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一年春天圾结,洛城的雨水格外多瑰剃,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一夜還不停。院子里一大片梨花開得正明媚筝野,冷不防被一瓢大雨打得七零八落晌姚,連院里的媽媽看了也皺起眉頭。當然歇竟,媽媽心情不好也不只是因為這慘淡的梨花挥唠,更多還是因這大雨壞了她的生意。忘了說了焕议,這里是梨香樓宝磨,是妓院,而媽媽是這里的老鴇。今日客人少唤锉,不用去接客世囊,我也樂得清閑。
昨夜的雨太大窿祥,擾了我一宵春夢株憾。夢里的他朦朦朧朧,甚不分明壁肋。我想去拉他号胚,卻怎么也拉不到〗牛“轟隆”一陣雷聲猫胁,一下子把他擊碎了,我的夢醒了跛锌。醒來后弃秆,我怎么也沒能再睡著,索性睜著一雙憔悴的眼睛熬到了天亮髓帽。
今日無客可接菠赚,我倚在軟榻上,懶懶地翻著《詩經》郑藏。侍女梨芽走了進來衡查,在幾上空著的瓷瓶里插了幾只帶雨的梨花。這是我的習慣必盖,每逢春季院里梨花開放的時候拌牲,我就會叫梨芽折上幾枝開得最好的梨花插在瓶里「柚啵看著梨花塌忽,我又想起了當年的他。仔細回想失驶,自從我來到離開他來到梨香樓土居,已經有五年了。五年前嬉探,我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姑娘擦耀,做著一個盧家莫愁女的夢。
02
那時甲馋,我還不叫華枝埂奈,我叫深燕,媽媽覺得這名寒磣定躏,就改了账磺。我曾經是洛城外一個小村落里的浣紗女芹敌。我沒有爹爹,只有一個生我養(yǎng)我的娘親垮抗。娘親愛讀《詩經》氏捞,讀到里面有些句子時總會淚如雨下。我起初不懂冒版,后來懂了液茎,卻又不解。每次去問娘親辞嗡,娘親只是輕輕地嘆道捆等,
“燕燕,世人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续室,真正能做到的卻很少栋烤,其中不免有太多遺憾。我只愿我的燕燕日后挑一個好的郎君挺狰,不求情深明郭,只求長久》岵矗”
這些話薯定,我記住了,卻從未記在心上瞳购』爸叮可現在的我,卻真真切切地懂了娘親的那番話学赛。娘親讀《詩經》满葛,亦是在讀自己。
我十五歲時罢屈,已經成了村里數一數二的美人。娘親把她相貌上所有的優(yōu)點都繼承給了我篇亭。一對彎彎淺淺的柳葉眉缠捌,眉下是一雙泛著春水的瀲滟桃花眼,小巧的鼻頭译蒂,櫻桃般柔軟的小唇曼月。連娘親都在開玩笑,
“我家燕燕比我年輕時長得還要俊俏柔昼,我這老太婆可比不上嘍哑芹!不知道燕燕以后要挑一個什么樣的郎君啊捕透?”
這時聪姿,我總會羞紅了臉碴萧,低著頭躲過娘親打趣的眼神。心里同時在祈禱著我的意中人的出現末购。我看到了《詩經》中的美好破喻,卻忽視了所有的悲劇。我是一個傻姑娘盟榴,一個看到開頭卻永遠也看不透結局的傻姑娘曹质。
03
十六歲那年,我的意中人出現了擎场。
午后羽德,我在溪邊浣衣。前幾天下過一場大雨迅办,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濕氣宅静。溪水叮叮咚咚一路流下去,陽光透過林葉斜斜地打在溪水上礼饱,漾著微微的光坏为。林中有鳥在唱,風中有葉在舞镊绪。我像往常一樣匀伏,把衣物平攤在青石板上,用木槌一下下地敲打起來蝴韭。我敲的入神够颠,恍然不覺林中忽然出現的窸窣聲。等我回過神時榄鉴,溪流一畔已經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履磨。
他穿著一身藍衫,腰間佩著一塊暖白色的玉庆尘,手里拿著一只做工精致的水囊剃诅。他也看到了我,朝我笑了一下驶忌,蹲下身子在溪流上方取水矛辕。我抬頭看他,卻只能只能看到一張白凈的側臉付魔,隱隱透著一股溫潤的氣質聊品。冷不防他轉過來了,我先是一驚几苍,忙的低下頭翻屈,手下的木槌聲也變得凌亂起來。好像過了許久妻坝,我以為他已經走了伸眶,便偷偷抬起頭惊窖,卻發(fā)現他正一臉笑意地看著我。
他生得真好看呀赚抡,我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男子爬坑。眉端是半梢風雪,眼底卻裝著早春的日光涂臣,像極了屋前開的梨花盾计。我總覺得,梨花是春日的雪赁遗,綴著滿枝清冷署辉,須著陽春三月的日光來配,才算美好岩四。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哭尝。我有些呆住了。他用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剖煌,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材鹦。他越過溪水,向我走近耕姊。我慌張地丟下木槌站起來朝后退了幾步桶唐。不提防,腳后跟碰到了地上一處凸起茉兰,我的身體失控地向后仰去尤泽。他連忙抓住我的袖子,將我拉住规脸。待我站好后坯约,他才松開我的衣袖,同我聊了起來莫鸭。
“姑娘闹丐,請問前面離洛城還有多遠?”
“不被因,額妇智,……不是很遠,約有三十里的的樣子氏身,馬車的話,一個下午就到了惑畴〉靶溃”
“多謝∪绱”他朝我行了一禮陷虎。
“你長得真好看呀到踏!”我不經思考就說出了這句話,“不尚猿、不是窝稿,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凿掂、我沒別的意思伴榔,我只是見你生的好看……”
見你生的好看,我心里歡喜庄萎。這半句話被我偷偷地咽進了肚里踪少,沒敢說出來。我的臉頰滾燙滾燙的糠涛,一顆心也不安分地在里邊怦怦亂跳援奢。
“若要是說好看,在下不及姑娘十分之一忍捡〖”他似乎是被我逗樂了,臉上的笑意加深了砸脊,宛如清晨染上霞光的梨花具篇。
“在下沈夢澤,家住洛城脓规,姑娘可要記住了栽连。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深燕侨舆,庭院深深的深秒紧,燕燕于飛的燕“は拢”
“帶淺人家隱樹深的深熔恢,誰家新燕啄春泥的燕,好名字臭笆,與姑娘極是相稱叙淌!”
他點點頭道。
我聽了愁铺,內心半是驚艷鹰霍,半是欣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茵乱,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茂洒。
“在下就此告辭了∑拷撸”他笑著同我告別督勺。我巴巴地看著他的背影渠羞,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點甜蜜智哀,又有點酸澀次询。
“你一定要記住我呀!”我沖他喊道瓷叫。
“一定屯吊。”他笑著回過頭赞辩,“我日后來看你雌芽。”
漸漸地辨嗽,他走遠了世落。我捂住心口,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起起落落糟需。我慌亂地洗完衣服屉佳,匆匆回了家。此后洲押,我心慌意亂了好幾天武花,怕他不來,又怕他來杈帐,連娘親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体箕。
“燕燕,你最近怎么了挑童?”
“娘親累铅,我沒事≌镜穑”
“燕燕娃兽,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事就跟你娘親講,娘不會怪你的尽楔⊥洞ⅲ”
“娘親我……,”我想說出來阔馋,可話到嘴邊玛荞,卻怎么也說不出。
“好啦呕寝,咱家燕燕有自己的心思啦冲泥,娘親也不催你,只要以后你想說了就告訴娘》不校”娘親也沒多問,只是安慰地把我攬在了懷里怔球。
我心里也在期待著他的到來嚼酝,想象我們相見的場面,想象我要說的話竟坛。
04
就這樣闽巩,我等了一個月,終于在原來的地方担汤,看到了我的心上人涎跨。他這次穿了一身白衣,手里拿著一把折扇崭歧,笑吟吟地叫我深燕隅很。
“夢澤,你終于來找我了率碾,我好想你笆逵!”我拉著他的手所宰,一點一點地訴說我對他的思念绒尊。
他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幫我整理額前掉下的碎發(fā)仔粥,把我摟在懷里婴谱。
“燕燕,你喜歡洛城嗎躯泰?”
“只要你在的地方谭羔,我都喜歡≌迕幔”
“你想不想和我去洛城口糕?”
“好啊,不過我要先和娘親說好磕蛇。夢澤還沒見過娘親呢景描!她肯定會喜歡你的⌒闫玻”我一臉幸福道超棺。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沉著道呵燕,
“還是不要吧棠绘,你娘未必會喜歡我。”
“怎么會氧苍,娘親最疼我了夜矗,愛屋及烏,她也會喜歡你的让虐∥伤海”我開心地說道。
“可是赡突,深燕对扶,我給不了你幸福的〔宴郑”他無奈道浪南。
“才不會,你這么喜歡我漱受,我也這么喜歡你络凿,我們怎么不會幸福?”我固執(zhí)己見道拜效。
彼時我還太傻喷众,不懂愛情之間其實隔了很多東西,有金錢紧憾,有權力到千,有人,愛情實際上并沒有那么純粹赴穗。
我還是帶他去見了娘親憔四,娘親態(tài)度很和藹,但是在聽說了他的家世之后般眉,神色頓了一下了赵。娘親把我拉到一旁,正色道甸赃,
“燕燕柿汛,這就是你的心上人?”
“娘親埠对,你不要這么問络断!夢澤不是很好嘛!”我賭氣地說道项玛,
“燕燕貌笨,你們不合適〗缶冢”娘親嘆氣道锥惋。
“怎么不合適昌腰,他脾氣好,也喜歡我膀跌,這不就夠了嗎遭商?”
娘親又嘆了口氣,沒再說話捅伤。
娘親不同意我們的事株婴。盡管如此,我還是和沈夢澤偷偷聯(lián)系暑认。他每月都會來看我,有時還會送我一些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大审。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深蘸际。終于有一天,我下定決心徒扶,與他私奔了粮彤。只給娘留下了一封書信,說日后自會回來領罪姜骡,求娘親好好照顧自己导坟。
05
我跟他連夜來到了洛城,來到了這個夢碎的地方圈澈。沈夢澤沒有帶我去見他的父母惫周,而是把我安頓在一間小宅子里】嫡唬或許他早就知道他們的態(tài)度了递递。我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沈夢澤三言兩語下還是將我哄住了啥么。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幸福登舞。閑時他為我畫小像,給我吟詩悬荣,我為他縫衣服菠秒,繡香囊,做羹湯氯迂。晚上入睡前践叠,他把我抱在懷里,親吻我的臉頰囚戚;晨起時酵熙,他為我畫眉,說著一生一世的情話驰坊。我們過著如尋常夫妻般的日子匾二,即便我們沒有拜過天地,沒有婚帖,沒有眾人的贊美和祝福察藐,即便他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皮璧。我依舊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分飞。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心里還會刺啦啦地發(fā)疼悴务。
好景不長,在我和沈夢澤一起生活了十個月后譬猫,小宅就有人找上門來了讯檐,是沈夢澤的母親。我唯唯諾諾地請她進門染服,喚她“婆婆”别洪。她一臉嫌棄地看著我,冷冷道柳刮,
“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媳婦挖垛!”
沒多久,沈夢澤過來救場了秉颗。他的到來非但沒有是問題得到解決痢毒,反而加劇了沈母的怒火。沈夢澤在她面前畏畏縮縮蚕甥,活像個三四歲的孩子哪替。我第一次在我的枕邊人身上發(fā)現了一絲陌生感。
沈母逼沈夢澤在我和沈家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梢灭,沈夢澤遲疑地看了我兩下夷家,最終選擇了后者。而我則沈家被賣入了梨香樓敏释,成了一名妓女库快。
一年后,沈夢澤娶了一位權貴的女兒钥顽,我看著大黑馬上氣宇軒昂的沈夢澤义屏,一顆心徹底沉到了谷底。
第二年蜂大,沈家少奶奶懷孕了闽铐。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已經成了梨香樓的花魁奶浦,在一位貴客的懷里笑得一臉嫵媚兄墅。
第三年澳叉,我見到了沈夢澤沐悦,我在樓上彈著《楊花調》,他在樓下聽著藏否,他變得油膩,我變得世故充包,歲月沒有饒過誰副签,我們眼中都沒有了當初的那份愛。
如今淆储,沈夢澤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我依舊在梨香樓里遏考,一日復一日地虛度年華,耗著青春蓝谨,或時不時央人給我三十里外的娘親送上一點銀錢。我已經二十一了青团,沒有丈夫譬巫,沒有孩子,沒有愛芦昔。我只是一個紅塵中的女子,做過一場陽春三月的夢咕缎。