上一個問題:“朱哥询张,我也不懂孙乖。”
“胺菅酢唯袄?不會吧…”他停頓了一下,像條擱淺的魚一般趴在泛著油光的桌子上:“你不是談過女朋友嗎…叫什么來著蜗帜?…高…對恋拷,高熱。那會大毛還說這女孩名不就是發(fā)燒的意思嘛厅缺?”
在朱華的平地一聲驚雷里蔬顾,我所有好像回歸平靜的日子都被打碎了。有一陣晚風(fēng)隨過路的車刮過湘捎,雪花牌的啤酒在我的胃里像被點了一把火诀豁,燒得我一陣頭暈。
典型的窥妇、要發(fā)燒的癥狀舷胜。
酒杯碰撞和食客高聲叫喊的聲音都模糊成了背景,只剩下那年在暗成墨色的狹小空間里活翩,高熱從設(shè)計稿圖里抬起頭看向喝醉的我烹骨,窗外有風(fēng)吹來,她的昳麗眉眼暴露在月華之下:“南山材泄,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沮焕,喝酒后吹風(fēng)很容易感冒±冢”
我喝酒了遇汞,但我的意識卻無比清晰。
因為那晚我吻了高熱。我吮吸著她張合的唇瓣空入,磕磕絆絆避開她的貝齒溜進她的唇腔络它。高熱在畫設(shè)計稿時喜歡喝點酒,唇間的纏綿里歪赢,我猜想她今晚喝的是產(chǎn)自勃艮第的白葡萄酒化戳。
我喜歡把高熱寫進我的小說里。她冷淡又熱烈埋凯,她傲嬌又可愛点楼,她夢幻又真實,她簡直是浪漫主義的產(chǎn)物白对。深夜掠廓、尼古丁、酒精甩恼、欲望和坐在窗邊垂著眉眼畫設(shè)計稿的高熱蟀瞧,構(gòu)成的這幅畫面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挑逗著我靈感的火焰。
我把高熱帶去朱哥和大毛的酒吧条摸,那晚的客人也不多悦污,整間酒吧播放著的都是大毛喜歡的歌。
周慧敏的《最愛》钉蒲。
我猜想素日一向少言的高熱一定有隱藏的社交牛逼癥切端,因為那晚她一見到穿著一身豹紋抹胸裙,修長的脖頸系著綺麗花紋絲巾的大毛顷啼,就驚呼:“wow~你好性感踏枣。”
她們一見如故钙蒙,就像伯牙終于和鐘子期相遇椰于,拋下我和朱華就到一旁竊竊私語起來。
剪著齊耳短發(fā)的大毛仪搔,披著一頭波浪小卷的高熱,湊到一起的腦袋蜻牢,和坐在她們身后喝點小酒的我和朱華烤咧,我將這三十年的人生重新過活一次,都找不到比這更幸福的時刻了抢呆。
四人的酒杯碰撞在一起的那刻煮嫌,晶瑩透亮的酒液四處飛溢,冷冷作響的清脆像是快樂歡笑著在四處逃竄抱虐。
朱華注視著在臺上唱《最愛》的大毛昌阿,我注視著在臺上和聲的高熱,在我們這種花癡般迷戀的眼神里,她們像丟進石頭堆里惹眼奪目的鉆石懦冰。
散落在酒吧各處的酒客給她們以稀稀拉拉的掌聲灶轰,大毛在那時候朝著傳聲筒大喊,看向大毛刷钢,用可以震耳欲聾的聲音問:“朱華笋颤,你最愛的是我嗎?”
爆發(fā)出的起哄聲里内地,朱華朝在暗藍色燈光照耀下的大毛回以更堅定的一聲:“毛曉筱伴澄,老子最愛你!”
我瞇眼笑看著高熱阱缓,高熱在臺上低頭也笑著看我非凌,她沒有問我。
但是她沖下臺來吻我了荆针。
那時候如果你問我敞嗡,什么是愛。
那我一定會回你祭犯,那個叫高熱的女生的存在就是愛秸妥。
比起淘寶店主、設(shè)計師這些稱呼沃粗,我更喜歡稱高熱為藝術(shù)家粥惧。
她的那家小眾服裝飾品店生意并不能算火爆,但從圖紙設(shè)計到成品銷售最盅,全都是她親力親為一點點做出來的突雪。
我問她這虧本了怎么辦?她哈哈大笑涡贱,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右臉頰:“傻瓜南山咏删,我已經(jīng)在虧錢了呀∥蚀剩”
可她還是沒關(guān)那間淘寶店督函,因為她說,設(shè)計出來的東西激挪,有一個人能欣賞喜歡辰狡,那就是藝術(shù)。
關(guān)于我更覺得她是一位藝術(shù)家這個事情垄分,是因為有個筆者跟我說宛篇,跟藝術(shù)家戀愛,就像經(jīng)歷一場高熱薄湿。溫度太高叫倍,容易熄滅偷卧。
我曾經(jīng)不以為然,后來發(fā)現(xiàn)的確如此吆倦。
一場高熱過后听诸,我和高熱分開了。
也正是這一年逼庞,朱華和大毛不堪重負蛇更,還是決定把酒吧賣出去。那里后來經(jīng)營起了一家大排檔和燒烤攤赛糟。也就是現(xiàn)在我和朱華來的這家派任。
也還是這一年,在我和高熱分手的三個月后璧南,幾年來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的朱華和大毛也正式分手了掌逛。
也是這一年年末,我得知高熱經(jīng)營的那家淘寶店突然爆火司倚,又是設(shè)計師又是模特又是店主的高熱成為了微博時尚領(lǐng)域的紅人大V豆混。
也是這一年的年尾,我賣出了那本關(guān)于高熱的故事的版權(quán)动知,獲得了一筆稿費皿伺,帶著它去流浪『辛福花光了錢后回來找了份工作鸵鸥,一邊寫點東西一邊上班,但閱讀量早不如當(dāng)初了丹皱。我懷疑是高熱帶走了我殘余的想象力妒穴,她還澆滅了我為數(shù)不多的靈感。
我忽然好像醉了摊崭,我不忍叫醒喝趴下后仍在自言自語嘟囔的朱華讼油,我覺得他太慘了,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大毛在今天嫁給了別人呢簸。
可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也好慘矮台,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生,都不明白什么是愛根时。高熱來去都太匆匆瘦赫,我是一個寫東西的、卻又感覺遲鈍的人啸箫,我尚未來得及細細品味,半輩子就過去了伞芹。
又一陣晚風(fēng)吹過忘苛,很涼蝉娜,澆透了我肺腑間的熱火。
朱華跟詐尸般突然坐直了身體扎唾,烏黑的眼睛清明了片刻召川。他對我說:“南山,我懂了胸遇。愛是種嚙齒動物荧呐,吃光了你的血肉,啃完了你的骨頭纸镊,露出一顆心來倍阐。這還不足夠。它會一直啃噬你的靈魂逗威》逄拢”
怪不得大毛會喜歡陶立夏。朱華最后如是說凯旭。
怪不得高熱也喜歡陶立夏概耻。我想。
高熱離開的那天罐呼,她留給我的禮物是陶立夏的一本書:《把你交給時間》鞠柄。
我知道自己終于醉了。
在這陣陣的晚風(fēng)里嫉柴,我還知道今晚回去再洗個冷水澡厌杜,我明天很可能經(jīng)歷一場高熱。
好幾年前我去冰島看極光差凹。我看著碎裂的冰川碰撞著彼此跌向大海期奔,極寒之際,我朝其中擲了一粒石塊危尿,回蕩在冰川里的頓響久久不逝呐萌。
那石塊承載了我所有的往事,在冰川里浮沉谊娇,在冷海里浸泡肺孤,在極光下閃爍,在我的冥想里化作了冰山一角济欢。
我承認(rèn)在那一刻赠堵,我無比想念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