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不曾嗦粉的日子袍睡,都踏馬是對生命的辜負。——弗里德里侠呱·鄭能靚·尼采
壹
懷化還沒開通高鐵的時候斑胜,我從咩城的回程之路只有獨獨兩趟列車:延京廣線北上,然后經(jīng)長沙順著滬昆線一路向西色瘩,最后過懷化再把車頭向北往焦柳線上開一站伪窖,才停下。
走完全程居兆,足足需要18個小時,其實兩地的直線距離不到1000公里竹伸。
兩趟列車都是清晨時間到站泥栖。拖著行李箱出站,我一般并不著急回家勋篓。從出站口往前100米吧享,經(jīng)過火車站廣場,這時候你會看見積聚成堆的中年大叔大媽扎在圍欄外譬嚣,舉著手中用煙盒子做成的簡易攬客牌钢颂,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鳳凰”二字,他們會對著剛下火車稀稀拉拉的人群不停吆喝:
“鳳凰拜银!鳳凰殊鞭!30一個遭垛,上車馬上走〔俨樱”
這13個字里锯仪,只有前4個字,是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的:價格總在漲趾盐,等待總在拖庶喜。
鳳凰這座現(xiàn)代商業(yè)化皮子下的小古鎮(zhèn),幾乎已經(jīng)成了這里唯一對外的標簽救鲤。沈從文久窟、黃永玉、熊希齡本缠、石板街瘸羡、風雨橋、沱江搓茬、酒吧和艷遇犹赖,似乎每個來客都想趁著機會嘗試嘗試,貌似距離一近卷仑,就能化羽成蝶脫胎換骨一樣峻村。
就連火車站前的碩大廣告牌上,都掛滿了這個40公里外的古鎮(zhèn)廣告锡凝。甚至逢人自我介紹也得借鳳凰一面光:
“坐火車去的話粘昨,一定得經(jīng)過我們那里〈芫猓”——因為鳳凰沒有火車站张肾。
這個不到40萬人口的十八線小城市,大半時間活在另一個鄰近縣城光芒投射出的陰影下锚扎,以及因毗鄰它所產(chǎn)生莫名驕傲這兩種尷尬疊加的情緒里吞瞪。
不過,幸好驾孔,還有粉芍秆。
這是距離再近的鳳凰所比不了的。哪怕擴大到整個大湘西范疇翠勉,懷化洪江的不行妖啥,張家界武陵源的也不行。他們的手里对碌,燙不出一碗湯料十足荆虱、足夠入味、嗦起來呲呲作響的米粉。
貳
穿過舉著煙盒卡片吆喝的人群,左轉(zhuǎn)犁跪,再走200米椿息,經(jīng)過汽車北站門口,會看見一家名字叫做“888”的米粉店坷衍。即便是剛放光的清晨寝优,這里的生意都已經(jīng)開張。
“老板枫耳,搞碗粉咯乏矾,牛肉,加個蛋迁杨∽晷模”我會放停行李箱,排隊端著粉然后一屁股坐在低矮的靠背木椅子上铅协,點上幾滴麻油捷沸,然后攪拌和勻,挑起一筷子熱氣騰騰的粉狐史,開始嗦痒给。
跟我一樣,因為靠近火車站和汽車北站骏全,這家粉店慢慢都會有拖著大包小包的人來嗦粉苍柏,但聽口音基本上要么就是剛下車的本地人,要么就是鄰近縣的姜贡。
也許外地來客由于初來外地的戒心试吁,加上粉店油膩膩的桌角,不施粉黛陳舊發(fā)黃的店面裝修鲁豪,以及堆滿在墻角的煤渣和滿地擦過嘴巴的廉價紙巾潘悼,在有嘗試企圖前已初步畏而遠之。
加上又是人流涌動的車站門口爬橡,萬事多個心眼為好。但對這些棒动,我往往是很不以為然的糙申。
那沒辦法,整個城市的米粉店基本上都是統(tǒng)一化的風格船惨,陳舊柜裸、簡陋缕陕、地板油起來能黑得發(fā)亮,條桌和靠背椅子路邊一擺疙挺,燙粉鍋火爐子上放最前頭扛邑,臊子們接到后面麻溜串成一排。燙粉大師傅從粉桶里抓起一把粉抻開铐然,掂量下一碗粉的標準蔬崩,又團成一團裝進漏瓢里放到滾燙的開水中來回滾幾下,入碗搀暑,人手一只沥阳。人群依次前進,等待接下來選臊子的過程自点。
這簡直就是一條精準的小生產(chǎn)流水線功炮,更重要的是,這條流水線塑造了本地人在其他場合不一定會顧及的文明禮儀:排隊术唬。少見有插隊的嗦粉客薪伏,一定程度上,這比咩城的地鐵候車隊伍還要規(guī)范碴开。
也有后來裝修搞上檔次的米粉館子毅该,可能覺得有跟上與外界商業(yè)文明接壤的必要,走上了鄉(xiāng)土化高大上的路子——比如商業(yè)城門口的一德利潦牛。
這里之前就是一個本地風格統(tǒng)一化的米粉店眶掌,裝修之后有了二層小閣樓,賣粉的同時也賣各種烘焙西點巴碗,這種混搭的味覺感受朴爬,在我腦殼里面攪拌成一坨不知名的味道,弄得我現(xiàn)在總是急于從它門口匆匆走過而已橡淆。
叁
汽車北站的“888”米粉店是總店召噩,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開了分店。距離老城區(qū)10公里外的乾州新區(qū)開發(fā)以后逸爵,聽說那里又多了一家叫做“999”的米粉店具滴,似山寨而非山寨,沒去吃過师倔,但據(jù)說味道還行构韵。
面對著互聯(lián)網(wǎng)新生代話語的侵襲和重構,如果以后多一家叫做“666”的米粉店,也不是不可以想象的疲恢。何況“6”這個數(shù)字凶朗,本來就隨時有可能為傳統(tǒng)因素借用的成分。
這里給粉店取名字差不多都是這么任性显拳,即便沒創(chuàng)意棚愤,但是簡單、好記杂数,同時又似乎透露著這是一塊“我為自己代言”的金字招牌宛畦,這一切可能都源于“大姨鴨子店”的肇始——一家把做鴨子搞出名堂的本地館子。
除去用數(shù)字充當?shù)昝馑P荩嗣鄣瓯椴既校褐烊杏馈⒆R獭⑻锝阊蚓ⅧP姐斯够、葉姐、胡記喧锦、李記……后面再加上“粉館”兩個字連成一氣读规,就是一塊招牌,如果還想顯得資質(zhì)深厚燃少、資歷悠久束亏,不妨在人名和粉館之間添上一個“老”字,分分鐘就有與這個城市共盡滄桑的感覺阵具。
因為城市不大碍遍,地名當然也可以物盡其用,原理同上阳液,“紅旗門”怕敬、“沙子坳”、“金三角”……地理位置一眼就明帘皿,也是居住在附近的附近街坊一天嗦粉的首選之地东跪,只要味道過得去,基本路過就落座鹰溜。
這里面虽填,排場最大的是市醫(yī)院對面的一家開了近30年的粉館,它摒棄了所有小里小氣的城市角落名稱曹动,直接豪邁地套用上這個城市的名字斋日,就叫“吉首老粉館”。當然墓陈,因為確實落地生根時間久遠桑驱,打下的群眾基礎扎實竭恬,這家粉店的“粉客”從早上6點半起跛蛋,就像我讀大學臨考前圖書館自習室外等待入場的隊伍熬的,拉拉雜雜一長串。
老板娘太熱情好客押框,印象中,“美女帥哥”來對應顧客的稱呼理逊,也是從這里逐一傳播出去的橡伞。
“帥哥,搞個發(fā)財?shù)皢峤唬俊?/p>
“同學兑徘,來個博士蛋,考試逮滿分羡洛」夷裕”
“兒子,吃什么臊子欲侮,牛肉漂亮亮的崭闲。”
我被叫過幾次“兒子”威蕉,不過無所謂刁俭,這只是一種拉近關系的表達,粉好嗦就行韧涨。一段時間時牍戚,城市里的所有粉店,幾乎都彌漫過“福爾馬林泡粉”和“罌粟殼殼入味”的傳言虑粥,這家老粉館作為標桿代表如孝,首當其沖。但不管風頭過不過舀奶,他家的生意一如既往暑竟,以至于在這家粉館的旁邊,又開了一家新的粉館育勺。
為了標榜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特質(zhì)但荤,新粉館在取名字上下了狠功夫。帶有歲月痕跡的“老”字已經(jīng)加不進去了涧至,但仍然有新的元素可以撐起舊的招牌腹躁。
于是,這家開在五米之外的新粉館干脆就叫:
吉首正宗老粉館南蓬。
肆
跟取店名的五花八門一樣纺非,這個城市的米粉之所以在我眼中哑了,能單獨化為一類——并且是極品一類——自然有它的獨特之處:臊子。這里人可以對其他的食物不講究烧颖,但對一碗粉上面碼的臊子弱左,那是不將就的。
湘黔云川渝都是嗜粉之地炕淮,粉客眾多拆火,但若論及米粉在當?shù)厝巳粘o嬍持械牡匚唬瑹o論是花溪的牛肉粉涂圆、遵義的羊肉粉们镜,還是云南的過橋米線,恐怕都不及長條條滑溜溜的粉在湘人飲食單中的位置润歉,川渝兩地粉面俱食模狭,擔擔面和小面的門面擔當早都把酸辣粉的身份沖得七零八落。
雖然湖南嗜粉客多踩衩,但同這塊地界中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分割一樣嚼鹉,幾乎每換一個小縣城,那端出來的粉無論色香味都有極大的不同九妈。以長株潭為代表的湘東地區(qū)吃扁粉反砌,而湘中湘南和湘西地區(qū)則吃圓粉。
有一個傳言是這樣萌朱,據(jù)說當時常德津市牛肉粉東征長株潭地區(qū)時宴树,為了照顧當?shù)厝说娘嬍沉晳T,專門把一部分原來的圓粉做成扁粉晶疼,以滿足不同人群的嗦粉選擇酒贬。所以到后來,“呷圓滴翠霍,呷扁滴”這句常德佬口中的念叨詞锭吨,濃縮成了蠻有味的一句粉客常談,甚至被一個蘇州人以標準的常德口音帶上了電視熒幕廣為傳播寒匙。
其實扁粉和圓粉的差別零如,不過多了一道磨漿的工藝過程。
但不管是聲名在外的常德津市牛肉粉锄弱、清湯淡味的衡陽筒子骨粉考蕾、獨具特色的郴州魚粉、還是料重湯辣的邵陽米粉会宪,我都會像傳播/公關/科技/教育/商人的跨界斜杠中年魏武揮老師一樣肖卧,聳一聳肩,攤一攤手:
呵呵掸鹅,總之塞帐,我是很不以為然的拦赠。
長株潭地區(qū)嚴格來說是沒有粉的,故不列入討論范圍葵姥。這話說得有點重荷鼠,恐怕傷害了普遍人民群眾的感情,但既然都已經(jīng)得罪了牌里,不如更加直接點颊咬。對于這座城市之外的粉,我通常的態(tài)度是:
這么自信,自然有自圓其說的邏輯敞临。
我還游蕩在咩城的時候态辛,作為一枚食粉長大的奔三青年,持續(xù)發(fā)育的大腦里總會有一個疑惑挺尿,為什么在“食在廣州”為招牌的大咩城奏黑,就沒有一家能吃得下嘴的米粉店?沙縣小吃编矾、蘭州拉面熟史、江西黃燜雞飯和桂林米粉占據(jù)了外來飲食的半壁江山,為毛就容不下一家還過得去的粉館窄俏?
后來陸續(xù)在江南西路吃過一家常德的津市牛肉粉蹂匹、我家門口祈福食街其中一家的花溪牛肉粉,以及打著那個商業(yè)化小鎮(zhèn)名號開的俏鳳凰米粉店凹蜈,得到的結論無一外乎都是三個字:不得勁限寞。
究其原因,仍然能夠歸結在一碗米粉的靈魂——臊子身上仰坦。粉本是無味的履植,好不好嗦,最主要的關鍵在于湯底和臊子:無論是做法悄晃,還是多樣性的選擇上玫霎。隨便走進外地的一家粉店,臊子的選擇總逃不出牛肉妈橄、牛腩庶近、排骨、筒骨幾種眷细,大部分也是煮碼或者炒碼拦盹,并非燉碼。
且米粉要么肥圓粗壯溪椎,彈性尚有勁道不足普舆,要么細如鋼絲恬口,不夠順滑地麻成一團。廣東的米粉沼侣,大多產(chǎn)于東莞祖能,橘南枳北的道理顯而易見。
換個地方進粉館蛾洛,光臊子品類就夠眼花繚亂的了养铸。牛肉、羊肉轧膘、牛筋钞螟、木耳肉絲、香菇肉片谎碍、排骨鳞滨、肉末只是標配,再往后瞅蟆淀,豬腳拯啦、酸辣豬肚、酸辣牛肚熔任、紅燒肉褒链、肥腸、香腸疑苔、鴨子屬于進階配置甫匹,如果運氣好,還能夠遇上性腸(母豬輸卵管夯巷,爽滑程度不輸暴龍哥的最愛牛歡喜)赛惩、黃喉(豬牛的大主動脈)以及鵝腸的高級配置。所有臊子均為燉碼趁餐,按照《舌尖上的中國》里的裝逼說法喷兼,這都是時間的味道。
所有湘西能吃的奇怪食物,恐怕只有桃花蟲和蟬蛹沒有進入臊子的范疇藕筋,因為這倆玩意兒,經(jīng)不起燉梳码。
也正是因為這種挑剔伍掀,在懷化還沒通上高鐵的時候,我從顛簸了18個小時的列車里下來蜜笤,渾身飄散著列車里快餐和方便面的味道,饑腸轆轆盐碱,不著急回家,而是就近穿過火車站廣場瓮顽,左轉(zhuǎn)前進200米,找到一家最近的“888”大嗦一碗趣倾。
18個小時,1000公里儒恋,這就是一碗粉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
我的朋友闕老師有個偉大的夢想诫尽,他當著我的面表達過不止一次,那就是要在廣州開一家絕對正宗的湘西粉館炬守。“連芫荽我都要從這邊搞過去减途。”他煞有介事的樣子鳍置,看上去一點不像開玩笑辽剧。
弗吉尼亞·伍爾芙講:人如果吃不好,就不能好好思考税产,好好愛怕轿,好好休息。
這個有過兩次精神崩潰的女人辟拷,即便最終選擇了沉河自殺撞羽,但她說的這句話,對一個嗜粉的粉客而言衫冻,的確值得好好掂量掂量诀紊。
這,可是性命之虞隅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